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魏臨川辭了花文芳,來到自己家中。崔氏問道:“你昨日原說不回家的,爲什麼又回來?”魏臨川道:“有件大富貴與你知道:花文芳見我們有功,託我上南京買緞子,兌了三千兩銀子,買辦一切行禮之物。你道是一件大富貴麼?事完之後,還要重重謝我,豈不是你我夫妻一生受用。”崔氏道:“那時起身?”臨川道:“後日一準起身,着我歸家收拾行李。”崔氏笑道:“你往南京發一財,揀那好花樣的緞子代我買兩件。”心中快活,笑道:“你今出遠門,我辦個酒兒與你餞餞行,只是沒有備得菜蔬。”魏臨川道:“家無常禮,只要你有點好心,我老人家隨便吃杯罷了。”崔氏笑嘻嘻擺下酒來,夫妻二人同飲。崔氏道:“我要的物件你切莫忘記了。”臨川道:“這個不必叮嚀,等我回來,任你揀下幾正時樣的就是了。”夫妻二人說說笑笑,十分歡喜。吃完了酒,攜手上牀。
次日,崔氏起來,代他收拾齊備。臨川走上街,買了些魚肉等物,叫崔氏炮製吃飯。飯畢。就去叫船。慢慢走到河邊,叫了一隻船,講定價錢。
過了一宵,到了第二日清晨,起來吃過早飯,叫人挑了行李,吩咐家中小心火燭,門戶要緊,竟自抻着行李下船,交付船家。轉身來到相府,見了花文芳,作了揖,道:“晚生的行李已發下船去,特來向大爺說聲。”花文芳道:“我的銀子俱已兌齊封好,盛貯箱內。”忙吩咐有憐着人擡下船去。有憐答應,將即三千兩灌鉛銀子擡下船去,交與船家,回來說道:“銀子裝下船去了。”魏臨川站起身來,作了一個揖,道:“晚生就此告別。”花文芳又拿出五十兩銀子,說道:“老魏,此項可作路費,那箱內裝封的不用拆動。一路須要小心。”臨川接了銀子,道:“晚生告別,多則二十天,少則半個月即回。”花文芳又吩咐有憐送魏相公上船,有憐答應一聲,就去[送]魏臨川下船。
有憐看看船家開了船,有憐回覆大爺。花文芳聽了大喜,道:“魏臨川呀魏臨川,你可知道:‘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隨吩咐有憐快把崔氏帶進府來。”花有憐暗想道:“卻是帶進府來,有多少不便。府中人多眼衆,我想早晚親近,就不能了。”接口道:“大爺,你須思着,目下又無錢小姐過門,況且魏臨川纔去,尚不知他事如何,崔氏籠中之鳥,網內之魚,慢慢帶他進府,有何難處。此刻魏臨川出門去,大爺不要從牆頭上過去,走他家大門,也是同在府內一樣。”花文芳道:“你也講得是。”即吩咐花能:“到先生家揀選日期並下聘吉日,回來稟我。”花能去不多時,回來稟道:“日子有了。”文芳接過一看,選擇四月二十八日迎娶,十八日行聘。花文芳隨吩咐花能:“你到錢家,就說是都堂大老爺差來知照十八日納采,二十八日迎娶。”
花能果至錢府門首,叫道:“有人麼?”只見走出一個老家人,問道:“做什麼?”花能道:“我是都堂差來,知照你家相公,花府十八日行聘,二十八日迎娶你家小姐,可預備行人。”說畢,轉身就走。老家人正待要問端的,花能就不見了,只得又到後堂將此事說了一遍。太太、小姐、公子聞言,俱各大驚,齊哭將起來。後邊僕婦丫頭聽得前堂哭聲甚高,一齊跑出來,方知花文芳明日行聘,二十八日迎娶小姐。大傢俱哭起來。小姐硬着心腸住了哭聲,勸道:“母親,你乃年高之人,少要悲傷,恐壞了身子。只怨多生我不孝之女,連累母、兄受無限憂驚。孩兒拼一死,那奸賊自然罷休。”說畢,廊下石沿上一頭撞去,唬得衆人忙抱住。大家齊哭,哭得天昏地暗。
翠秀說道:“太太、公子、小姐,哭也無益。事已至此,就是小姐方纔撞死,奸賊也不干休,又何必遺患於公子。小婢到有個計策,不知可使得否?”太太住了哭聲,道:“你有何計,快快說來。”翠秀道:“婢子自幼進府,蒙太太撫養之恩,真乃是天高地厚之德。又蒙公子、小姐不以下人看待,此恩此德,無由得報。婢子細想起來,馮姑爺家失火,多因奸人所害,又將馮姑爺害了他充軍去了。他如今倚勢欺人,又仗着都堂之威,硬來即小姐過門。倘無人與他娶去,只怕我家也不得太平了。相公乃是讀書之人,怎與奸人爲親?婢子無由可報小姐知遇之恩,意欲假小姐妝束代嫁過去,那時才得安穩。不知太太尊意若何?”“怎好連累於你。”翠秀道:“小姐此言差矣。如婢子得嫁相府,做了媳婦,也就罷了,有甚虧負於我。”太太叫道:“我兒,他也說得是。”小姐哭道:“姐姐呀,你若真心如此,乃我大恩人也,請上受我一拜。”太太道:“老身收爲義女,你二人結個姐妹罷。”翠秀道:“婢子還有話說。我今抵嫁過去,小姐切不可在家居住。自古道:‘牆有風,壁有耳。’後來被奸人識破,那時反爲不美。等他明日過禮之後,小姐必須尋個僻靜去處躲藏躲藏,方爲上策。”太太聞言,說道:“我兒說得極是,只是沒有這個僻靜之處,這便怎麼了?”想了一會,道:“有了,我有一個兄弟,現在山東,不免叫女孩投奔他舅舅任所去罷。怎奈是弓鞋襪子,路遠山遙,怎生去得?”原來錢太太的兄弟名喚馬天奇,現任山東道。小姐道:“母親放心,待孩兒女扮男裝,落霞扮作書童模樣一同前去便了。”太太點頭,向着落霞道:“你二人一向在府,我從不以下人相待,老身一總收爲義女。”二人走過,向太太拜了四拜,又與公子、小姐見禮。已畢,小姐和二人回樓。
翠秀今年十七,小姐今年十六,落霞與小姐同庚,月分比小姐小些。小姐叫翠秀是姐姐,落霞是妹妹。翠秀心中暗想:“當日在花園內與馮郎同拜天地,實指望小姐過去,團圓一處,誰知被奸人害得馮郎家敗人亡,我等東奔西逃,正是‘生生拆散鴛鴦隊,活活分開連理枝。’花文芳、花文芳,我與你不共戴天之仇,待明日抵嫁過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馮郎向日所贈之扇,留之無用,何不將此扇交與小姐,倘得後來團圓,轉交馮郎,也見我一片心腸。”連忙取出,叫道:“小姐,我有一言相告。”小姐道:“姐姐有何說話?”翠秀道:“正月初九日馮郎贈妾這柄金扇,收藏至今。實指望三人同在一處,不想奸賊起這風波。妾到他家,要這扇子無用。拜託小姐與賢妹,他日相逢馮郎,將妾這番苦衷轉達馮郎,實非我趙翠秀負心,奈勢處於無可如何。若不爲權宜之便,錢氏一門又與馮姓同遭其害,豈不玉石俱焚?”小姐與落霞聽了,不覺大哭起來。三人在後樓哭個不了。次日,小姐仍是哭泣。二個勸道:“不必過於悲傷,哭壞了身子,難以出門。”小姐見他二人解勸,略略收了些淚,這且不表。
再說花文芳禮物收拾齊備,各處親眷俱下了請帖。舅舅童仁作媒,擠齊聘禮,出了府門,十分熱鬧。童仁坐了大轎,擡到錢家門口,下轎升堂。錢林勉強迎接見禮,他賓坐下。獻茶已畢,不一時,大禮齊至,擺滿廳堂。家丁上前叩賀。錢林打開禮單一看,上面寫着:“二十八日吉時親迎。”遂向童仁道:“老先生,爲何吉期如此之速?叫晚生妝奩一時那處備辦得來。”童仁答道:“親翁說那裏話,舍甥那邊各色齊備,總不要親翁費心,只求令妹早早過門。”說畢,家人上酒。童仁起身,打發行人回去。
街坊百姓紛紛談論道:“花公子這般作惡,硬將馮秀才的妻子奪將過去。”那一個道:“錢家也不該接他的禮物,這不是一家女兒吃兩家茶?”又有一人說道:“那怕他吃三家茶,管他作甚。”
不言衆百姓紛紛講論,早有人傳到朱翰林耳內。大怒道:“花文芳本是禽獸之徒,竟自將親奪去。錢林這個畜生好生無禮,爲何收他禮物?況且馮旭尚在,倘蒙龍天睜眼,僥倖回家,老夫是他媒人,有何言語回答他?我如今也不同花文芳講,先將三學生員請來,同錢林講講理,且把這小畜打他一頓,然後扯他到孫父師堂上評評理。”取了一個單帖,寫了名姓,着家人請三學生到來:“我有大事相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