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都心史三六 “自然”

  印度哲人泰果爾說:“希臘文化發生於海隅小城市,——都市的城壁暗示‘佔有’的衝動,他視‘自然’爲敵;譬如行路的人,以大道爲障礙人與目的之間的遠度。印度文化發生於森林溫地,——長枝漫葉;起居感受於其中,增長‘融洽’的精神,他視‘自然’爲友;譬如行路的人,以大道爲人與目的之間的因緣,——實在就是目的的一部分。人與自然,個性與社會的協調,爲將來的文化;濃郁的希望,仁愛,一切一切……由忿怒而至於喜樂……”

  俄國的白林寒雪,舊文化的激發性也是當然;他視“自然”爲鄰人;偶然餘裕,隔籬閒話家常,——封建遺化農村公社的共同寂靜恭順的生活;有時窘急,鄰舍卻易生窺伺,——西歐的頑皮學生,市儈主義維新後之傳染病。中國的長河平原,感受無限制的坦蕩性;他視“自然”爲路人:偶然同道而行,即使互相藉助,始終痛癢漠然。俄國無個性,中國無社會;一是見有目的,可不十分清晰,行道亂投,屢易軌轍;一是未見目的,從容不迫,無所警策,行道蹣跚,懶於移步。萬流交匯,虛涵無量,——未來的黃金世界,不在夢寐,而在覺悟,——覺悟融會現實的忿,怒,喜,樂,激發,坦蕩以及一切種種性。是久遠久遠的過去語,也許是遙遠遙遠的將來之聲。

  人遠離包涵萬象的自然,捨棄永久的基礎,只在人造的鐵網間行走,——這或是跳舞矯作姿態時,或是乘橇下峻坡耳;他不得不步步勉力自求保持身量之均勢;偶然得一休息地,反暫時感覺一隱隱的傲意:“我對於外界的自然,很能有強力的克服他。”自然,自然,不能永久如此,如此強勉。……

  “我”與“非我”相合,方有共同之處可言。“我”與“非我”相對,只覺個性之獨一無二。

  如此,不得不有以系連之:“愛”。

  兒童酷好遊玩,誠然不錯;然而他假使不知道有“母懷”可返,遊玩便成迷失,漸覺可怕;我們個性的高傲,假使不能從“愛”增高其質性,他便成我們的詛咒。

十二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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