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公案第三回 母子分離白綾爲記 進京告狀認廟爲鑾

世上買賣甚多,惟獨當鋪賺錢。

腆着大肚鬧自然,真賽知州知縣。

吃的佳餚美酒,渴飲雙薰毛尖。

到了年終將帳算,哪年亦賺數萬。

萬般買賣好作,惟開當鋪實難。

逐朝每日在木欄,無罪常坐牢監。

老婆交給財東,不用結計吃穿。

待候十年分兒男,纔算人財兩賺。

話說馮氏秀英令雙喜哀求周先生寫一張冤枉大狀,左連城說:“狀紙已寫得在此。”馮氏接過冤狀,用白綾包好,又將兒的衣底襟撕開,把白綾小包裝在衣內,復又縫上。囑咐道:“若在京告狀,千萬休將白綾呈上,白綾乃是咱母子的記念。”左連城答應:“曉得。”馮氏忙令使女排下香案,丫鬟春紅鋪下紅氈,母子二人焚香禱告天地:“過往神靈,保佑上京告狀,一路平安,將國泰告倒,報了冤仇,必然滿鬥焚香,答謝龍天。”

祝讚已畢,母子二人站起。左連城立刻揹負小包裹就要走。馮氏秀英忙說:“雙喜姣兒慢走,聽爲娘囑咐與你:你今奔北京,在路上須要口中殷勤問路,一路上早下店晚出店,莫住莊外孤店,恐怕是黑店;切記休住孤廟,孤廟內常有歹人劫路;若乘船過渡須要坐穩,且忌站立;若有人問你,休言實話;若有人與你同行,你可離着遠些;若到井臺上喝水,離井口遠些,恐有歹人暗算,這些要你牢牢謹記。”左連城口尊:“母親,孩兒記着了,無庸叮嚀。”言罷,背起小包裹望外就走。馮氏近前用手拉住,哭聲:“姣兒,教爲娘怎能捨得了你。”左連城勸說:“母親,且慢哭,孩兒進京告狀,母親若這樣今日哭,明日叫,一則孩兒在路上不安;二則倘然被人知曉,暗與國泰送去一信,國泰若差惡奴,手持短刀一把,趕上孩兒,半路途中將孩兒殺死,一則不能與我父報仇雪恨,二則左門亦絕了香菸,那可怎了?”馮氏問:“依你怎樣?”連城說:“若依孩兒說,孩兒走後派家人左紅買一口棺材,停在院中。若想孩兒,母親望着空棺材就哭孩兒一遍,無人問便罷,若有人問,母親就言:‘丈夫死的屈,雙喜兒想他父親,今日哭,明日啼,生生想父想死了。”馮氏聞言,眼含痛淚說道:“爲孃的記下了,這可遮蔽人之耳目,我兒你去罷。”左連城給馮氏磕了四個頭,站起身形,背起小包裹,從後門走出,離了左家莊。

不多時,來到恩縣城。穿城而過,順着大路往北行來,只見前面有三股大道,心內躊躇,不知哪一股大路是上北京的。

正在爲難之際,忽見從正東來了一位老者,心中暗喜,遂走近前深施一禮,口呼:“老人家,借問一聲,哪一股道是上北京去?懇求指教小可。”那老者見問,停步觀看,見問路之人年約有十二三歲,生得天庭滿,地閣圓,舉止方正,說話口甜,暗想:“此子不像農家子弟,必是讀書學生,可能因念不熟書,背鄉逃跑,不如問明將他送回家去,他家必然千恩萬謝。”主意以定,遂問道:“你這頑童,家住哪裏?姓什名誰?因何進京?要你實說,我好指給你上京的大路。”左連城見問,遂瞞真言假,答道:“老人家,我家住這恩縣城西八里莊,皆因我父病故,我胞兄在京貿易,我母命我上北京尋我胞兄回家治喪,行至此間,遇此三岔路口,懇求老人家指示路徑,感恩不盡,小子姓石。”那老者聞言,信以爲實,說:“小學生,你有所不知,這西邊大路是上保定府的,這東邊大路是上天津的,這中間大路乃是九省御路,上北京的大路。”左連城聞言,深打一躬,說:“多謝老人家指教。”遂拜別老者,順着中路望前奔走。

正行間,忽見迎面起了十三股旋風阻路。左連城心中暗想:“這旋風來的怪啊!是了,這十三股旋風,想必是奸賊國泰屈殺的舉監生員十二位,並我屈死的天倫亦在其內,共是十三位的冤魂,前來保護我上北京告狀報仇雪恨,也是有的。”遂向十三股旋風言道:“若是屈死的天倫,旋風在孩兒面前稍停一停,我方能信實。”言還未罷,只見中間那股旋風柱天柱地停了一停。左連城一見,慌忙哭拜在地,口呼:“屈死的天倫,並十二位屈死老前輩,保佑我左連城上北京告狀,一路平安,似雪覆盆之冤!”

正然禱告,耳畔忽聞鑾鈴響亮,竟奔前來。這騎馬來者,衆位有所不知,乃是恩縣知縣的兩個家丁。原來左家的近鄰趙大成,素行不端,終日訛索度日。這無賴趙大成素日向左家有借貸不周之恨怨,今見左都恆因衝撞國泰巡撫斬首示衆,又忽見左連城揹負小包裹慌慌張張從後門奔北方而去。心中暗想:“看此光景,必是上北京闖御狀去,我何不到縣中去送一信,將他拿回,我必得賞,又解我之恨。”想罷,急忙忙來到縣中舉報。知縣任三封聞報,心中暗想:“不好!若左門之後上北京闖御狀,連本縣亦有處分,大大的不便。有了!一不作,二不休,不如將左家之後捉回獻於國泰巡撫,我必然得臉,有保舉,此是一全兩得。”想罷暗暗差派兩名家丁,如此這般前去行事,兩名家丁乘騎快馬如飛地趕來,看看趕上,那十三股旋風大顯神通,滴溜溜柱天柱地旋轉,飛沙走石,將左連城裹在當中。飛沙走石只打得兩名家丁二目難睜,只好圈回了馬往回裏跑。二人一想,商議道:“咱二人與左姓無仇無恨,何必窮追?咱們回縣衙,只言未趕上,交了差就結了。”二小一心回去了,不提。

這左連城每日跟隨旋風往前行走,不過是披星戴月、涉水登山、飢餐渴飲、夜宿曉行,非止一日之工,遠遠望見北京城。

不多時來至城外,亦不見旋風哪裏去了,遂邁步進了彰儀門,順着大街來在菜市口。見這街乃是丁字街,一股上東,一股上北,不由心中躊躇,不知從哪一道街前去鳴冤。正在爲難之處,只見從對面跑來二十四匹對子馬,馬上人皆背弓、別箭、跨刀,上打一把紅羅大傘,下罩着天羅網,一乘綠轎。心中一想:“曾記得在南學老師囑咐,我若到京時告狀,須在坐轎的官手內告,方可作主,不如我近前鳴冤。”見大轎臨近,雙膝跪倒,口喊:“冤枉。”吳大人吩咐住轎,問道:“這一小兒,有何冤枉?要你訴來。”左連城口呼:“大人,請教大人姓名?官居何職?小人方敢訴冤。”吳大人微笑說:“你這孩子,好無道理,反道問起本帥來了,本帥也不怪你,本帥家居山東武定府,官居鎮殿將軍,官諱吳能。”左連城一聞此言,一咧嘴站起身來,手提小包裹轉身就要走。吳大人一見不悅,吩咐:“將這小孩子拉回來。”衆校衛哪敢怠慢,趕上前把左連城抓將過來,向轎前一丟。吳大人用手一指喝道:“好一個無知小兒,告狀也由你,不告狀也由你,本帥非準你狀不可,急速將狀紙呈上來。”

左連城說:“大人,非是小人不在大人轎前鳴冤,皆因大人的官諱叫吳能,小人一想,既叫‘吳能’,必然是無能了,故而小人不告了。大人既然準狀,小人無有狀紙,小人口訴罷,我是協官告吏呀,惟恐大人管不了。”

吳大人聞言,微然冷笑說:“你這小兒,藐視本帥,本帥官居鎮殿將軍之職,九卿四相、八大朝臣、五府六部、公子公孫、紅黃帶子、十三科道、貝子貝勒,我皆終日覿面,何況那外省,那些府廳州縣、舉監生員、土豪惡霸你只告他等,本帥一定準狀,你姓什名誰?家住哪省?何府何縣?有什麼大冤?

狀告何人?一一實訴上來。”左連城口尊:“大人,小人家住山東東昌府恩縣城西八里左家澱。小人名喚左連城,因小人先父死的屈情,故而進京告狀,小人告的是恩縣任知縣、黃知府、瑞佈政、巡撫國泰。蒙君作弊,苦害黎民,捏造小人先父要買民心造反,將我父斬了,懸杆示衆。已先斬了舉監生員,連我父共斬了十三名。只求大人恩典準狀,轉奏一本,死在九泉的靈魂亦感念大人的恩德。”吳大人聞言,叫聲:“小孩子,你這年幼小兒,竟敢告這些大員,罪名不輕,本帥難以準狀,你向那都察院大衙門去告罷。”立刻催動人馬,八擡大轎往西城去了。

左連城不由得一愣,心中暗想:“這可難了我了,我可望哪裏告去?”旁邊一人說道:“小孩子你莫發怔,你看那邊吏部尚書劉老大人的文華大轎來了,你何不趕上前去鳴冤,一告必準。”左連城一望果見前有對子馬,後有一頂破舊的大轎,遂迎上去喊冤,忽見大轎轉彎向北去,左連城趕到北街,見大轎竟望東去了,趕亦趕不上,擡頭一瞅,是來到順治門,遂進了順治門。順着大街走過單牌樓,不多時又過了四牌樓,信步走去,看見路東有一衚衕。衚衕中出來進去皆是穿黃衣穿紅衣之人,心中暗想:“從此衚衕進去,必是皇上所居之地,我何不在皇上面前告狀,這比尋找衙門告狀不近一層麼?”想罷,邁步進了這大衚衕。擡頭望北一看,有一座好宅子,有上馬石,下馬石,門外有兩杆大旗,分在左右,迎門大影壁當中一口大缸,又有三孔玉石橋,橋上有玉石欄杆走馬,大門房上安五脊六獸,金磚琉璃瓦,門用菊花釘釘着鐵葉,有十三道漢白玉的臺階。遂止步忖量:“這必是八寶九龍廷,我不在此告狀,錯過此處,無處可告了。”想罷,望着裏面喊叫:“小民冤枉!小民冤枉!”連聲所喊,驚動了這護國寺內衆喇嘛僧,跑出廟外來看。左連城看見從裏面跑出一羣穿黃的穿紅的來,心中暗喜:“我這一狀可告成了,喊出這些大皇上、小皇上,連皇上崽子都喊出來了。”遂跪在門外口呼:“萬歲皇爺,小民冤枉!”叩頭如雞啄碎米一般,衆喇嘛僧就知這小孩子不是本京之人,看這廟宇當了衙門,衆喇嘛僧要耍笑左連城,不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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