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經過,受環境萬千現象變化的反映,於心靈的明鏡上顯種種光影,錯綜閃鑠,光怪陸離,於心靈的聖鍾裏動種種音響,鏗鏘遞轉,激揚沉抑。然生活的意義於客觀上常處於平等的地位,只見電影中繼繼存存陸續相銜的影象,而實質上卻是一個一個獨立的影片。宇宙觀中盡成影與響,竟無建立主觀的餘地。變動轉換,複雜萬千,等到分析到極處,原無所“有”。然而同樣的環境,各人各時各地所起印象各異,——此所謂“世間的不平等性”於實際生活上永存不滅,與世間同其久長。所以有生活,有生活的現象,有生活現象之歷史的過程。生活現象之歷史的過程既爲實質之差異的印顯,就必定附麗於一定的“鏡面鐘身”。於是已出抽象概括的問題而入具體單獨的問題。緣此世間的不平等性而有人生經過可說。鏡面之大小,鐘身之厚薄,於是都爲差異之前因。鏡與鐘的來處,鍛鍊時的經過,又爲其大小厚薄之前因。歷史的過程因此乃得成就。

  東方稚兒薰陶於幾千年的古文化中,在此宇宙思潮流轉交匯的時期,既不能超越萬象入於“出世間”,就不期然而然捲入漩渦,他於是來到迅流瀑激的兩文化交戰區域,帶着熱烈的希望,脆薄的魄力,受一切種種新影新響。赤色新國的都城,遠射萬丈光焰,遙傳千年沉響,固然已是宇宙的偉觀,總量的反映。然而東方古國的稚兒到此俄羅斯文化及西歐文化結晶的焦點,又處於第三文化的地位,不由他不發第二次的反映,第二次的回聲。況且還有他個人人生經過作最後的底稿。——此鏡此鍾置之於此境此界,自然斷續相銜有相當的回射。歷史的經過,雖分秒的遷移,也於世界文化上有相當的地位,所以東方稚兒記此赤都中心影心響的史詩,也就是他心絃上樂譜的記錄。

  《赤都心史》將記我個人心理上之經過,在此赤色的莫斯科裏,所聞所見所思所感。於此時期,我任北京《晨報》通信記者的職務,所以一切赤國的時事自有繼續的通信,一切赤國的制度另有系統的論述,不入《赤都心史》內。只有社會實際生活,參觀遊談,讀書心得,冥想感會,是我心理記錄的底稿。我願意讀者得着較深切的感想,我願意作者寫出較實在的情事,不敢用枯燥的筆記遊記的體裁。我願意突出個性,印取自己的思潮,所以雜集隨感錄,且要試摹“社會的畫稿”,所以凡能描寫如意的,略仿散文詩。材料的來源,都在我莫斯科生涯中,約略可以分作幾種:雜記,散文詩(“逸事”),讀書錄,參觀遊覽記。“我心靈的影和響,或者在宇宙間偶然留纖微毫忽的痕跡呵!——何況這本小小的冊子是我努力瞭解人生的印象。”

一九二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莫斯科,集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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