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都心史一九 南國

  ——“魂兮歸來哀江南”(庾信)

  陰晴不定的天色,悽悽的絲雨,心神都爲之憂黯……污滑的莫斯科街道,亂砌的石塊,擾擾行人都因之現出跛相。街梢巷尾小孩子叫喚賣煙的聲音,雜貨鋪口魚肉的鹹味,無不在行人心理上起一二分作用。

  鐘錶鋪前新掛起半新不舊的招牌,也象暗暗的經受愁慘的況味。我走進鋪門,只見一老者坐在賬臺旁,戴着近光眼鏡,悽迷着雙眼,在那裏修表呢。旁坐一中年婦人接着我的表嘻嘻的說道:

  ——呵,你們來開“大會”的,預備回去宣傳無產主義麼?

  我笑着回答他不是的。他還不信呢。後來又說:“不錯不錯,中國也用不着宣傳,——在中國的資本家都是英國人,和我們從前一樣,德國人在此佔‘老爺’的地位,咱們大家都當小工!現在又興租借地了,和你們中國差不離。”我說,你們有蘇維埃政府呢。他默然一晌,笑一笑,就不言語了。……

  我回寓來覺着更不舒服。前幾天醫生說我左肺有病,回國爲是。昨天不是又吐血麼?七月間病臥了一個月,奄奄的生氣垂盡,一切一切都漸漸在我心神裏磨滅……還我的個性,還我爲社會服務的精力來!唉!北地風寒積雪的氣候,黑麪爛肉的營養,究竟不是一片“熱誠”所支持得住的。

  萬里……萬里……溫情的撫慰,離故鄉如此之遠,那能享受。習俗氣候天色,與故鄉差異如此之大,在國內時想象之中都不能假設的,漫天白色,延長五月之久,雪影悽迷,氣壓高度令人呼吸都不如意。冰……雪……風暴……那有江南春光明媚,秋花爭豔的心靈之怡養。

  可是呢,南國文物豐饒也不久(其實是已經)要成完全的殖民地,英國“老爺”來了……想起今晨表鋪主人的話,也許有幾分真理。……

  夢囈模糊,焦熱煩悶,恍恍忽忽僅有南國的夢影,燦黃的菜花,清澄的池水……桃花……

  唉!心神不定,歸夢無聊。病深了!病深麼?

八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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