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天上烏飛兔走,人間古往今來。沉吟屈指數英才,許多是非成敗。富貴高樓舞榭,淒涼廢塚荒苔。萬般回首化塵埃,惟有青山不改。
話言二位英雄交手相打,一個似風乘懶象,一個如酒醉班彪,那些看的人越看越多,把那林璋、馮旭二人唬得戰戰兢兢,也不敢上前解勸,口中叫道:“不要打,有話說話!”正是:
亂烘烘翻江攪海,鬧嚷嚷地裂山崩。
那大漢的家丁向湯彪道:“爺不要動手,我家爺是打不得的,乃世襲公侯的公子。”跟湯彪的家人也叫道:“爺不要相打,我家公子也是打不得的。我家老爺現任金陵總制操江。”姚夏封勸道:“俱是功臣之後,正是‘荷花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二位英雄聽了,方纔住手。
林璋、馮旭二人看見他二人不動手,十分歡喜,忙向前邀那人道:“且請入座。請問尊姓大名。”那人笑道:“俺是山東登州府[人],姓常,名萬青,俺高祖是高皇功臣,名遇春,只因功高,加封世襲國公之職。今奉家母之命,南海朝山進香,打從此處經過,今日是俺不是,衝撞公子。請教尊姓大名。”湯彪道:“小弟高祖也是高皇駕下功臣,姓湯名和。家父名英,小弟湯彪。家父現任總制操江。因送我叔父進京會試,今日得罪長兄,望乞恕罪。”常萬青哈哈大笑道:“俺們祖父俱是一殿之臣,今日相逢,就是在會之人,真正三生有幸。”說畢,大笑起身。湯彪指定林璋道:“此位是小弟的年伯,姓林名璋,金華府人氏。”又反映着馮旭道:“此位是年伯的外甥,姓馮名旭,住在杭州。我二人同送年伯至此,不想幸遇常兄,真三生有幸。”萬青聞言大喜,道:“今日天已晚了,欲待請教這位先生相相,只怕來不及了。不若將姚先生請到小弟敝寓,將尊兄二位細細請教,不知姚先生肯允否?”姚夏封聽了,滿口應承,忙忙捲起招牌,收了筆硯,包將起來,寄在對門點心店裏。板凳、桌子自有人收去。隨着四人一同而去。
走出鈔關門,來至寓處,恰好常萬青也在此下着,萬青吩咐家人備下酒席伺候。說罷,請姚先生觀相。姚夏封觀了一會,說道:“公爺莫怪小子直言。”萬青道:“君子問禍不問福。吉凶禍福,但說何妨。”姚夏封道:“公爺的尊面印堂紅光直透天堂,後面殺氣山根,紅白不分,半載就要見了。那時刀兵一動,只恨千軍萬馬之中,死裏逃生,應遍方妙。”常萬青道:“目下國家太平,那有刀兵之事。”姚夏封道:“公爺記着就是了。小子一言,決不可忘。還要借左手一觀。”常萬青伸出左手與他細細觀看。看了一會,便道:“現觀左掌,這般買大甲與腥血,真乃大貴人之手也。有詩爲證:‘天庭紅光冒火星,滿身殺氣氣沖沖。刀槍隊裏應行遍,日後名揚到處聞。’”
相畢了常萬青,又將湯彪看了一會,道:“天庭飽滿,一生衣祿無虞;而地角方圓,獨秉將才有自。看來日後保做封疆大吏,決不有誣。有詩爲證:‘目下天倉只取黃,一生富貴任榮昌,有朝將相權操手,方表男兒當自強。’”
相畢,又相馮旭,細相一會,說道:“馮相公莫怪小子直言。”馮旭道:“但言何妨。”夏封道:“目下天庭黑暗,必有大變:田堂不明,死裏逃生;陰氣太盛,準有五、六位夫人。只有幾件壞處,還有幾件好處。你天庭離聳,後來依祿無虧,地角方圓,晚年富貴定取。你過了這個土星,交到三八二十四歲之外,那時夫妻團圓,腰金衣紫。他年必生貴子,日下須要小心。有詩爲證:‘土星照命有災殃,謹防小人暗裏傷。家業凋殘猶自可,分離骨肉兆非祥。’”
姚夏封相畢常、湯、馮三人,常萬青命家丁取銀十兩謝他。姚夏封稱謝而去。登時酒席齊備。請他四人入席,林璋首席,萬青、湯、馮對面坐了。四人傳杯弄盞,飲了一會,酒至半酣,常萬青道:“林老伯在上,小侄有一言奉告。”林璋道:“願聞。”萬青道:“小侄欲與令甥、湯兄結個金蘭好友,不知老伯可允否?”林璋道:“舍甥軟弱,全仗二位公子扶持。”萬青聽了大喜,取了文房四主,敘了年庚。萬青居長,湯彪第二,馮旭第三,三人同拜天地,正是:
指向南山拜友朋,朝着北海結盟昆。
山崩有日情常在,海若干枯義不分。
三人各發誓畢,起身,又與林璋見禮,依舊坐下飲酒,兄弟相稱。四個人吃到四鼓方纔安枕。
次日,林璋動身,三人送他登舟而去。這且不表,後書交代。
單言常、湯、馮三人又在此地遊玩兩三日,竟向杭州去了。若逢名山勝景,便停舟賞玩。一路無辭。
那日,到了杭州。馮旭把湯二人邀到家中,備酒款待。馮旭進內見了母親,把送舅舅的話說了一遍:“今有常、湯二兄要進來拜見母親。”太太聽了大喜,常、湯二人拜見已畢,“伯母”稱呼。當日言罷安歇。
次日,正欲邀常、湯二人遊西湖,只見老家人進來稟到:“錢相公到來。聞得相公回來,特來奉候。”馮旭連忙邀進廳堂,與萬青見禮,各道姓名坐下。獻茶之後,錢林道:“小弟此來,與兄商議舍妹之事,要上緊爲妙,早早行聘過門,完了多少口舌。花文芳那廝懷恨在心,恐有風波,如之奈何?”馮旭應道:“既蒙兄愛,只是小弟沒有原聘,爲之奈何?”常萬青在旁聽見此言,忙回道:“做親乃兩家情願,花姓何人,敢生風波?”湯彪道:“兄長不知。”遂將馮賢弟考文、又將花文芳仗勢之話告訴了一遍。萬青聞言,不覺大喜道:“原來爲着賢弟的姻事,不知所費幾何?”馮旭道:“至少也得千金。”常萬青道:“不過千金,有甚大事。愚兄有一言,不知可中二位賢弟之聽否?”二人答應道:“兄長之言,怎敢不聽。”常萬青道:“既錢兄令妹取中馮賢弟,何不將弟婦早早娶回門來,成全夫妻?俺方纔聽見只千金足矣,愚兄今相助千金。”湯彪道:“弟有此心久矣,只是一時不能救急。”萬青大喜,道:“趁俺們在此,大家吃杯喜酒。”這萬青是個直性人,遂吩咐家丁將包箱擡出來,取了一千兩銀子交與馮旭。馮旭拜謝,叫家人送到後堂。自己又進內如此這般對太太說了一遍。太太口稱:“難得”。馮旭走將出來,對常萬青道:“家母多多致謝兄長。”萬青道:“些須小事,何勞伯母掛齒,兄弟就此言過,不必再提‘稱謝’二字了。兄弟快把年庚開寫明白,請位先生選個好良辰,我們要吃喜酒哩。”當日也不去遊西湖,就在家內備酒,留錢林同席,飲至更深辭去。
次日,着老蒼頭到先生處取了年庚。常萬青、湯彪見了上面寫着“選的本年四月十八日,上合天恩,紫微黃道良辰,乃三堂大吉大利之展。又選二月二十六日納聘大吉。”常萬青見了,大喜道:“我們只好吃了行禮酒,等俺南海朝山回再看新人罷。”說畢,哈哈大笑。
此時是二月初旬,不過半月光景就要過禮,馮旭坐了轎子,先到朱輝家,將此事說了。[說了]行禮吉日。朱輝道:“賢侄請回,老夫即到錢府通知便了。”
馮旭辭別,朱輝即到錢林家來。迎進廳堂,分賓坐下。禮畢,用茶之後,朱輝道:“向日老夫爲媒,如今令親那邊有了吉期。”就把所選吉日言了一遍,“尊府好預備行人”錢林滿口稱謝,道:“義勞老伯大駕。既是舍親婚娶,小侄所備不堪妝奩,還望老伯包涵。”朱輝道:“豈敢豈敢。”當下別了錢林,錢林送出大門。
朱輝又到馮旭家來,與常、湯二人相會,各各通名。馮旭稱:“年伯,只是勞動大駕。”朱輝道:“恭喜賢侄,令親那邊並無別論,可準備大禮便了。”馮旭答道:“小侄知道。”當下朱輝別去不表。
再言錢林送出朱輝,進內將朱輝之言告稟母親。太太聽了,滿心歡喜。且言翠秀聽見小姐是四月十八日過門,心中好生歡喜,轉身來到樓上,對小姐說道:“恭喜小姐。”月英道:“喜從何來?”翠秀道:“婢子方纔到前邊去,見太太同公子說話,今日朱翰林到來,說是馮姑爺那裏有了吉日,選定四月十八日吉時過門。”月英聽了,把頭低下,也不再問。按下不言。
話分兩頭,且說童仁着人打探得馮旭有了迎娶吉日,心中大驚,忙至相府。下轎進了內室,看見妹子,見禮送下,忙命花有憐:“快快把你大爺請來,說我有要緊話與他說。”花有憐答應。
且說花文芳自從那日考文被錢月英把文字批壞,又當着衆人出了醜態,回到府中,又被舅舅數說一番,心中好不氣悶。不覺身子有些不快,一病月餘,不能離牀,目下方好。那日,正在書房納悶,忽見有憐走到面前說道:“今日舅老爺到來,請大爺說話。”文芳聽了,只得起身進內,看見舅舅,見禮坐下。童仁道:“你一向[不]曾出門,可知外邊新聞否?”文芳道:“外甥一病月餘,日下才覺好些,不知外邊的新聞。”童仁道:“你不知馮旭擇了日期,四月十八日新迎錢月英過門,本月二十六日行禮。你道可惱不可惱,難道你家堂堂相府,尋不出一門高親麼?只是他兩家欺人太甚,自古道:‘殺人可恕,情禮難容’。故此前[來]告訴賢甥,聽你上裁。”花文芳聽了舅舅這番言語,不覺心中大氣,大怒道:“甥男若把這頭親事好好叫馮旭奪去,誓不爲人。正是‘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不必舅舅費心,愚甥自有主意。”童仁道:“他家日期甚近,必須上緊方妥。”花文芳道:“不消舅舅過慮。”童仁起身走了。
文芳送舅舅去了回來,到書房中,忙叫花有憐,吩咐道:“你可把魏臨川叫來商議,要奪馮旭的親事。”正是:
彈破紙窗容易補,壞人陰德最難當。
不知這魏臨川來此怎樣與花文芳議論,可奪得月英過來奪不過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