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後面,亂糟糟的竹林邊,就地挖了個很草率的淺坑,斜斜的搭了片竹架,蓋的稻草已朽敗了;後面倒是一披水蓋到地,前面垂的草簾,卻零零落落的遮不着什麼。坑太淺了,糞蛆連往外面爬,幸而有幾隻小雞擔任了清除工作,又幸而草簾草蓋通氣,還不臭。設若不是抗戰了幾年,大家爲了疏散,爲了跑警報,使若干年的貧富階級生活混攪了起來,因而把每個人一成不變的習慣全打破了的話,你乍令一個在城市住慣,而又是小有資產的女人,臨到此境,她怎能相信就在城郊不遠的鄉間,而女人大小便乃有不坐馬桶,而所謂特別構造的女廁所?蓋如是,說不定大驚之下,早已抻着肚子跑回去了。
但是,這個爲了內逼、急於解決問題的女人,已不感到驚異了。並且猶有心情,在整理齊楚,掀開草簾,跨出來時,還細細的將四周看了看:竹林外有幾座墳墓,墓側有七八株枝幹彎曲、葉小而濃密的樹,再外又是穗實垂垂,滿眼黃色的稻田。風景不差,只是亂草敗葉,雞屎豬糞,到處都是。
適才吠過她的一條黑色跛腳老狗,正睡在一堆草灰旁邊。大概還是認不得她,又跳起來向她大吠。不過已不像頭一次那樣聳毛露牙的惡狀,而是一面汪汪,一面搖着尾巴。
林老太婆已匆匆的拿着一根竹竿走來,叱道:“瞎眼東西,真在找死囉!纔看見的人,就認不得啦!啊!太太,解好了,前頭堂屋裏洗手。我曉得你們城裏人愛乾淨的,早叫張女兒舀了盆水在那裏。”
“這墳地也是陸旅長的嗎?”
“不是,這是頭一個主人家的老墳,轉了兩手,現在是有墳無地了。”
“那一片田,都是陸旅長的嗎?”
“都是的,一直到你看過去,有幾根電線樁的地方。”
“怕不有百打百畝!”
“沒有,這一塊相連的,不過六十來畝。”
“你們做的八畝,這後面也有嗎?”
“插花着有二畝多點。不是周保長幫忙,在上前年轉佃時,不幾乎也着曾二興搶去了?太太,說起來,真傷心啊!當我十八歲過門到他林家來時,他們家事多旺囉!前前後後五六十畝壩田,全是他家佃着的。弟兄幾人做不完,還分佃了二十幾畝出去。那時主人家也厚道,一畝田扣租下來,照上七鬥五的谷。不管年成好歹,每年總要讓點租,還不等我們佃客開腔求情。那時,我們住在溝那頭林家坡,好大的四合頭瓦房!光是牛圈,就比我們現在的堂屋兩個大。圈裏的肥豬,哪像現在一年只敢養一頭,到年下還要出現錢買肉?那時,日子也好過,家裏好像見啥都有,一年四季沒有使錢的地方。光說主人家春秋二季出來掛墳,人夫轎馬塞滿一院子,上上下下總有三四桌,還不是雞鴨魚肉的待承?卻沒聽見當家的呻喚過一聲,總在請主人家多耍兩天,到主人家走時,大家總是情情美美的。主人家也大方,哪回出來,不要給我們些東西:桂林軒的桃園粉紅頭繩,九龍巷的博古辮子,我們用不完,還要分來送人情。唉!說不得啦!以前纔是太平時候,哪像現在”
女的很爲同情的點點頭道:“現在是國難期間,大家都在吃苦。我想,比起來,這幾年米糧漲得這們兇,你們做田的總比城裏那般做小買賣,靠手藝爲生的,總好一丁點兒!”
老太婆用竹竿在地上一頓,並起她那目眶已小,而眼球已帶皮蛋色的眼睛,射出一種忿怒的光芒,聲音也越發沉重地說道:“你太太到底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城裏人兒!你哪曉得鄉下做田人這幾年的苦囉!別的不說,光說拉兵罷,一年四季,沒有兩個月安靜的。本來說一年只拉一回的,並且說要精壯,要夠尺碼的漢子。話倒說得好,抽籤啦,中了的纔去。還有啥子安家費,還有啥子抗屬優待費。他個龜雜種說是說,做是做,這兩年來,哪一個月不在拉?拉得人仰馬翻!真正精壯的,夠尺碼的,都跑啦,跑到大城池裏幹別的事情去了,剩下來的,不夠做田,要做的,又做不動。就拿我家來說,老公公死了多年,一個大兒,四十好幾了,疲癃殘疾的一身是病,還不是要下田,要出去跟人家換工?你們哪曉得人越少,工越貴。莊稼成熟了,不收割嗎?找不出這個道理;收割哩,就有零工也僱不起:一天五頓,酒肉煙一件不少,算來,除了他的,沒有我的。可是我們要繳租啦!現在是一畝田比從前多收二斗五。主人家說,徵實囉,積穀囉,公債囉,太重了,若不加起來,他們哪有錢墊?就說向主人家求情,看在人工糞草都貴了,讓點。但是給公家上倉的穀子,你卻說不脫。並且鬥秤上都有手腳,比起繳納主人家的,一擔裏有時添到五升,還吵不夠!像這樣,是不是隻好全家人拼命呢?如其我那老三不被拉走,我們咋個這樣苦!也不只我們一家人是這樣,左右團轉的,哪一個不喊天!”
乾枯的眼裏,實在擠不出淚來,但也夠令那女的難過了。
所謂張女兒,就是老太婆的大媳婦,也是將近四十年紀的中年婦人。和一般的鄉間婦女一樣的,一把曬得枯黃的頭髮,依然在腦後挽了個纂,別了根鍍銀簪子。毛藍布的衣褲,一準是從種棉、彈花、紡紗、織布、染色、裁縫,全出於自己的手工,纔有那麼厚,那麼粗,那麼難看。穿印度綢的人們且不要說是去穿着,就只看見那樣毛絨的分量,已感到全身肌膚,好似沾染了蠚麻樣那種火辣辣的不好受。而且褲管下還是一雙裹斷了骨的,任憑解放,終不成形的腳,不過也和一般的鄉間婦女一樣,還是很力扎,走起路來,像兩隻鐵錐在地上樁。正因爲腳頭沉重,她才走到屋山人字形屋頂的房屋兩側的牆壁,叫屋山,也稱房山。——原編者注跟前,後面說話的兩個人就聽見了。
老太婆頭一個回頭問道:“是你嗎,張女兒?董董董地跑來做啥?”
一臉帶笑,可是兩腮和眼角的皺紋已同她老人婆的差不多,眼眶子也好像在緊縮了,只是黑黃色的皮膚,到底不似六十以上的人那麼枯。兩隻粗手,一前一後擺着道:“稀髒的地頭,爲啥不到堂屋裏來坐!我默到黑寶不聽招呼,把客人咬着了哩。”
那女的旋走,還旋指着問詢墳地上那幾株好看而不認識的樹,是什麼樹。
張女兒道:“檬子樹,一點用處沒得,又不結果子,又不成材,光是長葉子佔地頭,不是主人家墳地上的風水樹,我們早斫掉它了。”
十五歲,好像還未成大人的二招子,已同她弟弟把一大塊夾心麪包分吃了,還彼此在討論那頂好吃的是不是臘肉。
堂屋裏也是亂糟糟的,有一架織布的木機和兩具紡車,是從形象上逆想而得的;還有好幾件用具,卻說不出名字來,不過都蓋了一層灰塵,乍看來,好像十年沒有經過人手了。一張矮竹凳上,果然放了一隻小小的白木盆,大概就是所謂洗臉盆。有大半盆清水!確比溝裏的水乾淨得多,一準是林老太婆曾經誇過口的,他們所特有的土井水。只是盆邊上搭的那張洗臉帕,雖不甚黑,卻因是土製的毛葛巾,天生的又硬又厚,沾染了汗氣,是頗難把它搓去的。
女的強勉跨進堂屋,把手指在清水裏淘了淘。實在沒有勇氣去取那毛葛巾,連忙退到院壩裏,把兩手向空中使勁摔了幾下,差不多半乾了;又從腋下夾着的紋皮手提包中,搜出了一張粉紅花邊細麻紗手巾,揩了揩。
林大娘端了張靠背竹椅出來道:“太太,在這裏坐,涼快些,有風。”
女的點點頭,坐了下來。一面又在手提包內搜出一隻撲粉盒,就着那塊小鏡,一面用心的照,一面仍舊在問林老太婆:“你們這一帶還清靜嗎?”
老太婆坐在一條窄窄的木板凳上。她媳婦遞了只老式的黃銅水菸袋給她。明知道這種東西不是城裏太太們所欲接觸,於是林大娘連問也不假意問一聲,而老太婆遂也連讓也不假意讓一下。菸絲必不是城內刨煙鋪刨的,粗得像乾草須,紅得像土紅染過,是趕場時販子手上的商品。據說已比戰前貴多了,然而以一支三五牌紙菸的價錢,仍然可以買一大包,足夠鄉下人兩三人半月之需了。
老太婆牙齒殘缺,又坐在風頭上,吹紙捻的工作,幾乎全靠了二招子。但二招子也不專心在吹紙捻,她的一雙烏黑靈活的眼睛,一顆天真坦白的心,全寄寓在那女賓的全身和其一舉一動上面去了。
也得虧幾年來城市中一般有錢有產的男男女女,都被日本飛機騷擾得不敢再藏在他們的迷宮和寶塔裏,而把他們不容易使人看清楚,和不容易使人懂得的生活,全然暴露在光天化日的田野間之故,尤其是許多更令人稀奇的外省人,也毫無優越感的肯交流到四鄉之故,於是一般流行的別緻打扮,例如女人之電燙頭髮,無袖無領的衣衫,乳襯、乳罩、三角褲,以及便於在腳指甲上搽蔻丹的空前絕後的皮條鞋,甚至令人驟睹之下,總會大駭一跳的白邊黑玻璃的太陽鏡等;還有一種流行的別緻動作,例如男的女的摟抱着走,在不甚隱蔽的所在公然親嘴,有時還要親響,衆目所視地方,毫無顧忌的躺在一塊,甚至於不分彼此的跳到水裏,嘻哈打笑的游水啦,打水迷子啦,而且男的還不怕觸黴頭的給女的鑽襠,都薄薄穿一件連襠背心,但是什麼東西看不見呢?像這種打扮,這種動作,如其在十年前,豈但要被官府懸爲厲禁,就是無論何人,只要說一聲有傷風化,打死他!則這一對狗男女必會立斃在衆忿之下,還得剝光了示衆三天,給任何老先生去吐口水,而不準收屍哩。然而現在,逐處都是,看慣了,倒也並不感到有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也沒有人再把國弱民貧的責任歸之於摩登婦女的不穿裙子,和衣袖太短上去了。
因此對於那城裏太太,不但頑固守舊的林老太婆未曾把她看作妖精,即少見多怪的二招子也沒有絲毫驚異,她已不像前兩年樣,一看見女人之光赤兩腿,便相信她沒穿褲子,而她此刻之專注,只是羨慕這摩登太太穿得好,打扮得妖豔,而人又實在好看。
她的奶奶並不羨慕,一面吹煙鍋巴,一面還是那樣頗有芒刺地答說:“周圍一里地沒一家疏散的人戶,連小偷都沒有,還不是同幾十年前一樣,有啥不清靜?”
女的注意力全被那一塊小鏡子吸去了,一張粉紙在鼻樑上揩了又揩,放下粉紙,又用右手指頭摩挲着額腦眼皮,那樣的精細,那樣的留心,簡直是一位名雕刻師之撫愛他那成功的藝術品,兩者的心情,恐也沒有多大的分別。
“有了警報,你們當然用不着躲了!”無意義的話,自然是未經思考,衝口而出的。
林大娘坐在堂屋門口紡紗凳上,笑道:“還躲麼?”
老太婆接着說:“日本飛機也不會炸我們窮人的,我們怕啥?”
女的似乎覺到了這老婦人的語意了,便將鏡子粉盒一齊收入提包內,舉眼把她三代人望了望,才說道:“敵人的炸彈倒沒有眼睛,它只要多多炸死些中國人,管你是有錢的沒錢的。你們不曉得我們打的叫國戰嗎?若果打不贏,全都是亡國奴!那時,都要遭日本人的欺負,哪怕你就窮得沒飯吃!”
“太太,你說的是大道理話,我們懂的。這幾年,隨時都有做官的唸書的先生小姐們向我們說過多少囉!我們想想,都對,只有一點想不通:那就是城裏頭那們多的精壯小夥子,爲啥不弄去當兵,偏偏要向我們做田的窮人家來拉?人拉走了,沒人做田,又爲啥硬要我們繳穀米出錢?還有啥子修馬路,修飛機場,派工派款,總是朝鄉下窮人頭上派!向保長甲長們理論,那是說不清的,只一句話:上頭要!爲啥呢?爲的打國戰?打國戰麼?是衆人的事呀!爲啥城裏頭有錢的人,兵也不當,錢也不出,工也不派?像我們主人家陸旅長,聽說到前線去了兩個月,就跑回省來做生意,發了國難財不算,還年年吵着要加我們的租,生怕把我們當佃客的窮人鴆不死川語,凡謂害人或玩弄人使人吃虧,皆曰鴆人。——作者注(此注見《死水微瀾》。作者曾說明,“鴆”爲“鴆酒”略語,實指毒酒。)
!太太,我也問過那些向我們講話的先生們。我說,打國戰,是不是隻算我們窮人的事?你們嘴巴又會說,身體又結實,爲啥只勸我們出錢出人?難道你們口口聲聲喊的國家,只是我們纔有份嗎?先生們沒話說,只拿眼睛恨我。今天你太太也是這番話,真把我搞糊塗了?”
女的本來能說會道,交際場上頗去得的,此刻卻只能擺出一臉不悅之色,一任老婦人去發牢騷。
“我們原本是做田的窮人,一年苦到頭,很難得吃上整半個月的白米乾飯。日本人就殺來了,我想也不過像眼面前這樣罷了,飯總是吃不飽的,穿哩,憑自己做點穿點,說不定不再打仗,還可以免得拉兵。所以我們大家背地裏講起來,光拿日本人來駭我們,我們偏不怕”
林大娘並不算怎麼老實的鄉間女人,感到話不能再這樣說下去了,遂站起來笑道:“老奶奶也是囉!越老話越多!人家太太是好意問你一句,你就這樣嘮嘮叨叨地說了一長篇,不怕人家笑你嗎?”
“哦!是囉!你早該提醒我呀!唉,唉!太太,你莫多心呀!我並不是要和你鬥嘴只是”
女的也向林大娘微微一笑道:“我倒沒關係,我也是女人家,當兵不當兵,都沒我的份。錢哩,並不怎麼富有,比起你們,算是不愁穿吃罷了。不過,你們老奶奶的嘴,確實嘮叨。如今這世道,你能不問青紅皁白,隨便向人亂說得嗎?如其遇合着有關係的,或者氣性大的,他倒不管你老,你窮,你是女的。你們住在鄉下,耳朵不長,又沒有報,卻不曉得城裏逮過多少人來關起。還不是有女的?罪名哩,不說你是漢奸,就說你是共產黨。其實,就爲了亂說話!”
“是嗎?我就是常勸我們的老奶奶說,如今世道不好,少說點話。窮人多啦,吃苦遭災的不止我們一家。別人都不開腔,光只你一個人叫喚做啥子!以前還不曉得要逮人,既這樣,你老人家從此住了口罷!”
老太婆不服氣地說:“逮人麼?我纔不怕哩!坐監坐牢,有吃有穿,我活了六十五歲,享享現成福也好!”
女的同她媳婦都笑了起來。
忽然遼遠的傳來了一聲:“莉華!”
女的連忙站起來道:“我的朋友,啊,我的先生在喊了!”
她還沒動步,那條黑寶早已跛着腳,從屋山跟前衝了出去,並且一路狂吠。幺滿子不待大人指揮,早已抄起一根竹竿追了去:“黑寶!黑寶!”
“你們這狗好凶,多駭人!”
“鄉壩裏頭不喂條把狗,是不行的,夜裏有個啥響動,全靠它。也是樣子駭人,其實並不下口。以前不着人打時,還兇得多。”
女的一面打開皮包在找什麼,一面問:“爲啥打它?”
“就是前年半夜裏,縣府的人來拉我們三兄弟的時候,它咬人,着一個兵開了一火,就把一隻後腿打斷了。”
老太婆同二招子也跟着送出來,還是那樣客客氣氣地說着應酬的話:“多坐下子嘛!天氣還早!下回再有警報,只管到我們這裏來躲,總比那溝邊好些!”
女的也敷衍了兩句,順手將一張嶄新的,印刷紙張都不甚精美,而票面卻標着四百元的法幣,遞與林大娘道:“打擾了你們。這四百元,權當給你們的水錢,請你莫嫌棄!”
“啊,咋使得!四百元要割三斤多豬肉了,一盆冷水,哪值這們多!”
老太婆也說:“太太,使不得,你肯來坐坐,已經賞光了。剛纔又給過娃兒的東西,實在不好再多謝啦!”
結果,四百元還是塞在林大娘的滿是厚繭的手上,而換得了兩顆樸實感謝的心。
女的很爲得意的挾着皮包,取着電影明星的步伐,急匆匆走出竹林,在泥路上遠遠就迎着那男的說:“你喊啥?才一會兒難道我逃跑了?”
男的站住了。把拈在指頭上的菸捲,又挨在嘴上。直等她走攏,才道:“你說的才一會兒,你看,快三點了!”
同時把手腕上一隻飛行表揚了揚:“你們的脾氣,總是牽藤掛刺的,只要有人搭白,話匣子一打開,點把鍾就過去了。稀髒齷齪的地方,虧你也能呆下去。要不喊,恐不等到天黑!”
“就是三點鐘,也還早,你忙些啥?”
“我倒不忙,老金他們說的七點半準來,雖不算請客,先打了招呼的,總得預備一下。”
“虧你這時候纔想起來,要靠你,還預備得及嗎?告訴你,走之前,我已跟老鄧吩咐過了。”
男的忙又取出一支紙菸遞了過來:“到底太太能幹!”
“哪個是你的太太?趁這時弄清楚,免在人面前扯起來,又說我得罪人。”話雖如此,紙菸仍接了過手,並且臉上也不像怎麼認真的神氣。
“我並沒說是我的太太,我沒有龐興國先生的福氣。”男的頑皮地笑了笑:“而且,誰又不曉得龐太太就是有名的陳莉華,陳三小姐?”
“對啦!既是陳三小姐,”兩個人抽着紙菸,向溝邊走回來:“就不準太太前太太后的亂稱呼!”
男的右手已從背後伸過去將她腰肢摟着,因就湊在耳邊輕輕地說:“我還是希望”
“沒希望的,陳先生!”但是脣角上已掛上了笑容,而清如秋水的眼波也更其溶溶得起了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