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憶,我們到莫斯科開始工作時,第一事就是克洛撲德金逝世。二月二日我們遷居於外交委員會公寓後,每天報載克氏的溫度,派專車送醫生到克氏那裏去。等到九日已經聽說克洛撲德金去世了。十二日我們到靈前參觀,十三日一早去送殯,宗武忙忙的收拾照像器具,我們同着去。遠遠的就看見人山人海,各種旗幟招颭着。沿路有人發一張《克氏日報》,上面還載着許多弔文傳志,並且還有克氏死後無政府團體通告全歐全俄全世界的無線電稿,列寧批准暫釋在獄無政府黨蔘預殯禮的命令。當日送殯的除種種色色無政府團體外,還有學生會,工人水手等聯合會,藝術學會等;社會革命黨,社會民主黨少數派都有旗幟。最後是俄羅斯共產黨,共產國際,還有赤軍拿着俄羅斯社會主義聯邦蘇維埃共和國的赤色國旗。無政府主義者手持旗幟,寫着無政府主義的口號,其餘各團體也都張着“克氏不朽”的旗。人山人海擁擁擠擠之中,我遠望着克氏的靈櫬擡出來,面色還藹然含笑似的,——宗武正拿着照相機照呢,——猛聽得震天動地的高呼“萬歲”聲。一時人叢中更擠得厲害,亂雜之中我只聽得四方八面嘈雜的談話和巡官的號令:“請諸位保持秩序,不要往上擠,……”“克氏科學上的功績,道德上的廉潔,真可不朽,雖然他不是……”“無政府主義大家殯禮,爲什麼要軍隊警察來參預?不用他們……”“唉,擠死了!”“哼……無政府主義,本來就是無秩序……”我好容易掙扎着走出人叢,站在一旁,遠遠的見克氏的靈櫬擁着黑魆魆一片人影,無數旗幟慢慢的往南去了。
林德(Lind)女士,克氏的親戚,曾經和我談及克氏臨死時的逸話。克氏病重的時候,溫度非常之高,亂夢熱囈,每每不能安寢,生平非常之喜歡音樂,所以每每對林德女士說:“唉!我又看見許多埃及中國字的花花綠綠影子,似乎只想着書,要去看這些不懂得的字!請你彈琴解悶罷,省得我又亂夢顛倒。……”林德女士有一次拿一叫人鍾到克氏牀前去,克氏笑着說:“我是無政府主義者,向來不發命令,用不着叫人鍾,呵呵呵!……”
俄國無政府主義從十八世紀末年就和自由主義同時發生,至十九世紀七十年時代托爾斯泰的無政府主義即極盛。然而無政府主義的俄國性,東方文化性,在俄國社會思想樸實的農民之中比較的發展,俄國式的智識階級尤其歡喜空談的無政府主義。至於巴枯寧,克洛撲德金的科學的無政府主義,反而不爲俄人所喜,而且比較的帶有現代的國際的性質。克氏殯禮後一日,我曾遇一無政府主義者黑訶(Heiho),他說現時克氏既死,俄國的無政府主義還有三派呢。
二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