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詳夢官稟道:“據小官詳來,一個樹林只有兩棵大樹。樹者,木也;二樹者,即雙木也;雙木者,豈不是個林字也?猛虎者,即此人也,趕來是要傷相爺性命,須要小心提防暗害相爺。”花榮玉道:“那有此事,身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怕甚麼姓林的。我去年曾害了太常寺林璨性命,莫非他有了子侄前來赴考?恐怕一朝得第,皇上恩寵,要報前仇,亦未可知。不可不防。我自有主意:到了那日,點名時留神,若有姓林的,不取他入場便了。”
到了頭場這日,花太師清晨坐了大轎,擺齊執事,兩邊吹打。剛到察院門,放了三炮。進了察院,升了大座,這些入簾的官兒都在轅門伺候。花太師吩咐開門,只聽得大炮三聲,兩邊吹打把察院門開了。入簾官兒進來參謁,即使開點。點名已畢,各歸本房,然後將各府州縣舉人冊子獻上。花太師逐一細看,看到浙江金華府有一舉人,姓林名璋,再看別處頗多不是雙木,心中暗想:“當初林璨也是金華府人,這個林璋一定是他兄弟之輩。他的‘璨’字是斜玉旁,這個‘璋’字也是斜玉旁。夢中心事,不可不信。”隨吩咐取過一扇虎頭牌來,提筆就寫在牌上:“凡一切雙木姓的舉子今歲停科。”登時標出牌來,懸掛於貢院門首曉諭。以後一省一省各府縣挨次點名。
此回單表林璋自從揚州別了常萬青、湯彪、馮旭,星夜趕到京都,尋了寓所[住]下。不多幾日,到了場期。又無小廝跟隨,自己提了考籃來到貢院門,伺候報名。只聽得衆舉子紛紛議說道:“怎麼不許雙木姓入場?是甚麼意思?”林璋聽了,吃驚道:“衆位年兄,此事可真麼?”衆舉子道:“怎麼不真,現有牌掛在門外。你若不信,看牌便知。”那林璋在人叢中擠到院門口一看,不看猶可,看了只唬得啞口無言。正是:
五臟內驚離七魄,頂樑上急走三魂。
看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道:“千山萬水到此,只望功名得就,不知爲甚麼不許姓林的考,非雙木便許進場?俺方纔到此,不知大主考是那個?”那些衆舉子道:“大主考是武英殿大學士花榮玉。”林璋聽了,暗想道:“又是這奸賊。當初我的兄長之恨,我恨不得連登金榜,得睹天顏,哭奏帝廷,拿這奸賊碎屍萬段,方與兄長報仇,才消我心頭之恨。我如今只推未見此牌,竟進場去,看他怎樣於我。”同衆舉人擠進,只聽得點到金華府金華縣,在旁點名逐一挨次點過,也不叫他名字,將一府點完了,又叫別府。林璋只得推開衆人,擁擠上去。來至公案前,深深打了一躬,道:“舉子也是金華府人,大人爲何不點舉子名字?”何故花榮玉所以不點他名字?有個原故:將他名字早經勾吊,是以叫他不着。花榮玉見這舉子打一躬,道:“你叫甚麼名字?”林璋道:“舉子名叫林璋。”花榮玉聽了大怒,唱道:“三日前已經懸牌掛大頭門,不許雙木姓入場,你敢擅入,犯吾法度麼?”林璋道:“但雙木姓林進場停科,要是奉旨就該有旨頒行天下,舉子就不該進都應試了;要是大人主意,即不知其何故。”花榮玉把驚堂一拍,罵道:“你這個匹夫,好張利口,敢侮謗大臣,該問何罪!”喝叫左右拿下,重責四十大棍。兩邊巡場官跪下稟道:“此係朝廷大典,恐衆舉子議論,乞太師爺三思而行。”花榮玉亦恐天子知道,有關風化,遂道:“本該重責,衆官討饒,暫且饒恕。快取墨來,用水磨之,塗了他面,替我趕出貢院大門。”衆役答應,用墨水不由分說,沒頭沒腦亂抹一頓,塗了林璋一臉,叉出大門。正是:
任君洗盡三江水,難免今日滿面羞。
林璋被衆人役叉出,氣個半死,望着貢院門大罵道:“奸賊!何罪之有,將黑墨塗得我這般模樣,你這奸賊,我生不能報你之仇,死後做鬼,必當追你之命。”“奸賊長、奸賊短”罵個不了。這兩個守貢院門的門軍見林璋罵不絕口,走近前喝道:“你這個忘八羔子,還不快走!”衆舉子道:“先生好不識時務,古語說得好:‘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附耳道:“他是皇上的寵臣,年兄還不速速回寓。”衆舉子推的推,勸的勸。林璋無奈,方纔一頭罵着,一路走着,不意走到順城門,只見一條大河。此乃是運糧的天津河,一派滔滔水響。擡頭一看,有許多糧船灣在河下。心中想道:“我在揚州,姚夏封說我有個水星照命。今日被奸賊這般凌辱,有何面目生於天地之間,此可是我送命之地。”大叫道:“奸賊!我到閻羅天子面前哭訴,把你奸賊拿到陰司對案!”硬着心腸,墊起腳來,往河內一跳。正是:
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不知林璋性命若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