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金钱镖第三十六章 三镖客结伴探贼巢 九股烟怀妒甘落后

  店房中暑夜灯昏,三镖客扯起浓鼾来。九股烟乔茂瞥了一眼,恨恨不已,暗骂道:“你们这群东西,哼哼,你们不用装着玩!你们背着我去?你们去就去吧,你们甩我就甩吧!……”想着忿然站起来,将门窗闩上,灯光拨小,心说:“我看着你们走!”

  紫旋风闵成梁和没影儿魏廉在一个床上,乔茂最后睡,自然就睡在床外。临就枕时,故意地长吁了一声,自言自语说道:“你们哥三个睡了,就剩我了……咳,这一趟差点没把我吓煞!弄得我浑身骨头疼,娘拉个蛋!把我的鼻子也捣破了。……睡一觉吧,明天还得回去,怎的这么乏!”念念叨叨,同伴一个答腔的也没有,只有铁矛周翻了个身,头向里又睡去了。

  这时候也就在二更刚过,店里的客人多一半刚才就寝。院中还有几个人乘凉,嘈杂的声音渐渐地寂静下来。九股烟觑着眼,静看三人的动静。约莫有一顿饭的光景,这个装睡的人竟渐渐瞌睡起来,心里一阵阵地迷忽。再耗下去,要真格睡着了。

  朦胧中忽听对面的板铺上“呼噜”地一响,似打了一个沉重的鼾声。乔茂急将倦眼一睁,疲怠的精神一振,把头略微抬了抬,双眼微眯,往对面铺上看时。昏暗的灯影中,果然见没影儿魏廉伸出一只手来,往紫旋风闵成梁一推。紫旋风闵成梁霍地坐起来,低声道:“还早点!”九股烟暗骂道:“好东西们!”暗憋着气,纹丝也不动,双眸微启,只盯住闵、魏二人的举动。

  闵、魏两人坐在床上,竟不下地,只听悉悉索索地响,似正穿衣裳,又似鼓捣什么。独有铁矛周季龙,在乔茂背后床上睡着,一点动静没有。乔茂想道:“是了,周老三这一回大概跟我一样,也挨甩了。……咳,我不如把周老三招呼起来,我们两个人合在一处,也趟下去。是这么着,铁拐把眼挤,你糊弄我,我糊弄你!”想得很高兴,赶紧闭上眼,打算等闵、魏走后,立刻唤醒周铁矛,跟踪缀下:“你们夜探荒堡,我们也不含糊啊!……”

  不意闵、魏二人坐起多时,还没下地,突有一物从他身后直伸过来,竟轻轻向他脸上一拂。九股烟吃了一惊,立刻省悟过来,忙作迷离之态,喃喃地哼了一声,伸手乱拂落了一把,身子也蠕动了动。那拂面之物立刻撤回去,紧跟着身后瑟瑟地响了一阵,出乎意外,铁矛周也悄没声地坐起了。

  九股烟这一气非同小可,暗骂道:“哼,好小子们,你们三个人全拿我当汉奸哪!……你们诚心跟我姓乔的过不去。你们合了伙,各显其能,单抛我一个人,教我栽跟头,没脸回去见人。好!就让你们抛吧。咱们走着瞧,这不定谁行谁不行哩!”

  九股烟恼恨极了。就在这时,听紫旋风“噗嗤”一笑,霍地窜下地来。跟着没影儿魏廉也蹑脚下了地,悄悄过去拔闩。那铁矛周看似忠厚,尤其可恨,他竟俯在乔茂脸上端详,试验乔茂睡熟没有。九股烟沉住了气,一任他查考。

  过了片刻,铁矛周一长身,竟从乔茂身上窜下地去。三个人凑在一起,低声忍笑,附耳悄言。只听没影儿说道:“他怎么样?”紫旋风笑道:“别叫他了,当心吓着他!”

  三个人轻轻地、急急地收拾利落。铁矛周将长衫包在小包袱内,打成了卷,往背后斜着一背,把那柄短兵器竹节钢鞭抽出来,也往背后一插。紫旋风和没影儿都空着手,一点东西没拿,毫不迟疑,竟这么结伴出房而去。倒是铁矛周季龙,虽然恶作剧,临行时仍到乔茂卧处看了看,又替他闩了门,熄了灯,然后开窗窜出去。

  三个镖师结伴走下去了,把个九股烟气得肚皮发胀。倾耳静听,知三人去远,这才坐起来,点上了灯,在床铺上发怔。一霎时思潮涌起,怨愤异常,搔搔头,忙站起来到闵、魏的铺上一摸,哪知他俩人的兵刃早拿走了。乔茂这才明白,闵、魏二人是主动,早有准备,把兵刃先运出去,安心要甩自己的。九股烟赌气往铺上一倒,骂道:“你们甩我么,我偏不在乎,你们露脸,我才犯不上挂火。你们不用臭美,今晚管保教你们撞上那豹头环眼的老贼,请你们尝尝他那铁烟袋锅。小子!到那时候才后悔呀,咳咳,晚啦!我老乔就给你们看窝,舒舒服服地睡大觉,看看谁上算!”

  九股烟躺在板铺上,于昏暗的灯光下,眼望窗前,沉思良久。忽然一转念道:“这不对!万一他们摸着边,真露了脸,我老乔可就折一回整个的。明明四人同访镖,偏他们上阵,偏我一人落后。教他们回去把我形容起来,一定说我姓乔的吓破了胆,见了贼,吓得搭拉尿!让他们随便挖苦,这不行,我不能吃这个,我得赶他们去……”这样想,霍地又坐起来。

  但是,他又一转念道:“不对,不对!缀下去太险。这一出去探堡,贼人是早惊了。事情挑明了,人家还不防备么?哼!这一去准没好,明知是陷阱,我何必还往里头跳呀?还是不去的好。”

  但是,他再一转念:“不对!不去也不行,太丢人!”左思右想,猛然想起了最稳当的一招。还是立刻缀下他们去,却不要随他们上前,只远远地看着。“是的,访出真章来,见一面,分一半。我在后头跟着,自然也有我的份,我不是亲身到场了么?但是,如果竟遇上风险呢?那就任听三个冤家蛋上前挨刀,我却往后一缩脖,就脱过去了。对对,是这么着!我不进堡门,只在外面趟着。”

  越想越妙,这法子实在好。九股烟立刻站起来,把浑身衣服绑扎利落。立刻探头向窗外一望,又抽身向房内一巡。停步搔头再想:“这法子的确妙,不可犹豫了。而且,这得赶紧办,别等着汤凉饭冷再上场!”

  于是他霍地一窜,重到窗前。伸手开窗,穿窗外窜,一溜烟,人已耸到店院中。闪目四顾无人,一抬头,望到店墙,又一伏身,早已窜上墙头。然后里外巡视一下,唰地又窜回来。这时候天昏夜暗,正交三更。

  九股烟第二次穿窗入内,抄兵刃,插匕首,挎百宝囊,打小包袱,把一切斩关脱锁的家伙都带在身上。这才翻身,穿窗出屋,将门留了暗记,垫步拧身跃上店墙。

  外面虽是鳞次栉比的民房,此时早已家家熄灯入睡,悄然无声。九股烟低头看了看近处,然后一抬头,手拢双眸,往远处一望,有一片片丛林田禾遮住视线,看不见古堡。他那三个同伴,紫旋风、没影儿、铁矛周季龙,早已走得没影。苦水铺全镇的街道,内外空荡荡,渺无人踪。

  九股烟立刻伏身往上一窜,跳落平地。又一拧身,施展轻功小巧之技,登房越脊,捷如狸猫,展眼间飞窜到镇口边上。又立刻从民房上一飘身,往镇口外一落。脚才沾地,蓦地从镇口外墙根黑影下,跳出来一人,只差着两三步,险些跟九股烟撞个满怀。那人“哎呀”一声道:“吓,吓死我了!你是干什么的?”

  九股烟也吓了一跳,料道这人许是蹲墙根解溲的,猝不及备,脱口答道:“我……是走道的。”拔步就要走。不想那人猛截过来,喝道:“不对!你是走道的,怎么从墙上掉下来?你……你不是好人!”

  九股烟往旁一闪道:“你才不是好人呢!”扭头仍要择路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那人道:“我是打更的,你这小子一定不是好人,你给我站住!”

  乔茂一看不对,心说:“真糟,太不凑巧了!”彷徨四顾,陡起恶意,窜过去,冷不防照那人“黑虎掏心”,就是一拳。那人只一闪,把乔茂的腕子刁住,顺手一抡,“咕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出乎意外,这更夫竟有两手!乔茂立刻“懒驴打滚”窜起来,拨头就跑。这更夫顿时大喊:“有贼,有贼!”蓦然间,从墙隅街尾,应声又窜出一个人,短打扮,持利刃,一声不响,飞似地奔过来截拿乔茂,抡刀就剁。

  九股烟吃惊道:“又糟了!”也亏他有急智,百忙中往四面一寻,外面是荒郊,这容易逃,不容易藏。又往镇内一望,这层层的房舍,段段的街道,处处有黑影,自然不易跑,但比较易藏。立刻打定了主意,骂了一声,抽刀一晃,回身一窜,立刻上了道旁的民房,心想:“这两个东西万一真是打更的,便不会上房,就逃开了。”

  但这才是妄想呢!一个更夫断不会一伸手就把他摔倒一溜滚,这分明是劲敌、行家。这两个行家齐喊:“拿贼!”倏分两面,一齐窜上了民房。而且一齐亮出兵刃,苦苦地来追赶。

  这一来乔茂大骇,更不遑思忖,霍地腾身一掠,从一所民房跃上另一所民房。那两人也一窜,越过一处民房。九股烟越加惊疑,慌忙地一窜一跳,连连逃出六七丈以外。略略停身,倏然伏腰,一头纵下去,身落在平地小巷内。那个人“吱”地吹起一声胡哨,霍然分做两路。前一个跟踪跳落平地,在背后急追;后一个身据高处,连连迸跳,仍从房顶上飞遂。一高一低,一跟踪,一掠空,如鹰犬逐兔,星驰电掣,把个九股烟赶得望影而逃,寸步也不放松。

  九股烟一面逃跑,照顾四面,怕暗影中再有埋伏,受了暗算。心中说不出的惊惶、懊恼,尤其怨恨同伴无良。他本可与这两人拼斗,现却成了惊弓之鸟。莫说动手,连动手的念头也没有。而且江湖道的规矩,无论遇何凶险,也须避开追兵的眼目,方敢入窑。

  九股烟一开头苦奔荒郊,倒可以幸免。他却惊惶失智,竟一溜烟地抢奔店房,又觉出不妥,这岂不是引狼入室?急回头一看,还想把两人调开。不料那房上的追者,用一种奇怪的调子,连吹了几声胡哨。声过处,突然从集贤客栈房顶上,应声也发出来低而哑的回啸。

  这时候九股烟登高跃低,一路狂奔,已经斜穿小巷,跃上店舍东邻的隔院。他心想:再一跳,便入民房,斜穿民宅院落,可以障影攀墙,潜登店中的茅厕。再溜下去,便可以假装起夜的人,潜入己室,就脱过追捕人之手了。

  再想不到胡哨声中,猛一抬头,瞥见集贤客栈,南排房脊后,蓦然长出两条人影来。紧跟着,东房脊后,也闪出两条黑影。这四条黑影公然也口打微啸,与追捕的两人相为呼应。九股烟大骇,他的心思如旋风地一转,立刻省悟过来,这两伙人分明是一伙。并且立刻省悟过来,镇口所遇的人,哪里是什么娘的更夫,分明是荒堡潜派来窥探镖客的贼党。

  九股烟吓了一身冷,却幸见机尚快,一见不是路,猛然抽身,拨头再跑。登房越脊,飞似地改往镇外狂逃去,一面逃,一面回头瞧。果见那两个巡更的,冲着店房上四条人影,也不知通了一个什么暗号。四条人影忽地全窜过来,一声不响,结伴穷追下来。

  九股烟把刚才与同伴怄气的打算,早抛到九霄云外,也不跟踪了,也不探堡了,也不寻镖了。两眼如灯,急寻逃路。脚下一攒劲,直窜出数丈以外。头象拨浪鼓般往回一暼,便一头钻入一条小巷内,伏隅一蹲,但追赶他的人已电掣般赶到。

  九股烟心上一游移,暗道:“不好,这里藏不住!”听上面“飕”的一声,似从高处又追来一人。九股烟竟沉不住气,忙钻出来,拨头又跑,跑出数步,倏又变计,不再顺路窜了。顺路跑未免看不见房上敌人的动静。他就奔到一家民房墙根下“飕”的往上一拔,由墙根跳上人家屋顶。第二次把身影纵起,连连迸跃,从人家一排排的房顶上一路飞窜。

  但赶他的人立刻瞥见,立刻胡哨声起,几个人都上了房,依然前前后后合拢来包抄他。九股烟越慌,竟顾不得有声音没声音,有动静没动静的,踏得人家屋瓦戛吱吱地乱响。连踏过四五家宅院,到檐墙交错、黑影遮掩处,九股烟就忙忙一伏身,还想藏躲。

  他既疑心生暗鬼,这院中不得人心的狗又猛然惊吠起来。跟着又听得“唰唰”窜过来两人,似已寻见他。九股烟害了怕,爬起来,窜上房又要逃。这可更糟!恰有一敌刚从房上赶到,两个人几乎碰了个对头。九股烟慌不迭地一抽身,窜到邻舍,敌人也立刻跟窜到邻舍。

  隔院的狗大吠,九股烟急一顿足用力,敌人倏地打过一件暗器来。这却是一座灰房,大概很失修了。九股烟闪身躲避暗器,往旁一窜,脚下一滑,“呼啦”的一声,带下一大片灰泥。一个“吊毛”,“扑通”一声,整个翻下房来,掉在地上。这里正是人家的跨院。那贼人不知怎的,也似一滑,也“扑通”地掉下来。动静很大,敌人更毫无顾忌,吱地吹起一声胡哨。

  两个人相隔一丈多远,九股烟霍地窜起来;贼人也霍地窜起来,冷笑一声道:“哪里跑?”搂头盖顶,赶过来一刀。九股烟哪敢还手?唰地往旁一闪。“呜”的一声,后面扑过一条狗,汪汪地对二人乱叫。那本家的人立刻在屋里大声咳嗽,拍山镇虎,作出响动来。贼人毫无忌惮,吱吱连打胡哨。从东面、北面,首先窜过三个敌人,都掠空一窜,落到院中。这就要瓮中捉鳖,擒拿乔茂。内中一个高身量的贼尤其凶猛,握着刀,两臂大张,做出攫人的姿式,道:“小子,来吧!”恶虎扑食冲上来,右手刀一晃,左手来抓乔茂。

  乔茂不敢还招,一晃小脑瓜,一个翻身走势,竟没躲闪开,被敌人一把将包头抓住,两下较劲,各往怀里带,“嗤”的一声,把包头扯下一半来。九股烟恍被焦雷轰了一下似的,失声锐叫,耳畔嗡嗡冒火。但是脚底下还明白,就劲往前一纵身,窜上西面民房,脚才着檐口,倏地又有一条黑影扑到。刀光一闪,斜肩带臂,往外一挥。虽砍不着,九股烟却已立不住脚,身躯又不敢往后闪,也亏他身法轻灵,倏地往左塌身,用力往旁一展,手中刀就势照敌人扫了一下。

  敌人微微一闪,九股烟乘机斜窜出五六尺,已到了北山墙头。回头一瞥,就在院中本家房主人狂呼“有贼”的声中,敌人已一个跟一个,跳上了房,齐往自己这边挤来,单给他留出东北角一隅之地的退路。

  乔茂觑定了这东北面,似是一排小草棚,立刻脚下攒力,飞身纵起来,往草棚上一落,随即腾身而起。却真倒楣,这草棚也禁不住人跺,“哗啦”地塌下去。乔茂忙一挪步,幸已拔出脚来,略一停顿,敌人“飕”地从三面扑到。

  九股烟百忙中一望前面,是一道矮墙,相隔一丈多远。心似旋风一转,料想还窜得过去。脚尖一点,登草棚边墙,立刻地“旱地拔葱”,腾身而起,往前面墙头一落。脑后突有一股子寒风袭到,九股烟一低头,一缩脖,“嗤”地打过一支袖箭来。

  九股烟吓得一身冷汗,连回头都不敢,顿时往下一飘身。但才一落脚,便觉得地势不对,再想换力,如何来得及?“噗嗤”的一下子,脚踏入泥坑里,大概是尿窝。身子便不由得往前一栽,赶紧地双手抱刀,急一拄地,一拨身,又就势往一旁窜。脚踏实地,这才用力一登,又一进,跳出泥坑来了。

  紧接着两个敌人跟踪赶到,也这么一飘身,也这么一落地,也这么“噗嗤”一声,照方抓药,头一个人掉在臭坑里了。未容得叫喊,第二个贼也接着掉在臭坑里了。九股烟绝大欢喜,贼人却大骂倒楣。两个贼人拔出腿来,忿怒之下,又吱吱地连吹呼哨。声过处,外面也吱吱吹起胡哨响应起来。

  九股烟晓得贼人是聚众。贼人不知有多少,就这么几个,便搪不起,何况再勾兵?九股烟气喘吁吁脱出臭坑,跳上又一道短墙,努目急往外一瞭,心中大喜。这前面只隔着一条狭巷,便展开了一片旷地。这分明一路狂逃,已经临近镇外了。敌人明目张胆,追擒自己,一点顾忌也没有;像这样总在镇里绕,决计脱不开他们的毒手,自然还是往镇外荒郊逃跑的对。况且,贼人坠坑深陷,自己得以乘机先登,这真是运气:“这可逃出活命来了!”

  九股烟既惊且喜,思潮万变。殊不意乐极生悲,只顾前面,冷不防在这一霎时,听背后“唰”的一声,再躲已来不及,“嗤”的一下,硬硬的、尖尖的一件东西,直穿入九股烟的后臀。“吓,好疼!”乔茂连摸屁股拔刺的工夫也没有,带着这暗器舍命地往外窜去。竟没够着对面墙,半空掉下来落到平地。踉踉跄跄,急钻入面前黑忽忽一道小巷内。然后藏身拔创。那支瓦棱镖正打在右臀上,入肉四分,热血随镖溅出来,弄了一手。

  “真他娘的倒楣!”九股烟乔茂恨骂了一声,把这支镖信手一丢,拔步往前奔去。出了小巷,有一道斜土坡当前,越过斜坡,便是旷野地。乔茂如同死囚遇赦一样,心想:“这可逃出活命了。”精神一振,纵跃如飞。刚刚往土坡上一窜,坡前大树后“飕”地窜出一条黑影,疾如飞鸟,掠到乔茂身旁,“饥鹰搏兔”,探掌便抓。

  九股烟吓得一哆嗦,抽身便跑,但已稍迟。“刮”的一把被敌人捋住左肩头。乔茂一着急,“金蝉脱壳”,一俯身,一躬腰,按住敌手,拼命地一拱,立刻把这个敌人从自己身后拱起来,猛然用力往外一抛,“嘭”的一声,立刻把这敌人从自己头上抛出去,咕碌碌,正从坡上滚到坡下。

  乔茂顿觉肩头上抓处,热剌剌地生疼。也就顾不得,急耸身形往坡下一纵,从敌人身旁窜过去。不管敌人如何狂啸,立刻飞奔青纱帐,心中说不出地又惊又喜,居然被他打倒了一个敌人!

  但是坡上挨摔的敌人爬起来,吱吱地连打胡哨,冲着苦水铺高声喊:“托漂子万的点儿,往旋兀里扯活了。并肩子,马前团上他!”乔茂立刻听明,这切语是说姓乔的往地里逃跑了,催党羽火速前往围攻。

  九股烟心中害怕,一头钻入青纱帐里面,将身顺着田垄躺倒。心想:“我不动,你就搜不着。”侧着耳朵,听四面的动静。果然工夫不大,外面窜过来,奔过去,似至少也有四五个人,围着这青纱帐来回搜寻。九股烟心说:“天气热,我老人家索性也不探古堡了,也不回店了,我就在这庄稼地睡一夜觉,有事咱爷们明天再说。好贼,看你有多大本领,能把我怎样?”只是睡在这里,地潮湿,气闷点,屁股也疼点。“理他呢!我老人家是不到天亮,绝不出去,哼哼!”九股烟在田中鬼念,直耗过半个更次,一点也没动。夜静声沉,分明听见那几个敌人搜来搜去,搜了一阵,脚步声越走越远,大概又奔苦水铺去了。九股烟一咕碌爬起来,往外看,竟连半个人也没有。“哈哈,兔蛋们,到底教我给耗走了!”仍不放心,又蹲下来,拢眼光,再往外偷看。

  看了东边,又溜到西边;看了北边,又溜到南边。饶他十分小心,可是黑夜中碰着禾杆,难免作响。费了很大的事,把四面都窥探清楚了。九股烟暗道:“好兔蛋们!你们全走了,我老人家可要回店了。”伸头探脑往外走,钻出青纱帐,四面都没有动静。又越过斜坡,四面仍然没有埋伏。九股烟心中明白了,这群东西们一定搜寻紫旋风、没影儿去了。把颗心顿时放下,一直地往苦水铺镇甸走去。

  不料刚刚望见小巷,忽从巷边房脊后,冒出一条人影来,立刻“吱”的一下,吹起低低的一声胡哨。九股烟大骇道:“不好,还有埋伏!”抽身就往回跑。也就是刚刚转过身来,突从斜坡那棵大树上,“扑登”地跳下一人。刀光一闪,哈哈一笑,把退路给截住。

  九股烟失声叫了一声,抹头急往旁边跑。只跑出三四步,立刻又从小巷房头窜下来两个人影,箭似地奔乔茂背后扑过来。九股烟越慌,拼命往青纱帐钻。更没想到,这青纱帐刚才没有动静的地方,忽然有了动静,竟也毫不客气地窜出一个人来,纵声狂笑道:“相好的,爷爷早等着你啦!”

  胡哨连吹,顿时前前后后聚拢来五六个敌人,倏地抄到身边。九股烟悔之不迭,急张眼四顾,寻觅逃路。苦水铺镇外,一片片不少田地,但只麦田豆畦为多,高粱、玉蜀黍地,近处只有两三处,都被贼人扼住,闯不过去。

  九股烟二目如灯,伸手重拔下短刀,又一探囊,摸出石子,立刻拼命往前冲去。先奔到东面田边,东面近头站着一个贼人,抖手中兵刃,哗啷啷一响,喝道:“姓乔的,咱爷俩有缘!”九股烟不禁一哆嗦。黑影中注目急看,这贼人手中拿的正是一对双怀杖,这贼人正是劫镖也在场、探庙也在场的那个粗豪少年贼。这少年贼杖沉力猛,九股烟曾被他一杖,险将短刀磕飞。

  九股烟这时候哪敢迎敌,急急一抽身。又往回跑,改奔南面竹林。南面也站着一个少年贼,手提一把剑,把竹林阻住。九股烟侧目一瞥,这个少年使剑的贼似曾相识,大概就是探庙时生擒他的那个人。九股烟倒吸一口凉气,拨头又奔西面,西面就是苦水镇铺甸了。他这一打旋,可就给敌人留下了合围的机会,五六个敌人倏然的往当中挤来,内中一人喝道:“相好的,趁早躺下吧!你小子的伙伴,都教太爷们收拾了。只剩下你,还有什么活劲?”

  九股烟急怒交加,便要与贼拼命。一双醉眼一转,忽望见北面那敌人似乎手法软点,也许就是刚才被自己摔倒的那一个废货。九股烟嗷唠的一声怪号,唰地往北一窜,抡手中刀照那人便砍。那人霍地一闪,挺刀猛进。九股烟蓦地又往旁一闪,扬手喝道:“看镖!”把手中那块飞蝗石子,照敌人劈面发去。这北面敌人慌忙往左一闪,九股烟一溜烟挺刀扑过来。

  那敌人却也了得,虽往左闪,却往右一挡,横刀逼住乔茂。乔茂再往回退,已经来不及,刀锋碰刀锋,叮当一声响,激起一溜火星,那敌人依然把树林挡住。九股烟手腕被震得发麻,竟倒退下来。猛回头,四五个敌人瓮中捉鳖,悄没声地都掩到背后了,九股烟眼看就要倒楣。

  但九股烟没有别的本领,还仗他身法轻快,手底下贼滑。一转眼间,未容敌人近身,他怪叫一声,就“唰”地一个“夜战八方”式,用力打个盘旋,刀花往下急扫。看样子好象要拼命,贼人为护下盘,齐往起一窜,九股烟趁这夹当,一伏身,“飕”地往东猛窜。

  使双怀杖的敌人喝一声:“打!”哗啷啷一响,双怀杖挟风当头砸来。乔茂再不肯上当,这家伙扫上一点,都受不得,决不能硬碰。乔茂就忽地一矮身,左肩头找地,就地一滚,“懒驴打滚”,“黑狗钻裆”,唰唰唰,直翻出四五步去。这招术好汉子不使,乔茂倒不在乎,只求逃得了性命。

  这一下,果然出乎贼人意料之外,然而乔茂已翻滚到使剑贼人的脚下,贼人喝道:“哪里走?”提剑便往下扎。九股烟鲤鱼打挺,霍地翻起来,一扬手道:“着!”好象打出暗器来,但只是一句谎话,立刻往下一杀腰,刀尖反向敌人胸膛扎来。敌人往左一上步,九股烟刀走空着。背后的敌人又到,“哗朗”一响,双杖下照九股烟双腿扫来。九股烟往上一拧身,把怀杖让过,左手早摸出一块飞蝗石子。身躯往下落,敌人前后夹攻已到,九股烟忙一抖手,怪喝一声,照敌人打去。持杖贼人一闪,不防乔茂这又是一手空,抹转身,往斜刺里急窜。敌人挥剑追踪砍下来,被乔茂一旋身,一扬手,“唰”地一下,这一石子却真打出去了。相隔太近,持剑的贼人慌忙往下一扑身,几乎头点地,才把这一石子让过。

  好乔茂,就这么一叠腰往上一拔,“唰”地从敌人头上飞掠过去。果然身法轻捷非常,脚一落地,又一点,唰唰唰,连窜出四五丈远。百忙中,又摸出三块石子,回头点手,厉声大喝道:“俞镖头,我在这里啦,教贼人围上啦!”使剑的、使双怀杖的二贼,不禁微一错愕,顺着乔茂的手,回头往身后一瞥。

  乔茂认定了使双怀杖的贼,抖手又打出一块飞蝗石子。“啪”的一下,似打中敌人后项。敌人哼了一声,身躯一转,好象受伤不轻。九股烟更不缓手,运足了劲,再耸身,再抖手,另一块石子又照那使剑的敌人打去。贼人一闪,厉声大叫道:“好小子,敢使诈语伤人!活剥不了你!”立刻五个人各摆兵刃,齐追过来。

  九股烟早趁着这机会,一溜烟地奔竹林抢去。那使双怀杖的敌人痛恨着乔茂,箭似地追来。大叫道:“并肩子,秧子奔你那边去了,快出来围上他!”

  九股烟已奔到竹林边,相差还有六七步。猛听竹林内,“哗啦”地一声响,不由吃惊止步。没想到他会使诈语,人家也会使诈语。这竹林中的暴响,只是外面持刀敌人投进来的一块石子。九股烟微微一怔神,后面使双怀杖的、使剑的和另一个敌人已经赶到。

  使双怀杖的贼上赶一步,悄没声地抡双杖,照乔茂后背狠狠一下,连肩带背打来。只听“哗啷”地一响,乔茂猛回头,双怀杖竟到身后,吓了一个亡魂丧胆,拼命往竹林一窜。到这时,也不顾林中的吉凶了,但是贼人双怀杖“拍达”地砸空,一赶步,旋身又一抡,照九股烟拦腰打来。蓬的一声响,双怀杖竟打到九股烟的臀部,足足实实,正落在刚才镖创伤上。

  这一下真疼,九股烟禁不住狂号了一声:“啊呀!”直栽出两三步,就势往林中一扑。忍疼提气,“懒驴打滚”,连滚带爬,一头钻入竹林。可惜晚了一点,使双怀杖的敌人恶狠狠地跳过来,痛恨一石之仇,喝道:“小子往哪里钻,二太爷定要把你掏出来。”竟抢上一步,跟踪追入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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