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

  春天果然來了。

  河冰早已溶解,流動的明鏡下露出平鋪的沙粒。河岸上的檉柳都發舒出柔嫩的紅條,小尖的葉兒受着和風吹拂長得有半寸長短。田地旁邊的大道上幾行垂柳輕柔地搖曳着,當中有穿飛的雛燕。田地中的麥子已經快半尺高。因爲剛剛落過一場好雨,土塊都鬆軟得很,它們凍在地下面的根很快地將蓄藏的生力往上送來。沒種麥苗的春田也有許多人正在初耕,一堆堆的糞肥像些墳堆,牛,驢,與赤足的人都在土壤上工作。大地上充滿了農忙的活氣。

  正是北方輕寒微暖的快近清明的氣候,多數在田間用力的人穿着粗布單衫,婦女們挑着擔子送午飯去的,有的還要抹擦臉上的汗珠。人家的屋角與陌頭上的杏花已開殘了,粉紅的小花瓣飄散在潤溼的地上。

  從郊原中的表面看來,一切都像繁盛,平安;並且農人們的忙勞情形,以及他們的古拙農具的使用,從容不變,同古老的書本中所告訴的樣子沒有多大分別。可是曾經時代輪子碾過的農人,他們對於這期待收成的觀念早已不同於往前了。

  一樣是在揮發他們的精力,對於終身倚靠的土地,還是拋棄一切,含着苦辛去種植,發掘他們的寶藏。然而他們對於這樣工作的希望卻從心中充滿了疑問,即使獲得勞力的結果,不是早早有人打定計劃與不費力氣的去分割,搶奪,或者謊騙?一次,兩次,更有好多的次數。自然的經驗漸漸從疲勞中驚醒了安穩誠實的每一顆心。

  然而他們現在除去仍然與土地作白費的掙扎之外,他們能夠幹什麼呢?

  土地的景象自然還是春天的景象,不過用在發掘土地上的心情卻多少有些變動。

  奚二叔的東泊下的二畝地,現在只有大有與兩個短工在那裏工作。鬆軟的土地上卻看不見奚二叔的蹤影。這位老人支撐着飽歷過苦難的身體,去年風雪中爲了兒子的事,一連幾夜中沒曾安眠。剛剛開春,又籌劃着償還罰款的錢債,更得按着俗例在清明節前方可辦理土地交易。忙勞與憂患,在他的身體與精神上加上了雙重的枷鎖。家中的餘糧還不夠一春的食用,他不能不忍着苦痛出賣祖傳下來的土地。不止是罰款的重數壓在他的垂老的肩頭,還有預徵的墊款,小葵辦學的一大筆捐項,鎮上的地方捐納。因爲在這小小的村莊中,一切事他閃避不了。在平日是可以年年有點小積蓄的自耕自種的農家,近兩年已非從前可比,何況更有想不到的支出。他勤苦了幾十年,曾經買過人家幾畝,他覺得這在死後也可以對得起祖先,更能夠做後來兒孫的模範。不料今春賣土地的事竟然輪到自己身上,這真是從洋鬼子佔了山東,硬開鐵路以後的第二次的重大打擊!因此在地的交易還未成交以前,他突然犯了吐血與暈厥的老病。除掉一個月前曾出村一次,他終日蹲在家裏張着口看屋樑,什麼氣力都沒有了。

  大有自從遭過那番打押之後,雖然是過了新年,已經快三個月,他沒敢到鎮上去一次。除卻送杜烈出門時曾到過陶村,連自己的村子也沒離開。不過他在沉靜中過着日子,把從前好同人家用話“擡槓”的脾氣改了不少。事實給他教訓,空空的不平言語是沒有任何力量的。自從奚二叔病在家中,他更覺出前途的陰暗。

  這一天他照例地耕地,幾畝地單靠自己的力量幾天方能完結?眼看人家都在急急地播種了,而他家的土地還不曾全掘起來。他便託了鄰人由鎮上叫了兩個短工來,想着在兩天以內趕快做完。天剛亮,他們便踏着草上的露水到地裏來,直到正午,休息過一次。他同意短工過午可以在樹下睡一晌午覺。他自己踏着犁,一個短工撒肥料,另一個赤着足在前面叱呵着那頭花白牝牛,盡力向前拉動套繩。

  雖是比鋤地還輕的工作,而一連六個小時的作活,曬在太陽光中也令人感到疲倦。兩個短工:一個矮黑的少年,正是杜烈村子中的人;那個五十歲的有短髭的老人卻是鎮上的魏二,與大有是向來認識的。他們都肯賣力氣,在大有的田地中耕作正如同爲自己的田地幹活一樣。大有說怎麼辦他們便隨着去。他們對於這等田間的僱活很有經驗,在左近村莊中誰家頂實在,以及誰家作得好飯食,他們都很知道。又加上大有自己是毫不脫懶幹到底,他們便合起力氣來去對付這塊春田。

  在前面叱領着牝牛的魏二,專好談笑話,而且他年輕時曾在好遠的地方作過工,見的事比別人多,因此他的話匣子永遠沒有窮盡。不怕是正在咬牙喘氣的時候,他能夠說得大家都十分笑樂,忘記了疲憊。這是他的特別本領。他又有很大的旱菸癮,無論怎麼忙,那支短短的烏木煙管老是叼在口裏。這天他仍然不能離開他的老習慣,半熱的銅菸斗時時撞動着牛的彎角。他更不管後面那兩個人勞忙,卻是雜亂地談些沒要緊的話。縱然大有與那個小夥子不答理他,這閉不住口舌的老人還是不住聲。其實在一小時以前的話,他並記不清楚是怎樣說的。

  大有家的這段地是東西阡長的一塊,與南北阡長的一塊,連接成一個丁字形。剛剛從那塊東西地的中間擡起犁子向南北地的中間去的時候,魏二一手先橫過煙管來道:

  “今日一定完不了,大有,說不了明日還得來喝你一頓。哈哈!”

  “鬍子一大堆了,就是吃喝老掛在嘴上。唉!”在後面幫大有擡着木把子的小夥子粗聲地回答。

  “說你不在行,你便不在行!風吹雨打,爲的吃喝。哼!‘人爲財死,鳥爲食忙’,有錢幹麼?可也不是爲的這個?”他說着卻用烏木管碰了碰他的突出的下脣。

  “魏大爺,誰不在行?你看越老話越說得不對勁,咱見說是‘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你真會編派,偏說是‘忙’。”

  “小小人家不如我記得清楚,這些俗話是後來傳錯了呀。”他即時叱領着那頭聽命的牝牛轉過身來,往前拉動繩子。

  “好,魏大爺,我看你不必替人家做短工了。……”

  “幹麼去?”他又忙着吸了一口煙。

  “耍貧嘴,說大鼓書去,準保你到處編得出詞來。”

  “小夥子,說你不懂還不服氣,魏大爺乾的玩藝兒就是多。在關東沒說大鼓書,可曾打過魚鼓。”

  “打魚鼓,哄鄉下孩子?你會唱什麼?”

  “還用得按句學,‘十杯酒’,‘四季相思’,‘張生跳牆’,‘武松大鬧十字坡’,你不信,完了工在月明地裏,我來上一套,——可得說明,大有沒有二兩酒我還是不唱。”他一邊隨着牛蹄往前挪動腳步,一邊回過頭來向後說。

  “好!大有哥,你就說句現成話,咱晚上聽聽魏大爺這一套老玩藝。”

  正在想心事的大有雖然在犁把後面盡着看看那些鬆動的土塊,他的尋思卻另有所在,關於這兩個短工的問答他並沒着意去聽。及至小夥子喊他“大有哥”的時候他才擡起頭來。

  “喂,魏大爺說晚上喝酒唱一套魚鼓,酒一定有吧,大有哥?”

  “啊啊!咱家哪回請人來幫工沒有酒?”大有直率地答覆。

  “有酒,一定要賣賣老。唉!說起來你們誰都不懂,在關東下鄉打魚鼓討飯,哼!說吧,比起在這裏賣力氣好得多!到一鄉吃一鄉,到一家吃一家,雖不一定每天喝關東高粱酒,又甜又香的高粱米飯總可以管你個飽。睡的暖和,談的起勁,又不怕鬍子不怕官。我過了一年多的那樣營生,真寫意,誰的氣也不受,不強於回到家鄉來還得賣力氣。”

  “說呀,爲什麼還回來?”

  “又是孩子話。那個時候跑出去誰不想着去挖包人蔘,賣點銀子好回來買地發家,誰還打算死葬在外頭?哪能像現在的小夥子跑出去便忘了家鄉,……我就是想到關東去發財還鄉的。……”魏二重重地用短皮鞭敲了那努力工作的牝牛的脊骨一下,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挖人蔘的換了銀子,真的還要劃開小腿肚填在裏頭帶回家來?”小夥子問他小時候聽到的傳說是否真實。

  “哈哈!那得有幾條小腿纔夠劃的。關東的銀子容易掙,卻是難得帶回家來。那是什麼時候,火車沒那麼便利,一到深山裏去,幾十天走不出樹林子,碰不到住家的人家。紅鬍子真兇,專門同挖參的行家作對。——可也另有說法,只要上稅給他們,包你無事。……我到過韓邊外,遠哩遠哩,那一帶有個大王是中國人,他手下卻也有高麗人,蒙古人。他佔的好大片,好大片的地方。他手下有幾千夥計,咱們這邊的人並不少,槍打得真精。……剛纔不是說路難走,做幾年活剩回點錢來費事咧,卻實在用不到劃開腿肚子。……哈哈!”

  “你老人家既然去挖參,還用得到打魚鼓討飯?”

  “那是我到關外頭兩年的事了。討過半年飯,——其實並不像討飯,叫老爺太太那邊是應不着的。只要是有人家種地的地方,飯食可以盡你吃,湯盡你喝。沒有地方住宿,火熱的大炕上也可有安身之處。人家不是到處都白楞眼瞧不起人,裝做小財主的架子。——總說一句:關外是地多人少,幾十裏的樹林子,幾百裏的荒田,不像咱這邊一畝地值百八十塊,幾棵樹還值錢。……

  “可是現在大約也不能與從前比了。你瞧這四五年從這裏去的人頂多少?每年開春大道上小車接小車地整天不斷往關外逃荒,卻也怪,怎麼走還不見少,不過關外可見多了。”

  “這麼說,現在的關東的魚鼓打不得了。”

  “自然不比從前容易。小夥子,你可知道那是多大地方?誰也計算不出有多少地畝。只要到荒涼所在,哼!準保你有飯吃。僱工夫比鎮上的市價還要大,——我回來差不多三十年了,眼看着一年不如一年。咱這裏簡直是終天受罪,佃人家地的受不了,有畝二八分的也沒法過!錢越緊,地越賤,糧粒收成得越少。又是兵,土匪,還要辦聯莊會,幹什麼?天知道!沒有別的,得終天終夜裏預備着‘打’,不是你死是我活。我在關外多少年,並沒用拿一回槍桿。哈!現在什麼年紀,明明家裏沒有東西也得在數,出夫,扛火槍,過的什麼日子?前幾年是有錢的人怕土匪,現在輪到莊農人家也得留神。上年,你不記得耕地都不敢到泊下去,牛要硬牽,人要硬拉,不管值得起三十塊,二十塊,也要幹一回。是啊,土匪越來越沒出息,可是地方上日見的窮。……早知道過這樣鬼日子,還是我在關外打魚鼓好得多。”

  魏二這時把煙管也從厚黑的嘴脣中間取下來,插在腰帶上。他想起過去的自由生活,再與現在鄉間的苦難印證,稀疏的小黑鬍子都有點抖動。這時老是在後面跟着犁子走的大有,突然接着魏二的話道:

  “魏大爺,你那句話都對!日子真不能過,說不上半空裏會落下石塊來打破頭。我家的事你是知道的,這幾年來已經不是從前了,然而賣地還債今春是頭一回。我爹說別家賣地總是自己不會過日子,譬如他老人家,誰不說是灰裏想捏出火來的能手?現今卻把北泊下的二畝半賣了。前天才由中人言明,說是明兒成交寫契,你猜多少價錢?”

  “多少?……”魏二忘其所以地立住了腳步。

  “多少?好算,歹算,合了三十五塊錢一畝。”大有的眼往前直看,彷彿要從虛空的前面把那片地畝收回來。

  “哈!再便宜沒有了。年光雖不好,也得合五十塊纔是正數。”魏二這時方記起應該追着牲畜往前去,然而已經是幾乎與大有並肩而行了。

  “有什麼法子!”這個壯健的農人嘆了口鬱氣,“左近村莊簡直沒人要得起,指地取錢,更沒有這回事。找人四處賣,已有兩個月了,不是照規矩過了清明節便不能置地?我爹又十二分小心,怕以後更辦不了。只能讓人賣到鎮上去,——人家還說原不樂意要,再三地自己落價,後來人家便說看面子纔要!……”

  “到底是鎮上哪一家?”

  “中人不說,到寫契時給個名字填上就行。如今什麼事值得這麼鬼祟,魏大爺,人家的心眼真多。……”

  “所以啦,莊稼人只是‘老實蟲孽’,他教你自己上鉤,跳圈,死也死不明白,你不能說看不的?我魏二可比你靈便,我準知道這份地是誰要的,別人不夠疑,也不會玩這套把戲。……”

  “是誰?你說出來。”小夥子走的也慢了。

  “不用明提,提出來幹什麼!總之你要不了,我沒有錢,他,——大有乾乾脆脆得出賣,這就沒得說了。……”他沒說完又重新裝煙。前面那個衰老的牝牛也同它的主人一樣更遲緩了。四個分蹄左右擺着,任意往前踏着土地,細鬆的尾巴時時向身上揮舞。

  暫時三個人都不做聲,卻也不像清晨時那樣努力工作,任着瘦骨的牛在犁子前面拖動繮繩,慢慢地拔掘地上的土塊。他們幾乎是跟着牛在後面走。太陽光輝在這春天的郊原中覺得分外溫暖,它到處散佈着光與熱,長養着自然物。壓服在冷酷積雪下的植物根芽現在爭着向上揮發它們的潛在力量,大野中,一望全是柔綠的浮光。春地上充滿着創造的活力,這真是個自由舒發令人欣愛的春日。然而在一陣亂談之後,這三個年齡不等的農人卻落在一種難於言說的苦悶之中。

  多年畜養的牲畜,它對於主人土地的熟悉並不下於主人家庭的一員。它的分蹄走到那段地的邊界時,沒曾受到叱呵自然住下了。它擡起長圓的大眼向前看,擺動左右兩隻尖彎的黑角,大嗉子似在微微喘動。

  “咦!不覺的到了地邊子了。”大有首先開口。

  “真是畜類也有靈,咱們還說不清,它倒不走了。”是小夥子的驚異話。

  “別瞧不起這些東西,比人好交得多,它就是一個心眼。”

  小夥子聽着魏二的議論便提出了一個疑問:“依你說,人到底有多少心眼?”

  “可說不定,——是多就對。比干大賢不是心有七竅?——就算七個心眼吧。越能幹的人心眼越多,心眼多更壞。咱這老百姓大約連原來那一個心眼,——直心眼,現在都靠不住了。弄來弄去都像傻子一樣,還不是一個心眼也沒有!”

  “魏大爺,你說傻子,你知道這村子裏的宋大傻?”大有放下了犁把。

  “那小子左近誰不認識他,可是有人說他跑走了,真麼?”沒等得魏二開口,那急性的小夥子先問了。

  “真啊,現在約摸個多月了。誰也不知道他向哪裏逛去。有人說是去幹了土匪,魏大爺你說可像?”

  “照大傻的脾氣說,誰敢保他不去幹‘黑活’?本來他是一身以外無所有,——也像我一樣,哪裏不能去。年輕輕的亂幹也好,——不過我斷定他這回還不能‘落草’,他也不能下關東。……”

  “怪了,他還能以出去捱餓?”

  “餓的着他!你別看輕那小子,比你能得多,窮能受,可是錢也能花。我猜他準保是往城裏去了。這是有點苗頭的,不是我瞎猜。前些日子我影影綽綽地老是看見他在鎮上逛,他似乎同那些老總們很說得來。常聽見人說他同他們稱兄道弟地喝大碗茶,耍錢。鎮上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光棍,誰也不會答理他。然而過了些日子便不見了。你想他是幹什麼去?”

  “不成他敢去當兵?”大有似乎不相信。

  “沒準,我看倒有八成不差。”

  這時雖然隔正午還不過幾分鐘,然而他們都會看看高懸天空中火亮的大時計的影子,便不約而同的住了手。大有坐在地邊子上用手扒去毛腿上的溼泥,一邊卻細想魏二的話。記起正月初上在松樹下大傻的樣子,他漸漸承認這老人的猜測是近於事實。本來近幾年由鄉村中跑出去補名字的人並不少見,不用說像大傻是光光的一條身子,就是有爹孃妻子的許多人也偷逃出去,丟了鋤頭扛槍桿。向來都說當兵的是混賬行子,誰也看不起,這可不是近幾年的事了。土地的荒涼,吃食的不足,鄉間一切活沒法幹,何況眼見多少當兵的頭目到一處吃一處,就像吃自己的那麼容易。只要有一套灰色衣服,鄉下人誰敢正眼去看一下,年輕的窮人一批批地往外跑,至於生與死,危險與平安,這些問題在他們質樸的心中卻沒有計較。

  大有從前沒敢斷定那個浪蕩的大傻究竟幹什麼去了,這時卻明白了許多。不知怎的,他對於這位朋友的行動不像對別人的瞧不起,而且他覺得如果大傻真去當兵,他認爲於他也頗有榮耀。一種說不出的希望在他的未來生活中引動着。這時他無次序的尋思,卻把定時的飢餓忘了。

  “多早咱也幹去,比作短工好得多。”那年輕的黑臉小夥子撫着牛項歡樂地說。

  “沒受過蠍子螫,不懂螫的厲害。當兵好,我還幹去!你知道他們容易?現在這時候我看什麼都一樣。”

  “魏大爺,你會說現成話,你是老了,就想去,人家會把你攆出來。幹這個麼,一輩子沒點出息頭。”

  “好大的口氣!不瞧瞧你自己的臉面,講出息?正經說能夠積點錢,說上份老婆,小夥子,這出息大了。……你想吃糧幾年就可以做兵官?真是做夢!官鬼也輪不到你身上來,你得預備着身子捱揍,吃槍子。”魏二的議論與大有的理想,小夥子的希望完全分在兩邊。

  小夥子聽見這滑稽的老人的喪氣話,馬上便給了他一個白眼,兩片腮幫子鼓起來不再置辯。然而忘了飢餓的大有卻將粗重的左手一揮道:

  “這個年代不見得坐在家裏就是平安!”他記起了去年自己的事,“也不見得個個當兵的一定吃槍子!槍子是有眼的,該死的誰也脫不過。魏大爺,咱們莊稼人誰不想攢點錢弄幾畝地,說個媳婦,安分本等地過日子?現在怪誰?咳!別提了,越少微吃的起飯,日子越沒得過,就連咱們也成了土匪的票子。自然嘍,咱可以幹,但是夜夜防賊,怎麼防的了,賊去了還有,……”

  “是啊,說來說去你能說補名字的都是好東西?”魏二把銅菸斗往土地上重重地扣了一下。

  大有並沒再反駁,然而總覺得魏大爺的話說的過分。對於兵的詛咒,他有親身的經驗應當比魏厲害得多,可是不知怎的,自己總不會完全贊同這樣的議論。什麼理由呢?說不出。他楞着眼向這方寬闊的土地盡力看去,是一片虛空,遼遠,廣大,如同自己的心意一樣;雖是覺得比起這老人的心思寬廣,卻是虛蕩蕩的沒個着落。

  再向前看,東北方有個淺藍衣服的女人挑着兩個筐子向這邊來。

  當前的食物慾望,將他們各自的心事全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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