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茂象鬼赶似地进了房,暗恨闵、周二人不该任意出去,更恨魏廉不该借屎遁溜了,连一个仗胆的人也没有。他心想:“只剩下自己一个,万一这两人半夜来动我的手,可怎么好?”乔茂提心吊胆,背灯亮坐在屋隅,睡也不敢睡,溜又不好溜。试向外面一探头,那两壮汉守着一壶茶,还在院中乘凉呢!乔茂自知落在人家掌握中了,心想:“难道他们半夜真来暗害我,还是绑架我?”又想:“跑是跑不开,我会跑,人家就会缀,还是在店中稳当一点,除非这里就是贼店。”
九股烟乔茂为自卫之计,把兵刃暗摸在手下,挑灯而坐,眼睛看着门窗。忽又想不对,忙把灯拨得小小的,身子藏在暗影里,似坐困愁城,挨过一刻又一刻。忽然外面有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乔茂深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听出这是紫旋风闵成梁、铁矛周季龙两个人回来了。他忙把灯拨亮,站起来迎过去,向二人招呼了一声,又偷眼向那两个壮汉瞥了一眼。那两个壮汉并不在意,还在乘凉闲谈。
闵、周二人进了房间,悄声问道:“乔师傅没睡,魏老弟呢?”
乔茂忙向两人施一眼色,悄悄用手一指院中。闵、周二人问道:“什么事?”顺着乔茂的手往外看,看到乘凉的二人,立刻注意。果然这两个纳凉的人体格精强,不同寻常,又看乔茂脸上的神色不宁。二人纳闷,便又重问了一句:“什么事?”又问魏廉上哪里去了。
乔茂悻悻地说:“谁知道他哪里去了!他说是上茅厕,你们二位刚走,他就溜了。你们三位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可就遇上……”说到此,把话咽住,低低地问道:“真格的,你们两位出去这一圈,想必也不错吧。摸着什么没有?”但是闵成梁、周季龙,却是白出去一趟,结果只打听来一点恍惚的消息。两个人相偕出店,本想绕着李家集趟一趟道。只是听乔茂说过,那个荒堡大概是在高良涧一带,从这里寻起,也是白饶,况且又没有乔茂跟着引道。复又想起,贼巢如果是在高良涧附近,这李家集也算是要道,贼人也许在此伏下底线。
两人遂假装查店的官人,把此地几家小店都走了一遍。问他们:“这里可有骑马的一个单身汉投宿没有?”但是问遍各店,俱都说没有。旋在一家字号叫双合店的柜房上,跟一个饶舌的店主打听,却问出来前几天有几个骑马的客人,曾来打尖。打尖的时候,也是不住地向店家问长问短,情形有点可疑。店主又说,这几个骑紫马客人好象隔一两天,就上李家集一趟,却不一准住在哪个店,很眼生,自说是跑驿报的,到底也不知是不是。闵、周又问:“附近有匪警没有?”回答说没有。
当下二人回来。记得胡孟刚说过,劫镖的人有几匹马都是紫骝驹,双合店这几个骑马的客人,却是很对景。两人不由动念,正要回店以后,问问乔茂;不意乔茂神色惊惶,倒先反诘问起二人来。
诘问完了,乔茂这才悄声地对闵、周两人说:“你们二位在外面没有探出什么来,我在这里坐等,竟跟贼人的探子朝相了。”遂暗指那两个纳凉的人,将适才之事草草说了一遍。乔茂又说:“这两个汉子翻来复去地套问我,问我是干镖行的不是。他也打听过你们二位是干什么的,刚才出门干什么去了,神情语气傲慢得很。”只有两个壮汉骂镖行的话,乔茂吃了哑巴亏,没好意思学说出来。
闵、周二人向外瞟了一眼说道:“这两个人倒象是走江湖的,不过就凭这几句话,也难断定他们是探子。人们就有多嘴的,他们也许瞧出乔师傅象个镖客,所以要问问。”
乔茂摇头发急说道:“不对不对!哪有那么问人的?他们还说了好些个别的难听话呢!他俩简直绕着弯子拿话挤我,我只没上他的当就是了。这两个东西太可疑了,我管保他俩来路不正,我还保管他俩一定是劫镖的贼人打发来的底线。若是看错了,你把我的眼珠子挖去。二位费神吧,咱们琢磨琢磨怎样对付吧!要是放走了这两个点子(目的物),不但丢了机会,我敢说我们往前趟道,可要寸步难行了。”
乔茂的意思,是要把两个壮汉看住了,就由两人身上动手。闵成梁、周季龙却怕乔茂看走了眼,弄出笑话。乔茂自嫌丢人,又不肯把刚才受窘的情形说出来,因此他着实费了好多唇舌,才怂恿动了闵、周二人。二人说:“这么办,就依乔师傅,咱们先摽摽这两个小子。”
三个人悄悄商计好,再往院中看时,那两个客人已经回房了。闵、周只顾谈话,一时疏神,竟不知两客进了哪间店房。九股烟毫不放松,身在屋中,两眼不时外窥,看见这两个客人走进对面西房第二个房间,遂暗向闵、周一指。闵、周点头默喻,遛遛达达出来,假装小溲,到店院走了一圈,暗暗地将两个点子的住处,前门后窗俱已看清,这是八号房,和闵、周住的东房十四号遥遥相对,却是个单间。
紫旋风闵成梁、铁矛周季龙向八号房间隔帘张了一眼,只看见两个客人的背影,正立在灯前,似有所语。周、闵二人更不再看,转身便回。九股烟忙问:“二位看清了没有?究竟怎么样?”
闵成梁点点头道:“倒似乎可疑。”他探头仰望天空说道:“这时也不过三更来天,稍微沉一沉,咱们就摸一下子看。周三哥你说怎样好?”周季龙说道:“可以摸一摸,但是,要看事做事,别冒失。乔师傅虽说招子够亮的(眼力明),不会看走了,不过咱们要真动手收拾他们,还得先对一对盘(看看面貌)。”
这时候全店客人什九已入睡乡,各房间只有三两处还没熄灯,院内悄然寂静下来。乔茂又挨了一刻,低问周、闵二人:“咱们该下手了吧。魏师傅一个人溜出去,到这时候,怎样还不回头?……要不然,你们二位在屋里等一会,我先把合(巡视)一下,看这两个点子脱条(睡觉)了没有。”说罢,乔茂把精神一抖,蹑足轻行,掩门屋,向外先往全院一照,内外漆黑,又向西一抬头,不由愕然,只见八号房灯光依然辉煌。
乔茂说道:“唔,怎么这两个东西还没脱条呢?”回头看了看,屋中的闵、周二人无形中给他壮着胆子,九股烟这才提起一口气,出房门循墙贴壁,由南面溜到西边。他先附窗倾耳,八号房内声息不闻,也没有话声,也没有鼾声。屋门依然大敞,上垂竹帘,灯亮就从帘缝射出来,在甬道上织起一条条的光线。
乔茂心中纳闷,又向四面一瞥,然后一伏腰,一点脚,窜到门畔。猛探头往里一张,急急缩回来,暗道:“莫非真输了眼?要是老合(行家),决不会这么大意呀?”这八号房不只灯明门敞,而且屋中一张桌,两铺床,两个壮汉各躺在一铺上,面向外闭眼睡着了,并且睡得很香。两个人的面貌,隔帘看得分明。莫说江湖道,就是常出门的人,也不会这么疏忽。就说是空身汉,天热没有行李,不怕丢东西,可也没有住店房,敞了门睡觉的。难道这两个东西故意摆这阵势么?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暗想着,乔茂又探了探头,偷觑了一眼。
闵、周二人听乔茂出去以后,院内一点声息没有,两个人不耐烦,也轻轻探身出来。恰见九股烟在对面房前伸头打晃,乔茂的影子被隔帘射出来的灯光映照在甬道上,铺了一条长影。乔茂忽一回头,看见了闵、周二人,立即将身形一撤,没入墙根的暗影中。他用弹指传声之法,把中指指甲往拇指指甲下一扣,轻轻地连弹了两声,是招呼闵、周二人过来。
闵、周二人相视一笑,微讶乔茂这么老江湖,怎的在窗根下,乱弹起这个来!这扣指传声之法,只能掩盖外行的耳目,道上朋友没有听不懂的。乔茂既拿这两个“点子”当“合子”,怎的又拿“合子”当起“空子”,真也太疏忽了。两个人忙溜墙根绕过去,乔茂也溜墙根迎上来。三人相会,乔茂一拍两人的肩头,一齐蹲下来。乔茂低声悄语说道:“这两合子怪得很,你猜他们干什么来的?他们竟亮着盘儿,全脱条了,这是什么意思?”
闵、周二人诧异说道:“睡了,这可是怪事,等我照一照。”立刻两人一分,一左一右,纵到那号房间之前。周季龙望窗一探,闵成梁就隔帘一瞥。倏然的,闵成梁一缩身,向铁矛周季龙一挥手,高大的身躯一旋转,提气轻身,脚尖点地,飕地连纵,已窜到自己房间门前,直入屋内。
铁矛周季龙、九股烟乔茂,料到闵成梁一窥而退,定有所得,两个人也一先一后,纵身飞窜,轻轻退回来,走到屋内。闵成梁向外面一看,回头将灯拨小了。乔茂问道:“怎么样?”周季龙也问道:“闵贤弟才一过目,立刻抽身,必定确有所见。”
闵成梁说道:“乔师傅所断不差,就请你费心把着井子里(院内)。”乔茂靠门口一坐,一面往外瞟着,一面听闵成梁、周季龙二人的意见。闵成梁向周季龙说道:“周三哥呀,可看出这两个点子的来路么?”周季龙微笑道:“我眼睛拙得很,没看出什么来。我只看见他们全暗合的青子(兵刃),一个放在枕头底下,一个插在右腿上。大概他们故意摆着这个样儿,引我们露相。”
闵成梁大指一挑说道:“佩服佩服,这两个东西一定跟咱们合上点,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逗咱们上阵。赶到一看出他们暗合着青子,事情就更明了。怪不得乔师傅断定他们路数不正,你看!咱们在井子里做活,人家已经觉察出来。靠西墙的那个老合,竟用击木传声的法子,示意给他那伙伴。”
周季龙说道:“这个我却没看出来。”闵成梁说道:“您是窥窗孔,自然没看见。我正窥帘子缝,瞧见他那只搭在板铺上的手,食指动了三动。咱们人来人往,他们是连人数都知道了。尤其是乔师傅弹指传声,人家一定听出来了,所以我就赶快退下来。咱们得合计一下,要是动他,就别容他扯活了;要是缀他,咱们也该布置了。”
九股烟乔茂插言说道:“咱们怎么布置呢?咱们要是缀着他们,倘如他们真是劫镖的匪徒,就怕缀不成他,反教他们把咱们诓到窑里去,上他一个当;要是动他,可咱们一不在官,二不应役,硬在店中捉人,只怕也使不得。不过我这是拙想,我近来时运颠倒,专碰钉子,我说的不算。闵师傅、周三哥,我听你二位的。你说咱们该怎么着?”
闵成梁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年纪轻,阅历少,也不晓得怎么办好。家师派我给俞、胡二位镖师帮忙,胡、俞二位又教我跟着乔师傅来趟道,我是跟着乔师傅走。乔师傅只管分派,我是唯命是从。”
铁矛周季龙素来瞧不上乔茂,可是现在眼看闵、乔二人要因言语误会,只得从中开解说道:“闵贤弟、乔师傅,咱们商量正事要紧,千万别来客气。都是为朋友帮忙,谁有主意,谁就说出来。”转脸来单对闵成梁说道:“说真个的,缀下去也许上了他们的当。我们莫如动手捉住他们,逼出他们真情实话来,倒是个法子。不过咱们决不能在店里动手,咱们可以把这两个点子诱出店外,找个僻静地方,凭咱们三个人,足能捉活的。喂,乔师傅,你说好不好?”
乔茂总是疑心人家看不起他,不想他才说了一两句冷话,闵成梁把脸一沉,一点也不受他的。乔茂不由脸上一红,气又馁下来,忙赔笑道:“周三哥说的很对。闵师傅,你说他这着好不好?说实在的,出个主意,料个事,我真不行。”过来作了个揖说道:“你可别怪我,我简直不会说话。”
闵成梁看了周季龙一眼,“嗤”地笑了。这个乔九烟,怪不得人家尽挖苦他,简直是贱骨头!闵成梁这才说道:“我可是胡出主意。若教我想,我们应该先把外面的道探一下子,看好了动手的地方,然后还是由乔师傅出头,逗他们出窑(离店)。我和周三哥到敬涡子口(野地)一等,再不怕他逃出手去。捉住了,稍微一挤他,我保管问他什么,说什么。乔师傅,你可把合(看)住了,两个点子大概扎手的。”他说到这儿,又对铁矛周季龙说道:“咱哥俩得赶紧把道探好了,天一亮,就没法子动人家了。”说着立刻站起来,把衣服收拾利落,把兵刃带好,这就要邀周季龙,一同出去勘道。
九股烟乔茂一看这个劲儿,暗吸一口凉气道:“好么!硬往我身上拍!两个点儿要是老老实实地睡大觉,还好;倘若人家一出窑,我老乔就得伸手招呼两下,两个打我一下,饶让人家毁了,还落个无能。这种好差事,我趁早告饶吧!”九股烟慌忙一横身,满脸赔笑道:“闵师傅,周三哥,二位先等一等。”紫旋风闵成梁怫然站住道:“我也是胡出主意,也忘了请教你了,你若是看着不行……”
九股烟乔茂没口地说道:“不是不是,我的闵大哥,你老可别价误会!你这招好极了!不过有一节,咱们都不是外人,我可得有什么说什么。”周季龙皱眉说道:“乔师傅,你就一直说吧,别描了。”
乔茂说道:“不是别的,这两个点子一定够扎手的,我看还是你们二位撵底看桩(留守)。要是教我一个人在这里把合这两个点子,万一他们灵了(睡醒),一想扯活,二位又不在这里,我一个人是拾不拾?要是拾,我伸手拾不下来,岂不误了大事?闵师傅武功出众,掌法无敌,准可以把两个东西扣得住。要不然,简直咱们换一换,我跟周三哥出去趟道,你老在这里把合。等着我们看好地方赶回来,您再把两个点儿移到外面去取供,这就万无一失。我说这话,可不是我胆小。我是量力而为,怕耽误了事。这要跟外人说,好象我是吹,贼人在范公堤动我们的镖,上上下下六十多个镖行,净镖头也七八个,没一个敢缀下去的。只有我姓乔的匹马单枪直入虎口,两次被他们捉住,都教我挣脱出来。我绝不是胆小怕事,无奈人各有一长,各有一短,我手底下太盯不住。……”
铁矛周季龙刚要发话,闵成梁连连摆手道:“好啦,好啦,乔师傅不要多心,我焉能往死处照顾好朋友。我不过看透这两个点儿,就当真跟咱合了点子,他们也不会在店里明目张胆地动手。留下不过是看住他,决打不起来。既然乔师傅怕他们扎手,拾泚了(失败),索性把这个差事交给我。”乔茂还要分辩,闵成梁一挥手说道:“二位赶紧请吧,天实在不早了,咱们办正事。”
九股烟乔茂见闵成梁正颜厉色的,竟不敢再还言了,转向周季龙说道:“那么,咱们就别耽误了,闵师傅多辛苦吧。”闵成梁摇头不答,只将手一伸,做了个手势,催二人快走。九股烟乔茂这才跟铁矛周季龙,悄手蹑脚地掩到店院中。对面那个八号房间,依旧灯光很亮。周、乔两个人溜到静僻处,施展轻功,飞身窜上后房,翻出店外。
八卦掌紫旋风闵成梁容得二人走开,便将屋门闭上,又把油灯拨得微小,布置了一下,然后坐在窗前暗影中,从后窗洞往对面窥伺。估摸着周、乔二人刚刚跨墙出去,那八号房通明的窗扇,忽然黑影一闪,分明是有人起来了。
闵成梁暗暗点头:“这可得缀住了。”赶紧地站起来,要开门出去,忽又一想,看了看屋内,忙把门闩上,翻身来到后窗前,轻轻一启窗扇,窜出窗外。他回手把窗扇关好,一下腰,飞身窜上房顶,伏脊探头,往八号窗前房后一望,竟然丝毫没有可异的地方。他遂又相了相地势,八号房是西房,自己住的十四号房是东房,这须要绕南房奔西南角,比较得势。他一飘身,窜下房来,循墙贴壁,奔了西南角。西南角两排交错,旁有小棚,很是僻暗,足可隐身。
闵成梁先把退身觅好,这才绕过去,就隐身在暗影中。身未临近,他先凝神侧耳,细细听了听,八号房内并没有发出什么动静来,又看了看周围,正要扑奔八号后窗,忽然听南房后,似“吧哒”地响了一声。“这是问路石子。”闵成梁急急地一缩身,就势一伏,将身退藏在小棚门旁不动,两眼注视南房和西房。紧跟着南房房顶微微一响,闵成梁急忙探头一寻,倏见一条黑影,象箭似地从外面窜进来。起初他疑是自己的同伴没影儿魏廉回来。但立刻见这条黑影,从院中偏南一掠而过,好象胸有成竹,走熟路似的,身法迅速,竟一直抢奔八号房。看这来人的穿着打扮和魏廉、乔茂、周季龙迥然不同,一身夜行衣,背插短刀,蓦然已到八号后窗前,把数枚铜钱投入屋内。
闵成梁艺高人胆大,藏身处看不准八号房后窗全面的情形,竟将身一挪,挪过这边来,凝眸再看。只见这个夜行人立身在八号后窗前,也不知怎么一来,屋中人已然答了话:“起了风了吧!”外面的夜行人轻轻应了一句,却没听清楚说的什么。但只是这一问一答,顿时见这夜行人抹转身,绕奔前面。闵成梁跟着也挪了几步。这夜行人忽又转到八号门前站住;回头瞥了一眼,撩起竹帘子,直走入屋内。屋内灯光忽然间黑暗了。
紫旋风闵成梁潜身暗隅,闪目四顾。这来的自然是老合无疑了,倒也得盯住他,看看他们意欲何为。他心里想罢,立即一伏身,窜奔贼人后窗,侧耳倾听,屋中人喁喁私语,只能辨声,不详语意。他心想要挖破窗纸,向内偷窥,却又怕行家遇行家,做这把戏,被人识破太丢脸。他正自迟疑着,意欲举步,转到前窗。不料竹帘子一响,从八号房间,一先一后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先行的是屋中两个客人中的一个,随着的便是刚来的那个夜行人。这两人到当院站住,四面一看,忽然一晃身,上了南房。
闵成梁暗道:“不对,要出窑!”正要缀下去,再看这两个人,原来跟自己一样的打算,竟从南房绕奔东南角,又窜下来,扑奔闵成梁等人住的那个十四号房间去了。
闵成梁大喜,暗想:“得了,这可对了点儿了。我们偷看他们,他们偷看我们,倒不错,看看谁斗得过谁。”他忙从黑影中挪了几步,匿身墙角,探头外窥。见这两人中,一个夜行人留在十四号房前巡风,那一个径上台阶,舐窗往里窥看。但是,屋里的灯早教闵成梁临出屋时拨小了,什么也看不见。闵成梁只见一个贼人回身一摆手,那巡风的夜行人立刻跟过来。两个人低低私语,好象也商量了几句话,又轻轻地推了推门,竟相偕绕奔十四号房后窗去了。紫旋风暗骂道:“好大胆的贼,他竟敢进屋行刺不成!”
当下,闵成梁勃然动怒,便要上前拿人,又一想,要过去把贼人堵在屋内,教他先栽个跟头,给自己看。闵成梁才高气豪,不把敌人放在眼里。敌人是三个人,他是一个人,他竟傲然不惧,从隐身处旱地拔葱,托地一跃,直窜上南房,径掩到东南隅。
闵成梁身躯魁梧,举动却轻捷,不愧旋风之名。唰地象一支脱弦箭,从南房东排一跃,飘落到短墙上。他又趁势一拧身,早窜上了东房。东房一排是五间。闵成梁急伏身蛇行,将近十四号房,使“夜叉探海”式,往下面一望,急又缩回。虽然只一瞥,却已看见西房客和那夜行人,一个人在外巡风,另一个贼人挨到十四号房后窗前,把手指微沾唾津,将窗纸弄湿,挖了小小一个月牙孔。
这夜行人却也胆大,明知屋中住的是行家,他仍然窥窗往里瞧。这一瞧,屋内昏昏沉沉,残灯微明。明暗两间房,内间房床上象躺着一个人,却是声息不闻。殊不知这床上实在没有人。紫旋风临行时,料到自家去后,恐怕贼人潜伏的同党多,也许来窥探自己,便将带来的铺盖卷打开,在床上凸凸昂昂地堆成两个人形。他把枕头竖作人头,上面搭着一条手巾,暗影中乍一看,倒象两个人躺在床上,蒙巾遮面而睡,其实也无非暂掩人一时的耳目。
这夜行人看到床上,心里觉得奇怪,回头来低问巡风的伙伴:“喂,并肩子,你不是说,这里窝着四个点子,听动静好象都出窑了么?怎的这里还有两个脱条?”巡风的西房客急忙过来,先四面一瞥,小心在意地侧耳听了听,然后探头往里一张。这贼人先用右眼看,又用左眼看,随后把窗孔扯大了,用两双眼细看。看罢回头,悄声说:“不对,这是空城计,你瞧床上不象是人吧?”又撕了一个纸孔,两个人一齐往内看。
巡风的人忽然一笑,伸手把窗户一推,竟悠悠地推开。回头来说道:“并肩子,你输眼了。哪里是人,这是空屋子,人早离窑了!”两个人在房后窗前,窃窃私议。一个就要一直掀窗入室搜查,一个就说使不得,不要鲁莽了。房上的闵成梁却不禁欲笑:“屋里没人,房上可有人。可怜两个笨贼,连我在房上也听不出来,值不得在此跟他动手!有本领的人仓猝遇敌,不会喊出来。像这两个笨货,挤急就许炸了,在店里喧闹起来,或者反而害了事。”但又一转念,还是阻止两贼,不教他们进房胡翻才好。
闵成梁顿时想了个打草惊蛇之计,把身上的鹅卵石取到手中一块,飕地一窜,退回短墙,跃到南房上。他然后一探身,抖手打出去,不待石落,自己忙一腾身窜开,潜藏起来。那块鹅卵石“啪达”一响,掉在东房顶上,咕碌碌地一滚,坠落到平地上来,立刻又是“啪达”一声,正掉在二贼的跟前。
二贼吃了一惊,叫道:“风紧,昏天里窝着点儿了!”意思说黑影里有敌人埋伏。那个夜行人身法也够快,顿时一煞腰,猛一纵身,已窜上房顶。那个巡风的西房寓客很矜慎,独往斜刺里一窜,登上后墙,借房山墙隐身探头。两个人急往四面一打望,约摸石子的来路,疾如电光石火般搜寻过去,又分两个斜折东南,搜寻过来。
不料紫旋风闵成梁,石子才发出手,早已看准潜迹之地。这南房过厅上,前后有二尺多的厦檐探出来,门楣上还横着一块匾。闵成梁预有打算,施展轻功,在房上骤将身子一探,由檐上“珍珠倒卷帘”,往檐底一翻,双手一找檐前的方椽头,立刻将身一卷,“金蜂卧蕊”、“壁虎游墙”,顿时悬空转来。他面向檐外,背贴檐里,手指扣住方椽,脚尖找横楣。提一口气,轻轻借力,脚登楣框,胸腹往下塌,全身悬成弓形。闵成梁手脚挺劲,俨然将魁梧的身躯挂在檐底黑影中,纹丝不动。上半身借横匾遮蔽,只两腿两手微伸出来。这种轻功全凭手劲脚劲,会者不多,见者少有,是最好的隐形法。
两个贼人前前后后搜遍,不见一个人影。二贼仍不死心,改由一个人在房上,一个人跳下地,一上一下横搜。又搜了一个圈,却再也想不到檐下黑影中会有人悬空。两个人心知遇见劲敌,将那鹅卵石拾起来,看了又看,只觉得这个敌人神出鬼没,错疑他腕力强,也许从店外打来的。店外西面和西南面,恰有几棵高树,两个人对着大树端详,又不信人的腕力会打出四五丈远来。
两个人正自骇异,目注十四号房,打不定主意。那八号房的同伴却等耐不得,见两人一去半晌不回,微闻房上有人奔过,急忙掀竹帘窜出来,口中微打胡哨,把两个同伴叫过来盘问。
容得两人进房,又隔过一刻,闵成梁试量着轻轻跃下平地,竟潜行南房过道,倚着门往外探,又慢慢地溜出来,打算自己索性把贼人诱出店外。不想八号房后窗忽开,房中的三个人忽又窜出一个,还是那个夜行人。这夜行人背刀急驰,竟腾身跃墙,向四面瞥一眼,如飞地窜出来,没入黑影中,绕向西南而走了。
这一番举动,竟难住了闵成梁,是赶缀这个夜行人呢,还是看住屋中的两个人呢?是立刻就预备动手擒贼问供呢,还是等候乔、周二人回来再动手呢?闵成梁主意还没打定,猛听八号房门扇一响,竹帘子一掀,又窜出来一个人。这个人面向着十四号一看,回身转脸,对着闵成梁潜身的这边,唇边微打胡哨,低声叫道:“相好的露相了,不要藏麻虎了!”
紫旋风心中一动,心想:“他要叫阵,且先不理他。”果然这人使的是诈语。这个人当门发话,后窗却又一掀动,声音虽微,闵成梁正在留神,恰已听到。暗道:“不好!贼人要分散溜走,这一定是回去送信。”紫旋风更不迟疑,回身一稳背后刀,从过道突然窜出来,向对面人招手道:“相好的,风起了!”
那人闻声侧步,似觉骇异,略微停得一停,只见他一回手,亮出兵刃来,封闭门户,向闵成梁这边注目端详。想是看不清,这贼人口唇微微作响,低问道:“伙计,带了多少本钱来?”这自然是暗号,闵成梁猝不及答,顺口说道:“本钱带得不多……”
一句话露出破绽,与人家约定的暗号不符了。那人失声笑道:“唔?朋友,还会朦事么?来吧,光棍遇光棍,有什么说什么。你是鹰爪、老合,还是托线?”这是问闵成梁究竟是做什么的,是官面,是江湖道,还是镖行。
闵成梁不答,微微一笑道:“你瞧我象干什么的,就是干什么的。相好的,你是干什么的?”
两个人相隔不过数丈,空费唇舌,谁也不说实话。那人突将手一抬,闵成梁急一闪身,“啪达”一声,暗器打在墙上。那人向四面一看,骤转身,唰地一个箭步,退回八号房前。闵成梁道:“不要走!”回手扪一扪背后刀,挺身上前拦截。那人微微闪身,两人立刻低声叫阵。那人说道:“外面宽敞。”闵成梁说道:“龙潭虎穴,随你的便!”两人全不愿在店中动手。
那人回手一拍八号窗户,低叫道:“并肩子,我挂着点子出窑,你马前点,往漩窝里钻。”意思说他这就是诱敌离店,催同伴速到旷野聚齐。这贼人说罢一转身,健步跃奔南根墙。他那同伴却从八号房后窗窜出,跃上了东墙。
闵成梁说道:“野地聚齐,就让你们聚齐。”立刻奋身跟踪追出。他跃上墙头,闪目四顾,心中稍有点后悔:“一双手掩不过天来,三个贼人先放走了一个,这一个跳上南墙,那一个却跳出东墙,万一全溜了缰,乔茂回来,我就搪不了他。他一定要说便宜话。”
闵成梁脚下加紧,心想:“这贼人定与劫镖有关,至少也是附近的匪徒。他就逃到老窑里去,我也得追上他,把他掏出来。”立刻认定了跳南墙的那个夜行人,追赶下去。
夜行人前行,闵成梁后追。夜行人刚才关照其伴的切语,本是说到野外聚齐。不想这人逃出店外,竟不奔野外,反而顺着镇甸的后街飞奔。闵成梁觉得奇怪,便一步也不放松,紧紧缀着,恐怕贼人另有诡计,不便欺近敌人,只在六七丈外盯着。
那人掠过后街民房,倏上倏下地急驰,忽然间似乎到了地方,那人竟跳进了一所大房子内。闵成梁跟踪赶到,见贼人已然到了落脚的地方,又防他钻小巷逃走,忙飞身上房,往下察看。这才看出,这地方乃是刚才去过的那个双合店的后门。
闵成梁把全副精神贯注敌人的行踪。贼人到双合店后门,腾身上房,越墙而过。闵成梁恰好跃在斜对面一家民房的后脊,看双合店全院的情形,恰是居高临下,一览无遗。那人恰似轻车熟路,回头瞥了一眼,立刻跳入店内,拐弯抹角,竟奔到东南一排店房之前。由南数到北,数到第四间房,便站住了。闵成梁也跟着往前挪了挪,再看贼人,略停了一停,也不晓得他在那里鼓捣什么。
突然“嗤”地响了一声,似穿窗投进去一物,跟着那第四号房间“呀”的一声,门开处,窜出一条人影。两条人影往前一凑,倏然分开,一左一右,出离了双合店。二人仍从后门墙隅窜出来,到后街墙根下,交头接耳说了几句什么,立时两个人又分手,各奔东西。
紫旋风闵成梁在房上,隐约看了大概,暗自点头,却又心惊。料到这双合店和那茂隆栈,俱有贼人的党羽潜伏着,贼人的势派可见不小。看举动,这几个不过是安桩放哨的小头目,可是身手便已如此矫健,他们的领袖恐怕更不可轻视。而且由此推测,已失的镖银分明可从这里根究出来。试想这小小一个地方竟有绿林能手出没,又布置得这么严密,而乔茂又恰是在此处被囚逃出的,镖银的下落不在这里,又在何处呢?这么一想,闵成梁心上又喜不可支。更见贼人头也不回地直往北走下去,闵成梁立刻飞身一掠下房,拔步如飞地追下去。闵成梁心想:“在茂隆栈走了两个贼党,在双合店有一个贼党。这一个不用说,是往各路卡子送信去的。先捉住他,就好象寻着了乱线头一样。”
那贼刚跑出来时,是在街上飞奔,这一回出离了双合店,却不走平地,竟登房越脊,沿着街道的铺面房,往北曲折飞窜。闵成梁恐怕失了贼踪,也就窜上房去急追。又恐贼人若有埋伏,故设诱敌之计,一面赶,一面还得留神下面人家。此奔彼逐,相隔三四层院子,眼看就追出镇甸以外,闵成梁往旷郊瞥了一眼,外面全是一片片田畦和一簇簇浓影。紫旋风暗暗欢喜,在街市多顾忌,这一到野外,就可以纵步急追了。
忽然,那贼人在房上停了一停,似向闵成梁一招手。此时相距约有四五丈,那贼人猛然一窜,由房上落到平地。闵成梁也一纵步跃下来,急忙跟缀过去。眼见这贼人竟跳到小巷,钻弄堂,跳墙头,弯弯转转奔到镇外去了。
闵成梁倏然掣出刀来,厉声喝道:“呔,朋友慢走!”旷野无人,但闻犬吠,黑影绰绰,遍地都是青纱帐。那贼人闻呼回头,脚下却加快,一抹改道折向东北而走。东北面正有一大片浓影,横遮在路前。闵成梁说道:“不好,要钻树林!”“飕飕飕”立刻施展赛旋风的身法,疾如电掣地赶过去,要想阻止贼人入林之路。但是相隔数丈,一步来迟,贼人竟投入前面林中,不见了。
闵成梁大怒,夜行人的规矩,是“逢林莫追”。闵成梁虽然胆豪有智,却顾忌地理不熟,怕中了人家诱敌深入之计。若非诱敌,自己人单,贼党势众,他们何必散开了逃走?闵成梁不肯大意,按刀从侧面近前一看,这不过小小的疏疏的一座矮林罢了,不象有埋伏。闵成梁一声也不响,“飕”地一窜,为截断贼人的逃路,抹过侧面庄稼地,急急地绕林一转。东边是苇塘,没有路径,贼人跑不出去,忙又兜到南面。
这南面林木丛杂,隐约露出一段矮墙。闵成梁一鼓作气,飞身窜上矮墙,在墙上只一瞥,便已恍然。这原本是座茔地,可是跟着又爽然若失了,满心只提防林中有贼人的埋伏,谁想这林子倒成了穿堂门!贼人莫非是穿林而出,绕茔地循墙逃走了么?
闵成梁不信自己脚程这么快,会放贼逃开。顿时飞似地绕林踏勘了一圈,竟不见贼踪;忙又伏身倾听、窥视,林木疏落,黑影掩蔽,又听不出一点意外的动静来。紫旋风既恚且惭,象疯了似的,又象飞也似的,倏然转身,一跃窜入矮墙以内,矮墙内丛莽乱生,中有数道狭径和一堆堆的几个坟墓。
闵成梁跃上坟头,纵目四眺,忽见北边远隔数箭地以外,似有人影奔驰。闵成梁骇然暗道:“这贼的脚程比我还快么?怎的一个展眼竟奔出这么远!”他不由惭愧起来,自己一步没放松,居然会把贼人追丢了,放跑了,自己还叫什么紫旋风?一想至此,他越发忿怒,立刻一纵身,跳下坟头,又望着这人影追去。但要追上这人影,必先出离茔地,绕过苇塘,窜上高坡,再扑奔小路。
紫旋风闵成梁跃上高坡,再一看那人的趋向,竟是由北往斜刺里奔西南。闵成梁不由愕然,回头望了望树林,心中纳闷:“莫非这另是一人么?怎的往那边走?不管他,只好先捉住了再说。”相了相贼人的路线,他又是往斜里横刺截过来。闵成梁跳下高坡,有青纱帐横穿狭径,前面又是一片青纱帐。
闵成梁算计着,再绕过青纱帐,定可把此人截住。这一回一定跑不了。脚下攒劲,奋力一跃。……冷不防从近处青纱帐,相隔两丈远近,骤纵起一条黑影。这黑影迅若飘风,突然扑到自己身旁,冷森森一把钢刀,斜肩带臂地劈下来,真个是来势迅猛,猝不及备。
闵成梁吃了一惊,刀锋已到,急忙地往左一塌腰,左掌往外一穿,用“龙形穿手”掌势,身随掌走,右脚尖用力,身躯如箭脱弦,凭地窜出丈余远。他立刻将厚背折铁八卦刀交至右手,封住门户,才待发招。来人手下更快,头一刀劈空,震地腾身而起,刀尖一展,跟踪扑来。闵成梁身势未容转回,已闻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正是间不容发。
紫旋风闵成梁幸而利刃在握,施展八卦刀,回身探臂,“苍龙入海”,左脚往外一滑,右脚尖擦地一旋,厚背折铁刀已随身回旋之力,向后面扫去。敌人的刀挟着一点青光递过来,却又走了空招,“唰”地撤回。闵成梁更不容情,“腕底翻云”往外一展,刀锋抹过去,正斩敌人的小腹腿根。这个敌人不但身形快,手法也很快。倏然变招为“跨虎登山”,用力一撤,往上提刀攒,亮刀刃,骤向闵成梁的刀上一挂。“当”的一声二刃相碰,都是纯钢利刃,顿然激起一溜火花。各自抽招换势,往回一收。
紫旋风闵成梁吸了一口气,却未免有点寒心,想不到一个跑腿踩盘子的小贼,居然有这么硬的功夫。他忙将掌中刀一紧,施展开六十四手八卦刀,往前进招,一开手连环四式。那敌人却用十二路滚手刀法,展开来也是进手的招术,刀法很巧捷贼猾。闵成梁一点也不放松,奋力应战。展转数合,抓着了一个破绽,暗影中虚领一刀,借势一攻,喝一声:“着!”拦腰横砍,敌人急闪,只斜身一窜,横纵出一丈多远,却一脚登坑,险些滑倒。那敌人不禁出口骂道:“鬼羔子,太爷今天非得活活捉住你!”
闵成梁闻声愕然,不由得闪身侧目,停刀封住门户,厉声喝问道:“喂,你是谁?”敌人早挺刀揉进,猛攻过来。闵成梁挥刃接架。贼人忽又撤回去,也侧着头往这边窥看,喝问道:“你是谁?……哎呀,原来是你!”
闵成梁也听出来了,不禁失声惊呼道:“咦,你是魏仁兄!你上哪里去了?刚才不是你呀!你怎么一声不响,就给我一刀!”没影儿魏廉收刀顿足道:“吓,糟透了!闵大哥,我太对不住,我再也想不到是你。你不是同周师傅一块出去的么?周师傅呢?”
两个人凑过来互相询问,才晓得魏廉单身缉贼,转了一个更次,也是追赶两个夜行人,到这一带不见了。因瞥见闵成梁从茔地飞窜出来,魏廉这才埋伏在青纱帐里,满想伏隅暗袭,定可刺倒贼人,提个活的来问问,不想阴错阳差地和自己人打起来,又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愧。魏廉不住向闵成梁道歉,说:“小弟实在太冒失了,我只想你同周师傅一块出去的,决不会落了单,这是怎么说的!”言下很觉对不住。
闵成梁笑道:“这没什么,魏兄千万别过意。早知道是自己人,怎么也得问一声,谁想咱们竟哑打起来。”闵成梁遂将店中之事对魏廉说了,又说道:“我是在店中把合着三个点儿,竟全给放跑了。现在乔、周二人出去勘道,这工夫也许回来了。费了很大的事,三个贼跑到三下里,我一双手拾掳不过来,只得认准了一个追。追到这里,竟教他溜出手心,你说多么丢人?”又问魏廉,独自访得怎么样?
魏廉说道:“唉!我本来是出去瞎撞,东扑一头,西扑一头,倒是没白忙。在道上遇着一个夜行人,也不晓得跟镖银有关没有。我也是追了一程,追丢了,回头就瞧见你从那边茔地跑来。……”
闵成梁耸然道:“哦,你也遇见夜行人,在什么地方?”魏廉一指北边高地,黑影隐约,是个小村落。闵成梁往四周看了看,也用手一指丛林茔地,说道:“我是追到这里,把人追丢了。又望见那边有条人影往这里跑,我这才斜截过来。照这情形看,他们也许都是一伙。”闵成梁停了一停,又笑道:“不管别的了,我只纳闷这座茔地,孤孤零零的,贼人是怎的会溜了?魏仁兄,你我正好是一样,都是丢了人。咱们合起来,再搜搜吧。真格的空手回去,一定要听那位九股烟乔师傅的闲话了。”
两个人立刻结伴重到丛林茔地查勘,哪里还有人影?他们又登上高坡,往四面瞭望,一片片的青纱帐,到处都容易潜藏人踪。闵、魏二人都很不乐,正要下坡,忽见李家集街里,又窜出两个人影,东张西望,竟往这边奔寻过来。没影儿魏廉说道:“闵大哥你看,这两个东西鬼鬼祟祟的,保管又是两个夜行人。”
闵成梁说道:“倒象是道上的朋友,好歹捉住,就可以追究出真情来了。咱们迎上去!”魏廉说道:“还是埋伏起来的好。”两人站在高坡上,眼见两个黑影越走越近,这才溜下坡来。再看两个人影,竟也似看见闵、魏二人了,两影顿时凑在一处,似在商量什么话。忽然两人一分,一左一右,竟直向高坡扑来。魏廉大喜道:“有门道,你看他们这不是搜过来了,快藏起来。”
闵成梁一笑,跟魏廉到后坡,一同潜藏在高粱地内。魏廉将刀拿在手内,静等敌到,就猝然袭击。闵成梁目注前方,忽然说道:“且慢!魏仁兄,你可留点神,不要冒冒失失地再伤着自己人。我越瞧这两个人,越象是周师傅和九股烟。”
魏廉说道:“是么?”又看了看道:“倒是一高一矮。”当下,只见那两个人影,箭似地驰到坡前,忽然站住,目望青纱帐,似又低声密议。两个人影倏复分开,一个直抢土坡,一个绕奔侧面。魏廉暗笑道:“他们还想兜抄咱们呢?”
忽然那高身量的人先抢上高坡,那矮身量的绕向后坡,巡了一圈,也窜上坡去。两个人影背对背,往四面张望,立刻发出疑讶之声。一个尖嗓子的人说道:“又扑空了,简直是活闹鬼!”那个高身量的答道:“准是钻了高粱地了。”闵、魏二人一听这话,互推了一把。听口音这两个人影分明是自己人,一个象是乔茂,一个象是周季龙。闵、魏二人失声笑道:“你瞧这事!”
这一句话又教乔茂听见,也是一推周季龙说道:“那里有人!”周、乔二人立刻亮出兵刃,扑下土坡。这一边,闵成梁连忙窜出来,鼓掌招呼魏廉,魏廉应声也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