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都心史一四 “死人之家”的歸客

  西伯利亞冰天雪窖中埋沒了不少俄國青年熱烈的“地底下的”亡命客,從篤思托葉夫斯基(Dostoevsky)以來到革命怒苗的爆發,五六十年,不知有了祖孫父子兄弟幾代的志士呢!有一俄國共產黨告訴我,他前天得見一很老很老的革命家——“西伯利亞的親戚”。

  這革命家就是芭烈澳斯基。他革命事業開始得很早,才學過人,政見雖和民粹派相近,而向來是無黨的,政治運動中往往站在社會革命黨和社會民治黨之間。經濟財政辦實事的才幹非常之敏捷周到詳細,俄皇政府時屢次受通緝,亡命在國外。歐戰時,俄政府從一九一二年之後反動潮流已息,又值戰事,社會問題急迫,不得不俯就維新派稍稍採用革命黨中的人才。芭氏返國當軍事工務委員會會長。克倫次基政府時曾續爲工商總長,十月革命後因階級鬥爭的劇烈,捲入獄中。他怠工抵制受革命法庭判決下獄一載半。芭氏詳悉歐洲商埠情形,對於俄國的工業——尤其於“採取工業”素有研究,全國實業經濟狀況瞭若指掌。所以他在獄中的時候,最高國民經濟蘇維埃屢次有人乘着汽車到獄中訪問請教。監獄中他住的一間房和辦公處差不離,地圖簿籍滿屋都是。當初共產黨公佈土地國有法,小農慌着出賣田地,農政弄得一時紛亂不已。蘇維埃大會時特派代表去問芭氏,芭氏畫定“田地仍按公社習慣法一概禁止買賣”,草了一稿,共產黨才據此公佈。——這是俄國農業經濟客觀的特點,沒有辦法!有兩次俄勞農政府請他出獄,然必以爲國任事做條件,——要委他做交通人民委員長。他不肯答應,說:“附條件的釋放我不幹。”後來又坐了一年半監獄纔出來。現在在彼得城大學當教授。新經濟政策實行,他來莫斯科,或者要接辦協作社的事情呢。本來俄共產黨對於俄技師的利用——智識階級的才智,亦用集合的辦法。芭氏向來是技師聯合的首領。全國無論什麼地方要用技師,都由那一聯合會接洽,——人才的分配,報酬的多寡都由他們自己決定。此來芭氏已經大可有所供獻於國家了。

  小小的一間客廳,只有一盞桌燈光線暗暗的,映着窗簾旁的花影在壁上橫斜飛舞。幾個俄國女郎和東方少年坐着談心呢。這是莫斯科托爾斯泰家的客室。蘇菲亞和我說:

  ——今天有一很重要的布爾塞維克到我們這裏來呢,——全俄中央執行委員會祕書長。

  深夜一兩句鍾,街上人聲稍寂,日長天“逛”的俄國士女大半歸去了。聽得門響,進來了一偉大的黑影。他脫了大氅,露出俄國式的樸素的服裝。深沉和靜的面貌——純粹俄國態度。彼此相見,他很奇詫,“中國的新聞記者也到我們這裏來了!”談吐非常之風雅有禮貌,托爾斯泰母女都陪着他問長問短,他還殷勤細問:日常生活不缺乏否?教育委員會的託氏圖書手稿整理委員會——蘇菲亞母親是會員,——口糧薪水還能做物質生活的保證不能?他又談着革命前的回憶,興致深濃。人也確謹慎老練。

  ——我們充軍到西伯利亞去的時候正有意思,現在想起來都另有一種感慨呢。就在這樣一輛車裏,監差的和流犯同起居,也辨不出來,誰是犯人誰是公差。相待不能苛酷,他們明白。——這才真是所謂“俄羅斯的心靈”。英德監獄公差手中去試一試看!“公事公辦”,那才殘忍呢!一九一四年反對戰爭,流到西伯利亞的同伴更不少——杜洛次基也在內,——我們之中大概都是屢次三番發配的。可是那次我們同伴多聚在一起,居然,還在充發地集會結社演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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