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時回到唐家院子時,唐淑貞正心情繚亂,起坐不安的等着他在。
唐淑貞接觸的人不同,得來的消息大抵間接了又間接。那般人從不看報,認爲報上所載,多半不合他們口味;凡不合口味的,就靠不住。同時,又認爲能夠登報的,總不外是騙人的好話,甚至與他們從命令上,從高級人員的口頭髮表上,得來的完全相反。例如報上登着政府某負責人正式發言說,政府在勝利之後,決心民主,故目前雖仍在抗戰和訓政時期,但對於人民的基本權利,業已部分實施,凡在法律許可內的自由,政府決不予以干涉。然而,他們所奉的密令,則是加緊言論檢察,加緊郵電檢察,加緊思想統治,加緊對於人民行動的限制,凡前後所頒一切禁條,未有密令取消者,一律有效。他們所能夠相信的,當然只有他們那個範圍內口口相傳的真消息。不過,自桂、柳撤退以來,他們的真消息就分歧了,不能如以前之有一貫的體系:一時說,湘、桂的戰情已經好轉,政府之放棄衡陽,是故意要引日寇深入,使其片甲不回,凡妄言廣西危急者,必是別有用心的奸僞分子;一時又說,日寇之所以急急南進,一在蓄意破壞我方空軍基地,一在蓄意打通粵漢鐵路,我方統帥部對此早有準備,縱使湘、桂、粵基地全失,縱使粵漢鐵路打通,吃虧的只有敵寇,凡妄言廣西之失,是統帥部佈署不周,前方軍事失敗者,必是蓄意破壞政府信譽的反動分子;一時說,桂、柳撤退是“委員長”既定戰略,故撤退時,比二十七年武漢撤退還有秩序,還徹底,公與私並無絲毫損失, 凡妄言撤退倉皇,損失重大者,必系不顧大局,唯恐後方不亂的奸僞分子;一時又說,敵騎縱橫,鑽隙四竄,人民被殺戮,物資被掠奪者,不可計數,元氣之傷,實爲抗戰八年來所未有,現在敵人頗有西進企圖,設一旦雲、貴遭劫,陪都必然震動,四川爲民族復興根據地,無論如何,必不容敵人得志,應鼓舞人民敵愾,認清救西南即是救國,保衛四川即是保衛民族,人人都有義務,人人都有責任,凡妄言敵寇所到之處,人民安堵,或敵寇之志只在搶奪基地,佔領鐵路者,必是不愛國家,甘心附敵的失敗主義者,和意志薄弱、不堪造就的不穩分子。總之,他們得的命令,和得的口頭訓詞,幾乎今天是這,明天是那,上午方說不許流亡難民入境,下午又叫切實救濟,切實保護,並且不必考慮其信仰和色彩。這一來竟把他們的心都弄亂了。
他們自己既已亂了,怎麼還能統制謠言,駕御人心?有的反而被謠言的浪頭打昏,驚惶失措,弄得滿城風雨了。
唐淑貞的兩個表叔對她所問詢的,就提出了兩個答案:一是日本鬼子兇得很,因爲美國去轟炸了他們的地方城池,他們就決定把那幾個小島子丟了不要,把整個國家搬到我們中國來。我們中國地方大,他們便打主意,每一省駐紮一些人,美國飛機要轟炸,他們先得消息,先就躲開,從此,挨炸捱打的,全是中國人。聽說武昌、漢口、東三省、天津都是這樣的,每一次美國飛機出擊,你以爲是炸的日本人麼?那簡直錯了!倒是美國飛機不炸得那麼兇,還好些。如今,我們已得了祕密情報,日本鬼子決定要殺到四川來,爲什麼呢?就是要把中國趕快踏成平地,好讓他們大搬家。所以,他們這回進攻,是聚了力量的,我們的隊伍都調到緬甸和國外去了,後方已經無兵可調。其實就有兵也枉然,除了美國,哪個是他們的敵手?連俄國都不行,但是,美國也只有飛機兇,飛機靠的是汽油,汽油也只有美國有,這麼遠來的汽油,夠啥子用?看來,只要日本人一打到四川,不但我們中國完了,就美國也不得行。我們已經奉有口頭密諭,說是等日本人衝來,我們就到四鄉打游擊。哼!打游擊?倒說得好聽!他們做大官,撈大錢的,到時候,一架飛機到外國去享福,我們卻打游擊!你說,哪個瘟舅子才幹!都是媽生娘養的,都是吃飯長大的,我們爲什麼裝舅子,當孱頭孱頭,軟弱無能者,是罵人的話。——原編者注?說起來,我們的責任在維持治安,日本人真個搬家來了,難道就不要治安了嗎?要治安,還是離不了我們。我們還不是輸贏有糖吃,怕個卵!
另一個則說得稀鬆。說外面所傳的全是謠言,聽不得,也不要聽!白崇禧已經回廣西去了,立刻就有十萬大軍,從廣西的山裏殺出。日本鬼子在前頭衝的只有幾千人,以前因爲白崇禧、李宗仁都背了時,廣西隊伍才賣了火線不打。如今,白崇禧回去了,還帶了好些軍火鈔票回去,這還有什麼話說?並且,龍雲也調集了十萬大軍,從雲南殺出。雲南兵就是從前的滇軍呀!這是我們得來的千真萬確的消息,外面許多人還不曉得哩,報館裏的人只曉得胡宗南的十萬大軍已經調到了重慶,他媽的,這都是二門上聽炮響的話。
說到市場情形,兩個表叔卻意見一致,主張趕快把手上的貨拋出去,“現在蝕幾文不算,不久,時局一轉,管他轉好轉壞,總之生意是沒有做頭的,東西怕不一天比一天相因?”
唐淑貞因此才焦眉愁眼的,不等白知時坐定,便一面抽着“小大英”,一面就把她所得消息全講了出來:“你看啷個辦?我手上就是貨多。以前只曉得抓貨囤貨,大家都是那們在做,只要貨抓到手,管他是啥,閉起眼睛賺錢。如今哩,大家都不要了,都在拋,三個買來兩個賣,好像啥都不值錢了。我真不相信啷個一下就變成這樣,唉!我的命,我的命!”
平時那麼有打算的人,也公然噙了兩泡眼淚,滿臉的可憐容色。
白知時忙捱過去,把她肩頭輕輕拍了兩下道:“莫着急,莫着急,事情並未壞到沒有轉機。我已經同人討論過了,不但有辦法,而且生意還很做得哩。”
“哎!你倒說得鬆活!你還沒有跑過安樂寺喲!”話雖如此反駁,到底有人在撐腰子,神色終於安定了些。
她遂一把捉住他的手,問起他的經過,不插一句話,只抽着紙菸靜靜的聽着。
末了,她才嘆了口氣道:“現在是各說各的話。不過你那同鄉是做生意的,或許他的看法對點。但是”
她又低頭沉思起來,很猶豫的樣子。
白知時曉得這是他該顯本領的時候了,他曾經向他朋友們誇過口,他是有政治常識的人。“凡人不必都搞政治,卻應該都具有政治常識。這就是美國人的作風,我們中國政治之糟,就由於搞政治的人一直是從前學而優則仕的那一套,跳上去、跳下來的只管那麼多,其實連政治常識都說不上,還說政治才能?這已怪了,尤其怪的便是一般受政治不良之害的人們,只曉得討厭政治,卻對政治並不當心,不是把政治看爲神祕東西,不打算去了解它,就是把它當成了糞缸,生怕一接近便把自己弄髒了,這都是由於一般人沒有政治常識之故。設若大家都懂得政治便是我們大家的事體,政治的動盪無一而不與我們切身生活發生極大關係,人人都在注意,人人都具備了政治與社會,政治與經濟的常識,那嗎,一般搞政治的人,至低限度也不敢再存天下是我們一夥人打出來的,或是什麼‘天下烏乎定,定於一’的怪思想,而把真正的主人當作了鞋底泥。到這時節,那種假公濟私的話,不惟騙不着人,而且連說話的人也纔會有說這種話便是犯法的意識。必如此,中國纔有復興之機,抗日戰爭纔有勝利希望,戰爭之後,政治也才能夠上軌道,不然的話”
但他自己的政治常識,也只是他自己的常識而已,除他心裏有此模模糊糊一點感覺外,他從沒有把這常識發舒出來,引證到事實上,更不必說影響他人了。
今日他要顯揚本事,因就打算利用這政治常識,先來判斷一下目前這種紊亂的經濟情況,其趨勢究竟如何。由他今天所收集的材料,只是兩種說法:其一,這情況是暫時的,是由於桂、柳撤退,軍事實在不利,因而人心不安,都在拋售囤貨,再過一時,軍事一有轉機,人心不再恐慌,這種只賣不進的情況,必然會沒有的了;其二,即令軍事好轉,但囤戶已經吃了大虧,囤戶們大抵不是真正的生意人,只須吃一次虧,拿算盤一打,還不如買田置地和放月息划得來,不願再受風險的大戶準定會改弦更張,只要大的囤戶一收手,市場上的東西因爲供過於求,那身價便只有朝下跌,絕不能再恢復以前又香又俏的情形了。
他再考慮軍事能不能好轉?至低限度,能不能穩住?即是說,日本人能否打到貴陽?縱令貴陽不守,日本人是否打算進攻陪都?我們的軍隊已在調動,是事實,但調動的情形如何?是否能在烏江那岸,挫折日本人的兇焰?再而,滇緬路的戰事節節勝利,飛往印度去的新兵日益加多,雷多公路快打通了,眼看我們國外接濟定然有望,看起來,日本人確已是日暮途窮,這一戰,可說是最後拼命。一方面,硫黃島行將不守,臺灣和東三省的軍資重地不斷被炸,損失那麼大,他這拼命的力量,究竟還能繼續好久?我們這方面,是不是也同日本一樣,只是顧頭不顧尾的,一面是拼命準備,一面是沒奈何了,只好咬着牙巴盡挨,而這種盡挨的持續力又有好大?諸如此類問題,遂令他感到平日所儲備的見聞並不夠,自己不能進入核心,不知道中心部門的情形如何,而報紙的記載又是那麼不忠實,要憑這點淺薄的常識來作判斷,未免太危險了!他不能學他那夥計純粹相信歷史和直覺,因爲這都不科學。他已經感到苦惱了。
還有,市場上的漲跌,現在也不能以普通經濟學的原則來作論據。現在是非常時期,除了憑自己的勞力智慧,掙一個吃一個的人們外,凡是稍爲寬裕一點的人,誰不帶幾分妄想和賭博性?這並非人心不古,實實由於軍事第一,失土太多,統關鹽三個重要稅源既已損失乾淨,那嗎,要支持這龐大的戰費,除了發行鈔票,還有何法?雖然近來因爲徵實徵借,政府少印一些鈔票,多多把握一些實物,但是物價一天天的漲,現鈔一天天的不夠用,以前用一塊錢的,現在要用兩三千元,現鈔不夠,自然只好多印,印多了,物價越漲,如此循環下去,不管戰事勝利與否,總之通貨膨脹過度,法幣必有不值半文的一天。有資產的人週轉起來,法幣數目益大,以法幣計算的利潤益豐,但是實際資產必益受損。如今許多商人不是已經在喊說,錢是賺了,架子越空,即是說,今天賣出去的,明天買不回來?因此,在經濟情形不能好轉,換言之,在國家沒有收入,只有支出,而不能不大量發行鈔票以前,有錢的便不能不盡量把握貨物,多進少賣,以保實值;錢越多的人,越要這樣幹,他們不甘願白受損失,也是人情呀!如此看來,現在之有拋無進,只算一種變態。但可得而言的,便是今日絕不比二十四年的情形。那時,有漢口、上海、北平、廣州,乃至日本、香港、南洋等地都可走,把東西賣了,一趟子跑出去做生意,既安穩,而又可以發財,有錢的糧戶們打這主意的,確實多。今天哩,走哪裏去?只有一條路,坐飛機到印度,這豈是尋常有錢人做得到嗎?尋常有錢人太多,縱然日本人殺來了,頂多也只在內圈子裏躲一躲,不能打游擊的,只好呆下去,受點髒氣。然而要生活,要保全財產,其結果,還不是和今日一般淪陷區的富翁一樣,囤貨?囤到時局起了大變化,經濟漸趨穩固時,再打主意。這麼一來,貨價斷然只有跟着時聞,跟着鈔票數量,——法幣也好,僞鈔也好,日本的軍用票也好,總歸是一樣的東西!——而正比例漲上去的。然而要徹底弄清楚這情形,也非鑽得進內圈子去不可。至不濟,也得知道已經發行了的法幣總額,每月現發好多,將來準備發好多。再科學點,還應該知道全國現存物資多少,每月每地的消耗量多大。“啊!這太奢望了!我們的財政部長、經濟部長和行政院長還未必弄得清楚哩!”不弄清楚,而要判斷這經濟的總趨勢,豈不等於瞎子摸象?可是現在從當國的人起,誰又不在摸象?摸象,就等於賭博,只好碰運氣,絕不是靠一點淺薄常識,能操勝算。是賭博,是兩搶的事,不勝則敗,實際材料不夠,光憑想象去判斷,這是何等危險!他的苦惱因而就更大起來。
是與自己有關的事,立刻要見分曉的,一點躲閃沒有,但是也才顯得出真本事!
他想了好一會,直待唐淑貞的癮差不多過足,兒子繼祖已放學回來,招呼過了,他才決定了大計,拿手在自己大腿上一拍道:“決然如此,實有百利而無一害!”
遂把他的見解向她細細談出,勸她決然採取他那夥計的路線,一點不要心虛,所有把握的貨物絕對不要拋出,而且還應放大膽,再到安樂寺看情形,趕那跌價頂兇,而又可以保存兩三個月的東西,再進一些。菜油頂好,就是永安堂的虎標萬金油也可以,美國罐頭和咖啡自不必說,倒是那些紙盒東西,以及玻璃牙刷之類,不但不要買,就已買的也該乘機賣掉,一是不能久存,蟲耗鼠耗太大,二是這些東西只趁風尚,風尚一過,便沒人過問的了。
“你要我改行做生意,現在姑且試試,看我眼光如何?”
癮過足了,心神已經定了許多,煙燈旁邊又是最好用心思的地方,於是唐淑貞遂慢慢同他討論起買進賣出的利害。
唐淑貞只有一年多的實際經驗,而且是一條槍此詞在四川有多種用法,這裏指單槍匹馬。——原編者注的,自從下手以來,一直是順水順風,中間雖稍稍有點漲跌,但是並未遇見過大波大瀾,若自遠處着眼,並旁及於天下國家大事,爬梳條理,尋求脈絡,便無論如何,不及白知時。白知時所苦的,只是常識不夠,沒有很精確的數字以爲憑據,然而在唐淑貞眼裏看來,已是了不起的人物,雖然還是外行,她已衷心相信了他。
“你說的都對,”她照常翹起嘴皮笑了笑說:“只是有一點你沒算到。我現在已背到三十萬上下的帳,月息大的到大一分二,小的也是九分,每月光付月息,差不多要三萬多,三個月就近十萬。如其三個月的貨價不漲不跌,就月息說,便蝕了。漲五成到七成,可以夠月息,漲上一倍,纔有一點賺頭。但是這三個月的月息,卻該月月清,頭一個月,我還挪得出來,第二個月,就惱火一點,到第三個月,若不賣些出去,便要扯指拇扯指拇,此處指經濟上拮据。——原編者注啦。這卻啷個辦?”
白知時默默計算了一下,說:“這樣好了,頭一個月的月息,你負責。第二個月,我學校的薪水補領到手,足有四萬多,第二個月我負責。第三個月,你再湊一萬多,等於我們兩個共同負責,不是就渡過了?”
“第四個月呢?”
“啊!現在的事情,計算三個月已經很夠了。到那時,局面一定不像現在,你手上的貨色一定有些漲得很高,有些或許漲一點兒,我們再商量看,檢賣得的賣一批,了清一些債務,顧全信用。如其我的看法不走眼,我們再借一次大款,檢那停滯得過久的東西,比如米啦,雜糧啦,豆子啦,抓一些,行市一擡頭就賣,一個月下來,倒有些看頭。”
唐淑貞把煙籤一丟,翻起來一把把他摟住,不由分說的一連幾個熱吻道:“哈!你簡直內行!哈!你簡直內行!用不着學了,我倒要跟你投師呀!啊!你們讀書人真行!我的眼力不差啊!老師,老師,我喊你老師父,好不好,哥子?”
“莫狂!莫狂!”他自然高興。到底歲數大一點,還不致那樣沒限制。
他把她安頓好後,更進一步問道:“你這三十萬的帳,是向銀行借的,還是私人?”
“有啥分別嗎?”
“有分別,銀行是有限期的,而且要看時局如何,以定銀根的鬆緊。若逢銀根緊時,那限期一天都不能差錯。我有兩個熟人都在銀行裏當襄理,我知道那情形的。”
“不是的。我都是向私人借的。只要每月清息,沒有關係。也好,趁這時節,你找張紙來。我說,把那些人通通記下來,再算一算,到底是三十萬掛零嗎?或者還不到三十萬元?太零星了,有幾千的,有上萬的,一大半是我們這院子裏佃客們的錢。”
“你倒變成儲蓄銀行了!”他一面到耳房去把筆墨拿來:“戶頭多了,應該弄一本帳簿,就不用新式會計,也該把四柱立起,將來纔好算呀!”
“早就應該辦的,現在就交把你啦。先拿紙起個底子,等會兒,你把帳簿買了來再謄上去。我說啦,黃大娘存洋六千四百五十元,青太婆存洋八千二百元,郝五哥存洋一萬零八百元,”
“莫忙!還有各戶來存的年月日,各戶的月息若干,已清若干,未清若干,都得記明囉。”
“他們的月息都一律九分,上月底早了清了的。”
“怎嗎會有幾百幾十的零數?”
“自然有的。他們洗衣裳拉車子,出氣力掙些錢來,除了繳用,都有剩餘。存銀行哩,數目太小太零星,銀行不收。就收,他們也不存,一則利子太小,僅只三分多點,他們太吃虧,二則存的時候,取息的時候,手續太麻煩,又耽擱時間,他們害怕,也不願去存。以前便借給那些做小生意的,利子倒大,可是收不到三個月的利,連人都不見了。不是遭了渾事,便是蝕本逃走了。他們也真可憐,辛辛苦苦積幾個錢,沒一個穩當地方可放。後來聽見我在做生意,他們纔來找着我,一定要我使,利子小到六七分都願意。我是跑不了的,又有媽作中證,現住着我們的房子,還怕我們騙他們嗎?所以連張借紙都不要,只每月算一回利,利付出去,他們拿去打個轉身,又湊一筆交來,所以就有了零數了。以前來存錢的不多,我就憑我的記性記,現在倒該用帳簿記下方便些。”
“哎!我還不曉得你有這樣的資本可以應用!那,你還怕啥子?只要每月把月息做得出來,其餘都淨賺了。要是再能吸存幾十萬,我包你一年當中發大財。”
“只要你有膽量,只要你當真能夠看得穩,賺得出來,那倒是容易的事,幾十萬算啥。我不敢冒險,有時他們拿來,我全拒絕了不收。只要我放個風聲出去,我敢說連隔壁、連對門那幾個雜院的錢,都會涌來。幾十萬,一兩天就湊齊了。”
白知時真沒有料到只幾個雜院的財力便這麼大。他遂想到他那夥計正要借錢購進藥材,要是能以八九分利吸收幾十萬,那不比在私人銀行帳底、帳面拉扯大一分三的強嗎?何況私人銀行不能全憑信用,又有限期,照目前情形,兩個比期算是長的,有十分人情的,或可再轉兩個比期,湊起來也不過兩個月;能不能現借到手,還是問題。
他於是同她商量到這事。但她卻搖搖頭道:“這責任太重了!如其你要用到我們的生意上,我可以冒個險。替別人借,我不願意!你想嘛,要是真有錢賺,我們爲啥不自己賺?要是沒錢賺,我們何苦去負責任呢?你還要曉得,現在大家肯把錢拿到我這裏,因爲我一年多沒失過半點信用。現在的人,哪一個是老實的,他們都上過當,看見黃鱔也會當做蛇!在前幾個月,還試過我幾次哩。明明說借一個月,但是等不到二十天,忽然來提本了,說是有要緊用場,立逼將軍下馬,半刻工夫也等不得。可是我運氣好,每逢他們來使錢時,我手邊上都有,要好多,拿好多,後來,我生了氣,叫他們一總提回去,但他們又不肯。一連幾次之後,他們纔信實了,我並不是那種人。如今,要吸收到幾個雜院的錢,還是有這一手的,你借二十萬,除非你手邊留個七八萬等他們來試。到底試幾回,試幾個月,全沒把柄。是我親自借來使,我倒不怕,勞點神也想得過。爲別人借,你想想看,可多麻煩!”
豈但如此?即爲自己利害打算,與其爲夥計借,確不如爲自己借,這點財源,端的是爲自己留下的好!
白知時剛一存心改行,在利害關己的問題上,作風就如此丕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