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言湯彪見桑剝皮將林大人摧下黃泥灘下,心中大怒,拔出腰刀,起來要殺那桑剝皮。林公看見,叫聲:“賢侄,快來攙起我來。”湯彪只得走來,將林大人攙起,駝在身上,從黃泥裏帶水拖漿駝到高岸之上。擡頭一看,見一座廟宇,放下林公,脫去上身泥衣,曬在日色當中。林公見石碣上有四個金字,寫着“黃河福地”。大人走進山門,見一位令官站立,手執一條金鞭,塑下像鬼猙獰。林公將手一拱,道:“請了。”就在門檻上坐下,脫去泥襪子。湯彪拿了,放在日色裏曬。
林公吩咐尋只小船。大人同湯彪下了船。一路順水,到了清江浦淮安城外。將近黃昏,吩咐住船,打點明日進城私訪。
林公同湯彪用過晚膳,各自安寢。林公睡在舟中,左思右想:“桑剝皮這般兇惡,不知訛詐了多少百姓。明日到任,先除此處一害。”耳聽得更鼓正打三更,翻來覆去,總睡不着。伸手將艙門板推開一看,只見月光如盡。又擡頭看見一個和尚披枷帶鎖,跪在岸上,只向船上磕頭,又有個身長大漢,也跪在旁邊,手執一條鐵繩,鎖住和尚。林公一見,走出艙來,向着和尚叫道:“本院知你是鬼,你有冤枉要本院代你報仇,可是麼?”那和尚將頭點了兩點,磕下頭去。只見那個大漢將身跳起,鐵繩一扯,拉着和尚就走。那和尚暗暗哭泣而去。
林公想道:“湯彪和船家都已睡熟,冤魂此去,我必須見個蹤跡。”悄悄上了岸邊,並不叫他們。見那和尚還在前面走,林公放大了膽,跟在後面。走了一會,只見一家“(口刮)喇”一聲,將門開了,手中拿着一盞燈,口中叫關門,慌慌張張去了。不多一會,走回家,用手扣門,前面就是方纔的男子,後面跟了一個婦人。進來,然後將門關上,只見那大漢將他帶到門首,門內走出一個穿皁的大漢來,將這和尚已投帶進門內去了。那大漢解了鐵繩,將手一拱而別。猛聽得裏面小娃子之聲,大人想道:“和尚已投胎去了。這段冤仇不知結到何時。”看官,你道先前那個大漢,是個解子;門內走出一個男子,是喚“穩婆”的;後從門內出來穿皁的,是位竈君。林公想道:“我必須記真在此。”擡頭一看,有五六棵柳樹。心中緊記。
離了此處,依然歸了原處,輕輕悄悄的回船。湯彪與船家影兒也不知。林公依然睡了不言。
且說京中部文久已到了江西,移文到山陽縣,又到七省經略文書,單將這案提審。沈白清弄得毫無主意,只得親到相府,與沈夫人商議。拿出移文並文書與沈廷芳看,沈廷芳道:“老父母,這有何難,請放寬了心,林旭、姚氏出斬。但新經略是家父的門生,有什麼言語,治生一一承當。”知縣道:“經略好不利害,皇上欽賜上方寶劍,枉縣有多大前程,敢不遵儲依,只得要候大人到任,親提審問。”沈知縣告辭回衙,候大人到任親審,這且不言。
再表沈廷芳將此言告訴老夫人一遍,沈老夫人忍不住,放聲大哭,道:“嬌兒死得好苦,京中詳文已到,不想如今經略行牌又叫停斬。孩兒,仇人停斬,叫我心中何安。”說畢又哭。沈廷芳勸道:“母親不要悲傷,孩兒想來,修書一封到金陵與世兄,叫那邊行牌催斬文書就是了。那時經略到了,無奈宋世兄已先有催斬文書到了,業行斬訖,他縱有話說,也遲了。”老夫人道:“你世兄如今做什麼官?行牌到了山縣,不知可遵依?”沈廷芳道:“就是南京按察司宋朝英,是爹爹得意門生,也是爹爹保舉他做個臬司。是山陽縣親臨上司,令箭到了山陽縣,不敢不遵,即刻提出林旭與姚氏,處斬市曹,與兄弟報仇便了。”沈夫人道:“孩兒快快修書。”沈廷芳答應,即刻寫書一封,差了沈連。
沈連星速趕到南京,投了文書。號房見是相府來人,款待,道:“奈封憲衙門不便,書中之意盡知,但刻下請先回府,不日就有差官催去了。”沈連得了這番言語,只得回來,見了主人,如此如此說了一遍。沈廷芳將沈連這番言語向老夫人說知,老夫人方纔放心,只等臬司差官到山陽縣催斬。
過了一二日,臬司差官到了,進了山陽縣衙門。沈白清見臬司差官到了,不知什麼事情,連忙請進,見禮坐下。獻花已畢,沈知縣道:“請問尊兄有何事務到縣衙門?”差官道:“今臬司大人有令箭一枝,着你將禁止府人犯狎赴市曹處斬,不可遲延。弟立等行刑。”沈白清道:“非是小弟停留,只因兇手父親在經略大人手裏告狀,經略大人早有令箭,留此案候到任提審。”差官道:“現有大人令箭,不是兒戲,如若不斬,快寫回文與我,去復大人。”沈白清見差官變臉,立刻就要回文,心中暗想:“如若依他出斬,又怕經略大人早晚即到,怎好稟覆?若是不依,差官一回,提我上去,兇吉難保。”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不如將這差官軟禁在此,竟自出決,倘經略大老爺到來,預先將此事稟明:現有差官令箭在此,不敢不遵。大人有甚言語,一總向臬司身上一摧便了。”沈白清主意定了,道:“年兄,何須着急。大人令箭催斬,知縣焉敢逆拗?倘經略大人有甚言語,都是大人承當?”差官道:“這有何難,總有言語,是傳家大人催斬,於你何事?”沈白清道:“既年兄如此說法,今日夜暮,明早出決犯人。”當時擺酒款待差官。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