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公見沈廷芳知罪,笑道:“汝父既爲當朝元宰,就該閉戶讀書,思想功名,以圖上進,替皇家出力,報效朝廷,以繼父力。爲何縱放豪奴,終日倚勢強佔人家妻女,硬奪人家田地,滾放利債,盤剝小民,害人性命,無所不爲,如同兒戲?本院要問你個罪,看你父親分上,只此一子,本院今日諒責你幾板,警戒下次。”林公抓了八根籤子,往下一灑。衆役一聲吆喝,將沈廷芳拉下堂來。
官廳上劉尚書看見,好生着急,口稱:“諸位年兄,快快上去說個情兒。”衆人慾待上去,又怕上方寶劍利害。衆人叫道:“劉兄懸殊慢,自古道‘板子一□,官事就了。’讓他量責幾下,我們再去說情。”劉尚書答道:“說得有理。”
且說衆役走上前來稟道:“請大老爺發刑。”林公道:“用頭號板子打這個奴才。”衆役一聲答應,提起頭號板子,好不利害,認定沈廷芳腿上打下。沈廷芳大叫一聲:“疼殺我也。”口中叫道:“大老爺饒命。”不覺打到十板以上,口中只有些微氣。可憐那嬌皮嫩肉,何曾受過毛竹根子。又打五七板,早已嗚呼哀哉。衆役稟道:“沈廷芳已死於杖下。”林公道:“給我拉去。”這是沈廷芳一生作惡的一段公案。正是:
人犯王法身無主,禍到臨頭悔已遲。
衆鄉紳看見沈廷芳打死,人人大驚,一齊下了官廳,出了轅門而散。惟有劉尚書抱住屍首大哭。哭了一會,吩咐家人看好了屍首,連忙報與沈老太太知道不表。
且說林公將案結清,即傳淮安府道:“貴府可速往金陵護理臬司印務,山陽縣着官署印。本院請旨定奪。”淮安府打一躬,道:“蒙大老爺天恩。”接了臬司印信,出了轅門而去。林公方纔退堂。按下不表。
且言劉尚書來到沈府下轎,走至內堂。沈夫人正在吃午飯。沈老太太見劉尚書回來,立起身來,道:“難爲妹丈,不知孩兒可曾回來否?”劉尚書道:“不好了,可恨林璋竟把侄兒打死了。”太太一唬,即時昏死過去。唬得劉尚書與丫環、僕婦人等忙取薑湯同來灌下。半晌方醒,放聲大哭。哭了一會,收淚道:“孩兒先前怎樣說法?”劉尚書道:“我邀了合城文武鄉紳前去問他,他道有公事在身,不便相會。是我們在轅門外鼓譟起來,纔將我等請進去,內廳坐下。誰知這個瘟官捧出上方劍來,說道:‘今日法堂審理公事,如有閒雜人等攪亂堂規,先斬後奏!’將吾輩禁住。姨侄上堂,立而不跪,他就叫取夾棍過來。又叫了他一聲‘世兄’,又被他打了五個嘴巴。後來又將姨侄一夾棍,招出許多情由。又將臬司壞了,又把山陽縣發去充軍。後來又叫四個家丁上堂,每人責了四十大板,一個個都被打死。次後叫上姨侄,重責四十。可憐打到十板,一命嗚呼哀哉。”太太又哭了一場。劉尚書叫道:“姨太太不必哭,一則叫人買棺木收公子屍首,二來公同寫一字,差人進京報與太師爺知道。”
不講相府之事,撥轉書詞,且言馮旭同了姚氏出了轅門,來至西湖嘴,到得家中,拜謝岳父活命之恩。見錢森走來,即時相逢,抱頭大哭一聲,各訴苦情。馮旭又問道:“不知老岳母在於何處?令妹嫁於花家,將花賊殺死,後來怎樣?”錢林道:“那卻不是舍妹嫁於花家。”馮旭大喜,問道:“卻是何人?”錢林道:“是我妹子的丫環,名叫翠秀。”馮旭大喜,連聲稱讚道:“我那翠秀姐姐有此丈夫之志,代我殺了仇人,這也可喜。但不知後來如何?”錢林道:“我哪裏知後事。小弟在海州被陷,幸遇林老伯救了。會見湯彪,方知翠秀市曹行刑,虧了常萬青劫了法場,救了翠秀,如今現在湯府,夫人收爲義女。”馮旭聽了,道:“令妹卻在何處?”錢林答道:“舍妹同落霞兩個女扮男妝,逃到山東家母舅家去了,至今音信不通,不知二人如何。”錢林又道:“林老伯方纔對小弟說來,本該請你一會,怎奈耳目要緊。曾吩咐,叫弟同兄進京,求取功名,不可久停在此。”馮旭聽了,次日急忙收拾行李,辭別岳丈,進京會試。下回自有交代。
且說林公次日,淮安城文武大小官員、軍民人等叩頭相送。三咚大炮,吹打三起,開船竟奔廣陵而去不表。
且說沈府老家人奉了夫人之命前往京都,去報信與太師知道。這家人不敢怠慢,星速趕到太師府中。進了府門,叩見太師爺,呈上家報。沈謙打開家報一看,放聲大哭,昏死過去。唬得這些家丁目瞪口呆,不知書中有什麼事情,連忙上去救醒。哭着叫道:“我兒死得好苦。可恨林璋這畜生這般無禮。正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記得那日這個畜生出京,老夫吩咐過他,若至淮安府,把我府中之事包涵要緊,怎麼到淮安就與老夫做對,先次停斬我府中犯人?你又曉得老夫只有二子,次子民已慘死,只存一子,應傳後接嗣,怎麼下這般毒手,將我兒子打死了,絕我後代?此仇不報,枉在朝中執掌陰陽。不若燈下修成本章,明日五鼓起奏,讓天子拿下這個畜生,與我兒報仇。”迴心一想:“倘天子問起我爲兒子,問兒犯了何罪,被林璋打死了,那時我如何回奏?豈不有欺君之罪?想來並無主意,不免與花太師商議。又聽見他每每常要害林璋,見我解勸,看我分上,是我救了這個畜生,哪裏知道好歹。”正是:
人無害虎之心,虎有傷人之意。
也不知沈太師來會花太師,如何商議要害林璋性命?林璋性命不知呆能保全?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