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姚夏封叫道:“林相公,你又回不得家鄉,此地又無親人看顧,我有一言,不好啓口。”林旭道:“多蒙先生指迷,但說不妨。”姚夏封道:“不瞞相公說,我時運不濟,來到淮安,方住了月餘,不幸內人不服水土,去世幾月,丟下小女沒人照應,就是人家來請我相面,舍下無人,小女在家,放心不下。我意欲招贅相公,相公儘可以讀書以圖上進。我又完了女兒終身大事,相公又有了安身之所,不致東奔西竄,安坐讀書,他年及第,以報前仇,不知尊意若何?”那姚蕙蘭聽見爹爹將終身許配此生,暗暗歡喜,正是天從人願,聽他說些什麼言語。林旭道:“多蒙先生美意,無奈小生已聘糟糠,先生盡知,怎麼又做得此事?恐難從命。”姚小姐聽了,好生不悅。姚夏封又道:“但人生在世,妻財子祿,俱是前生註定。我在揚州,觀你陰水太多,命中有五、六位夫人之像。我如今見你無有倚靠,被難在此,你執意不行,怎好強求。”
林旭低頭暗想道:“我舉目無親,承他不嫌我落難之人,願將女兒與我,不如將機就機,招在他家,權且過日,又好用心讀書。”主意已定,答道:“只是小生落難在此,沒有聘金,如之奈何?”姚夏封道:“你是客居,我也沒有妝奩陪奉。”林旭道:“如此,岳父請上,待小婿拜揖。”姚小姐聽見他口稱岳父,心中好生歡喜,忙忙走開去了。林旭拜畢,姚先生取過歷日一看,後日乃是玉堂吉期,正宜合巹。林旭別去。
不覺光陰迅速,到了那日,林旭與姚蕙蘭同拜天地,轉身又拜岳父。送入洞房,夫婦和順,如魚似水,百般恩愛。分過三朝,林旭安心讀書,非止一日。
那日,合當有事。花有憐每日替沈義芳尋絕色女子,堪堪走到姚夏封門首,聽得書聲朗朗,心中想道:“這相面先生館中竟有這等用心攻書之人。”把眼向裏一勾,只見一個絕色女子站在房門,露出半截身子,對着那人道:“你吃茶麼?”花有憐想道:“我一向瞎跑,誰知此處竟有此絕色女子。正是‘深山出俊俏,無地不生財。’”轉眼又把那人一看,“哎喲,此人非別,就像是馮旭麼。他問罪桃源縣,我家大爺着季坤殺死他,今又怎生在此處?一定是半路逃脫。我如今回去,對二爺說知,叫他到山陽縣出首,他是個逃軍,將他拿去,送進監牢,那時把他妻子帶進府中,豈不是我的功勞?”正待轉身,又想道:“不好,不好,那時山陽縣問起何人知他是個逃軍,豈不要我去對審?我是花府的書童,知得情由,豈不丟了臉面?我卻認得他,他卻不認得我,我如今只做不認得,說是相面的,與他一談,見機而作。”隨即走到裏邊,叫道:“姚先生請了。”
蕙蘭見有客來,即轉身進內。林旭道:“請坐。”花有憐道:“久慕先生風鑑如神,特來請教。”林旭道:“家嶽不在舍,另日尊駕再來相罷。”有憐道:“姚先生原來是令岳,未請兄長尊姓大名。”林旭道:“小弟姓林名旭。”有憐道:“兄長不像此地口音。”林旭道:“小弟是武林人氏。”遂問道:“兄長上姓大名?”有憐道:“小弟姓花,木處人也。小弟看長兄用功太甚,但令岳處賓客來往,非讀書之所,若有館處,做個西賓也好,一則得了館穀,二則又可以讀書。”林旭道:“目下權且住過今年,來春亦要謀個小館。”花有憐道:“小弟有個臺親,到有幾個學生,一幾要訪個高明先生。臺駕若肯去,每年束脩二百金,待小弟力薦。他是淮安城中第一家鄉宦,這位老爺姓沈,就是當朝宰相。他家中有兩個學生,意人慾訪個高明先生,尊兄若還肯去,本人明日親自來拜請。”林旭答道:“等家嶽回來商議,再爲稟覆。”有憐起身去了,林旭送出店門。
到了晚間,姚夏封回來,林旭將此話對他說了一遍。姚夏封道:“正當如此。”蕙蘭道:“也訪訪可是個良善人家。”林旭道:“他不過是請先生,並不曾與他做兒女親家,訪他怎的?”
且說花有憐回到相府,頂頭撞見沈義芳,道:“我叫你與我尋個美人,至今信也不回我的。”有憐道:“正來與二爺商議,現在有個美人,又不甚遠,就在西湖嘴上,有個相面先生,叫做姚夏封,招了一個女婿,叫做林旭,卻是杭州人氏。他的妻子大約不過十五、六歲,生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說不盡他的妙處,比崔氏勝強十倍。”義芳道:“怎麼能夠到我手的?”有憐道:“我如今定下一個計策,他的丈夫卻是個書呆子,假請他做先生。”義芳道:“我又沒個兒子,請他做什麼先生。”有憐道:“不過圖他的老婆,把他哄到府中,將家生子選兩個,只說是公子所生。”義芳道:“他老婆不進府來,奈何?”有憐道:“二爺,大凡想人的老婆,非一朝一夕之功,故要用盡許多氣力,待他丈夫進來,再想巧計將他老婆騙進府中,聽二爺受用。”這一番話說得義芳好不快活,說道:“你的主意千萬要做得妥當。”有憐道:“二爺明日假意下關書,備下禮物,前去拜請他上館便了。”沈義芳聽了,十分歡喜。
次日,同有憐騙兩匹馬,帶了家丁,往西湖嘴而來。不一時,到了館門口,二人下了馬。有憐看見姚小姐拿道茶杯,正欲進去,花有憐故意咳嗽一聲。沈義芳心中明白,忙把頭一擡,看見小姐,癡在一邊,那點魂靈早已飛在九霄雲外。姚小姐看見人來,忙忙走進裏邊去了。花有憐叫道:“林先生,小弟與令親同來拜府。”林旭聽了,連忙出來迎接,分賓坐下。獻花已畢,義芳道:“一向久慕先生大名,今日特來拜請。”彼時家丁取出名帖、關書、禮單獻上。林旭道:“請教東翁臺甫,幾位令郎?”義芳回道:“兩個小犬,特請先生大駕到合。”當時別去,林旭相送出門。回家,將那帖兒一看,只見上寫着:“年家眷弟沈義芳拜”,又有關書,上寫“每年俸金二百兩,還有靴帽衣服並贄敬禮”,滿心歡喜,對姚小姐道:“娘子,可預先收拾我琴劍書箱,恐他家明日來接。”少時,姚夏封把關書併名帖看了,心中好生歡喜。
一宿已過,次日早間,只見兩個家丁走來,口稱:“相公,我家爺差小人來請相公到館。”奉上名帖。林旭看了,隨即叫一個閒人挑了行李、書箱,辭別岳父、妻子,同着家丁出得門來,上了牲口,竟奔沈府而來。不知姚小姐可能中他之計,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