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言假小姐走出房來,到了公案前,又膝跪下。知縣道:“小夫人請起。”小姐道:“妾身有大罪在身,怎敢起來。”知縣聽了,大吃一驚,想道:“有幾分是他殺的。”遂道:“小夫人夜來可知什麼人殺死了公子?”假小姐道:“老爺是個明鏡,不用細說,犯女情願抵償便了。”孫知縣道:“如此說,是小姐殺的了。你們這段好姻緣,爲什麼殺死他?”小姐道:“明明是惡姻緣,有甚好處。犯女殺這奸賊,代夫報仇尋恨,以與萬人除害。”
花太太站在旁邊,聽得明白,兒子就是你殺的,那裏忍耐得住,也不顧夫人體統,亦不怕知縣在坐,蓬着頭,忙走出來,罵道:“你這個小賤人好大膽,我兒與你賤人何仇,絕我後代。”向假小姐臉上連打嘴巴子,不分氣,便把口來咬小姐。孫知縣起身攔住,說道:“太太請息怒,既犯在卑職手裏,自有王法處他。老太太不必亂打,倘有失誤,公子人命是假,他家人命是真。”吩咐帶下,從小轎子一乘擡至本衙,說畢起身。
童仁送出府門,轉身退至內室,向夫人道:“可恨錢林這個小富生,你的妹妹不肯嫁來也罷了,爲何叫妹子下這般毒手,害了外甥性命,我要到都堂那裏去,將此事說明,着他差人拿這小畜生,拿來同妹子一同問罪,與外甥報仇。”太太此時全無主意,哭道:“聽憑哥哥做主。”
童仁即刻上轎,來到都堂轅門,道:“快報都堂。”執堂官不敢怠慢,隨即稟過都堂。都堂請進,分賓坐下。童仁將知縣審出情由訴說一遍。都堂大怒,道:“必是錢林同謀,殺死世兄。”都堂拔下一枝令箭,即委巡捕官兒多帶從人,鎖拿了來,吩咐帶到轅門聽審,休得走了。
巡捕官得了令箭,怎敢怠慢,即時帶了從人,那就曉得此事不好,早已公子逃去,恐有人拿他,那時不便。再者這些家丁又恐主人不在,拿他拷問,預先走得於乾淨淨。只有幾個沒腳蟹的婦人在家服侍夫人。這巡捕官不見人影,有些犯疑,吩咐且進內室。一走來到內堂,見幾個僕婦慌忙忙亂跑,巡捕官問道:“你家主人往那裏去了?”僕婦們回道:“昨日沒有回家。”巡捕官道:“胡說!”吩咐搜起,從人一聲答應,便在前前後後,裏裏外外四下搜遍,並無一個人影兒。從人回道:“並無一個男人,只有幾個婦人。”巡捕官道:“必有隱情,逃脫去了,就此回稟大人便了。”即時來到轅門,稟明錢林預先逃走去了。童仁道:“錢林情虛逃脫,還求老祖臺緝獲。”都堂道:“老先生請回,待本院緝獲便了。”童仁起身,都堂送出。
童仁迴轉相府,告訴妹子一遍。太太聽了,大哭起來。童仁吩咐家人快些收屍。天氣漸暑,家丁早已備齊棺木現成,將花文芳入殮。童仁和太太、家丁,人人大哭一場。童仁寫下了家報,打發花能連夜去報花太師不表。
再言孫知縣回到衙門中,叫原差來,間:“錢小姐今在那裏?”回道:“現在班房伺候。”知縣吩咐帶進聽審。
孫知縣坐了內堂,早有三班書吏伺候,將錢氏月英帶上堂來。知縣叫道:“小姐,因什麼殺死花公子?”假小姐道:“犯女受馮旭之聘,奸賊陡起風波,誣害丈夫充軍,又將犯女婆婆放火燒死,此仇深於海底,怎能不報!奸徒又來強娶犯女,只得將計就計,到他家,要報此仇。”知縣道:“兇器現在那裏?”小姐道:“剪刀實系犯女帶去的,寶劍卻是他家壁上掛的。犯女見剪刀刺他不死,方纔拿他寶劍砍他幾劍是實。”知縣道:“你的哥哥可知情麼?”小姐道:“我哥哥要知情,也不將犯女嫁去,實是犯女主意,要報此仇,別人那裏知道?自古言道‘一人殺人,一人償命。’與犯女哥哥並不相干,只求老爺早早通詳,將犯女哥哥開豁。犯女情願行斬,免得眩人眼睛,就死在陰曹,也得瞑目,留得我清白,傳於後世。”孫知縣聽了這番言語,暗暗讚道:“烈女難得。”吩咐左右帶去收監,着官媒伴他,做下文書,連夜通詳不表。
接轉詞來,且表花能奉了舅老爺之命,差往京都,報與花太師知道,限定日期,怎敢怠慢,星速趕到京師。到了相府,見了太師爺,叩頭,呈上家報。花榮玉接到手中,見家報的封頭上貼着藍籤兒,心中暗吃一驚,隨問花能:“太太在府好麼?”花能道:“好。”又問:“公子好麼?”花能停了一會,答道:“也好。”又問:“新娶小奶奶可好麼?”花能道:“都好,請大師爺看家報便知。”花榮玉想道:“府中親眷不過三人,都好,怎麼這封上貼着藍籤,必是遠門族中之事,亦未可知,待老夫拆開一看,便知明白。”隨即拆開一看,看了兩行,大驚,再將書子看完,不覺大驚道:“怎的好!”一陣昏迷過去。慌得花能抱住,叫道:“太師爺醒來。”府中家丁不知是什麼緣故,一齊走來。半晌方纔醒來,大放悲聲,哭了一會,眼住淚,問花能:“他家這頭親事不情願的麼?”花能稟道:“原是馮旭先定的。”就把舅老爺與公子強奪這頭親事,定計誣害馮旭與錢林,孫知縣不肯通詳,公子怎麼去見都堂,就斷與公子,公子怎麼叫人放火燒馮旭家家眷,怎樣將錢氏強娶過門,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大師聽了,不覺又哭起來,心中想道:“都是夫人治家不嚴,曉得其中事情,也就該阻止孩兒,不要爲非作歹。”又想道:“東方白這個畜生,叫你做了都堂,照看我的兒子,怎麼硬把錢氏斷與吾兒?如今被他殺死,絕老夫之後,我且放在心裏,早晚奏他一本,將這個畜生壞了,方消我心中之恨。只是我六旬之外,後嗣將來是不想的了。自古道‘不孝者三,無後爲大’,只候詳文一到,吩咐刑部立刻迴文,立決無疑,殺了這個賤人,代孩兒報仇。馮旭、錢林這兩個小畜生等我慢慢處治他。”忙差人到刑部知照:倘杭州詳文一到,即刻回部文,立決錢氏。又吩咐花能:“快快回去罷。”花能答應下來。花太師終日如醉如癡,思念兒子不表。
且言花能離開了京都,直奔杭州,非止一日。那日,到了山東高唐州地方,正往前走,只見林內走出三五個嘍羅,一聲大叫:“往那裏走!”花能腰中拔出刀來,罵聲:“狗強盜,都瞎了眼麼;連爺都認不得了,我乃當朝太師府中的,奉太師爺鈞旨公幹,還不退去,饒你們性命。”嘍羅道:“當今天子從此經過,也要留下買路錢來,莫講什麼太師。”衆人一齊上前,花能見勢頭不好,寡不敵衆,轉身就跑,被絆馬索絆倒在地,衆嘍羅一齊擁上,繩捆索綁,推推擁擁,上山去了。
原來此山叫做迎風山,山上有個大王,姓董名天雄,佔去此山,打家劫舍來往客商。不一時,將花能推上山來,至銀鞍殿,衆嘍羅稟道:“小的們拿到一個肥羊,請大王將令。”董天雄道:“推來。”衆嘍羅將花能推至銀鞍殿,挺挺站着。大王見他立而下跪,大怒道:“你這狗奴才,如此大膽,見了大王敢立而不跪。”花能道:“我乃當朝宰相相府中的家將,奉太師爺鉤旨去往杭州公幹,路過此山,被你衆嘍羅拿我上來,卻是爲何?好好送我下山便罷,若還不讓我回去,留我在山之時,太師爺知道,那時你這山上強徒,刀刀斬盡,個個殺絕。”董天雄聽了此言,不覺三尸神暴跳,大叫道:“嘍羅,快斬了這該死的狗頭。”嘍羅齊聲答應,將花能推出。不一時,只見血淋淋人頭獻上。這也是放火燒馮家的報應。這且不表。
再言都堂諮部文書已到刑部,差人送與花太師。這日,太師看過,地方官問的秋後處決。太師道:“我那裏等得秋後處決,恨不得立決這個賤人。”着刑部即刻行文,飛上杭州。
不上數日,已到。地方官接了刑部文書,怎敢怠慢,立刻坐堂,標了臨票,提出錢氏小姐當堂,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