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有記憶的時候起,直到現在,凡我所曾經到過的地方,在空地上,常常看見有“變把戲”的,也叫作“變戲法”的。
這變戲法的,大概只有兩種——一種,是教一個猴子戴起假面,穿上衣服,耍一通刀槍;騎了羊跑幾圈。還有一匹用稀粥養活,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的狗熊玩一些把戲。末後是向大家要錢。
一種,是將一塊石頭放在空盒子裏,用手巾左蓋右蓋,變出一隻白鴿來;還有將紙塞在嘴巴里,點上火,從嘴角鼻孔裏冒出煙焰。其次是向大家要錢。要了錢之後,一個人嫌少,裝腔作勢的不肯變了,一個人來勸他,對大家說再五個。果然有人拋錢了,於是再四個,三個……拋足之後,戲法就又開了場。這回是將一個孩子裝進小口的罈子裏面去,只見一條小辮子,要他再出來,又要錢。收足之後,不知怎麼一來,大人用尖刀將孩子刺死了,蓋上被單,直挺挺躺着,要他活過來,又要錢。
“在家靠父母,出家靠朋友……Huazaa!Huazaa!〔2〕”變戲法的裝出撒錢的手勢,嚴肅而悲哀的說。
別的孩子,如果走近去想仔細的看,他是要罵的;再不聽,他就會打。
果然有許多人Huazaa了。待到數目和預料的差不多,他們就檢起錢來,收拾傢伙,死孩子也自己爬起來,一同走掉了。
看客們也就呆頭呆腦的走散。
這空地上,暫時是沉寂了。過了些時,就又來這一套。俗語說,“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其實是許多年間,總是這一套,也總有人看,總有人Huazaa,不過其間必須經過沉寂的幾日。
我的話說完了,意思也淺得很,不過說大家HuazaaHuazaa一通之後,又要靜幾天了,然後再來這一套。
到這裏我才記得寫錯了題目,這真是成了“不死不活”的東西。
四月一日。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四月八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Huazaa用拉丁字母拼寫的象聲詞,譯音似“譁嚓”,形容撒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