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是松林底女儿呢。妈是在松林底怀里长大起来的。
“妈,山去,砍松柴哟!”
于是,妈就寂寞地笑了,轻轻地拾起壁下的斧子和麻绳,赤着脚向着松山走去了。妈有着矫健的身体和灵活的足。无论是晴明或是阴暗的天,妈都是要到山上去的。妈时时坐在松树底下,痴痴地默想,妈是有着心事的女人呢。
从幼年起,我就爱独自在松林里徘徊。松林是寂寞的地方啦。
我爱拾起一个松球,当作我底玩具。
“松陀婆婆,
滚滚陀螺。”
当松球寂寞地滚下了山坡,我就变得更为寂寞了。
于是,我听着松风底吼,松风吼着,如同波涛。山就荒凉起来了。
妈会寂寞呀。妈只是一个人向着山岩爬去。
妈还会回来么?
当妈感觉疲倦的时候,妈会怎样呢?
妈该不会躲藏在岩石之中吧?
我攀着松树底枝和干,在岩石上面向着山上爬。
山是崇高的呢,崇高而且遥远。
妈在哪里呢?妈是在深山之中了。
在深山的岩石上面,妈赤着足,背着松柴,寂寞地踏着,一步两步,不歌唱,也没有呻吟。妈是有着沉默的习惯的女人呢。
“妈,家去吧,云迷了山脚。”
于是,从远远的山巅,妈踏着轻而寂寞的脚步,回到山脚来了。
在映山红开满了山麓的时候,妈去到了深山就没有再回来。
妈把她底寂寞的笑容留在山上的每一根松树枝丫上头了。
一九三五年四月
选自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初版《鹰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