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十四

  這一年冬季雖幸而沒再出兵差,但接連着夏秋間的種種預徵,討赤捐,地方上的附稅,使大有又得出賣地畝,現在所剩下的只有春天與魏二共耕的二畝地了。地不值錢,鄉村的人家要不起,也不敢買,只可向鎮上或城裏有勢力的去賤賣,中間又有經紀的折扣,一畝很好的地也不過幾十塊大洋。大有自從春天以來,對於土地的愛護心早已變了。他打定主意,橫豎留不下,這樣下去,早淨晚淨,還不是一個樣?況且實在是沒處弄錢交捐稅,不止他這一家,陳家村每家都是如此。地太少的或者給別人家佃種的,雖然交納稅款少些,卻一樣是沒有生活。很有希望的秋收被空中的烈火烤乾了,甚至連別的東西也不能改種。想照從前做點手工活作種地的補助,做什麼呢?一切東西都用不到他們自己的製作,棉布,煤油,洋紗,小鐵器,一批批地從海口外運到各地方去。城裏與大集鎮有的是批發鋪子,各個小負販販到鄉村中賣,只要有錢,這許多許多舊日的農村用不到農人拙笨的手去製造什麼用品。製造出來又貴又費力,誰也不願意用。所以,一到冬天,這些窮苦的鄉民除去拿槍看守之外,任何事沒得可做。大有本來是老實的,自從經過一些事變,使他漸漸明白了自己的周圍狀況與將來沒出息的苦悶。他對付兵匪的能力,很奇怪地日日增長。於是在村中他漸漸被人傾服。從前嘲笑他不會賣菜,被灰兔子打耳刮子的話再沒人提起。從單鋒脊偷營的戰功以後,他在這幾個村中變成了僅亞於陳莊長的人物,拚命的大有自己也不明白怎麼從夏天來變成了周身是膽的“英雄”。

  自從他首先倡議與百多個推夫從那個縣城外開夜差回來之後,過度的疲勞,奔跑,雖然得到許多農村人們的稱讚,在十月中旬他可大病一場。寒熱間作,夜裏說着令人不懂的囈語,吃着醫生的苦藥沒見速效。他的妻很小心周到地伺候病人,把爲孩子及全家趕做棉衣的工作也耽誤過去。

  在病中,他每夜做着惡夢,彷彿是常常與許多人爭鬥:拳頭,尖刀,火槍,爬過山嶺與平原,盡力地同不知的敵人拚命,爲了什麼當然不很明白,然而他在夢中是真實地用力爭打,並不是虛空地喊叫。他的妻在冒黑焰的煤油燈下看着他握拳,咬牙的怪樣,往往在第二天抹着眼淚向人訴說,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邪祟。雖然也請過巫婆,燒過紙錢,但並不見有減輕病人怪狀的力量。直到吃過醫生的重量發汗藥後才略略好些。

  正當大有臥在土炕上大病的一個月內,這鄉村中也鬧着一種神怪的新聞。不知從哪裏來的一個遊方和尚到鎮上化緣,保衛團丁爲了驅逐閒人起見,並沒容許這一件僧衣一個小包裹的和尚多留。然而只有一天的工夫,卻給了鄉間的農民一陣絕大的恐怖!據說這個和尚曾在鎮上北門裏的一個自己做零活的木匠家裏治過病,用火炙法子把木匠老婆的胃氣疼治好。因此,在那一家的殷勤款待時,他好意留下了一張畫符子的長篇字紙。他說:現在應該又到了一個很大的劫運,從下年起,十幾年內不復太平,怎樣屍骨填河,死人遍野,又怎樣有水,火,疫癘,刀兵的種種災難,沒有善行的,與不早早求保護的人非死即病!總之,是任管如何逃不出這場劫難。他叫木匠與他的全家都要一天畫符子,燒着吃,又要每天誠心念佛多少遍,方可修行得日後在那洪水般的大災中得到解脫。那誠篤的木匠自然是安心相信,況且和尚也說過,像夏天的旱災便是那未來患難的第一次,是向許多人警戒的先聲。更有傳說是和尚剛出木匠的門口便不見了。……這樣新聞流行得異常迅速,不到兩天,凡是圍着這個大鎮十幾裏以外的鄉村都知道了。那位都不認識的神仙似的和尚留下了符子,字紙,大家都彼此傳抄着看,忙壞了一些識字的小學生,雜貨店裏的小夥計,以及鄉村中能寫得上字的。……陳家村隔鎮上更近,自然是個很適於宣傳這樣新聞的區域,於是差不多每家人家都有人在爭抄,或求着別人傳抄這樣符籙。

  在失望的農民心中,這突來的恐怖預報很容易激動他們的直感,何況還附有救濟的方法。即使無效,他們在無所希望裏也想去試驗試驗。每年是正忙着收割豆子的時候,現在卻都忙於傳說這件新聞,並且把那個和尚點綴上不少的奇蹟。他的指尖上能夠生火,他的小包裹中一定有不少的法寶,也許是濟顛的化身,不就是佛爺那裏來的差遣。近幾年來的種種壓迫,荒旱,都在鄉村中流行過;大家都知道每一個夜裏提槍的生活;都見過滿道上逃難的景象,這份預言在人人的想象中並不覺得說的過度。誰都在等待着不久的未來的變化,誰也明白現時不是太平世界了!什麼怪事沒有?他們像矇在鼓裏不得安眠;也不能瞭解這空空的大鼓要如何破法。然而不能安穩與沒過法的思想,恰像這傳抄的符籙一樣,流行於每個人的心中。

  大有剛剛出過兩場大汗,在炕上可以坐起來的一天,他的妻正在外間白木桌上叫聶子學畫符籙。去鎮上的小學不到一學期,幸虧他早已在陳莊長的私塾中附過學,所以還會寫字。這時在屋子的淡弱陽光下學畫符子當然還畫得出。

  繹過妻的解釋之後,大有便要符子的抄樣看看。

  “誠心的事,你要洗洗手去拿。”妻熱誠地說。

  “什麼?——我這兩隻手又沒殺人,怎麼髒的?”大有無力地,瞪了瞪眼,卻立刻想起了在城牆上曾見過的殺人的印象,又聯想到在龍火廟前自己的槍法。

  “也許曾打死過人吧?”這一轉念還沒完,妻已經把白木桌上的符樣雙手送過來。

  大有略略遲疑,接過來:“如果真沒曾打死人?……”他想着,粗大的手指在空中抖擻起來。

  一張黃表紙上有許多歪歪扭扭的方形字塊,到後面纔是那兩道符籙。大有驟看見這硃紅色的畫符也覺得奇怪,有一些圈,重疊的橫畫,一個字有多長,這些字形中包藏着什麼“天機”?他隨手又遞給妻。

  “你叫聶子抄過幾張?”

  “說是抄十張就可免罪!抄下來還要將符子用清水吞下去,——聶子不會寫前邊那許多字。我叫他只抄符子,先給你喝。”妻一本正經地答覆。

  “村裏都在傳抄麼?”

  “誰家也忙,可惜會寫字的太少了。西邊學堂的先生,頭一個月才從城裏下來的老先生也忙着寫,一天大概寫得出十多張。不會抄字的只抄符子也可以。有些人像學生一般終天地寫。……獨有陳老頭子不信。”

  “就是莊長老頭子?”

  “旁的還有第二個?他老人傢什麼事沒經過,獨有這件事他向人說起便道是一派妖言。聽說連鎮上練長家裏的人都吞了硃砂符子,還用紅綢子裝起來帶在身上。怪不?陳老頭子偏不信,——人人都說他反常。本來快七十歲了,說不定風裏燭的有一天……”

  “陳老頭子還怎麼說?……”大有追着問。

  “他說:這哪會是正經神道,說不定是來搖亂人心的。他還說在這樣的年頭就會出這樣的事。——你記得,這也不必然吧?我小時候曾在龍火廟……那時香火真大,給娘求過胡仙的神藥,跪在那裏,好好的一包紙裏面就有些末子。”大有的妻一面把符子放在桌上命孩子抄寫,一面拾起炕上的麻線紮成的鞋底做着手工。

  “不錯,那一時傳的胡三太爺的神事真盛,龍火廟的道士真發過財,得了不少的香錢,到後來不知怎麼便消滅了。我明明記得爹還是那香火會的會頭,——又記起來了,那正是洋鬼子造鐵路的第二年。唉!那時候的傳說到處都有,說鬼子能勾小孩子的魂;教堂里弄了人去開胸膛,取血配藥;T島那邊是個魔窟,請了外國的邪鬼來造路。這纔多少年?我小時候聽見爹說過,可是後來什麼也沒了。怕坐鐵路上的車的也坐了,入教的仍然入。……”

  因爲符籙的談話引起了大有的童年記憶,並且把在鐵路邊推煤時所見的種種光景也聯想起來。

  他的妻低着黃鬆的髮髻做鞋底,聽他高興地說起舊事,也插嘴道:

  “咱年紀不大,遇到這末梢年,見過的光景可不少!一年不是一年,你想,都像這兩年的胡混,誰知道等到孩子大了還有的吃沒有?……”這是這誠懇的女人的“心病”。眼看着家中土地一次次地典賣,錢又是那麼容易地拿給人家,丈夫還得與一些不知怎麼來的仇人拼命。地沒有好法子多出糧食,愈來愈不夠交割,好好的一個男人出了一趟兵差,回家就一連病了二十多天,這是多壞的運氣!她平常不敢對丈夫提起,現在她說出來,枯澀的眼中包着沒有哭出的淚痕。

  出乎意外地,大有這次並沒發他的老脾氣。他搓搓手掌禁不住也嘆着氣道:“女人家怎麼也不明白這些事,我還不是糊塗到死。誰知道這幾年是什麼運氣?——你明白這壞運氣不是咱一家要來的!還有比咱苦的人家你不是沒看見;還有那些外縣來的逃荒的,賣兒女的,討飯吃的,一年中總有幾回。現在咱賣地,吃苦交錢,還能在這裏鬼混着住,比上不足,已經比起人家算好了。我明白,——不但我明白,再想和頭十年一般地過安穩日子,大家都沒有這份好命!陳家還不是一樣?獨有快活了小葵那壞東西。我在城裏聽人說,什麼事他也有份,就是會弄錢,巴結官,大紳士,可憐本是小財主的他那老爹,扶了柺杖到處裏跑,受氣,媽的,小葵管麼?……常言說:‘兒孫自有兒孫福。’罷呀!咱這一輩子還不曉得怎麼混過去,想着孩子不是傻?——誰沒有小孩,到自己顧不得的時候,夫妻還得各奔東西呢。”

  妻的哀訴打動了這已近中年的大有的積感,他緊握着破棉被在炕上氣急地說着這些話,妻的真情的眼淚卻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地流到鞋底上面。

  十三歲的男孩在外間的木凳上停了筆向裏屋偷看,他的大眼睛瞧瞧像是生氣的爹,又瞧瞧似在受委屈的娘,……他的弱小心靈中,也像多少明白一點他們是爲的什麼這樣難過。

  三間屋子裏一時是完全靜默了,只有紙窗外的風聲掃着院中的落葉刷刷地響。一會,大有將緊握的拳頭鬆開道:

  “還用難受!捱着,——握着吧!橫豎有命。上一回沒死在那些‘賊兵’手裏,從槍尖底下逃回人來,想還不至於餓死。自從我在鎮上遭過事後,我也變了,害怕,愁,想,中麼用?瞪着眼看那些還沒來的光景!幹這個不成,改行,賣力氣!……你不記得陶村的杜烈麼?”

  “哎,記起來了,你看我這記性,……”妻擦着眼淚說,“前三天剛剛你吃了藥發大汗的那天,杜家的妹妹還特意託她那村有人回來的便,捎了一點孩子衣料給我。她與我在清明打鞦韆時認的,大約還因爲你與她哥哥有來往。……那捎信的人說:杜烈問道你在家好不好?當時我正替你的病擔着心,沒來得及問問他妹妹在外邊怎麼樣,只知道也在工廠裏做工,一個月有個七塊八塊?可惜她娘已經看不見了。”

  “一個月有這些?杜烈還得多吧?真比咱在鄉間淨折騰地過活好!”大有豔羨似的說。

  “舍開家可不容易。”

  “也得看時候,鄉下不能過,又沒得好法子,怎麼不向外跑?前幾年到歐洲去做工的回來不是有的買地,還會說鬼子話。”

  “辛苦卻不容易受哩。”

  “什麼辛苦,比捱餓受氣還強吧?咱憑麼?還不是到處一樣賣力氣吃飯。……”

  他的妻這時也把手上的鞋底放下,牽着麻線想那些未來的不定的事。

  外院的板門響了一下,妻剛剛從裏間伸出頭去。

  “大哥這兩天該大好了?我本想來看看,恰好陳老頭也叫我來哩。”質直的口音,大有在炕上聽明白進來的是患難相共的徐利。

  徐利的高大軀體進門須彎着半個身子。他披着一件青布破長棉袍,並沒扎腰,臉上烏黑,像三天不曾洗過。頭髮很長,都直豎在頭上。到炕前他立住了。

  “大有哥,可見你的身子多狼糠,咱一同出的門,我回來睡了兩天兩宿,什麼事也沒有,可把你累壞了!窮人生不起病,大約這些日子光藥錢也有幾塊?”

  “可不是,徐二弟,秋天賣地下剩了十來塊錢,這一回淨出來了!”大有的妻在門外答覆。

  “好!早淨了早放心,你可不要嫌我說話不中聽。存下幹麼?還不是一樣淨?只要留得身子在,怕什麼,是不是?大哥,……哈哈。……”

  大有在炕上坐着沒動,只是從臉上苦笑了笑算是答覆。

  徐利毫不客氣地坐在木炕沿上,重新端相着大有的臉。

  “人真纏不過病魔,這二十天你瘦得多了。——這不好?咱算做對了,好歹的那些東西沒回頭來追抄。雖然大家丟了不少的車子,騾,馬,還回來人!你哪裏知道,一聽說咱跑回來,陳老頭子跑出去藏了七八天,誰不是捏着一把汗?我早打定了主意,管它死活!如果灰兔子們真來找事,跑他媽的,咱也有條命,不是一樣出去補名字?幾間破屋,無非是燒光了完事,逼着到那一步有什麼說的!……可是苦了你,這場病把你作踐得不輕!媽的!一個月下了二十九天雨,——該陰?倒黴的年頭,倒黴的運,誰逃得過?……別扯了,我今天來看病,也有正經事,老頭子昨兒同大家議論了大半天。……”

  “又是什麼事?不是要錢,也是要命!”大有迅速地說。

  “哼!頭一條猜得不對,媽的!現在又變了法子了,不要錢,你放心,要人!——幹什麼?說是修路。”

  “修什麼路?又通火車?”

  “差不多,要修汽車道。”

  “修吧!橫豎咱都是坐不起汽車的人,我知道走幾十裏地要兩三塊。……”大有憤憤地說。

  “不是叫咱們修路人家坐車呀?”徐利慢慢地道,“縣上有命令,轉到鎮上,前天夜裏火速地招集各村的首事開會。”

  “要人?多少錢一天?”

  “你別裝傻了,花錢?叫咱們賣力氣!——賣力氣,是啊,從北縣的豐鎮修過來,一百二十里,叫當地人加工趕修,限十天,十天呀!全路完工。哪裏沒完,哪裏受罰。……怎麼修?自己帶乾糧,帶火,每個村子裏每一家都得出人,還有器具。哼!雖然不是隆冬數九,地土可已硬起來,要一钁一钁地掘。這是什麼活?誰聽說過?慢了得罰。陳老頭子就是當差傳令,昨兒就爲的這件事鬧了大半天。”

  大有瞪着眼,又驟然受了重大的刺激,說不出話來。原來站在外間木桌子旁邊的大有的妻急着邁進裏屋來道:

  “像他這病人還得去?……”

  “我爲什麼來的?大嫂子你想怎麼辦?陳老頭子還體貼人情,他首先說過大有還病着怎麼又當官差,你家裏別沒有人。可這是大家的事,誰也願意誰不去,後來還是老頭子出的主意,說不去沒法向大家說,找我來同你們說一句,可以出幾個錢僱人替。”

  徐利的話沒說完,大有將破棉被掀開來大聲道:

  “什麼?老頭子出的主意倒不差,可惜我現在把賣地的錢全花淨了!不去,不去,我偏去!省得叫人家作難!去!去!好不好再鬧上一場。……”

  他一邊叫着,一邊汗滴從他的額上往下流,大張着口向外吐氣,這顯見得是病後虛弱與過度的激動所致。徐利急急地把那條烏黑油髒的被子重新給他蓋上,擺擺手道:

  “大哥,你別急,老頭子真是好意,除此外沒法服得衆人。抗又抗不了,後天就由城裏派監工的人來,拿着冊子查。……”

  “查?誰教死不了,就得做牛做馬!你不必阻擋我,我大有死了也不使陳老頭子爲難。我非去不行,一個錢我也不花。再回頭來請先生治病,那是活該!我看看到底路……是怎麼修法!……”

  他的妻看見丈夫動了真氣,不敢說什麼,避在板門後用大袖口擦眼淚。徐利這一來也沒了主意,不知道用什麼話對這位病人解釋。

  “哼!”大有喘着氣道,“橫豎是索命,我有病——難道沒有病的就容易幹?從夏天起,咱哪天不是賣命,還差這一次?什麼法子都想到,與窮人拚!……”

  “凡事總有個商量,你病的纔好,別淨叫大嫂子發急,你看她擦眼抹淚的。”

  “哈哈!媽媽氣,中什麼用?大嫂,老實說,就是大侄也顧不的。總之,我一個錢沒的出,告訴咱那頭兒,謝謝他吧!幹什麼也去!……”

  徐利沒有再可以分辯的話,他知道大有氣頭上,任管怎樣說的在情在理也是白費。他守着這心理異樣的鄰人,替他擔心!大有的“一杆槍”的脾氣,他一向很熟悉。他打定主意的事,別人怎麼勸說萬不會動搖他的念頭。

  喝過大有家紅色的苦茶以後,徐利再不敢提起修路的事。爲了使他平靜些,只可在光線暗黑的屋子裏同大有夫婦說些閒話。幸而這性急卻不是心思縝密的病人,無論什麼事一經說過也就不再放在心上。於是農田的經驗,糧價的高低,幼小時的故事,都成了他們的談料。大有在久病後得到這個暢談的機會,精神上也覺得痛快。雖然明後天就要憑着苦身子去修路,然而他只有興奮,並不憂愁。

  院子中的大公雞喔喔地叫着過午應時的啼聲後,太陽漸漸西斜了。徐利起身要走,恰好聶子已將十多張紅符子抄完,大有的妻恭恭敬敬地拿到屋裏,意思是要大有吞下去。大有蹙蹙眉毛沒說話,徐利在旁邊笑着道:

  “看着大嫂子的好心好意,你也應分吞下去,難道還會傷人?何況你還一定要作‘官活’,身子不比從前結實,就來一下吧。”

  大有的妻趁他說話的機會,便在大黑碗裏將這一疊黃表紙燒成灰,用白水衝開,遞到大有的手裏。她很小心地望着丈夫的顏色。

  “好!就讓老利看一回咱的媽媽氣!也許吞過符子,高興不作路倒。……”

  一口氣吞下黑碗中的紙灰,他與徐利呆對着臉,強作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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