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帝亦很是懊悵。內侍文喜、桂寶等,想替主子解憂,多方迎合,便慫恿同治帝,重建圓明園。這條計劃,正中同治帝下懷,自然准奏,即飭總管內務府擇日興工。諭中大旨卻說是備兩宮皇太后燕憩之用,所以資頤養,遂孝思,其實暗中用意,看官自能明白,不煩小子絮述。含蓄語,尤耐意味。惟恭親王奕




冤冤相湊,奕



前降旨諭令總管內務府大臣,將圓明園工程,擇要興工,原以備兩宮皇太后燕憩,用資頤養而遂孝思。本年開工後,聞工程浩大,非剋期所能蕆功,現在物力艱難,經費支絀,軍務未甚平安,各省時有偏災,朕仰體慈懷,不欲以土木之工,重勞民力,所有圓明園一切工程,均着即行停止,俟將來邊境乂安,庫款充裕,再行興修。因念三海近在宮掖,殿宇完固,量加修理,工作不致過繁。着該管大臣查勘三海地方,酌度情形,將如何修葺之處,奏請辦理!欽此。
過了數日,同治帝視朝,巧值恭王奕


傳諭在廷諸王大臣等,朕自去歲正月二十六日親政以來,每逢召對恭親王時,語言之間,諸多失儀,着革去親王,世襲罔替,降爲郡王,仍在軍機大臣上行走。並載澂革去貝勒郡王銜,以示薄懲。
這諭才行宣佈,不到數時。西太后處,已由奕

朕奉慈安端裕康慶皇太后、慈禧端祐康頤皇太后懿旨,昨經降旨將恭親王革去親王世襲罔替,降爲郡王,並載澂革去貝勒郡王銜,在恭親王於召對時,言語失儀,原爲咎有應得,惟念該親王自輔政以來,不無勞勳足錄,着加恩賞還親王,世襲罔替。載澂貝勒郡王銜,一併賞還。該親王仰體朝廷訓誡之意,嗣後益加儆慎,宏濟艱難,用副委任!欽此。
自有這番手續,同治帝連日怏怏。文喜、桂寶二人,又想出法子,導同治帝微行,爲這一着,要把十三年的青春皇帝,斷送在他兩人手中了。宵小可畏。
京師內南城一帶,向是娼寮聚居的地方,酒地花天,金吾不禁。同治帝聽了文喜、桂寶的說話,帶了兩人,微服出遊,到了秦樓楚館,嘗試溫柔滋味,與宮中大不相同。滿眼嬌娃,個個妖豔,眉挑目語,無非賣弄風騷,淺透輕顰,隨處生人憐惜。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燈紅酒綠,玉軟香溫。既而玉山半頹,海棠欲睡,羅襦半解,薌澤先融,衣釦輕鬆,柔情慾醉。描不盡的媚態,說不完的綢繆,倒鳳顛鸞,爲問漢宮誰似?尤雲

是年沒甚要政,只與中國通商的日本國,有小田縣民,及琉球國漁人,航行海外,遇風漂至臺灣,被生番劫殺,日本遣使詰責,清廷答稱生番列在化外,向未過問。明明臺灣百姓,如何說是化外?日本遂派中將西鄉從道,率兵至臺,攻擊生番。閩省船政大臣沈葆楨,及藩司潘蔚,往臺查辦,又說臺灣系中國屬地,日本不得稱兵。語多矛盾,煞是可笑!西鄉從道哪裏肯允,且言琉球是他保護國,所有被殺的漁人,統要中國賠償。葆楨遂函商直督李鴻章,令奏撥十三營,赴臺防邊。日本見臺防漸固,又遣專使大久保利通至京,與總理衙門交涉。當由英使威妥瑪居間調停,令中國出撫卹銀十萬兩,軍費賠款銀四十萬兩,纔算了事,日兵乃退出臺灣。其實琉球亦是中國藩屬,並非日本保護國,清廷辦理外交的大員,單叫臺灣沒有日兵,便是僥倖萬分,哪裏還要去問琉球?琉球已失去了。
同治帝一意尋花,連什麼臺灣,什麼琉球,一概不管。朝朝暮暮,我我卿卿,不意樂極悲生,受了淫毒,起初還可支持,延到十月,連頭面上都發現出來。宮廷裏面,盛稱皇上生了天花,真也奇怪。御醫未識受病的緣由,只將不痛不癢的藥味,搪塞過去,庸醫殺人。因此蘊毒愈深,受病癒重。十一月初,御體竟不能動彈,冬至祀天,遣醇親王奕









朕蒙皇考文宗顯皇帝覆育隆恩,付畀神器,沖齡踐阼,仰蒙兩宮皇太后垂簾聽政,宵旰憂勞,嗣奉懿旨,命朕親裁大政,仰惟列聖家法,一以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爲本,自維薄德,敢不朝乾夕惕,惟日孜孜。十餘年來,稟承懿訓,勤求上理,雖幸官軍所至,粵捻各逆,次第削平,滇黔關隴,苗匪回匪,分別剿撫,俱臻安靖。而兵燹之餘,吾民創痍未復,每一念及寤寐難安。各直省遇有水旱偏災,凡疆臣請蠲請賑,無不立沛恩施。深宮兢惕之懷,當爲中外臣民所共見。朕體氣素強,本年十一月適出天花,加意調護,乃邇日以來,元氣日虧,以致彌留不起,豈非天乎?顧念統緒至重,亟宜傳付得人,茲欽奉兩宮皇太后懿旨,醇親王之子載湉,(此二字貼黃)着承繼文宗顯皇帝爲子,入承大統爲嗣皇帝。嗣皇帝仁孝聰明,必能欽承付託。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惟日矢憂勤惕厲,於以知人安民,永保我丕丕基。並孝養兩宮皇太后,仰慰慈懷,兼願中外文武臣僚,共矢公忠。各勤厥職,用輔嗣皇帝郅隆之治,則朕懷藉慰矣。喪服仍依舊制,二十七日而除。佈告天下,鹹使聞知!
同治帝崩,年只十有九歲,新帝載湉,入嗣文宗,尊諡同治帝爲穆宗,封皇后阿魯特氏爲嘉順皇后,改元光緒,即以明年爲光緒元年,是謂德宗。當下諸王大臣,希旨承顏,奏請兩宮皇太后重行訓政。慈安太后頗覺討厭,並不免有三分傷感,獨慈禧太后,因同治帝不肯順從,時常懷恨,此時重出訓政,頗慰初念,倒也沒甚悲痛。所最傷心的,莫如同治皇后,入正中宮,只有兩年,突遭大喪,折鸞離鳳,已是可慘,還有慈禧太后,對着她很不滿意。這番立嗣,非但不令她預聞,而且口口聲聲,罵她狐媚子,狐媚子。她哭得悽慘一點,越觸動慈禧太后惡感,戟指罵道:“狐媚子!你媚死我兒子,一心思想做皇太后!哼哼!像你這種人,想做太后,除非海枯石爛,方輪到你身上。”這番言語,已是令人難堪。嗣復下了一道懿旨,內稱大行皇帝無嗣,俟嗣皇帝后生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爲子,牽強得很。這正是斷絕皇后希望。當時嗣皇改元,兩宮訓政,盈廷慶賀,熱鬧得很。只同治後獨坐深宮,淒涼萬狀,暗想腹中懷妊,未識男女,即使生男,亦屬無益,索性圖個自盡,還是完名全節。主意已定,只望見父一面,與他訣別。巧值宮內賜宴,承恩公崇綺亦在其內,宴畢,順道入視。父女相持大哭,到臨別的時光,皇后只說了一聲,兒本薄命,望父親不必記念。閱者不忍卒讀。次晨,宮內即傳出皇后凶信,這般下場,何如民家?滿廷臣工,很是驚異,大臣不言,小臣卻忍耐不住,呈上諫章,第一個是內閣侍讀學士廣安奏道:
竊惟立繼之大權,操之君上,非臣下所得妄預。若事已完善,而理當稍爲變通者,又非臣下所可緘默也。大行皇帝,沖齡御極,蒙兩宮皇太后垂簾勵治,十有三載,天下底定,海內臣民,方得享太平之福。詎意大行皇帝,皇嗣未舉,一旦龍馭上賓?凡食毛踐土者,莫不叫天呼地。幸賴兩宮太后,坤維正位,擇繼咸宜,以我皇上承繼文宗顯皇帝爲子,並欽奉懿旨,俟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爲嗣,仰見兩宮皇太后宸衷經營,承家原爲承國,聖算悠遠,立子即是立孫。不惟大行皇帝得有皇子,即大行皇帝統緒,亦得相承勿替。計之萬全,無過於此。惟是奴才嘗讀宋史,不能無感焉。宋太后遵杜太后之命,傳弟而不傳子,厥後太宗偶因趙普一言,傳子竟未傳侄,是廢母后成命,遂起無窮駁斥。使當日後以詔命鑄成鐵券,如九鼎泰山,萬無轉移之理,趙普安得一言間之?然則立繼大計,成於一時,尤貴定於一代。況我朝仁讓開基,家風未遠,聖聖相承,夫復何慮。我皇上將來生有皇子,自必承繼大行皇帝爲嗣,接承統緒,第恐事久年湮,或有以普言引用,豈不負兩宮太后貽厥孫謀之至意?奴才受恩深重,不敢不言,請飭下王公大學士六部九卿會議,頒立鐵券,用作奕世良謨。謹奏。
這篇奏牘,言人所不敢言,滿員以內,好算得庸中佼佼,鐵中錚錚了。偏偏懿旨說他冒昧瀆陳,殊甚詫異,着即申飭。於是王公以下,樂得做了仗馬寒蟬,哪個還敢多嘴?同治帝的喪禮,還算照着舊制,勉強敷衍,同治後的喪禮,簡直是草草了事,不過加了孝哲二字的諡法,飾人間耳目。光緒四年,葬穆宗毅皇帝孝哲毅皇后於惠陵,大小臣工,照例扈送。有一個小小京官,滿腔不平,欲言不可,不言又不忍,他竟抱了尸諫的意見,殉義於惠陵附近的馬神橋,上了一本遺折,比廣安所奏,尤爲痛切。正是:
古道猶存,臣心不死。
效節史魚,直哉如矢!
未知折中有何言論,尸諫的究是何人,且待下回再敘。
同治帝之崩,相傳爲遊蕩所致,天花之毒,明系飾言,作者固非誣毀。但慈禧後爲同治帝生母,不應以帝稍忤顏,遂成閒隙,尋常民家,母子不和,猶關家計,況帝室乎?且縱帝遊蕩,釀成淫毒,得疾以後,又不慎重愛護,以致深沉不起。母子之間,殊不能無遺憾焉。若光緒帝之立,種種原因,備見書中,無非爲慈禧一人私意。嘉順皇后,由此自盡。“昭陽從古誰身殉,彤史應居第一流。”我爲嘉順哭,猶爲嘉順幸,而慈禧之手段,於此益見。呂武以後,應推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