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書裏,魯迅又有一篇《記念劉和珍君》那是情文並茂,感人最烈的偉大的抒情文,現在摘錄一二段如下:
“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爲庸人設計,以時間的流駛,來洗滌舊跡,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着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得一個盡頭!”
“……”
“我沒有親見;聽說,她,劉和珍君,那時是欣然前往的。自然,請願而已,稍有人心者,誰也不會料到有這樣的羅網,但竟在執政府前中彈了,從背部入,斜穿心肺,已受致命的創傷,只是沒有便死。同去的張靜淑君,想扶起她,中了四彈,其一是手槍,立僕;同去的楊德羣君又想去扶起她,也被擊,彈從左肩入,穿胸偏右出,也立僕。但她還能坐起來,一個兵在她頭部及胸部猛擊兩棍,於是死掉了。”
“……”
“我目睹中國女子的辦事,是始於去年的,雖然是少數,但看那幹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曾經屢次爲之感嘆。至於這一回在彈雨中互相救助,雖殞身不恤的事實,則更足爲中國女子的勇毅,雖遭陰謀祕計,壓抑至數千年,而終於沒有消亡的明證了。倘要尋求這一次死傷者對於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
“苟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華蓋集續編》)。
慘案發生以後,便有通緝五個所謂“暴徒首領”之令,按着又有要通緝五十人——其實名單上只四十八人——的傳說,我和魯迅均列名在內。魯迅有一篇《大衍發微》(《而已集》附錄),把名單全部的籍貫職務調查得相當清楚,尤其把要捉的原因探究分析得很詳細。齊壽山很爲我們擔憂,熱心奔走,預先接洽了臨時避居的地方,對我們說:“一有消息,就來報告,務必暫時離家。”果然,有一天下午,壽山來電話,說:“張作霖的前頭部隊已經到高橋了,請立刻和魯迅避入D醫院,一切向看護長接洽就得。”我就立刻去通知魯迅,於是同時逃入了D醫院中,一間破舊什物的堆積房是我和魯迅及其他相識者十餘人聚居之所,夜晚在水門汀地面上睡覺,白天用麪包和罐頭食品充飢。——也有人住六國飯店和法國醫院的。我住了十天光景,便移居病室,醫師來診則告以無病,遂一笑而去。魯迅亦然,但在這樣流離顛沛之中,還是寫作不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