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钱镖第五十五章 十二金钱逐豹踏荒堡 七张铁弩连弹困三杰

  智囊姜羽冲由没影儿魏廉引领是从东面堡墙上翻进来的,居高临下,已窥出堡墙一角的虚实。他们落后了一步,贼人都冲着探堡先登的俞、胡围来,倒放松了姜羽冲这一拨后赶到的人。于是后到的人反得先登。群贼用弩弓拒住前路,不放俞、胡前进,又“忽拉”地从堡门旁一所小院落钻出三四人,也袖着暗器,悄悄贴墙循壁往俞、胡二人背后凑过去。这时,被登高下望的姜羽冲,没影儿瞥见,急忙呐喊了一声:“俞大哥,俞大哥!看后路,暗青子!”奔跃不及,姜、魏二人先后脱手发出暗器,把贼一挡。俞、胡二人早蓦地一翻身,又往旁一退,把前后路都防备好了。贼人的暗器打空,俞剑平立刻也将暗器换交右手还发出去。贼人抹头旁窜,钻入旁边小院。

  忽然,堡门口破栅门砰然推倒。奎金牛金文穆和李尚桐、阮佩韦三个人斜绕堡墙正要攀墙而下,忽瞥见铁矛周季龙引马氏双雄等恰巧赶到。两路会成一路,人数较多,立刻绕过来,径抢堡门。奎金牛金文穆一身臭泥,最为恼怒,奋力一冲,与阮佩韦、李尚桐破门而入,先把栅门弄倒。

  一霎时,俞、胡二人侧倚甬路由平地协力紧打。姜、魏二人由堡墙更道绕向堡门,从高处往里攻打。金文穆和马氏双雄等由堡门口,循俞、胡后路也往里攻打。散散落落,分为数处,人数都不很多,却因身入虎穴,各奋兵刃,厉声呐喊,顿觉山崩地裂似地喧腾。

  只一接触间,黑影中,后面烟尘大起,马蹄声阵阵奔腾。后面的接应由梁孚生引领,也一先一后地跟踪来到了。老拳师苏建明仗剑下马,指挥众人跳墙的跳墙,突门的突门,呼噪连天,猛勇齐上,径直往古堡冲上来。

  智囊姜羽冲、奎金牛金文穆、马氏双雄等,分头由没影儿魏廉、铁矛周季龙、九股烟乔茂三个向导引领,搜索贼人。他们见只有东大院有灯光,而且火光最亮。姜羽冲立即一叠声招呼同伴厚集势力,专闯这一路。教那先闯进堡的人往后退,教那后到的人往更道上窜。平地太险,登高便稳,众镖客互相传呼,喧成一片。

  喊的话有的听得真,有的听不真。但是贼人却已听真,晓得镖客此时已经蜂涌而至,再不好硬挡了。贼人互相招呼了一声,陡吹胡哨,唰地撤退。三个一伙,两个一帮,纷纷退入甬路两旁的小院落里。小道曲折,三转两转,便已聚在一处,忽又飞起数道旗火,直往东大院投射过去,跟着见东面房屋上现出两条人影,登房越脊,如飞地往回奔去,看那意思,正要跳下来,绕奔东大院。这分明是去送信,那飞豹子想必也在东大院。姜羽冲一见这情形,厉声大叫道:“不好,贼人又要跑!俞大哥在哪里?”

  这两条贼影由房顶上登高往里飞奔,恰从俞、胡二人头上驰过。却顺手掏出暗器,停身探头要往下打。他只一止步,姜羽冲立刻大喝道:“快看头顶上,暗青子又来了!”一言未了,“当”的一声,又“铮”的一声,贼人的暗器打空了。俞剑平的金钱镖抖手往上发出去。贼人身形连晃,“哎呀”一声,往房脊后一闪不见了。

  十二金钱俞剑平和铁牌手胡孟刚仰面看贼,已知人声鼓噪,镖客大集。两人精神一振,仍要冒着甬路两边的乱箭往里硬攻。忽闻没影儿奔来呼唤,催俞、胡撤回,又见梁孚生也追赶过来,指出松江三杰被围之处。揣度攻势,与其由平地硬闯,不如登高进攻。胡孟刚一扯俞剑平,俞剑平道:“前头的箭可是撤了。……”一指顾间,俞、胡二人立身处的东墙头上又有两条人影出现,俞剑平便一闪身,陡拈一枚金钱,喝道:“下来吧!”“铮”地一响,两条人影突落到墙那边去了,不知究竟打中了没有。

  十二金钱向梁孚生一点手,竟与铁牌手胡孟刚跟踪跃上墙头,跳到小院落内,紧紧追赶这逃走的双影。这人影忽一头钻入将塌的破房内,俞剑平立即追入破房内,迎面“唰”地一下打来一镖。俞剑平早已防到,急急地一伏身往旁闪窜,张眼寻看,两条人影钻入三间破房间的暗间去了。胡孟刚忙大呼抢入,却才到了暗间,里面黑忽忽地透露微光。原来后山墙挖着一个大洞,贼人钻入墙洞逃奔别院去了。

  一层层的小院前山墙接后山墙,贼人竟在这许多小院内挖洞出没。胡孟刚由铁牌护着门面便要钻墙洞追赶逃贼。俞剑平立在小院院心,闪目打量这小院的形势,急叫:“使不得,快出来!”梁孚生也赶来道:“不要追了,快救咱们人去吧!”

  十二金钱俞剑平道:“我们大众已到,不必解围,贼人自然解围的。还是快追吧,不过别从这里追。”立刻想到小院的短墙,隔墙便是另一个小院。俞剑平与胡孟刚、梁孚生散分三处跃上短墙。那两个人影和另一个人影从屋洞钻到这小院内,当真堵着洞埋伏,各掏暗器要暗算镖客。俞剑平冷笑一声,拈手中钱镖,扬手要发,贼人已然瞥见,“吱”地一声胡哨,三个人影“唰”地奔窜,又窜入另一排破屋内。十二金钱俞剑平立刻向胡孟刚、梁孚生一挥手,命二人仍然跳短墙斜追,自己竟挺单剑要穿小院往屋里追。破屋子窗格门扇尽无,只剩了空空的四壁,贼人逃到一间耳房内,房后破窗又做了贼人逃路。俞剑平跳到屋内,又窜出窗外。窗外正是另一院的夹道。那三条人影忽变成两条人影顺夹道往东跑去。梁孚生、胡孟刚竟好象没看见这两条人影,反而往西追赶,俞剑平急急招呼一声,不想梁孚生在那边也喊道:“三个贼在这里呢,俞大哥快过来!”俞剑平大悟,他们翻小院追贼,原来遇着两拨贼人。贼人不迎敌,反而乱跑。俞剑平心中一动,自知失策。呼应一声,就依着梁孚生的指示抛了逃贼,一径驰奔松江三杰被围之处。

  当此时,那东台武师欧联奎等最后赶到堡前,堡门口正有姜羽冲安置的四个镖客在那里巡风,彼此忙打招呼,把众人引进去。那姜羽冲、金文穆等一拨一拨的人早从更道上掩到古堡深处。这些镖客,只有最先到的俞剑平遇见贼人的阻挡,别的人居然深入无阻。姜羽冲不由心焦起来,连说:“不好!快快,快往里头闯,快往各处搜。”马氏双雄道:“我去堵后堡门吧。”姜羽冲矍然道:“对!”二马相偕,急急地抄向后面去了。众镖客上上下下四面八方地掩入堡中,往各处搜寻。荒堡前后只有两座门,众镖师将前后两道门把住,先堵塞了贼人逃窜之路。那三个向导中,九股烟乔茂只混在人群中,不敢前闯。那没影儿魏廉和铁矛周季龙,俱各奋勇当先,一个在房上,一个在地下,催大众径抢东大院有红灯处。这红灯很怪,仍然点着,倒做了镖客进攻的目标。

  众镖客在房上的和更道上的都掏出袖箭、钢镖,掩护着平地上的同伴。地上奔驰的镖客,也一手持兵刃,一手提暗器,防备贼人的袭击。但是贼人的卡子已全撤去,冷箭也不发了,仅仅在房上和一层小院层内,偶尔发现几个人影逃窜。众镖客有的瞥见,便跟踪追寻过去。姜羽冲连喊众人不要分散开,应该聚在一处,可免贼人的暗算。纷乱中,老拳师苏建明提吴钩剑,追循金文穆、李尚桐、阮佩韦首先奔到东大院门首。东大院的大门紧紧地关闭,门以内起初有动静,此时反没有动静了。苏建明便要破门而入,欧联奎道:“慢来!慢来!千万不要误入民宅。”没影儿跑过来道:“这东大院一定不是民宅,这里全是空房子,赶快攻吧。”阮佩韦奔过来照门扇踢了一脚,一点也踢不动。奎金牛张目四寻,想找木柱或石碌碡等物撞开门扇。老拳师苏建明道:“那不行,还是越墙过去的好。”便要往墙上窜。东大院的墙很高,也最完整,没有倾颓。奎金牛金文穆忙道:“苏老师傅,我先上吧。”苏建明年高望重,众镖师都不肯让他涉险,奎金牛金文穆、没影儿魏廉,竟飞身往墙头上一窜,不敢跳入,先用单臂往墙头上一挎,探身往墙内先打了一望。两个人同声喊了一声道:“咦!”立刻一跨腿骑在墙上了,两个人东张西望。李尚桐、阮佩韦在墙下叫道:“里面怎样?有人没有?”口说着,也一个旱地拔葱,纵身跃起,上了墙头,四个人都诧异地往下面看。老拳师苏建明在墙下也微微一笑道:“不用说,里头没人了!”竟在平地,施展“燕子飞云纵”的轻功,“飕”地一窜,也轻轻跃上墙头。墙头有一尺多宽,老头儿“金鸡独立”式站住了,往下察看,忽回头厉声向甬路上的众人吆喝道:“这里真是空城计,你们快往隔壁掏掏吧!”

  苏老拳师说罢,首先跳入东大院院内。这东院好体面的一所三进带跨院的四合房,可是黑洞洞的空旷无人,只在后院立着那一根灯竿,竿下一个人影也没有。老拳师又向众人招手道:“跟我来,搜!”奎金牛金文穆、没影儿魏廉和阮、李二青年一齐跳下墙来。众人落身处,恰挨着小院男厕。他们忙奔出来把小院门踢开,走至前庭,冒险突入门洞。一晃火折子,才待开闩,火光影里看出这大门竟已锁了。奎金牛金文穆奔过去,把门扇一端,使劲上举,“豁剌”地一声,将两扇门都卸落下来,向门外叫道:“你们快进来。”欧联奎等抡兵刃抢进来,于是把东大院五十多间房前前后后,横刀搜索起来。苏建明跃上房顶,向四面望了望道:“这里恐怕不是他们的巢穴。”这五十多间房,中院七间正房,东面厢房六间,倒座五间门窗俱全;可是全都大开着没糊纸,潮湿、昏暗、院生杂草,十分荒凉。前院连门窗都没有,寻到最后一层院,才发现七间后罩房有三间糊着白窗纸。众人晃火折闯进各屋,各屋四壁空空,灰尘积满,独这三间后罩房,打扫得很干净,还有两具木床。众人一齐留神,急忙忙地摸黑细搜。欧联奎道:“我这里有孔明灯。”把灯门打开,照耀着直搜到东院靠东的小跨院中,忽发现两间花房的后山墙挖成一个洞。众人冒险钻进去,却又到了另一院落,这层院落也没有贼人。

  苏建明等用这一盏孔明灯照着,有的钻空房搜索,有的跳上房搜索,把东大院前后都挨处搜到了。东排邻近的一层层小院也被他们搜过一半,只是不见贼踪。苏建明道:“咱们追迟了一步,这里一定不是贼人的垛子窑。”没影儿魏廉却不十分深信,忙道:“贼人就走,也是刚走的。”正在乱转着,忽然听见几声喊骂。奎金牛站在房上叫道:“贼人在这里呢!”众人叫道:“在哪里?”奎全牛一指东大院斜对面的马号,叫道:“那边有火光闪动!”老拳师苏建明忙跳到房上,张目一望,马号空院甚大,马栅黑忽忽果有一两处闪烁着火光。苏建明、金文穆、欧联奎、李尚桐、阮佩韦、没影儿魏廉等,火速地跳出东大院,抢奔马号。这时候智囊姜羽冲一行人恰从更道上跳下来,正在搜索靠西的一排排小院。两边的人会在一处,一齐闯入马号,打开了三四盏孔明灯,一路照看。马号空空洞洞,人不见,马不见,却有一两处马栅,分明有刍草料和一堆堆马粪。那摆动的火光是两盏纸灯笼,插入空房内,蜡泪堆残,眼看要灭。众人照旧乱窜乱搜,九股烟乔茂忽然叫起来,道:“吓,你们快来看,贼人的逃路在这里呢!”姜羽冲、苏建明一齐奔寻过来。一排马棚后面,有两堵墙挡着一块空地。地上乱生蓬草,还堆着许多干草。众镖客拨草搜寻,竟在乱草后面,紧挨着堡墙根,发现了好几个地洞。深才三四尺,可是地洞上面,把堡墙根也挖了一个三尺多宽、二尺多高的墙洞。地洞、墙洞合在一起,足有六七尺高,不但人可钻出去,连马都可钻出去。姜羽冲提孔明灯一照,道:“得了,贼人一准全跑了。可是!俞大哥和铁牌手胡二爷呢?”一句话提醒了众武师。俞、胡二人本是先趟进来的,此时反倒踪迹不见。苏建明道:“我们赶紧往后搜吧!”智囊姜羽冲道:“这里也得留人,不要再被匪徒潜入。”便请金文穆,欧联奎等留守东大院兼顾马棚。自己会同苏老英雄跟没影儿魏廉等施展轻功提纵术纵上一排高房的房顶,他们拢目光四下瞭望。四下里黑沉沉,一点火光亮也看不见,仗着没影儿熟悉道路,辨了辨方向,向后趟下来。越过了三四处空庭破屋,不止于不见俞、胡二镖头的踪迹,连个敌人的影子也没望见。智囊姜羽冲向没影儿魏廉道:“魏老弟,怕不对吧!前面距后堡不远了,怕是搜过头了吧?”没影儿魏廉道:“不能,这堡里大部的房子全在东面,西面只有十几所小宅子,不是正主儿住的。这一带再没有,就许出了围子。我看……”智囊姜羽冲忽说然道:“听着!”众人伫足倾听时,偏西南隐隐听见叱咤之声,细听时,又转入沉寂。众人方待寻过去,忽地西南角涌起一团火光。智囊姜羽冲急忙一指道:“这是什么发亮?可是贴西围子的小房子么?”没影儿魏廉道:“不错,那边大概是粮仓。”苏建明道:“别管他是什么,赶紧上吧!”姜羽冲答了声:“好!”脚尖点地,腾空跃起,施展开身手,真似一股轻烟急扑上去。苏建明更不肯落后,没影儿以提纵术擅长,这三人竟象较劲似的先后只差着一步,一齐扑过去。连转过两层院,已辨出有火光处是贴着西围子一所土房,屋颓墙倾,四周乱草横生,显然旷废已久。智囊姜羽冲捷足先登,飕飕地连窜身形已到了土房的东厢后檐下。一纵身窜上去,左脚轻点檐头,右脚点寒挨着房坡,突然左首两丈外暴喊一声:“滚下去吧!”一点寒星竟奔腰肋打来。姜羽冲闪身想接,全来不及,身形急往后一仰,左脚运力一登檐头,一个“倒栽老莲”,“唰”地倒翻下来。“嗤”地一支钢镖落空,穿入草丛,姜羽冲腰上一叠劲,挺身立在荆棘丛中。他急横剑索敌,可是已听出发话的人颇似胡孟刚。身形才落,赶紧招呼:“上面可是胡二爷么?好镖法!”房上人“哎呀”地叫了一声道:“姜五爷么?伤着了没有?我太愣了!”同时苏建明、没影儿全到了。姜羽冲一纵身窜上房去答道:“还好,没打着。怎么样,俞大哥呢?”铁牌手道:“俞大哥就在隔院下面吧,快请上来吧。夏二爷挂彩了。”智囊姜羽冲等全吃了一惊,急随铁牌手越过房坡扑奔隔院,在隔院下面,另一座蓬草没胫的小天井中,燃着一堆干草,烟火腾腾。夏建侯正在用刀割草,往火堆上续柴取亮;俞镖头和梁孚生正在借火亮,给夏靖侯扎裹创伤,只不见谷绍光。姜羽冲、苏建明等忙飘身下来,向俞剑平道:“俞大哥,你竟赶到这儿了,教我们好找。”随问:“夏靖侯的伤势究竟怎样?”夏建侯赶过来代答道:“还不碍事,不过左胯中了一弩箭,右臂稍微划伤了一处,暂时行动费事罢了。咳!若不是俞大哥赶到,我们弟兄说不定全教贼人乱箭射死了。”

  原来胡、俞二镖头按照梁孚生指示的东大院第三院搜寻过来,不料第二院、第三院全是空庭寂寂,既无灯火,也不见贼踪。俞、胡二镖头十分焦灼,梁孚生也十分诧异,分明被围在这里,怎么全不见了?只好往后搜寻。刚转过一带高房,突然间,墙根下乱草中“唰唰”一响,俞、胡、梁三人拧身各往响处窜去。“吧吧”一连就是两支袖箭,一支奔俞镖头,一支奔梁孚生。闪避得法,两支袖箭全都打空。跟着丛草中跳出一条黑影,竟自往南逃去。俞剑平往起一纵身,抖手发出一只金钱,相隔在五六丈外,那条黑影叫了一声,身躯一晃,竟没有躺下,依然逃走了。俞剑平道:“追!”俞、胡、梁奋步紧赶,在黑沉沉的荒凉败宅中,连穿破屋往前趟过去。只听得草叶唰唰又响,那条黑影被后面追到太紧,竟倏地穿甬道奔了西围子。胡孟刚一边追,一边嚷道:“小子,你往哪儿也逃不成。你就认了命吧,爷们围上你们的龟窝了!”但这西围子一带很难走,更道久已废置,沿墙滋长些荆棘蓬蒿,处处须得留神。那贼人不时回身发放暗器,一路上又打出两块石子,一支袖箭。后面略一迟顿,贼人竟逃出几丈去。突见他扑奔一片土房,“吱吱”地连响了两声胡哨。没有看清楚是登房逃走,还是绕房逃走的,可是人竟没影了。俞三胜当先赶到,挨近门前,突听得里面兵刃叮当互碰,夹杂叱骂之声。俞三胜精神一振,回头厉声招呼道:“贼在这里了,上!”他不走正门,以防暗算。微耸身,斜纵上房顶。才待腾身下落,猛然“飕”的一声,一支暗器从下面打来。俞镖头将青钢剑一挥,“当”地一响,将一块飞蝗石打落房下。房上人影一晃,俞镖头喝道:“贼子,看镖!”一枚钱镖破空打去,贼人“哎哟”了一声,“咕咚”地栽倒。跟着听隔院有人喊:“大哥,我中了暗青子了。发狠干啊!老三哪里去了!”跟着从隔院东房上飕飕连窜起两条人影。十二金钱俞剑平抬头一看,这两条人影拿的是两口剑,身材差不多。俞剑平用剑封住门户,忙叫道:“夏大哥,夏二哥……”一声未了,这两个拿剑的人陡然一纵步,由房上直往东墙头窜来。当前的那一个脚点墙头,“白蛇吐信”,“唰”地人剑俱到,直奔俞剑平前胸扎来。那另一个却从斜刺里一侧身,脚履墙头,“玉女投梭”,斜向俞剑平的肋下也点来一剑。胡孟刚大吃一惊,厉声怪叫:“大哥,看看看……”俞剑平猝不及防,也蓦地一惊,急将身形往后一撤,但是脚尖登墙头,后退无路。匆忙中,斜身往左一闪,仅仅躲开这一击,右侧的敌剑又已点到。俞剑平急用“大鹏展翅”,抡青钢剑往外猛削,用了个十分力。陡然激起一个火花,敌人再想撤剑,已来不及,“呛啷”一声,一口剑被击出数丈以外。胡孟刚双牌一分,大喜扑到,直奔那迎面敌人。梁孚生也从邻房飞纵过来应援。哪想到侧面的敌人失剑落地,蓦然回身,发出一支暗器来。他的暗器还未发出,北面墙头上突听一声大喝道:“姓俞的,看箭!”弓弦响处一排箭冒着高射来。非为拒敌,实为救伴。俞剑平、胡孟刚、梁孚生只得分向两旁跳闪。两个使剑的贼人趁此窜下院心。使剑的贼刚退,出现北墙头的贼这才得了手,把数张弩弓齐照俞、胡、梁三人瞄准。梁孚生、胡孟刚和俞剑平等早防到敌箭的攒射,急急地一栽身,紧跟贼踪跳落院内。那失剑的贼人回手一镖,俞剑平、梁孚生往旁骤闪,胡孟刚反而迎头横挡,铁牌一晃,“叮当”一声,把镖打飞。十二金钱俞剑平哼一声,将金钱镖一捻,“铮”地连响三声,不追击逃贼,掠空向北墙头打去。金钱镖百发百中,北墙头“嗯”的一声,数张弩弓退缩不见。两个使剑的贼就往墙根底下一钻,下面挖着一个四尺来高的洞。胡孟刚大骂道:“好鼠贼,又要钻窟窿!”忽又听得隔院连声大喊,声似松江二夏。俞、胡、梁三人不顾一切追寻过去。却不敢钻墙洞,飞身跃登邻房,又一窜跃上南墙,往下窥望。

  这邻院里人影乱晃,金刃乱响,正有数人横刀矛堵住了西面三间土房的门窗。门窗败坏,两个窗洞木棂全无,都被砖泥墁上了,黑忽忽地只露出小小一个门洞,两扇木门都倒在地上。正有几个贼党持着数张弩弓分立在墙头屋顶上瞄准。这草房屋顶还破着一个露天的大洞。俞、胡二人顿时恍然,这屋内定有镖客被堵在里面,正拼着死力往外冲击格打。

  门洞窄小,贼人却不少,他们各将长兵刃往门里乱刺,被困的镖客不能突门出来。房顶破处,不但不能窜出来,反而被贼人强弓下射,箭雨直飞,成了居高临下的危势。屋中人怒吼叫骂,群贼冷笑还骂。猛听“忽隆”一声,屋中被围的人把砖砌死的窗洞推开了。群贼急叫,立刻过来两根长矛,又把窗洞扼住。

  俞剑平、胡孟刚在南墙上瞥见,心中大惊;梁孚生也从后面惊叫道:“不好,松江三杰一定在里面,咱们快去救。”胡孟刚年虽半老,性情依然猛烈,大叫一声,拥身跳下去,直抵平地,双牌一挥,照敌人背后便砍。十二金钱俞三胜喊道:“等等!”已经来不及,梁孚生也下去了。

  贼人那边,房顶上的射手立刻吹起胡哨,“唰”的一排箭冲胡、梁二人射来。胡、梁二人上拒飞箭,下斗群贼,厉声叫道:“屋里是夏二爷么?”屋中人立刻应声,不但是松江三杰的老二夏靖侯,还有老大夏建侯,夏建侯叫道:“外面是哪一位?我们上了狗贼的当,我们老二挂彩了,快来!”胡、梁二人顿时拼命往房门口冲过去。松江三杰此时已经散了帮,土屋内被困的只有夏建侯和夏靖侯。这弟兄在堡外放卡,一时贪功,追贼入堡,被贼人诱散了帮,竟误钻到这个绝地里边来了。这三间土房正是贼人预备的卡子,窗户都已堵塞,只留下一门,也堵上了半截砖。贼人却将后墙根掘了一个洞,由这墙洞通过去便进入邻院后房。连穿过邻院数处屋洞,走一小夹道,便直达堡墙。这边的堡墙也挖了一个小洞,用乱草挡着。万一有警,他们就可以从这里钻墙洞跑了。

  这三间土房,靠南边的房顶上面,破着三尺方圆的一个漏洞,直露着天。夏氏弟兄犯险入堡,眼看二贼逃入这三间土房内,他们也就跟进房内。不想人家钻墙洞跑了,他们可就刚一钻进墙洞,便被人家堵住。长枪挡住了门口,利箭从房顶破洞往下射。松江二夏直退到北间,避开箭雨。贼人竟用孔明灯,从房顶破洞往下照。箭射不着,就探进手来往里投飞蝗石子。二夏几次硬往外闯,都未能得手,被暗器阻住了,两人只得退回北间。

  松江三杰武功惊人,虽处绝地,贼人对他俩也不能加害。忽然他俩听见房顶上有奔驰之声、兵刃磕碰之声和叫骂之声,二夏竟误认自己人来了。也是他俩被困心急,夏靖侯横利剑,捻暗器,就冒险重往外闯,一阵乱箭,上下夹攻,竟使他带了伤。夏建侯急忙挥剑,掩护着夏靖侯又退回北间。贼人备下更险毒的招术,扬言要纵火烧他二人。夏靖侯大怒,拔去伤口的箭,撕衣襟缚上,一挥手中剑道:“大哥,闯!想不到栽在这里!”后面墙洞太小,绝不能硬钻。房顶破洞被贼人扼住,绝不能硬窜。只有门口几支长矛,或可突出,却只能容一人出入。两人决计拼命,佯作夺门,突然把泥封的窗洞推倒了一面。贼人立刻喊叫:“快放箭!点子要钻窗洞!”弩弓手全在房顶墙头,还没有调过来。贼人先将长矛拨过来两支,堵着窗口乱搅,松江双杰挥剑便削。

  就在此时,铁牌手胡孟刚和梁孚生同声大喊:“外援已到。”夏建侯吁了一口气,叫道:“老二跟我来!”手足二人趁着救兵驰到,仍然准备着夺门。但是房顶上的弩箭居高临下,依然看住了门口。如要夺门,必先冲过这一排箭雨。

  当下夏建侯在前掩护,夏靖侯在后跟随,从北间往外溜。上躲漏顶,下防墙洞,只挪了两三步,“唰”地一响,两张弩弓斜着射过来。夏建侯早作提防,利剑一挥,身形左探,“跟虎登山”式,“呛”的一剑把弩箭打飞。门口的双矛又探来一揽,夏建侯霍地纵身后退,把夏靖侯拖回来,暗推一把,一齐换手掏镖,仰望南间。屋顶破处,正有一人持孔明灯窥探。二夏一声不哼,齐抖手,双镖斜发出去。“当”地一响,屋顶破洞那个贼,不知用什么兵刃挡了一下,哈哈地狂笑道:“松江三杰,你们就认栽吧!”

  正当贼人得意扬扬,忽然间听房上一个贼人失声诧叫了一声,吆喝道:“留神隔院!放箭!放箭!”房顶漏洞的孔明灯顿时撤回去,立刻听平地上一阵骚动;屋顶上也听得人踪乱窜,弓弦之声“唰唰”连响。跟着房顶上、平地上,一齐听见兵刃格打,叮叮当当乱响。上房上忽然听见一个贼人喝道:“风紧,快收!”二夏心中大喜,猜知必是铁牌手已经得了手,却又恐贼人使诈语,忙叫道:“胡二哥,哥们栽了!”这就是暗打招呼。外面平地不答,房顶上忽然听见一个人厉声喝道:“滚下去吧!教你知道知道姓俞的厉害!”

  这一声吆喝,是俞剑平的声音,他从墙头刚刚袭上草房顶。那一边平地上,胡孟刚、梁孚生冒着一排乱箭,奋勇扑敌,也已杀到草房门口。群贼顿时连发胡哨,似有动摇之势。铁牌手胡孟刚把一对铁牌挥动,力大牌沉,冲到院心,先将两个使长矛的贼党绊住,双牌势猛,往来乱舞。梁孚生振吭怒吼,刀光闪闪,上下猛砍,也冲过来。房上贼人的箭只射出几支,便不敢射,恐伤了自己人。

  余党见同党势孤,自己人未全撤下来,无法用箭攒射,只得呼啸一声,舍长用短,反身挺矛围攻。胡孟刚已知松江三杰被困在内,抖擞精神,把二十四路混元牌的招术施展开,劈、崩、拨、砸、压、剪、捋、锁、耘、拿,一招快似一招,一式紧似一式,悠悠风响。只走了四五招,“当”的一下,竟把长矛砍折一根,使矛的贼人险些丧命在胡镖头的铁牌之下。

  十二金钱俞剑平探身在南房上,见胡、梁二人奋勇进攻,被贼人截住。他心想与其增援,不如抢先肃清西房上那几张弩弓。俞剑平立刻脚点房坡,潜踪蹈进。本是径扑西房的,反倒飞纵上东房。十分小心,轻轻挪步。却未容他移身换式,早有一道黄光,从西房上一闪照来。立刻“吱”的一声胡哨,弓弦骤响,逐光掠影,“飕”地射来三支硬弩箭。俞剑平急杀腰,右足轻登,“龙形一式”窜出两丈以外,轻飘飘往西草房上一落。人未到,右手先扬,“铮”的一声,一枚钱镖随着身形同时飞出。

  西草房上,围着破房洞共有五个贼党,三张弩弓,背后却插着三把单刀、一对拐。那持孔明灯的贼人蓦地望见墙头又有人影奔来,便提灯一照。就在这一刹那,人影已经跳过来,持灯贼忙喝道:“快放箭!”喊晚了,只提防镖行人攻上来,没留神暗器随着人影的一窜,已经破空打到。他哼了一声,猝不及防,“吧达”地一松手,把孔明灯甩落房下,立刻忍痛拔出双铁拐,准备迎斗。俞剑平趁着余贼错愕惊呼的当儿,青钢剑“仙人指路”,猛照这阻路弃灯的贼人胸肋点去。贼人慌忙将双拐一提,方在凝眸细辨敌人,不防青钢剑劈风之声又到。他就忙往左一斜身喊道:“并肩子,留神!”双拐从左抡圆往下一翻,照定青钢剑猛砸。俞镖头右脚轻滑房坡,唰地撤剑变招,“青龙摆尾”,往使双拐贼人的下盘扫去。贼人忙乱中,竟在房顶上施展“旱地拔葱”的招术,往起一拔身,斜向檐头落下。俞剑平跟上一步,突飞起一腿,喝道:“下去!”虽没踢着,贼人自动地跳下去了。

  俞剑平将剑锋一指,身形侧转,剑奔持弓的贼人。贼人张皇中,把弓一架,只听“刮”地一声响,贼人一张弩弓被劈为两半。俞剑平又一纵身,剑劈另一个持弓的人,剑光闪闪,上抹咽喉。贼人一惊,忙往后退,“扑通”地掉下房去。转眼之间,砍断一张弓,逐走两个贼。还有三个贼,一齐弃弓抽刀,猛扑俞剑平。一个使厚背刀的贼党首先扑到,“泰山压顶”,连人带刀硬往下落,刀锋直砍俞镖头的顶梁。俞剑平急用“搂膝拗步”,微微一拧身,青钢剑往外斜探,一个败势,陡然横身,唰地一个跺子脚“嘭”!正踹在贼人胫骨上,贼人登地一溜踉跄,往旁抢出三四步,正撞在同伴身上。“哗啦”一阵响,草房泥土登落一大片。挨踢的没有掉下去,被撞的竟仰面朝天,翻落到后山墙那边去了。下面同伴赶快把他拖起,急急地吹起一阵胡哨:“风紧!快收!”喊个不住。

  草房上只剩了一个贼人。蓦地听他一声冷笑,不抽背后刀,急解下腰间缠着的七节鞭,“哗朗”一抖,喝道:“你一定是臭鱼!来吧,爷们跟你比划比划。”先向院心院外瞥了一眼,便将七节鞭耍开,上下翻飞,跟俞剑平拼死力恶斗起来。俞剑平心中诧异,这里倒有一个劲敌。他往前一上步,忙将奇门十三剑展开。点、崩、击、刺、封、闭、吐、吞,剑光闪动,矫若游龙,直往敌人逼来,要将他赶下房去。这个敌手的七节鞭竟受过名师的指授,四个同伴都被战败,他兀自不退,将鞭哗朗朗撒开,缠、划、滑、点、打、封、捋、耘、拿,全是进手的招术。尽管俞剑平欺敌猛进,他挺然守住步位,以攻为守,苦斗不休。

  十二金钱俞剑平通夜苦战,实已力疲。虽然他气脉长,到了这时也有些手脚迟钝,微微汗喘有声了。使七节鞭的这个贼正是刚才在鬼门关退回的人。他连换了三四招,即知来者是俞剑平,心中未免有点怯敌。却又潜思乘劳求胜,当真把俞剑平打败,何等露脸?他就提防着金钱镖,一面打,一面招呼放箭。

  俞剑平连发四剑,未能逼退敌人。暗运内功,提起一口气,一声不响,容得敌人七节鞭打出来,闪开了。便陡然将剑招一变,喝道:“呔!”施展开“进步连环三剑”,青锋一转,一个“盘肘刺扎”,向敌人前胸急点过去。敌人一握七节鞭尾,“横架金梁”往剑锋猛崩。俞剑平身形一展,利剑轻扫,立刻变招为“抽撤连环”。青钢剑回环作势。敌人的七节鞭崩空,突然一退,唰地一个“翻身盘打”,利用房顶陡峻的地形照俞剑平下盘扫来,喝一声:“哪里躲?”俞镖头微微冷笑:“你若不贪还可以多耗一会。”顿时,“倒踩七星步”,往后撤退故意地一滑步,似要往下溜;却又一拧身,旋身半转,做了一个拿桩立稳的样式,把右半边身子掩住。贼人大喜,“哗朗朗”将七节鞭一抡,才待垫步赶招,再抽过一鞭去。哪料到十二金钱俞剑平陡然一伏腰,似让招,又一旋身,似发剑,青钢剑闪闪吐寒光,“游龙探爪”竟下击敌人的腰胯,左手潜捻起一粒钱镖。那贼人吃了一惊,急待收鞭搪剑。俞三胜剑随身转,镖随剑发,“铮”地一声响“舌绽春雷”,道:“倒!”贼人顾得了剑,顾不了镖,镖没打着要穴,剑却划破了大腿。“哎哟”一声,“蟒蛇翻身”“飕”地窜下房去。腿一软,“咕冬”跪在地上,“哗朗”一声,七节鞭也摔落在地上。地上有两个同伴,见危惊叫,顿时飞奔过来。一个扬手发镖,照俞剑平瞎打了一下,另一个更没命地横刀护身,挺臂拖人,把同伴救起来。众人齐发胡哨,没命地奔入夹道,钻房窟窿走了。

  贼人闹了个手忙脚乱,唯恐十二金钱穷追不舍;殊不知俞三胜此时哪有心情追此小贼?他忙向房顶破洞口,大声呼道:“夏二哥,贼人跑了,你从这上面窜出来。”——当此时,驽弓已破,贼党哄然四散。那当门双矛正在舞弄欲退,唰地一声,忽被夏建侯夺住一根,夏靖侯趁机窜出来,抡剑照贼便剁。那贼人喊一声,抽身要退已来不及。立刻一错步,握矛一退,突然松把,弃矛拔刀,先将负伤的夏靖侯挡住。夏建侯就势发招,抡矛便打,贼人挥刀还架,松江二夏如猛虎出柙,锐不可当,立刻双剑并进追斗仇贼。余贼忙回身帮打。那铁牌手胡孟刚和梁孚生齐仗手中兵刃,邀截落后的余党,跟一支长矛、两把短刀交斗起来。贼人逃路被截,抽身不易,反被镖客四面包围。只斗得三五回合,忽然南面空房后闪出一道黄光,十二金钱俞剑平在西草房上瞥见,急呼道:“留神暗箭!”松江二夏、胡梁二友,略略地一闪躲,空房中“唰”地发出一排箭。同时窜出两个人,抢步抡刀,猛攻胡、梁。胡、梁回身招架。贼党一声呐喊,往斜刺里一凑,倏然退回去。这一排箭并非是攻敌的,乃是拔救自己落后同伴的。借此一阻,贼人分扑南面空房的门窗,一个个钻进去。那个使长矛的贼被胡、梁横截紧缀,来不及进空房钻窟窿了,他就一打旋,斜趋东南角的短墙。胡孟刚抡铁牌便砸,直取贼人的后脊。贼人伏身蛇窜,已到墙根,竟将长矛一拄,“飕”地跃上墙头,又一拄矛,跳到邻院。听得他连声狂笑,人踪拖着残笑,已然逃得没影。

  铁牌手胡孟刚和梁孚生拔身越墙,就要穷追。房顶上十二金钱俞剑平挺剑直指院内,急叫道:“胡二弟慢追,快看看夏二爷,他受伤了。”胡孟刚猛然省悟,飘身下来。——明知逃贼应当紧缀,镖银应当快搜;却是松江三杰久负英名,为助己受伤,焉能弃置?俞、胡二人先后凑过来,慰劳、看伤。夏靖侯忍痛笑道:“我的伤还不要紧。教弩箭穿一下,只是血没止住。”夏建侯却很着急,拉着俞剑平道:“俞大哥,你有铁扇散没有?”俞剑平、胡孟刚忙答道:“有有有,我们都带着呢。”此时天色将近黎明,大地朦朦胧胧,但是验伤裹伤仍还看不清楚。俞剑平掏出药来道:“你们哪位带着火折子?”胡孟刚连忙抽出火折子,把它晃亮了。俞剑平轻轻来解扎裹伤的布条,还没全解开,已吃了一惊,箭创深入左胯寸许,扎绑很紧,血已透出布外,染红了一大片。布条慢慢一揭,鲜血突突地外冒,夏靖侯的脸都白了。

  夏建侯搓手旁观,一看伤重,毛发直竖地骂道:“好贼子,我绝不能跟他善罢甘休!俞大哥,这血止不住,可怎么好,可怎么好?……还有我们绍光三表弟,也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我还得找去。”

  俞剑平道:“夏大哥,不要心慌。这伤别看重,侥幸没有毒。等我给二哥闭住血,再敷上药,就不碍事了。然后我们一同找绍光三弟去。”梁孚生插言道:“可不是,还有聂秉常聂爷呢!我只怕接应晚了,他们遭了贼人的暗算。我和二哥先找一找去,怎么样?”俞剑平忙道:“等一等,我这就裹完,还是大家一齐去的好,那边姜五爷他们正搜着呢。……你们哪一位有内服的定痛药,给夏二爷先喝一缺,定一定神?”几个人都说只带着外敷的铁扇散,没有内服的定痛药。夏靖侯道:“不要紧,俞大哥,你只给我止住血就行了。又没有水,有药也难咽。”胡孟刚忙道:“东大院有水,苏大哥估摸带着定痛散呢。”

  俞剑平运双掌,用闭血的手法,把夏靖侯伤外的血管先行闭住。还没容上药,火折子已竟燃完,梁孚生忙将自己的火折子晃亮,在旁照看。俞剑平往四面看了看道:“胡二弟,你先给我们巡风吧。如有咱们的人,赶紧把他们招呼过来。如有贼人,把他们惊走。”胡孟刚应声上房。提双牌护住小院,以免贼人乘机来扰。火折子光亮既微,又不能持久。梁孚生的火折子用了一会,也要灭了。众人道:“没有亮,怎么好?”

  俞剑平说道:“夏大哥,你到西房后面,找一找灯去。”夏建侯道:“什么灯?”俞剑平不暇细说,忙催夏建侯,暂替自己按住伤口。记得自己曾将贼人的一盏孔明灯打落在地上,忙亲自寻来,就要用火折子把灯点着,无奈灯已摔坏,壶漏油干了。他不由发恨道:“这不行,摸黑治伤,太不稳当,怎么办?……”夏靖侯道:“好歹捆上就行了。”夏建侯发急道:“咱们找他们大拨去吧。他们又有灯,又有药。他们不是都进来了么?”到底十二金钱足智多谋,眉头一皱,顿时想好主意。催夏建侯拔剑割草,寻取木柴,靠屋墙堆起柴火来,立刻点着一把火,就着火亮,很可以治伤了。大家欢喜道:“这就亮多了,还是俞大哥有主意。”借这柴火一照,顿时看清这所宅子败落不堪,却有箭杆、钢镖、飞蝗石子,打得满地都是,想见松江双杰被困苦斗的情形了。夏靖侯坐在台阶上,侧身半卧,露出股伤;俞剑平忙忙地给他止血敷药;夏建侯割草续火;梁孚生一面帮忙,一面戒备着;胡孟刚在房上巡风。

  俞剑平的手术果然很好,按摩片刻,渐渐血止,然后细细上敷药,又撕了一布条扎包,齐腿根捆上。几个人一面忙,一面提心吊胆,在近处时闻人声奔驰和呼嗓之声。梁孚生眼看伤口快捆完便沉不住气,催促道:“夏二哥好些了吧。我说我们还是快找找聂秉常聂大哥去,这工夫可不小了,还有谷绍光三哥。……”夏靖侯道:“是的,大哥,你们和俞大哥快去吧!我好多了,一点也不妨事了。”俞剑平说道:“是的,但是这就好了,咱们还是一块去。”

  忽然间,墙外人声逼近。房顶上胡孟刚大喝一声:“滚下去吧!”俞剑平、夏建侯、梁孚生,一齐耸然,各仰脸上看。俞剑平忙将兵刃抄到手中,夏靖侯尤其英勇,裹伤布条还未系好,他竟伸手抓地上的剑,突然跳起来。俞剑平喝问道:“来者是谁?”

  胡孟刚答了腔道:“是自己的人。”跟着智囊姜羽冲、夜游神苏建明、九股烟乔茂等一个跟着一个,随同铁牌手越墙翻入院来。一听说久负盛名的松江三杰夏靖侯竟受了伤,忙着齐来慰问。夏建侯代他二弟回答:“教各位见笑了,伤得还不很重。”一指那空屋子道:“我们教狗贼诱进陷阱里了,我们老二不该贪功,挨了一箭。可是的,诸位还得帮帮忙,我们三弟被贼诱散,不晓得绕到哪里去了?此时也不知凶吉如何,哪位费心,给寻一寻去。”原来松江三杰夏建侯、夏靖侯是胞兄弟,惟有三杰谷绍光乃是二夏的表弟。

  在场群雄哄然答道:“搜!我们一齐搜。谷三爷一世英雄断无闪失,也许他追赶贼人去了。”大家各整兵刃,就要登房。姜羽冲急忙叫道:“慢来!慢来!我们也得布置布置,看一看还有谁没进来。还有谁没露面?”俞剑平道:“也得查查,还有哪地方没搜到。”苏建明道:“堡内堡外都要搜一搜。”俞剑平道:“那是自然。”又问道:“怎么没见金三爷和岳四爷?”姜羽冲代答道:“金三爷进来了,岳四爷可没见。”这两拨人匆匆地互相询问,就已搜过的地方,没有人发现镖银,也没有追着飞豹子,更没有捉着一个小贼。俞、胡、姜、苏四老英雄心中都很焦急。松江二杰,一个没伤的扶着个负伤的,由来人随护着,一同抢奔东大院。然后把所有入堡的人聚齐了,点名查数,四停还差一停人没有见面。又点算古堡,共有二十六层院落、二百数十间破房子,角角落落,一定还有没搜到的地方。俞剑平、胡孟刚、姜羽冲立刻将全拨的人分为数路,开始二次的排搜。

  此时天色暗淡,仍未十分大亮。众人忙把数盏孔明灯打开。登房顶的登房顶,穿夹道的穿夹道,以东大院为起点,齐往各处搜寻下去。智囊姜羽冲告诫众人,莫看贼人似已退尽,仍要留神他们的陷坑和伏弩。众人称是,各加小心。九股烟乔茂就和铁牌手胡孟刚单找他一个月前被囚的地方。马氏双雄引领数位镖客专搜更道内外。梁孚生引领着姜羽冲、苏建明、孟震洋等十几个人专钻贼人挖的墙洞和地道,极力地搜寻金弓聂秉常、蛇焰箭岳俊超与松江三杰的老三谷绍光。还有苏建明的二弟子路照、铁布衫屠炳烈、石如璋、孟广洪等,一从入堡,就没见面,这都得寻找。单在东大院,留下俞剑平和金文穆等,一面保护夏靖侯和别位受伤的,一面只在近处搜寻各小院,实际就算歇着。这一场夜斗,数俞剑平最为劳累,简直说有点筋疲力尽了。金文穆和李尚桐、阮佩韦是一身臭泥,通体难受,也在那里歇着。有人寻出一瓶水来,又拿出一盒内服七厘散来,忙给夏靖侯服用。夏靖侯渐渐缓转过来,与夏建侯忿忿不已,引为奇耻惨败。众镖客三五成群,一拨跟一拨地来往梭寻。那小飞狐孟震洋与梁孚生,伴同智囊姜羽冲、苏建明这一拨,直搜尽东排房没见贼踪,没见同伴,除了墙洞,也没发现可疑的地点。

  这一座古堡,地势太大,满处生着荒草,颓垣败屋,碎砖残瓦,随处都可发现蝗石、镖箭。梁孚生搜不着盟兄金弓聂秉常等人的下落,不住地着急乱窜。小飞狐孟震洋提利剑、捏暗器,奋勇当先,单找冷僻地点。智囊姜羽冲、夜游神苏建明紧随在后。直绕到西北角一所大空场,类似囤粮的场院。一道长墙堵着,蒿草遮蔽,墙头路绝,猛看好象到了堡墙根。哪知拨草根寻又发现一条窄道。忽然听见窄道尽处,隔墙似有声音。小飞狐孟震洋回头低叫道:“这里一定有蹊跷!”“飕”地跳上长墙一看,在这堵长墙后,又展开一座高房广场,一片没门窗的破大房足有七间长,看样子象是粮仓。孟震洋招呼众人纷纷跳下墙去。

  梁、孟二人刚钻入空仓房,忽听仓后有一人闷声大叫道:“打死你个鬼羔子!”又有两人清清朗朗低吼道:“烧死你个狗腿子!”梁孚生侧耳一听,急喊道:“这里有贼!”众人慌忙扑过去。乱草中,又现出一座菜窖似的地窟,四面荒草高可及胸,当中开出一条窄道。窄道尽处,露出一座地窖的入口,窖内微透灯光。正有两三个人堵着窖口,往里塞堵干柴,另有一人登墙巡风;一回头,瞥见众镖客,叫了一声,抬手发出暗器。孟震洋、梁孚生急忙一闪。那三两人竟象鬼似的,齐往草丛一钻。簌簌地一阵响,竟又没有影了。梁孚生、孟震洋奋身追过去,姜羽冲忙叫道:“等等,先看看地窖里头。”

  智囊姜羽冲和老英雄苏建明奔过来,先绕着地窖巡查了一圈。梁孚生登墙察看外面,原来隔壁便通堡外。那孟震洋就忍不住凑到地窖口下,往里探头;苏建明也挨过来,要往里探视。突然听见里面骂道:“鬼羔子,教你使诈语!”弓弦响处,“飕”地打出一粒弹丸来。孟震洋急往旁一晃头,弹丸擦着耳轮打过去,苏建明竟没有看清窖内的情形,便缩回头来。孟震洋仅仅瞥见这地窖很深很广,内部面积很大,黑洞洞的,偏在一隅似有一堆堆板箱竹筐,箱上放着一盏小灯,发出荧荧的微火。

  众镖客忙都凑到窖口,一齐大喜,心想内中或者竟埋着二十万镖银,也未可知。可是大家明知内中有人,竟没有看出这些人藏在何处,也不知内中准有几人。孟震洋眼光锐利,冒着险,又往里一探头,目光直寻灯火,却照样由黑暗处“飕”地打出来一粒弹丸,孟震洋忙又缩回头去。只这一瞥,又看出这座大菜窖,前后共有两个入口,已经堵塞一处,内中阴湿霉潮之气扑鼻,忙厉声喝道:“里头什么人?”里面闷声闷气地答道:“是你祖宗!”“飕”地又打出两粒弹丸。地窖漆黑,只一探头,弹丸便打出来。众镖客一齐骂道:“好贼!我看你往哪里跑?”急急地绕着地窖顶,又踏看了一圈,一面喊道:“先堵死门,别教他溜了。"

  智囊姜羽冲隔着仓房吆喝道:“快看看,有地道没有?”飞狐孟震洋忙道:“没有地道。”九股烟乔茂过来问道:“里头有多少人?”孟震洋道:“一个,或者不止一个,在暗中也许还有几个伏着。”他向老英雄苏建明道:“看情形,这里就许是贼人埋赃的所在,下面这个小舅子定是看守赃银的贼党。”没影儿魏廉跑来说道:“这小子用弹弓看着地窖入口,真不易往里冲。方才那两个东西分明是守窖的小贼,逃走报信去了。工夫耗大,怕贼人翻回来捣乱,咱们赶快把这小子掏出来才好。”孟震洋急道:“他有弹弓,可怎么掏?有了,咱们快砍点柴把子往里扔,就把他薰不出来,也能烧死个小舅子的,好在如真是镖银,也烧不坏。”

  姜羽冲搜寻贼人的逃路正从菜窖那边绕过来,忙低声道:“捉活的比死的强,还可以在他身上取供。”苏建明点头会意,故意高声道:“你们哥几个看住了窖口,快拿火把,烧死个小舅子的就结了。”一边说着,向旁一指。

  众人会意,分别动手,用声东击西的法子,决计将东面堵塞的窖口挑开,冒险闯下去。却在西面未堵塞的窖口上堆柴点火,故意地做给窖中人看,众镖客用假火攻计,要瓮中捉鳖擒拿窖中贼人。大家散布开,持刀握镖,蓄势以待。梁孚生跳过来,和没影儿魏廉在那边提刀急掘东窖口。夜游神苏建明、飞狐孟震洋,各砍了一束草,用火折点着,往西窖口内一抛。铁矛周也割一束草点着了往西窖口抛去。

  到这分际,窖中人已窥破外面的举动,瓮声瓮气地大骂道:“好一伙不要脸的狗贼,你敢烧死大爷,看弹!”唰唰唰,一连三弹。可三束火把已经投入窖内了,突然地起火冒烟,就在同时,“噗嚓”的一声大震,梁孚生已将东窖口挖通,往里面一推,一堆土坯直落下去。这东窖口正挨窖中人藏身的地方,板箱、竹筐乱聚成堆。一团黑影中,忽地跳出一个人。

  小灯闪摇,暗淡不明。飞狐孟震洋持剑护面,急急探头。黑忽忽看不甚清,恍见那人高身阔肩,背刀握弓,只一甩,“飕”的一弹,照东窖口打来;又“飕”的一弹,奔西窖口打来。且打且跳、且喊且骂,丢开西窖口,直扑向东窖口。一连七八弹直攻魏廉、梁孚生等人。魏廉、梁孚生急急地躲闪,那人不要命地抽刀似要往外窜,却又明知窜不出来。只听他放声大骂起来:“好狗贼,飞豹子娘卖皮的!你敢跟大爷一刀一枪地比量比量?你娘的!使这下贱的火攻计,我捣你姑娘!”忽的一声,又发出三个连珠弹。

  当此时,老拳师苏建明、小飞狐孟震洋等各举火把,往窖内投送;竟跟着火把,硬往下跳进去。窖中人大叫一声,回身开弓,“吧吧吧”、“吧吧吧”,如流星骤雨,照众镖客不住地打来,火把在窖中突突地燃烧,众镖客突然冒烟入袭,两面夹攻。姜羽冲奋剑猛进,迎面一弹打来,忙伏身一闪道:“咦,等一等!你可是聂秉常聂大哥。”梁孚生也在东窖口大叫:“别打,别打,是自己人!”烟影中,顿时起了一阵惊喊道:“住手!这是金弓聂大哥!”

  窖中人如负伤的狮子一样,奔突猛搏,挥刀拼命,哪里听得见?竟飞身一扑,照准智囊姜羽冲又是一刀。智囊姜羽冲本已犹豫未敢还手,挥剑一架连忙闪开,高叫:“聂大哥,是我!”窖中人早已一伏身,单刀猛进,又照苏建明扎来。众人一叠声大喊,窖中人果然是金弓聂秉常。到了这时,他才愕然收刀,窜退一边,叫道:“是哪位?”不由满面堆下惭惶来,顿足叫道:“哥们,我老聂栽了!”姜羽冲、苏建明忙上前慰问。……

  金弓聂秉常与梁孚生、石如璋,三个镖师在堡外设卡,才到三更,便被飞豹子的党羽诱散开。金弓聂秉常自恃掌中连珠弹,百发百中,只身追敌,竟深入重地,陷在堡里。又不该贪功,上了贼人的大当,把地窖认成贼人埋赃之所。他见贼人好象很怕他似的,一个个都直逃入窖内。他竟一直追到窖口,探头内窥,他看见竹筐木箱,又看见一杆小旗子,好似金钱镖旗。他便惊喜异常,开弓发弹,把贼党守窖的几个人都打得弃赃而逃。他自己孤身一人背弓抽刀,一直钻进地窖。哪晓得钻入容易,再想出来便难了。由打西窖口进入,到了地窖当中,贼人转从东窖口逃走,却突然堵上了东窖门口。

  金弓聂秉常所恃者只有弹弓,忙奋力夺门。被豹党四个人顶住,分毫没有推动。再想翻回去,那西窖口边又被贼人掷下草来,摆出火攻计,似要烧他。他立刻大惊大怒,急拿弹弓向窖口乱打。贼人好象本领并不强,似怕他弹丸厉害,虽摆出火攻计,竟没得下手。以此聂秉常才得暂保性命,困在地窖里,逃不出来。眼望着窖中半埋在土里的木箱竹筐,也是干着急,不能过去打开看。他的弹弓只稍微一住手,西窖口的贼人便往里头探,跟着就嚷闹着,要投柴放火。所幸双方僵持,耗的工夫不大。隐闻地面上胡哨声、脚步声大起,守窖口的贼人忽然撤退了一半多,只剩下几个人堵着西窖口。聂秉常正要拼命向外硬闯,这时候镖客们已经攻进堡来,往各处搜敌觅赃了。

  当下众镖客很着急地宽慰聂秉常,问他何时被困在这里。他说:三更在堡外瞥见贼人,四更追贼入堡。在堡内钻窟窿、窜房顶,紧追三个贼人,绕了好半晌,堡中空空洞洞,留守的贼人竟寥寥无几。问他别的情形,一点也说不上来。却指着竹筐、木箱,告诉众人:“这里面多半是镖银,我刚进来时,七八个贼人守着呢!”众镖客大喜道:“真的么?好极了,咱们快挖出来。”

  姜羽冲面对苏建明道:“这不一定吧?且挖一挖看。”大家仍然加倍十分小心,先嘱咐孟震洋、梁孚生看守窖口。几个人急点着火把,把地窖里遍照一过,扑到偏东隅,众人一齐动手。先挪开小旗,那小旗只是一块红布挂在竹竿上罢了。又把高堆的大筐搬到一边,这些筐都是空空的,有的盛着碎砖。姜羽冲眼望苏建明,有点失望,轻轻说道:“我看这里贼人轻易放弃不顾,未必埋有赃银。”

  聂秉常道:“那么说,我上当了。”苏建明道:“也不见得,咱们挖出来看看,又有何妨?”众镖客一齐动手,把上层木箱子打开,仍然空空如也,一物也没有。苏建明笑了一声道:“空城计!”

  聂秉常睁着眼骂道:“可冤了我不轻!地下埋着的不用说,也一定是空箱子!”姜羽冲说道:“索性咱们都挖出来看看。”就用刀剑挖土起箱。十几只白木板箱,把一个个打开来看,全是空的。木箱埋在潮土中,日久必得朽烂。这木箱却只只崭新,好象埋藏的日子并不久。

  小飞狐孟震洋道:“贼人弄一堆空箱,做什么呢?”梁孚生问道:“不晓得失去的镖银是用木箱装的么?”苏建明道:“这个不一定吧。如果是官帑,必用银鞘。”姜羽冲道:“不错,二十万盐帑都是用银鞘装的,我先头问过他们了。”

  老武师苏建明本来最爽利,他见一番挖掘,渺无所得,面对众人道:“走吧!不用掘了,这里一准没有镖银。贼人断不会把二十万两银子摆在明面处,趁早往别处搜吧。”头一个拔步往窖外走。几个青年镖客口中咕哝道:“这里既没有镖银,他们埋这些空箱子为什么?”姜羽冲说道:“左不过是诱敌之计罢了。”

  九股烟乔茂冷笑道:“除非是傻子,这能骗得了谁!”聂秉常听了不高兴,哼了一声道:“我就是傻子!”乔茂不再言语了。

  夜游神苏建明站住窖口,候众人出来,手指丛蒿,叫道:“咱们搜一搜敌人的逃路。刚才他们两个贼往这边一钻,一转眼没有影了,这里多半有地道。”大众散开了,重新勘地、搜敌、觅伴、寻赃。果从草丛中的墙根下发现一条短短的地道,穿过堡墙,直通到堡外。众人正要搜出去,更道上忽然瞥见了两个人影,老远地叫道:“是胡二哥?还是姜五哥!”苏建明急仰面代答道:“是我们,你是哪位?”更道上回答道:“我是夏建侯。

  松江三侠的老大夏建侯,很不放心老三谷绍光的安危,伴着一个青年镖客,出离东大院,亲自找出来了。夏建侯跳下更道,问苏建明、姜羽冲道:“你们几位找着我们三表弟没有?”小飞狐孟震洋答道:“找着金弓聂师傅,谷三爷还没有碰见。”夏建侯十分焦灼,忙向聂秉常打招呼,问他何时进的堡,看见谷绍光没有。聂秉常答说没有见着。夏建侯越发心慌,又挨个盘问众人:“可看见咱们的人,有受伤的没有?刚才乔九烟跑到东大院,向我们报告,说得他们振通镖局缀贼的三个伙计,在空屋里搜着两个,饿得半死了。还有一个叫于连川的没有找着,也不知是死是活。”说到这里,不由咳声叹气道:“大致堡里都快搜完了,我们老三可上哪里去了?难道说他真会教贼人暗算了不成?”

  姜羽冲、苏建明一齐安慰道:“我们还没细搜到呢!这就天亮,更好搜了。我们里里外外,再仔细搜搜。”孟震洋道:“夏老英雄不要着急,我们只在堡里面搜,还有堡外没有搜哩!也许谷三爷追贼出堡了。”众人道:“对!我们快快往外搜!”就由姜羽冲、苏建明等疾引众人回返东大院,见到了俞剑平。立刻由俞、姜等各率领一拨人,都搜堡内。由夏建侯、马氏双雄和孟震洋等,多带镖客,往堡外横搜下去。

  搜出半里地,忽见青纱帐外,往苦水铺去的大路上,远远有两三个人影结伴奔来。夏建侯等忙大声招呼着,横截过去。来人正是岳俊超,背着叶良栋,由谷绍光持剑在前相护,绕着青纱帐,在回路上走来。夏建侯大喜,急上前迎问。才晓得谷绍光被诱失群,只身追贼,直绕出堡外。眼看把贼追上,教贼人的卡子一挡,又绕青纱帐一阵乱窜,竟被贼人逃走。他忙逐影追寻,忽看见另一片青纱帐的后面,飞起一道蓝焰,有人抗声大喊,急扑过去一看,乃是蛇焰箭岳俊超和叶良栋两个青年英雄被贼围住。

  这两人分路急追,叶良栋首先把贼人缀上,无奈落了单。贼人拨回来四个人,呼啸一声,反身还攻,竟将叶良栋围住。这四个贼人全是断后的好手,内中就有江北新出手的剧贼雄娘子凌云燕。才一接触,四个贼包围叶良栋一人。凌云燕换用单刀铁拐,唰地一下,把叶良栋的腰眼刺伤。叶良栋顺着衣衫往下淌血,尚在负伤死斗。岳俊超在后望见,急急地赶上来,突入围阵与叶良栋背对背,抵挡这四个剧贼。百忙中先趁空发了一支蛇焰箭,飞起一道火光。只可惜匣中火箭,看着用完,只剩下两支,不敢轻发了。但只这一支火箭已将松江三杰的谷绍光引了过来,大呼一声,奋剑扑入。

  天色微明,一看这四个贼,竟全用面幕遮住了脸,只露出口眼,不把庐山真面示人。经岳俊超激骂问名,四人闭口不答,一味猛攻,贼党却把谷绍光看轻了,冷不防被他唰地一剑,把贼人刺伤一个。贼人顿时往外一窜,情势松动。岳俊超忙顺势也往外一窜,把最末一支火箭端正了,“飕”地射出去。“砰”地一声爆炸!贼人大惊,呼啸一声抽身退入青纱帐,簌簌地一阵响,结伴逃走了。岳俊超挺剑要追,被谷绍光拦住道:“岳四爷等一等,先看看叶师傅吧。”

  叶良栋后腰负伤,伤处流血不止。谷绍光急忙过来,撕衣襟,代为缠住伤口,随即伏身把叶良栋背起来,道:“岳四爷,这里呆不住,咱们快把叶师傅背回去把。”叶良栋年纪轻,在辈分上比谷、岳二人都晚一辈,忙向谷绍光说道:“谷老前辈,请你放下我来,我挣扎着还能走。岳四叔,你老人家还是快追贼。别教狗贼跑了,好歹捉回一个来,我也不算白挨他一刀。”岳俊超也很年轻,但是辈分高,闻言不禁脸一红道:“叶大哥,对不住!我只顾生气,忘了你了。谷三哥,还是我背叶大哥吧。”不由分说,双臂一穿,脊背一伏,硬从谷绍光背上,把叶良栋夺下来,往自己身上一背。然后说道:“算了吧!狗贼钻了青纱帐,我看也不好缀。这里也许还有豹子的卡子,还是回去对。谷三哥你不知道,咱们的人已经全攻进荒堡了。”几费唇舌,三个人这才商妥了往回路走,行近半途,和夏建侯相遇。

  松江三杰的第一人夏建侯见三表弟谷绍光一点没伤,好好地回来,便放了心。倒抱怨起来,皱眉说道:“老三,你吓死我啦。你怎么单人独马地硬往前闯?你瞧,咱们老二受伤了。你若不贪功,老二决不会挂彩。”谷绍光把眼一瞪,道:“二哥伤着哪里了?谁把他伤的?……我不是贪功,我瞧见一个贼从堡墙钻窟窿出来,长得豹子头,豹子眼,我想他一定是那个飞豹子。他又只带着一个党羽,我怕他跑了。谁知道二哥会受伤呢?重不重?”夏建侯忙道:“还好,不甚重。可是你到底追上了么?得着他的下落没有?”谷绍光回身一指道:“贼党刚刚奔西南去了。我说大哥,要不然咱们趁白天,再往西南摸下去看。……不过,我得先去看看二哥,他在哪里?”孟震洋插言道:“咱们的人现时全在古堡呢。”谷、岳、叶三人齐问道:“哦,咱们的人全进去了么?可搜着赃,捉住贼没有?”孟震洋说:“还没有搜出什么来呢!”夏建侯向岳、叶二人道:“得啦,你们二位快回古堡吧!我和老三再往西南搜去。”谷绍光不放心夏靖侯的伤,定要先回古堡看看,说着说着,哥俩又争执起来。孟震洋忙道:“好在离堡才半里地,咱们全回去,回头再出来,也误不了事。”叶良栋在旁忍痛说道:“要误早就误了。为我一个人,倒牵制诸位不能缀贼,我太对不住人了。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不要紧。你们几位搜搜,还是赶快搜,贼人大概是奔西南去了。”被叶良栋一说,众人倒不好意思贪功了,只得相率齐返古堡。

  众人一进古堡,胡孟刚正在那里瞪着眼大骂:“白打了一个通夜,堡里头搜翻过来了,任什么没有,连一个毛贼也没捉着。自己人反倒有好几位受伤,真他娘的可恨!这豹贼也太歹毒,把我们的趟子手张勇和伙计马大用差点饿死,还有于连川,也不知是死是活!”说着,和俞剑平迎过来一齐慰问叶、谷、岳三人,并给叶良栋治伤。

  原来九股烟乔茂引着铁牌手胡孟刚,搜寻一个月前自己被困的所在,把堡内一片片的空房子踏遍,竟没找着和当日囚室类似的院落。胡孟刚疑惑起来,忙问道:“囚你的地方莫非不在这里,另在别处吧?”乔茂摇头道:“不能,堡里倒真认不出。可是我分明记得外面有泥塘,也有土坡,跟这里一样,咱们还是细搜搜吧。”搜来搜去竟从一个臭气熏蒸的地窖内搜出两个肉票来,便是振通镖局失镖后,结伴缀贼的趟子手张勇和伙计马大用。这两人失踪逾月,直到此时才被寻救出来,全被囚磨得发长盈寸,面目泥垢,气色枯黄削瘦,恹恹垂毙。这一个多月被贼囚禁,两人吃喝便溺都在室内。那滋味和乔茂受过的正是一样,只是日子更长,罪受得越深。贼人又不是绑票的惯手,竟时常地忘了给他俩送饭,两人几乎活活地饿杀。从地窖里搀出来时,虎背熊腰的两个汉子,竟变成骨瘦如柴的一对病夫,连路都不会走了。见了胡孟刚,两人只是摇头。问到那个于连川,二人说:“三人分路劫镖,自己被诱遭擒,却不知道于连川的下落,猜想凶多吉少,恐怕也许死在贼人手中了。众镖客一齐忿怒道:“这贼太狠毒了!”

  此时朝日初升,天色大明。众镖客个个饥疲不堪,寻着水缸水瓢,喝了一气水,用了一些干粮,然后强打精神,把古堡重勘一遍。

  最奇怪的是,这里本是当地富户邱敬符的别墅,曾经住着一两户穷本家,如今一片荒凉,变成一个人没有了。只在东大院,颇留下住过人的痕迹。院内屋中固然是空空洞洞,却有着水缸、柴灶、余粮、余秣。七间后罩房内,还有凉席、草褥,看出贼人在这里睡过。

  俞剑平和苏建明、姜羽冲、胡孟刚、金文穆、松江三杰、马氏双雄等互相商议,认定此处必非贼人久据之所。要根究贼人出没的踪迹,可托铁布衫屠炳烈转向这荒堡的原业主打听。但是铁布衫屠炳烈,自从被长衫客点中穴道,便行动不得,经俞剑平给他一度推拿,通开血脉,侥幸没有见血,铁布衫的功夫没破。入堡之后,恍惚见他骑着马,往外趟下去,此时连人带马都不见了。还有老拳师苏建明的弟子路照、青年镖客孟广洪和石如璋三个人都没有回来。俞、胡二人十分焦急,忙又派出一拨人四面散开,再往古堡搜寻下去。直到巳牌,才将散开的人全部寻回来。

  那青年镖客孟广洪出堡搜贼,仅闻蹄声未见贼迹。因知屠炳烈是本地人,地理熟,两个便搭了伴骑着马往堡南趟下去。忽见三个骑马的人从青纱帐转出来,斜趋田径,往正南飞跑。相距半里地,恍惚见这三人穿着长衫带着兵刃。孟、屠二人顿时动疑,急策马遥缀。那三个骑马的忽回头瞥了一眼,纵马加鞭,东一头,西一头,一路乱走起来。两个人越发多心,拍马紧追,转眼直追出三四里地,骤见前面三匹马驰入西南一座小村去了。孟广洪便要进村一探,但又自觉势孤,回顾屠炳烈,面呈疲容,在马上皱眉出汗,似乎不支。忙勒马问话,屠炳烈说又累又饿想寻点水喝。

  两人在路边土坡下马,拴马登坡,半蹲半坐,遥望小村打不定主意。这时老拳师苏建明的二弟子路照也和石如璋搭伴搜贼,追寻蹄声来到了附近。望见土坡上有两个人、两匹马。路、石二人忙穿入青纱帐从背后掩过来伸头探脑潜加窥伺。不想窥伺结果,竟都是自己人。几人忙打招呼凑到一处,商量一回,四个人便假装迷路,同往小村投去。将近村口,已看出这是一个极穷苦的荒村,寥寥十几户,没有较大的宅子,只是些竹篱茅舍、乡农佃户的住家。路照这人年轻胆大,和石如璋忙将手中兵刃交给了孟广洪和屠炳烈,自将小包袱打开取出长衫披在身上。由孟、屠二人带着马在村外等着,路、石二人空手进了小村。不意二人刚刚进去,突然听见村后蹄声大起,三匹快马如飞地绕出青纱帐,奔西南而去。路、石大愕,急忙追看,只望见人的背影,马的毛色正是三匹枣红马,和刚才进村的三匹马差不了多少。孟、屠二人在村外也望见尘起,听见蹄声,急忙地跨上马穿村跟进来。路、石二人把手一点,孟、屠二人立刻把头一点,将石如璋和路照的兵刃全投下地来,一直地纵马飞赶下去。那三匹枣红马竟跑得飞快,孟、屠二人把胯下马狠狠地打,越追越远,到底追不上。眼看着人家三匹马头也不回奔向西南大道去了,正是往火云庄去的正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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