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種姓“大”的報的副刊上,有一位“姓張的”在“要求中國有爲的青年,切勿借了‘文人無行’的幌子,犯着可詬病的惡癖。”〔2〕這實在是對透了的。但那“無行”的界說,可又嚴緊透頂了。據說:“所謂無行,並不一定是指不規則或不道德的行爲,凡一切不近人情的惡劣行爲,也都包括在內。”
接着就舉了一些日本文人的“惡癖”的例子,來作中國的有爲的青年的殷鑑,一條是“宮地嘉六〔3〕愛用指爪搔頭髮”,還有一條是“金子洋文〔4〕喜舐嘴脣”。
自然,嘴脣乾和頭皮癢,古今的聖賢都不稱它爲美德,但好像也沒有斥爲惡德的。不料一到中國上海的現在,愛搔喜舐,即使是自己的嘴脣和頭髮罷,也成了“不近人情的惡劣行爲”了。如果不舒服,也只好熬着。要做有爲的青年或文人,真是一天一天的艱難起來了。
但中國文人的“惡癖”,其實並不在這些,只要他寫得出文章來,或搔或舐,都不關緊要,“不近人情”的並不是“文人無行”,而是“文人無文”。
我們在兩三年前,就看見刊物上說某詩人到西湖吟詩去了,某文豪在做五十萬字的小說了,但直到現在,除了並未豫告的一部《子夜》〔5〕而外,別的大作都沒有出現。拾些瑣事,做本隨筆的是有的;改首古文,算是自作的是有的。講一通昏話,稱爲評論;編幾張期刊,暗捧自己的是有的。收羅猥談,寫成下作;聚集舊文,印作評傳的是有的。甚至於翻些外國文壇消息,就成爲世界文學史家;湊一本文學家辭典,連自己也塞在裏面,就成爲世界的文人的也有。然而,現在到底也都是中國的金字招牌的“文人”。
文人不免無文,武人也一樣不武。說是“枕戈待旦”的,到夜還沒有動身,說是“誓死抵抗”的,看見一百多個敵兵就逃走了。只是通電宣言之類,卻大做其駢體,“文”得異乎尋常。“偃武修文”〔6〕,古有明訓,文星〔7〕全照到營子裏去了。於是我們的“文人”,就只好不舐嘴脣,不搔頭髮,揣摩人情,單落得一個“有行”完事。
三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