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鼻子和馮慶餘槍斃了,劉華生等人也分別判了徒刑。壓在農民身上的一塊大石頭搬掉了,人們覺得無比的輕鬆;籠罩大峒鄉的雲霧吹散了,人們是多麼愉快。全鄉都浸沉在這種歡樂之中。
許學蘇分享着他們的喜悅和歡樂。今天下午送走歐明的時候,歐明看到她興奮的樣子,對她說:
“你瞧你,高興得要跳舞哪!”
她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說:“不沉着,是嗎?”
歐明連連搖手:“不,不!應該和農民有共通的感情,要不然,怎麼能體會他們的痛苦或者快樂呢?不過,你要記住,你是一個共產黨員,有責任教育他們,使他們看得更遠。明白嗎?”
她笑着。歐明受了她笑的感染,也笑起來:
“怎麼?我太嚕囌了不是?”
“我是這樣想,”許學蘇正經地說。“區委到底是區委,什麼都看得早一步。”
“哎喲,哎喲!你什麼時候學會說俏皮話的?”
“真是這樣……”
“好吧,好吧!祝你工作順利!”
當天晚上,申晚嫂和金石二嫂,很遲也不想睡覺,和許學蘇在聊天,她們點了一枝“籬竹”又一枝“籬竹”。後來覺得換“籬竹”太麻煩了,而且它的光閃閃爍爍,照不遠也看不分明,好象和今天的心情不能配合。申晚嫂在牆角找出一盞煤油燈,玻璃燈罩破了。
“點個亮燈,舒服些!”
金石二嫂擦燈罩,許學蘇挑燈芯,申晚嫂拿起一個瓶子去買火油。
“這時候到哪兒去買?快半夜了。”
“我到辦事處去借一點,明天買了還他。”
燈點上了,房子照得亮堂堂。三個人互相望着,又望望那盞燈,笑得格格的。
“今天好象做喜事!”金石二嫂說。
“是我們農民的大喜事嘛!什麼好象不好象!”申晚嫂說。
“以後的喜事還多哩!”許學蘇說。
“那,我就晚晚點燈!”申晚嫂說着,笑得彎了腰。
金石二嫂笑了一陣,突然收斂了笑容,好象對自己,好象對她們,也好象不對誰,而是自然涌現出來的:
“唉!要是男人在家,可多好!”
許學蘇和申晚嫂,一時答不上話。金石二嫂接着又嘆了一口氣:
“算了!我也不想他嘍!”
許學蘇說:“金石要在家當然是頂好。二嫂,你猜猜,要是他在家的話,他該做些什麼呢?”
“他啊,”金石二嫂想起丈夫的爽直性格,似埋怨,似喜愛,心頭有甜蜜的感覺。“那種鬼脾氣,怕不是跟晚嫂一樣,早出來工作了。……唉!現在不知道他在哪兒?”
“我是死了心羅!”申晚嫂也想起劉申,不過她剋制着。“你別太操心,金石是個精靈人。……”
“想想過去,再看看現在,我們的勝利,可不是容易到手的喲!”許學蘇說。
“真是翻了一個大身,以前做夢也想不到有今天。”
“以前誰敢得罪他們?你不得罪他們,他們也會找到你,金石和申哥,不就是……”
“對!記住他們,我們一定要記住他們,以後工作才能不鬆勁,才能堅持下去。”
“阿許,我是下了決心,一定要搞到底。”
“晚嫂,我真佩服你,象個鐵打的漢子……”
“你不也變了。那時候,一碰到事情就六神無主,手忙腳亂;說老實話,我當時又可憐你,又討厭你。這一回就不同啦,好象脫胎換骨似的,完全變了。”
“你變得更厲害,不說你的脾氣變了,就說辦事吧,真有兩下子,大家背後都誇獎你哩。”
“還不是她!”申晚嫂指指許學蘇,真情地說。“共產黨不來,我們是睜眼瞎子,共產黨來了,瞎子也睜開眼。”
“是啊!”許學蘇說。“共產黨使我們睜開了眼,將來還要一直領我們往前走。……”
麥炳巡夜回來,看到申晚嫂家裏有燈光,走了進來。
“咦,好亮啊!點燈了?”
“好多年不用嘍!”
“今天大家真高興。我去巡夜,看到很多人睡不着覺。”麥炳放下步槍。“有茶嗎?”
“有,自己倒吧。”
“你們剛纔談什麼來了?”
巧英跟着進來。
“大嬸呢?”
“她又哭又笑,鬧了半夜,好容易才服侍她睡了。”
“你們剛纔談什麼來了?”麥炳又問了一句。
“我們談,共產黨將來領我們往前走,你說走到哪兒去?”
“這個,我知道。”麥炳回答道。“領我們分田分地,過好日子。”
“怎麼樣的好日子呢?”
“我們農民,窮就窮在沒田沒地,分了田分了地,日子自然會好了啵!你們說是嗎?”麥炳喝了一口茶。
“我說不對!”巧英正正經經地說。
“怎麼不對?你這個黃毛丫頭,懂什麼?”麥炳擺出一臉的老成樣子,其實是假裝的,說完就笑出聲。
“共產黨將來領我們到社會主義!”巧英說着,靠在申晚嫂身上,仰着頭看看申晚嫂,彷彿她會支持她。
“什麼社會主義?”金石二嫂和麥炳同時發問。
“咦,社會主義都不懂!”巧英很得意地笑着。“你們不肯學習嘛,自然不懂。許同志跟我們談過的,晚婆,是嗎?”
“你懂,你說給我聽聽!”麥炳不服氣。
“阿巧,你說!”金石二嫂說。“我不學習,你學習得好,說,說!”
“社會主義,就是……呀,我說不出來,晚婆,你說!”
“有師傅在這裏,還是師傅說吧!”
許學蘇看到巧英的天真熱情,也看到金石二嫂和麥炳的對新事物的要求,她是很高興的,於是,對他們詳細地講了中國革命的故事和社會主義的遠景。他們聽得入了神,麥炳望着許學蘇,心裏在想:“她的頭腦不過這樣大,怎麼裝得下這麼多的東西?”金石二嫂完全忘記了周圍的一切,跟着她的說話,發出不斷的讚歎。
“真好啊!”巧英拍手,真情地歡呼。
“呀!想也沒有想到過!”麥炳說。
“你不懂的東西還多哩!要學習嘛!”巧英笑他。
麥炳伸手想抓她的小辮子,她讓開了,還是指着他說:“你不學就不懂嘛!”
申晚嫂受到感動,摟住巧英,望着煤油燈,彷彿在她面前展開了一幅長軸的畫圖,英勇的,壯麗的情景,使她的心情跟着激動。她說出遏止不住的內心的聲音:
“共產黨、毛主席真是偉大!爲我們人民,受了多少辛苦,捱了多少艱難!……”
“不說別的,單說我們大峒鄉,是個山頂上的窮鄉,共產黨、毛主席也惦記我們,領導我們……”
巧英打斷了麥炳的說話:
“你不說別的,怎麼行呢?共產黨、毛主席是領導全中國的。……”
“喂,姑娘家不要學會頂嘴!”
“姑娘家又怎麼?你忘記我們婦女也解放了?”
“好,好,今天晚上我說不過你!”麥炳頑皮地對她拱拱手。“等我學習了,再來比比!”
“我纔不怕你哩!”
大家浸沉在愉快的空氣中。申晚嫂把燈捻亮些,油快完了。
許學蘇接着說:“將來的好日子,不用說你們想不出到底怎麼個好法,就是許多山下的人也想不出。大家以前是這樣想過,我也是這樣想過,分了田分了地,一家一戶去努力生產吧,還愁什麼呢?……”
“這樣想不對嗎?”
“對,當然是對,要去努力生產。可是,一家好,不是真好,有個天災人禍,就沒法子抵擋,要全村好,全鄉好,全國好,那纔是真好;毛主席和共產黨,希望我們一家一戶好,還要領導我們全體人民都好,不能再象從前一樣,一個村裏,有幾家很好,很多家不好,那不是又走回老路了?”
“是啊!”麥炳說。
“走回老路,真怕死人了!”金石二嫂說。
“是集體生產,是嗎,阿許?”申晚嫂停了一下,堅決地說:“共產黨,毛主席的領導,真是一條光明大路,我一定跟着走,跟到底!”
“沒有聽許同志說以前,我還是這樣想哩,分了田,什麼事也不幹了,回家生產吧。聽她這樣一說,好象有很多事要做哩!”
“所以我說,你要學習嘛,不能一天到晚盡是亂嘈嘈的。”
這一回,麥炳不反駁巧英了,他誠誠懇懇地說:“是要學習,不學,以後就不會做工作了。”
“要學要做,一邊學一邊做,不能等學好再做。”許學蘇說。“現在你們就有很多事要做。沒有多久要開代表會了,商量分田的事,這又是一個鬥爭哩。”
“鬥爭?”
“是鬥爭。不過不是象鬥爭地主惡霸那樣,是跟自己的思想鬥爭。”
“是啊,很多人有思想問題哩。”麥炳說。
“你有沒有?”申晚嫂問他。
“你呢?”
“我?我保證不自私!”
“我也保證!”
“我也保證!”巧英不落後。
金石二嫂不出聲。他們問她,她笑着說:
“人都有點自私的嘛,誰不想沾點便宜?……”
她沒有說完,巧英高聲說,好象在責問她:
“你說,共產黨自私不自私?毛主席自私不自私?”
“我們怎能和他們比呢?”
“我們跟着共產黨走,就要學他們嘛!”
燈芯的火頭撲撲地跳着,就快熄滅了。
“哎喲,燈油點幹了,不早啦!”
“許同志,以後你要多和我們談談!”
他們依依不捨地散走之後,申晚嫂突然對許學蘇說:
“阿許,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
許學蘇看到她正經而認真的樣子,不知道是什麼事,站着等她繼續說下去。她停了好一會,才說:
“你替我起個名字吧!晚嫂,晚嫂,叫到老不成?人人都有個名字,連狗也有個名字,舊社會裏,就是我們婦女沒有名字。新社會了,難道還沒有名字?”
她的要求,感動了許學蘇。許學蘇在參加游擊隊的時候,也是沒有名字的,她曾經提出過同樣的要求,後來歐明給她起了現在的名字。她說:
“好,我們兩個來湊湊吧!”
說來說去,提出很多個名字,申晚嫂都不滿意。最後她們拼湊出“新英”兩個字,申晚嫂高興得立刻叫道:
“這個好!起名字要討個吉利,做新英雄,多好!我孃家姓伍,伍新英!好!”
“伍新英!”許學蘇叫她。“說到就要做到啊!”
“當然!”申晚嫂覺得很有信心,不過又覺得太誇口,於是笑着說:
“時時有人叫,就忘記不了,總要努力一下嘛!”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