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表馮旭到了堂下,衆役稟道:“大老爺,犯人開刑具。”兩邊吆喝一聲,站堂官叫道:“犯人馮旭。”馮旭答應“有”。大人問道:“馮旭,你因何強姦烈婦不允、殺死人命?快快招來,免得動刑。”馮旭稟道:“大老爺,小人實是冤枉。”大人大怒,將驚堂一拍,兩邊吆喝一聲,罵道:“你這個刁奴,開口就叫冤枉。”吩咐打嘴。衆役一聲答應,打了五個嘴巴。可憐馮旭滿口鮮血,朝下亂噴。大人喝道:“快快招來。”馮旭道:“爺爺聽稟。”就將從頭至尾細細說了一遍,前後口供同樣,一字不差。大人大怒,罵道:“你這個利嘴奴才,都是一派花言巧語,在本院堂上支吾。人命重情,不夾不招。”吩咐左右:“取大刑過來夾這奴才。”衆役一聲答應,如狼似虎,走上夾把馮旭按倒,將腿往下一踹。馮旭大叫一聲,登時死去。正是:
人心似鐵非真鐵,官法如爐卻是爐。
可憐一個瘦怯怯的書生,怎麼當得一夾棍,可憐昏死在堂上。
大人見馮旭死去,叫左右取涼水噴面。沒個時辰,“噯呀”一聲,甦醒轉來,哼了聲,道:“人心天理,天理人心。”大人道:“快快招來。”馮旭道:“大老爺,犯生從問招起?平地風波,做成圈套,只求大老爺將魏臨川拿到一問,犯生就有生路了。”大人發怒道:“自古一人殺一人,理當抵償,難道魏臨川到來替你不成?”吩咐一聲“收緊”,衆役答應,又收了一繩。可憐又昏死去,過了半晌,方纔甦醒,叫道:“犯生願招了。”大人道:“你怎麼殺死花公子的愛妾?”馮旭供道:“那日犯生到花公子府內做詩文會,吃酒更深,不能回家,就在他家書房住宿。偶然看見他的愛妾,彼時犯生起了邪心,向前調戲。誰知那女子烈性不從,高聲喊叫。犯生恐花公子知道,不好看相,一時性起,將他殺死是實。”大人見馮旭招了,叫他畫供,鬆了刑具,定了死罪,秋後處決。當堂上了刑具,交與錢塘縣。大人退堂。正是:
任憑銅口並鐵舌,只怕問官做對頭。
大人提起筆來批道:“審得因姦殺死人命是實,已定秋後處決,着錢塘縣收監,連夜做上詳文通詳。”登時發下,將馮旭解出轅門。
那錢林看見馮旭夾得這般光景,好不傷心,叫道:“妹夫無辜受刑,此冤何時得雪,我於心何安。”抱住馮旭放聲大哭,馮旭將眼一睜,嘆了一口氣,道:“罷了,我生前不能報此冤仇,死後必到閻羅面前辨明白。錢兄念小弟母親只生小弟一人,我死之後,望乞照應一二,小弟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但令妹之婚,不必提了,恐誤他的終身,聽兄另擇高門。不可將小弟掛懷,反傷性命。”錢林正要回答,只聽得喊道:“帶錢林!”把個錢林唬得戰戰兢兢,忙道:“妹丈,小弟不及細說,大人提審了。”
衆役一聲報道:“犯人進。”內役應道:“進”一聲吆喝,來至丹墀。衆役稟道:“大老爺,犯人當面點名已畢,打開刑具。”問道:“錢林,你爲何因盜了相府許多金銀器皿,從實招來,免刑法。”錢林稟道:“公祖大老爺,容犯生細稟。”就將兩家親事的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與錢塘縣詳文一般。都堂道:“相府與你做親,也不爲低,你怎麼將妹子定要嫁馮旭?馮旭因姦殺死人命,本院審明,已經定罪,秋後處決。將來你妹子另嫁,不若本部院代爲做媒,將你妹子許配相府,兩家改爲秦晉之好,一則除你賊盜之罪,二則免革衣衿,三則花太師看你妹子分上,把你做個官,榮宗耀祖,豈不好麼?”錢林聽了,唬得啞口無言,驚了半晌,方纔稟道:“犯生的妹子已受馮家之聘,杭城那個不知?況又是翰林朱老先生做的月老,於理不合,一女怎吃兩家茶?求大老爺開恩,此事行不得。”都堂大怒,將驚堂一拍,兩邊吆喝如雷,道:“不識擡舉的畜生,本部院代你妹子做媒,難道不如一個翰林不成?理上不合。”忙叫過頭役吩咐道:“將錢林押下,寫了遵依上來,聽花府擇日納采過門。”錢林稟道:“容生員回去與母親商議,再來稟覆。”都堂道:“自古云:‘婦人之道有三從。’那三從?在家女子從父,出嫁女子從夫,夫死衆子。你今在此做了主,令堂有甚別論。”錢林正欲再稟,猛聽得堂上三通鼓響,大老爺退堂。衆役一聲吆喝,承差催促錢林出了轅門,道:“錢相公,快寫了遵依。”交與承差才放錢林回去不表。
再言都堂發下馮旭,仍叫錢塘縣收監。孫知縣正在內堂納悶,家人走來,稟道:“都堂大人將馮旭發回收監,又將承行書辦責了三十大板。馮旭定了秋後處決。現有文書,請老爺觀看。”孫知縣大驚,忙把文書接過一看:“罷了罷了,可憐杭州一個才子被無辜冤枉,已定秋後處決,這也可惱。”隨即吩咐出來將馮旭收監,又把承行叫進宅門。那個書辦見了本官,兩淚交流,道:“大老爺責了小人三十大極,還要老爺連夜通詳,如違,官參吏革。”孫知縣問道:“錢林什麼口供?”書辦道:“大老爺將錢林釋放,硬斷錢氏與花公子爲婚,逼寫遵依。”孫知縣聽了大怒,道:“分明是將人命誣害馮旭,硬斷錢氏與花姓。責本縣的書辦就如打本縣一般,又叫本縣通詳,本縣也不通詳,看他怎麼參我!我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祿,理當報效朝廷,代民伸冤。理枉這樣,瞞天害理,豈是行得的?寧叫本縣將前程革去,決不做這樣瞞天昧已之事。”吩咐刑房:“文書不可做,看他怎麼奈何於我。”要知大人如何難爲孫知縣,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