廳中豎着一棵大杉樹,上插小燭,融融火光,滿室都含溫情的暖意。俄俗每值新年至聖誕時(依俄舊曆則爲自聖誕至新年),必定家家燃“杉燭”,杉上又掛小牛,小馬,飛艇,鐮刀,千里鏡,種種紙製玩具(戰前資產階級有用銅製甚至於銀製者),做送小兒童的禮物,——好一似中國的“押歲盤”。小孩子今天更欣欣然的圍着那廳中的“杉燭”舞蹈歌唱呢。
——你們中國也興燃杉燭麼?
我答道:“不。”
女醫生和我說:
——這杉燭本來是北歐異教徒的習俗。每到這一天——新年,是冬季的中間,最短的一天,北歐寒帶,這一天簡直不見日影,所以整天的燃着杉燭。你們中國過年有怎樣的娛樂禮俗呢?說來一定非常之有趣的。
我隨便告訴他們些中國風俗,都引爲奇趣。……
“溫情樂意的人生,在親親切切的生活裏,中國社會生活中少見如此,——必定只在家庭。”然而歐洲有現實的社會,社會就和家庭(中國)有同樣的價值。赤俄革命後的社會生活,更進一層,混以前相異的社會爲一,女役,——在中國不過“老媽子”罷了!——和醫學博士攜手同歌呢。那裏想得到中國家庭外的社會生活,只是麻雀牌的桌子,燒酒壺的壺底呢?——家庭內的親切高尚優美的生活,娛樂,也就少見得很。
然而我不得不回想父母膝前的舊夢,——我曾有溫情樂意陶養我的心性。現在離別六年了,今年更到萬里外莫斯科的病院裏!離別,離別!
一九二二年一月一日之第一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