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黃金着斗量,不知養兒在學堂。
黃金有價書無價,書比黃金分外強。
話說張光先聞言,遂將文章遞過來。劉公接閱一遍,乃是初作文,文淺不佳。遂說道:“此文太淺,我依此題代你作文一篇。”遂提筆不假思索,將文作完,遞與張光先,各自安寢。
一夜晚景已過,日出三竿,劉公辭別,四個學生送劉公至廟門,拱手相別。
且說這許先生自東莊會課,天明回書房落坐,問學生:“所留下之題作成否?”四名學生將劉公所作這文章呈上,許先生見了文章,吃了一驚,問道:“所作文章太淵博了,莫說你們作,連我也作不上來,這是何人所作?”張光先遂將實言稟明,許先生聞言,暗想:“此必是哪一家大人扮作老道私訪何事,天晚宿在此也是有的。”不言先生納悶。
再表劉公出了奶奶廟,一直奔德州而來。走了有十數裏地,自覺走得腿痛,便將小黃包袱放在道旁,坐在柳蔭下歇息。忽然擡頭看見從南慌慌張張跑來兩個女子,披頭散髮,汗流滿面。
二女子大的不過十七、八歲,小的不過十四、五歲,氣喘吁吁往前跑。劉公腹內暗想:“此二女必有大事!”遂站起身形,口呼:“二位女子,且慢行走,大約你二人必遭冤屈之事,對貧道言明,或可與你二人作一個主,可否?”兩個女子聞言止步,觀看打量老道士,凜凜身材,昂昂氣色,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鬍鬚根根見肉,上身長,下身短。暗想:“這位道爺與別的道爺大不相同,此必是哪一家大人前來私訪,也是有的。不如將天大的冤枉對他言明,或許能報了奴家大仇,遂口尊:“道爺,你老若救了難女,報了大仇,就是結草銜環也報不盡你老的大恩。”那小些的女子說:“姐姐,好無主意,這化緣的老道,有什麼勢力,給咱們報仇,出家人專好哄騙婦女的錢財。老道呀!
你錯打了定盤星。我二人是逃難之女,並無帶着錢財,你只可進莊村化齋去罷。老道閃開路,讓我們過去,前去劉老羅鍋子案前喊冤告狀,若一步走遲,惡霸趕來,我們殘生難保。”劉公說:“二女子且慢走,貧道我好打不平,就有土豪惡霸,我也不懼。”那小些女子問:“八成仗着山主的根子硬,你纔敢說這麼楞睜。”劉公說“實對你們說罷,我在北京城出家,我是乾隆皇爺的替身,三六九我上金殿問安;合朝文武皆都有交情。
今日我出京訪道查辦事情,故而敢說此朗言大話。”那小些女子問道:“你常在京,你可認得在京作官的劉老羅鍋子嗎?”
劉公說:“怎麼不認得,他與我同鄉鄰居,同在一書房唸書,又是朝北磕頭的弟兄,我二人交情甚深。”那小些的女子聞言,說:“姐姐,感情道爺根子果硬,咱們的冤枉屈情對他說了,好代咱們報冤仇。”那大些的女子聞言,腹中暗想,“看此道爺行動言語光景非是真老道,必是哪一家大人前來私訪也是有的。”
想罷,遂羞羞慚慚地說:“道爺,難女家住德州城北十里佟家塢,父是秀才,難女名喚陳玉瓶。這佟家塢有一家鄉宦,姓佟名林,他兄乃是參將,他兩個兒子皆是武童。道府州縣衙門常有來往交情,素日仗勢欺人。所作之事霸道無法,在安國寺搶一王小姐,他的父找上門拚命,佟林大怒,將他父女殺死,王姓的萬貫家財皆搶了去據爲已有。佟林橫行霸道,越鬧膽越包天,院中養着打手有一千上下的人,地洞內藏匿着有三千勇丁。他家有九間朝王殿,七處抱廈廳。殺人場在後花園裏,有一處萬人坑。素日霸佔人家地畝,硬搶良民婦女。前三四日難女乘坐轎車走親戚,被佟林看見奴家,命衆惡奴上前搶,將工人王小二打死,連車帶難女搶到他家,風聞我父赴州告狀,這惡霸佟林有手眼在州里,用錢上下打點通了,說我父借他一百兩銀子,是情願將女折價。說我父誣告狀,打了戒笞,掐在監內。這賊佟林立逼難女成親,難女至死不允,將難女送在冷房,餓了難女三天,他指望難女餓極應允親事。”劉公問:“既是三日不給你飲食,就當懸樑自盡以全貞節纔是正理。”陳玉瓶說:“難女有心自盡,一則有他家掌家婆看守;二則奴父只生奴一人,誰人送難女之父終?何人報此大冤仇?”
劉公問:“你們怎能出了惡霸的院中。”陳玉瓶說:“難女因餓無奈,假意應允,以酒將惡霸灌了個酩酊大醉。難女欲要逃生,就是這位丫鬟姐姐,在旁猜透難女的心意。他說:‘姐姐莫要心慌,我是被他折算來的,我有心逃走,不得其便。我看姐姐有逃走之心,院中路徑你又不熟,不如咱姐妹一同逃走。’商議已定,我姐妹從後院門逃出,走了一夜,方遇見道爺。”
劉公聞言,暗恨惡霸佟林。丫鬟在旁說道:“道爺你將我們問了個明白,你可給俺們寫一張呈狀,我姐妹好去劉羅鍋子那裏去告惡霸佟林呀。”劉公說:“寫狀不便,我這有馬鞭子,你們拿它去見了劉吏部,將馬鞭子呈上去,比呈狀強,必準你們狀紙。”丫鬟說:“俺不信?”劉公說:“你別把這馬鞭子看輕,這馬鞭子乃是乾隆皇爺御賜劉吏部的,窗兄劉墉又送給我。你若將此馬鞭子呈與劉吏部,必然準狀,此鞭子比狀紙更靈。”
言罷,遞將過去。
陳玉瓶接過馬鞭子,心中一動,暗想:“聽道爺口氣,見其情形,真上加真,必是吏部劉大人前來私訪。我不如認他爲義父。好用心給我家報仇。”想罷,口尊:“道爺,既受你老大恩,無恩可報,難女情願拜你老爲義父。”言罷,跪下拜了四拜。劉公擺手說:“我不能收義女。”陳玉瓶說:“若是不認難女,我跪死在此。”劉公無奈,只得應允收下,口喚:“女兒起來罷。”
忽聞丫鬟在一旁啼哭道:“我和小姐一般苦楚,爲何人同命不同!”劉公問:“你爲何與我義女般苦楚。”丫鬟說:“難女非是惡霸佟林用銀錢所買。難女家住德州城南張家寨,我父名張用,年方四十三歲,依靠種莊稼爲生。那一年遇着歲歉荒旱,家無隔宿之糧,難已度日,耳聞有佟家塢佟林放谷濟貧,我父也去領了谷一斗,谷中竟攙些秕糠稗子,一斗竟落七升。”
劉公說:“既是放谷濟貧,何在乎短少,好歹度生就好!”丫鬟聞言,“咳”了一聲,說:“他不是濟貧,竟是冤人。一月行利二斗,兩月四鬥,滾利盤剝。每鬥算錢一吊六百文,至到如今,該還他多少錢。佟林立逼我父要錢清帳,我父向他理論,佟林大怒,吩咐惡奴將我父吊打,渾身是傷,我父受刑不過,情願變賣田宅清還。如償不夠,情願充當苦工折補。惡霸佟林聞言大悅,說:‘你何不早說此話,省大爺我生氣。田宅兩件大爺我皆不要,你留着好過冬養生。聞你有一女,甚是伶俐,送到我府作一使女丫鬟,就算清帳,你願意否?’我父欲待不允,又怕惡霸佟林動怒用刑,萬般無奈,將難女送在佟林之府,給難女起名谷妮,因一斗谷折來,起名直到如今,已三年半了。父母不來見面,道爺你老想想,難女屈情不屈情”正然講話,忽聞鑾鈴聲響,擡頭一看,從南跑來兩匹馬,馬上坐着二人,頭戴着紅纓帽,身穿砂紅滿洲袍子,外套黃馬褂,足登青布快靴,腰掛單刀,二人一樣打扮。這二人一名張功、一名李能,乃是佟林的兩名管家。馬趟塵土蔽天,揚鞭打馬來至柳樹下切近,“撲撲”一齊跳下馬來,用鞭子一指喝道:“好兩個丫頭,竟敢私自逃跑,我二人奉主人佟大爺所差,前來追你們,不怕你倆跑到天邊,也將你兩個丫頭追回,你倆竟教我二位大爺費這一遍事。”言罷從馬上拿了兩條繩要拴兩個難女,只嚇得陳玉瓶二女子身似篩糠,面如金紙。劉公見此光景,心中不悅,問道:“你二人是哪裏來的?男女授受不親,爲何用繩捆這兩名少女?”兩名惡奴聞言,把眼一瞪說道:“老道你化你的緣去,莫管閒事。”劉公說:“我可不好管閒事,今日遇見我得問個明白。”惡奴說:“這是我家買的妾,那是我家丫鬟,二人逃跑,我家主人差我們四處追拿,今既遇見,把他捉回去,見我們家主人治其罪。”劉公聞言微笑:“你二人勿庸巧言哄我,他二人將實言對我說了,若依我說,二位行一方便,將這二女子釋放,回覆你家主人,就說未趕上,何處不是積陰功!”兩個惡奴聞言,將眼一瞪說:“老道,好不通情理,八成吃了燈草灰了,說話這麼輕巧。你少管閒事,是便宜。”
言罷近前捆了二女。劉公大怒,喝道:“好兩個奴才,狗仗人勢,橫行霸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敢搶霸民女。”惡奴張功大喝:“老道好生無理,你瞎了眼睛,自遭其禍,你是拐帶人口,今日將你也拴了去見我們家大爺去。”李能攔阻說:“不可,老道有了些年紀,咱們也得惜老憐貧,放他去罷。”
張功說:“便宜他。”二人言罷,乘上馬牽着二女慢慢行去。
劉公只急得幹搓手頓足,打咳聲:“悔不該留戀二難女,耽誤逃生,我好虧心。不如我趕上前去舍我之命去救二難女。”
方要趕去,忽聞身後有小車之聲,扭項一看,原是一名二十多歲小夥子,推着一輛小車來至近前。那人把小車放下,問:“老道,你們這是什麼事?對我說明,別教我心中納悶。”劉公見問,遂將始末原由說了一遍,問那人:“你能將二女劫回來否?”
推車人說:“我可好打抱不平,就是性如烈火,我若一怒打死了人,我得打人命官司,我抵償未有你的事,我可不去。”劉公說:“你若去劫回二女,莫說打死一個人,就是打死十個八個,皆是我一人承當,不與你相干。”推車人說:“既然如此,你可別跑呀。”劉公說:“我焉有脫逃之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放心去奪回二女,連我亦感你的情分。”不知推車漢怎樣?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