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崔皓要看科儀等項,謙之道:“官長要看,須是齋戒沐浴,拜入道門爲個弟子,方纔看得。”崔皓哪裏肯依謙之之言,只是要看。謙之見不肯依言,乃使法術,只見空中黃巾力士,擁護着焚香童子,捧着許多經卷,只是在雲端現出,卻不下來。崔皓見了,方纔下拜,願意尊謙之爲師。謙之乃招手,叫童子捧經卷下來。那空中童子,方纔落下彩雲。崔皓一一看閱科儀等項,稱讚禮謝。後有說道法真僞總在道者之心五言四句:
大道原非假,清虛果是真。
但問修行者,可是道真心?
卻說拓跋氏太武燾臨朝,執事官奏道:“今有臣下崔皓上書,陳啓嵩山道士寇謙之道法靈異,圖篆經卷非世所有,且辟穀輕身,若欲修仙學道,非此人導引不可。”太武准奏,即令臣下召謙之入朝。崔皓又啓道:“這道士高傲自重,非可呼召而至,望王以禮待他。”太武依言,隨令謁者、執事官厚幣延來。只見執事官與謁者領了王命,備齊金緞表禮,兩員官私自一個說道:“王聽崔官長書薦一個山野道士,如何不召而禮請?若是禮請,這道士必是個公相,有經國安邦之略,治衆牧民之才,我們也安心上門去敦請。”一個道:“不然,賢能之士,養高抱道,厚幣延請固是。若是有道的全真,他能呼吸陰陽,旋轉造化,運神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便是以禮延請,要學他長生不老,這也說不得奉令莫辭勞苦。只是如今有道的,他不在深山窮谷完他的修行,來你這塵凡作甚?”一個說:“修仙之人也有尋外戶的。只是這一件外戶之事,便就生出多少奸狡,壞了教門宗旨,那知道些法術,曉得些內養。他便裝體面,立崖岸,做模做樣。若是不知道的,與他相親,便就化緣,要佈施。”兩個執事官,說一回,笑一回。只見左右捧表禮的一個隨從人聽了,說道:“小的知這道士有道行,有法術,不肯輕易見人,便面也難會。”執事官聽了,乃問道:“你如何知這道士有法術?”從人答道:“這道士能驅邪縛魅,降怪除妖。”執事官聽了道:“我正有一怪事,他若能除,也不枉了奉令禮請。”謁者便問道:“先生有何怪事?”執事官答道:“山妻近日懷孕,臨盆之日,夢有四個漢子,領着無數孩童,口裏說道:』分門散戶與人家鞠養。『這無數孩童,都是醜陋惡像,並無一個清秀容顏。山妻檢得一個,生下來,卻是精怪一般,不吃乳,不食飯,如今只要葷酒吃,便止啼哭。若是道士有法術,也要問他個原來情節。”
當下執事官與謁者到得崔皓府中,通知謙之說:“國王表禮延請師真赴朝。”謙之哪裏肯行,說道:“吾未別謝嵩山,安可輕造王朝?”乃出府門,說道:“且回山去也。”執事官只得回奏。國王問崔皓,說道:“予以禮請道士,如何不來?”崔皓道:“道士曾說,未辭謝嵩山石洞,未便入朝。”國王乃命執事官同崔皓奉玉帛牲牢,往祭嵩嶽,仍命禮官鼓吹,迎謙之於平城之南,起建天師道場重臺五級。一時招集道徒衆盛,國王遂改稱太平真君,親至道壇受。崔皓既薦寇謙之,大得寵於國王,晉封官秩。二人得國王寵幸,終日講談法術。國王一日問謙之:“道場法事這等齊備誠敬,天神可來享受?”謙之道:“不來享受是臣道與王徒修虛設也。”國王道:“既是來享受,凡人可見得麼?”謙之道:“見得,見得。”國王道:“既是見得,道師何不施一法術,使予與那天神交接見面,這才見費了許多醮事,不虛設逐日功果。”謙之答道:“王欲交接天神,必須要起建個宮殿在半空裏,雞犬音聲不聞,凡俗法氣不犯,天神方肯下降,王方得交接。”國王聽了大喜,隨命崔皓督工,以國城東南之地,建座道院,起名靚輪天宮,令極高大,不聞雞犬之音,勿近凡濁之氣。當下興工。土木之費,工力之作,不說千百萬計,小民力竭,百姓愁怨,道蹄興嗟。卻有個瘋顛行者走到崔皓府前,口裏說的是瘋顛話,手裏捧的是一卷《金剛經》,要見崔皓。卻遇着崔皓公出,夫人郭氏偶在堂前,這瘋行者一直走近堂前,左右把門人役哪裏阻攔得住!夫人見了行者,問道:“行者何處來的?”行者道:“我道人有處來,只恐夫人沒處去。”夫人怪怒起來,道:“這瘋道人說瘋話,我一封誥夫人,官長又是當朝顯秩,怎麼沒處去?”行者道:“夫人,你聽我道人說幾句瘋話。”
說瘋話,不是瘋,卻是幾句正道宗。執笏當朝官長事,脫簪直諫你家風。罵汝夫,理不通,薦寇道,建天宮,民力繁傷怨氣衝。福國安民有正乙,一誠感格在心中。哪有天神來接見,徒高臺殿在虛空。沒處去,你夫翁,急早回頭秉至公。我有彌陀經一卷,能保夫人得所終。
郭夫人聽了,方纔叫侍婢接得行者手中經卷,行者化一陣風,影跡不見。夫人望空下拜,取經一看,乃是一卷《金剛經》,便供奉家堂,時時看誦。卻說這瘋顛行者是何人?便是那寺中捧茶,說謙之狡詐的行者,呼犬銜骨的瘋魔,總是隨密多尊者、未了普度的元通。他雖被印度國王焚化,陽神卻也周遊世間,他見國王寵幸崔、寇二人,那執事官說的許多玢門散戶孩童,都是那輪轉的貪嗔癡等一派,吳厭、陶情等衆脫生,恐引壞了這方僧人吃葷酒,破戒行,做出墮地獄的根因,故此屢屢顯化度人。
卻說崔、寇二人得國王寵幸,一個專恃威權,一個矜驕傲慢,朝臣大小無不怨懟。一日,二人正在靚輪天宮下來,到得府中,私說宮殿這等高廣,科儀這般誠敬,卻不見神人交接,恐王說道不靈。二人正議,忽然陰風晦晝,目不見人,只聽得空中若忽聲言說:“汝等當竭忠事主,正道安民。吾奉正教仙戒汝等以正,則順而獲祥,以邪則逆而受禍。赫赫正氣,豈容汝等怙寵驕恣!”崔皓見了這光景,往內堂抹壁飛走。寇謙之聽得這音聲,把案一拍道:“吾自有法!”只見聲止風息,依然白晝。崔皓進得內堂,見夫人在堂中諷誦經文,聽得卻是釋門品第,乃問此經卷何自而來。夫人便將瘋顛行者說話備道一番。崔皓哪裏肯信,隨把經文焚燬,叫投諸廁內。只見那火焰飛空,化作祥去西去。郭氏無奈,只得退歸閨閫。後有說崔皓焚經、獲罪根因果報不小五言數句,說道:
佛開方便門,演此真經寶。
見聞得受持,消災增壽考。
奈何崔皓愚,偏邪信妖狡。
焚燬投廁中,造孽非輕小,
一朝寵幸衰,王怒檻車討。
按罪投廁坑,道塗以溺攪。
自悔溺經因,傷心已遲了。
卻說崔皓毀溺經文,造下無邊罪孽不知,乃與謙之專尋僧家過失。一日,正相談論在府內,忽左右傳稟,有執事官王炫要見寇師。崔皓令其入。王炫參謁了崔皓,便以常禮相見寇謙之。謙之恃寵驕傲,心中不快,便問道:“先生顧我,有甚事情?”王炫道:“久聞師真除妖降怪,小官家有一怪事,只因山妻懷孕,臨盆之日,夜夢四個漢子領着無數孩童,口裏說道:』把這孩子分門散戶,都與人家鞠養。『便把一個醜惡的與山妻。山妻嫌其陋,再四揀擇,哪有一個可觀,不得已受了一個。生出來,果是醜陋惡像,如精似怪。如今卻不吃飯食,專要葷酒。如無,啼哭不止。爲此求師真鑑別何因,可有個法術懲治?”謙之聽了,答道:“這事情必有根因,吾有道法,只是不輕易爲人驅除。先生須是費百千金寶,建一個九轉大大道場,方能知這詳細,救解汝子葷酒啼泣。”王炫聽了,說:“小官職卑俸薄,哪有百千金寶,望師真從簡行事,也是莫大恩功。”謙之面允,王炫退去。謙之乃向崔皓說道:“執事官卑,傲慢見我,我以厚費難他,仍要查他家門產子果是何怪。”隨畫了一道符焚去,只見符使喚得四個漢子到來。謙之乃問王炫孩子事情。四漢齊齊答道:“我等皆前劫』四里『,輪轉未了根因。能亂正而卻畏正,能導邪而復陷邪。”謙之聽了,說道:“汝等我已知矣,只是昔日寺僧炎涼,今日王炫傲慢,行者兩次弄瘋作顛,來侵吾教,吾今本當用剿,只得留汝,報復那驕傲、炎涼。”四漢道:“我等也只因渾亂人情,重罰輪迴異劫。今道師正當存正大光明,以修真教。不當以些微小忿,希圖報復,甚失出家修行之體。”謙之不聽,乃復問王炫孩子如何不吃飯食,專以葷酒免啼。四漢道:“師真既已知我等情由,只因王炫妻平日妒潑,他生產臨盆,惡氣上升,邪氛入念,夢寐不自悔改,產育自是怪妖。”謙之道:“吾且不治汝以邪投他,且令汝去把他邪陷。”四漢唯唯退去。卻早王炫復來,泣拜謙之前,說:“小官無禮,望師真開宥。”謙之回嗔作喜,說道:“先生,莫非孩子有說麼?”王炫泣道:“孩子連葷酒不吃,只啼不止。”謙之笑道:“無慮,我有一符,可執回宅,焚之自安。”乃以符與王炫。王炫依言焚符,其孩不啼,吃飯。因此,國人皆曰:“寇道師不可輕慢,國王且師事,況臣下乎?””一符除怪,止卻孩啼,真好道法!”紛紛嚷嚷,遍滿國城內外。
哪知元通和尚屢屢顯化陽神,一則爲普度之已完、未結,已完的,是密多尊者前度化緣;未完的,乃達摩老祖四彈之教。四彈乃無言之祕,叫和尚一靈,作不了之因。卻不知謙之道名雖大,而心地欠明,附和着一個偏僻挾邪的崔皓。元通和尚陽神雖遍徹有情,只可惜不能操輪轉劫奪,挽回那狡詐心腸。這和尚苦了神魂,那邪的恣其心性。元通長者憫他異劫漂沉,有生居釋流,不明禪戒;有長在道品,不諳仙宗。又見謙之、崔皓挾偏樹黨,仇懟空門,並那行者規諷,攪亂閫中,只這一種深仇,便成矛盾。無奈海島真仙與正道蓬萊赴會,達摩老祖又面壁多時,那輪轉冥司止據陰陽往返、善惡輪迴,一死一生,不虛時刻。這”四里“哪管甚九流三教,六道四生,沾着有情,便迷其性。此時若不是聖人道治、仙佛陰功,妖魔怎生蕩定!卻說長安之西,山野之僻,有賊叛名喚蓋吳。這夥人不知父母生身,當保首領爲孝,王法嚴,宜安本份爲良,苦被四孽轉劫得這一派惡迷,導引得稱兵爲亂。可憐涸轍鮒魚,自取糜爛,只是有道仁心,於茲甚憫。卻說神元聘晉回還之日,魏地創寺之多,有道真僧不遭三途之陷,卻也有萬萬千千。那更與”四里“爲契的,卻也有千千萬萬。這崔皓既師拜謙之,敬尊他法,便與釋僧有如仇敵。神元是一個過世僧靈,怎敵見生官貴!且是被迷塵情之衆,一靈難挽。如是因緣結構人世,便有一種麼魔小丑。這蓋吳稱亂山野,魏主興師親伐,當日傳令三帥,統馭五兵,果是整肅的弓刀,犀利的劍戟,堂堂陣擁旌旗,烈烈炮轟天地。左列着崔、寇,僭擬軍師;右擺着孫、吳,盡皆贊畫。當下魏主傳令中軍,兵將靜聽約束。卻傳的何令?他傳道:
兵戰場中止屍地,王師所誅爲不義。
勿恣擄掠劫民財,勿肆傷殘將人斃。
可憐兵火到村鄉,夫妻子母驚逃避。
割恩割愛哭啼啼,死別生離無解計。
家園田產且丟開,寶貝金珠難帶去。
奔逃漫說貴爲官,號泣難誇勢與利。
願爾枕蓆過王師,凱歌此去先得意。
卻說魏主興兵親伐蓋吳,傳令五兵免恣屠戮,兵到叛賊即除。真也是義師所指,反側自安。不想兵師住紮在一座大寺院相近,這寺院方丈卻是神元通晉帶來的茹葷長者。風魔戒諭不改,店肆警省不悛,留下業障,積出冤愆,卻遇着統兵來的官員,叫方丈設席會客。方丈辭稟說:“僧房長素,不便治葷。”這統兵官有甚忌諱,便鋪設酒饌,酒酣,推入方丈小門,逼近僧臥房密地,見有兵器陳設。再通小屋,一石磬傍懸,兵官擊了一下,只見小屋門開,一個丫鬟出來,見是官員,即閉門入內,隨把僧人扭到崔皓軍前。僧人口口申冤。怎禁謙之在旁,指唆成案,啓知魏王。魏王大怒,說道:“丫鬟之事,雖稱冤,白誣猶可。陳設兵器,此明明與蓋吳同謀爲亂。”隨命有司按誅寺衆,執事官抄沒僧人財產。見家傢俱有釀具酒器,及州郡富家大戶寄頓財物,不說萬計,又爲窟室藏匿婦人,又使崔皓之讒得以信王。乃進說曰:“佛法虛誕,爲世道害。況此沙門藏匿兵器,犯此大戮,宜悉除之。”魏王信崔皓之言,乃盡毀經像,芟夷長安沙門,回宮敕臺下四方,命一依長安法,詔曰:昔後漢荒君,信惑邪僞,以亂天常,自古九州島之中,未嘗有此。夸誕大言,不本人情,叔考之世,莫不眩焉。由是政化不行,禮義大壞,九服之內,掬爲丘墟。朕欲除僞定真,復羲農之治,其餘一切蕩除。有司宜告徵鎮將軍刺史,諸有浮圖形像及一切經卷,悉皆破毀;沙門無少長,悉坑除之。
魏王將頒詔,只見寇謙之諫王詔且莫要下頒。卻是何意,下回自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