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劉大人,這一天正坐堂,要將那未結的民詞判斷,忽見一婦人跪進角門,口內嚷:“冤屈呀,爺爺!”衆青衣一見,趕上前來,用手一齊往外推搡,說:“別嚷,別嚷!”那婦人那裏肯聽?只急得口中叫道:“要不叫我見官,我就要撞死在這了!”劉大人一見,公位上吩咐左右:“不必攔她,叫她來見我。”“是。”衆青衣答應,各自歸班。那婦人這才上堂,雙膝跪倒,座上的清官留神觀看。
清官座上留神看,目視伸冤告狀人:原來是個年殘婦,年紀大概有七旬。麪皮蒼老相帶病,腔腔咳嗽跪埃塵。頭上罩定烏綾帕,藍布夾襖穿在身。腰繫青布裙一件,她的那,竹枝放在一旁存。大人看罷開言問:“那婦人,有何冤枉對我雲。”婦人聞聽爬半步,“青天”連連尊又尊:“若問民婦有何事,大人貴耳請聽明:民婦祖居江寧府,翠花巷內有家門。民婦夫主名李貴,早已去世命歸陰。膝下就只有一女,並無墳前拜孝根。女兒今年十九歲,可喜他,在我跟前盡孝心。並非民婦誇其女,樣兒本來見得人。只因民婦身得病,眼看不久見閻君。民女端姐行孝道,她對民婦把話雲:她說奴聽街坊講,離咱家,三裏之遙有座廟門,全都是,女僧焚修在廟內,『聖水姑姑』誰不聞?廟內出了一泉水,其名『聖水』效如神,遠年近日身得病,一喝就好不同尋。爲兒今到廟中去,拜求聖水治孃親。民婦聞聽說不可,幼女如何進廟門?女兒說:『此廟並非男僧廟,都是女僧把香焚。』民婦也是盼病好,說道是:『快去快來轉家門。』民女聞聽將衣換,天有巳時去求神。只等到,一天一夜無音信,我女兒,想必路上遇強人。”劉大人,聽到此處忙插話說:“民婦留神聽我雲。”
劉大人聞聽,在上面說:“那婦人住口。本府問你:你既知道幼女不該獨自上廟,就該求個老者街坊同去纔是,爲何叫你女兒獨自出門?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民婦說:“回大人:我女兒要去的時節,小婦人也曾說過:『你去求東邊的街坊王老伯一同去。』我女兒聞聽,說:『母親,人家說聖水廟聖水姑姑有言在先,若有求水治病者,只許親丁前來,不許外人跟隨。
再者,不許男子進廟。』因此我女兒才獨自去。爺爺呀,只到如今日,整整三天了,想必是路上遇見強人,將我女兒搶了去了。望大人與民做主。”說罷,只是叩頭。
大人聞聽,心中暗自沉吟,說:“廟中莫非有什麼緣故?
不然,爲什麼不叫男子入廟?再者,廟中乃是十方之地,大有隱情。此事必須如此這般,方知其情。”大人想畢,眼望民婦,開言說:“到後來怎麼樣?”兩旁青衣斷喝一聲,說:“快講!”
只聽老婦開言道:“大人留神在上聽:小婦人,懇求鄰居挨路找,又到廟中問影形,回來街坊告訴我,一路到廟並無蹤。我女兒,屍骨全無不知去向,民婦無奈到衙中。
望大人,可憐寡婦無倚靠,明鏡高懸照分明。”劉大人,一見民婦這光景,說道是:“不必着急要你聽,我問你:此廟尼僧有多少?來往施主有幾名?當家女僧怎麼樣?或是年老或年輕?你若知道從實講,快些說來莫消停。”民婦見問將頭叩,“大人”連連尊又稱:“民婦一概不知道,從無到過這廟中。”婦人言詞還未盡,有一名,青衣跪倒地埃塵。
只見有一名青衣,上前打千,說:“回大人:小人知道這廟中之事。小人的家離此廟不遠,這廟在南門外邊,西北角上,王家村北邊,座北向南。此廟共是五層,全是新近翻蓋的:頭層殿,供的是藥王;二層,供的是送子娘娘,龕前懸掛一個大金錢,聽見說打着金錢種子;三層殿供的是靈官。當家的尼僧,法號叫悟清,年有三十多歲,胖胖的,因她能汲聖水治病,軍民與她送了個號,叫『聖水姑姑』。手下徒弟有七八個,年紀嗎,都不過在二十上下。還有三個尼僧,年有五十多歲,可是廚房之僧。每逢初一、十五日,才叫男子進廟燒香,別的日子,只許婦女進廟。回大人:本來廟中的聖水靈應,無論是什麼病症,一喝就好。再者,那些尼僧,佛法最嚴,輕易連山門也不出。”
劉大人聞聽,心中暗想,腹內說:“這件事,依本府想來,其中定有緣故。”大人想罷,將手一擺,那名青衣退去不表。
忠良眼望民婦。開言說:“也罷,本府暫且準你呈狀,待五天後,聽傳圓案。外面不必聲揚。快些去罷。”
清官座上開言道:“婦人留神要你聽:不必聲揚回家去,本府與你查訪明。”民婦聞聽忙答應,叩頭站起往外行。自去歸家不必表,單言忠良叫劉墉。大人一見民婦去,退堂翻身往後行。衙役三班將堂散,各歸家,也有伺候在衙中。不言公差外面話,且說大人往後行。登時來到書房內,祿兒慌忙獻茶羹,賢臣飲罷接去盞,吩咐看飯莫消停。
長隨答應往廚房去,不多時,捧盒託來手中擎。原來今朝是熱面,一碗倒有半碗蔥。連忙放在桌兒上,大人一見那消停。三碗熱面吃個淨,剩下點湯兒碗內盛。祿兒一見心暗恨,腹內說:“要想剩下萬不能!”賭氣將碗撤了去,回來與大人獻茶羹。大人眼望祿兒講:“你吃飯去,回來我還有事情。”內廝聞聽說“飯還早,窩窩頭兒還未蒸。王能那裏才做菜,白水加鹽煮大蔥。”
大人聞聽說:“既如此,你快去,把大勇叫來我有事情。”
大人說:“祿兒,你去把陳大勇叫進來,我有話對他講。”“是。”
長隨答應,轉身而去。不多一時,則見張祿在前,陳大勇在後,二人走進書房。祿兒一旁站立。陳大勇來至大人的跟前,打了千,說:“大人,叫小的麼?”忠良一見,說:“起來,起來。”
好漢聞聽,站起身來,在一旁伺候。大人扭項說:“祿兒,設一個座兒,叫他坐下。本府有話講。”“是。”內廝答應,慌忙設座。張祿眼望大勇,說:“大人叫你坐下呢。”好漢一見,哪敢怠慢?上前打了個千,說:“大人在上,小的焉敢坐?”忠良說:“無妨,只管坐下。”
這好漢,聞聽連忙將恩謝,這才坐下在下邊存。大人眼看英雄把話講:“好漢留神要你聽:本府傳你非別故,就是方纔事一宗。李氏丟女這一案,依我想,廟中一定有隱情。必得本府親去訪,觀瞧廟中衆女僧。好漢隨我一同去,方能無事保安寧。若是訪着拿兇惡,我本府,提拔好漢爭前程。別要灰心朝後退,將來有日定高升。”大勇聞聽忙站起,說道是:“大人吩咐敢不遵!赴湯投火也願意,皆因爲,恩官拖帶我與衆不同。”大人聞聽心歡喜,滿面添歡長笑容。
忠良與大勇說話之間,天有太陽平西。大人眼望張祿,開言說:“看飯。”張祿答應,轉身而去。衆公,爲什麼大人這麼重待陳大勇?當面又賞他座,又賞他飯吃,這是什麼緣故呢?有一個緣故在內:陳大勇一來是科甲出身,又是個武舉的底子;二來又有本事;再者,劉大人雖然身做四品黃堂,天子的命官,理刑名,斷民詞,不過是仗着胸中的才學,推情問事,設法拿賊,這是他老人家的本等。再者,還有一說,設法擒賊,若不能拿,難道他老人家還親身去拿賊不成?斷無此理。所以他老人家才重待陳大勇,爲的是好叫他盡心辦事。講了個“牡丹花雖好,還得綠葉扶持”。書裏言明。
且說張祿去不多時,則見他手託油盤,走進屋內,放在那八仙桌上,一樣一樣地擺開。都是些什麼菜呢?今日算是待人,自然比每日的菜飯體面些了:一盤子炒肉絲,一碗黃芽菜,一盤子生醬拌大蔥,一碗小豆腐,鬧了個兩盤子兩碗,還有昨日剩下的硬麪餑餑,兩碗小米粥。劉大人開言說:“陳大勇,過來,咱倆吃飯。”好漢一見,又打了千,說:“謝大人的賞賜。”
這才坐在下面,一同起箸。不多一時,將飯用完。張祿將傢伙撤去,獻上茶來。劉大人手擎茶杯,眼望好漢,開言講話。
清官座上開言道:“大勇留神你是聽:因爲前堂一件事,丟女一案難判明。俗言說,爲官不與民做主,枉受皇王爵祿封。可巧明日是十五,咱爺倆,假扮香客走一程。
聖水廟中瞧動靜,一定是,妖言惑衆哄愚氓。古語廟大必有險,其中一定有隱情。但得真情回家轉,定拿妖言惑衆人!”好漢答應說“正是,大人言語果高明。”說話之間天色晚,張祿慌忙點上燈。清官爺,吩咐大勇“歇着去,明日早起進衙中。”好漢答應說“知道”,退步翻身往外行。
大人這才安寢了,一夜無詞到早晨。張祿說:“請起大人將面淨。”吃茶已畢把衣更。此乃是,十月天氣不算冷,南邊不與北邊同。劉大人,紅纓帽兒頭上戴,山東皁鞋足下登。身上穿,繭綢薄棉袍一件,青布夾褂有窟窿。劉大人,改扮已畢剛坐下,忽聽那,大勇掀簾往裏行。但見他粗布鞋襪足下登。藍布襖袍穿一件,青布褡包繫腰中。原來是個鄉民樣,手內還抱香一封。清官一見心大悅,眼望好漢把話雲。
劉大人瞧見陳大勇走進門來,一旁站立。忠良帶笑說:“你來得正好。”扭項說:“祿兒,看飯來,吃了,我們爺倆好燒香去。”“是。”張祿答應,翻身而去。不多一時,全都端來,擺在桌上。大人一同好漢吃完,祿兒撤去傢伙,獻上茶來。大人漱口已畢,站起身形,眼望大勇說:“咱們走罷。”“是。”好漢答應。忠良在前,大勇在後,張祿暗自把他們爺倆送出箭道的後門。祿兒關門,不必細表。
且說大人一同陳大勇,打背胡衕繞出江寧府的聚寶門,徑奔聖水廟大路而行。
大人走着開言叫:“大勇留神要你聽:要據本府推情想,廟中必有壞事情。既出聖水能治病,爲何又,單叫婦人進廟中?每逢初一、十五日,才許男子把善行?求聖水,爲何又分男共女?難道說,神聖心中有偏情?再者還有李氏女,取水不見影共蹤?你我少時將廟進,必要留神察訪明。但得消息回衙去,本府定拿做惡僧。與民除害方爲本,不然枉受制度卿。”好漢回答說“正是,大人言詞果高明。”但已人多不很少,老少男女鬧哄哄。人人手內將香捧,說說笑笑往前行。這個說:“聖水姑姑多靈應,江寧一帶盡聞名。”那個說:“但要喝他一口水,一輩子不能把病生。”這個說:“前者在下長瘩背,半盅聖水就長平。”
那個說:“不瞞爺上別見笑,在下屁股長個疔,未從走道撅着走,要想見外萬不能。喝了聖水有半碗,就好咧,褲子沒脫就出恭。”這個說:“在下得了陽痿症,要想行房萬不能,憑你什麼總不起,好像那,醉漢臥倒一般同。我妻子,今年倒有三十二,跟前並無子親生。我們商量取聖水,打發拙荊去至廟中。你說聖水真靈應,不多時,他就有孕在身中。大概也有十個月,養下一名小兒童,又白又胖又好看,臊死猶如少土形。”衆人聞聽一齊笑,大家邁步往前行。正走着,三裏之遙來得快,則見那,古廟山林眼下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