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曹聚仁〔2〕先生的一篇《殺錯了人》,覺得很痛快,但往回一想,又覺得有些還不免是憤激之談了,所以想提出幾句異議——
袁世凱〔3〕在辛亥革命之後,大殺黨人,從袁世凱那方面看來,是一點沒有殺錯的,因爲他正是一個假革命的反革命者。
錯的是革命者受了騙,以爲他真是一個筋斗,從北洋大臣變了革命家了,於是引爲同調,流了大家的血,將他浮上總統的寶位去。到二次革命〔4〕時,表面上好像他又是一個筋斗,從“國民公僕”〔5〕變了吸血魔王似的。其實不然,他不過又顯了本相。
於是殺,殺,殺。北京城裏,連飯店客棧中,都滿布了偵探;還有“軍政執法處”〔6〕,只見受了嫌疑而被捕的青年送進去,卻從不見他們活着走出來;還有,《政府公報》上,是天天看見黨人脫黨的廣告,說是先前爲友人所拉,誤入該黨,現在自知迷謬,從此脫離,要洗心革面的做好人了。
不久就證明了袁世凱殺人的沒有殺錯,他要做皇帝了。
這事情,一轉眼竟已經是二十年,現在二十來歲的青年,那時還在吸奶,時光是多麼飛快呵。
但是,袁世凱自己要做皇帝,爲什麼留下他真正對頭的舊皇帝〔7〕呢?這無須多議論,只要看現在的軍閥混戰就知道。他們打得你死我活,好像不共戴天似的,但到後來,只要一個“下野”了,也就會客客氣氣的,然而對於革命者呢,即使沒有打過仗,也決不肯放過一個。他們知道得很清楚。
所以我想,中國革命的鬧成這模樣,並不是因爲他們“殺錯了人”,倒是因爲我們看錯了人。
臨末,對於“多殺中年以上的人”的主張,我也有一點異議,但因爲自己早在“中年以上”了,爲避免嫌疑起見,只將眼睛看着地面罷。
四月十日。
記得原稿在“客客氣氣的”之下,尚有“說不定在出洋的時候,還要大開歡送會”這類意思的句子,後被刪去了。
四月十二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