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花文芳一直來到轅門,家丁先將名帖送與號房。號房忙接了:“請官所少坐,待小人傳稟。”
看官知得這個都堂是誰?原來是花太師的門生,他是個雙姓東方,名白,乃是湖廣天門縣人,科甲出身。花太師保奏着他做了巡撫都堂之職,面託東方白照應家裏各事,兼之約束己子讀書上進。自到任之後,三朝五日就來相府請師母金安。這花文芳也時常到他衙門來。
這個號房拿了帖子稟了巡捕官,巡捕官轉稟堂官。堂官見花公子到來,怎敢怠慢,登時到大人面前稟道:“花公子面會。”東方白看了名帖,道:“快請。”
不一時,花公子到了內堂,東方白遠遠迎接,見禮,分賓主坐下。獻茶已畢,東方白開言道:“世兄連月少會。”文芳道:“無事小弟也不敢來,今有點小事特來奉讀。”東方白道:“有什麼事情,着人來說聲就是了,何勞世兄臺駕前來。”花文芳道:“前日失賊、殺死人命,世兄難道不知麼?”東方白大驚,道:“竟有這等事情?錢塘縣未見詳來。”花文芳道:“大盜、兇犯俱已拿獲,錢塘縣竟不把我在眼裏,將我的官司審輸了,我特來求兄長做主。”東方白問道:“兇手、大盜卻是何人?孫知縣問的什麼口供?”花文芳道:“因馮旭奪了我的妻子,將人命誣害他是真。錢林爲盜卻也非真。如今拜懇把馮旭的妻子斷歸了我,因馮旭之事殺我一妾,理當以妻子償抵。當堂寫下一紙休書,交付我手。讓我把錢月英娶過門來,方纔罷了。”東方白道:“錢林爲盜,怎生髮落?”花文芳道:“我將錢月英娶過來,他就是我的舅子,有什麼話說。”東方白道:“世兄放心,即刻將知縣傳來,囑咐他,着他將月英斷與世兄。”花文芳道:“倘知縣不肯,如何處置?”東方白笑道:“世兄不必掛意,難道小弟是他上司,吩咐與他,怎敢違徹。”文芳聽了大喜,隨吩咐左右伺候,打一躬道:“全仗者世兄大力爲我周全其事。”又打了一躬而別。
不表文芳回府,再言都堂吩咐傳錢塘縣來面諭要話。這且莫講,單表孫知縣正欲坐堂,忽聽門上稟道:“今有都堂大老爺傳。”知縣聞上司來傳,怎敢延捱遲帶;即刻坐轎來到轅門。投過手本,大人吩咐進見。孫知縣來至後堂,參見已畢,道:“大人傳卑職,不知有何吩咐?”大人道:“本院耳聞相府失賊,並殺死人命,呈子是貴縣勘問的。此事關係甚大,必須嚴審究辦纔好詳報。貴縣前程要緊,不可容情。”知縣旋打一躬,道:“卑職審過一堂,未得實情。現有魏臨川一人尚未拿到,無人對質。”大人道:“既然審過一堂,兇手可曾據實直吐?”知縣道:“見證魏川未經到案,且兇犯、大盜皆系錢塘縣有名秀才,大刑不能檀動。以卑職看來,此事誠恐誣害,不得不細加洋察,以符公論,以究真僞。”大人聽了這些說話,把臉一變,道:“貴縣好糊塗!說什麼有名的秀才不能動刑,獨不知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麼?此乃人命重情,非同兒戲,難道你自己的前程也不顧了麼?你才說是虛的,難道相府與他有仇,自己殺死愛妾,賴他不成?大刑不動,怎敢招認!你又說魏臨川不到,不能對質,但花府報呈上有這個魏臨川的名字。自古道:‘殺人者償命’,有何質辯?貴縣回衙,將兇手先行摘去衣巾,務須嚴刑審訊,星速詳報。本院執法如山,就是貴縣,也要聽參,莫謂言之不早。”
孫知縣打了一躬,即使退出,上轎回衙,心中好不煩惱:“上司當堂如此吩咐嚴刑勘問。我想那三木之下,馮旭是個瘦怯書生,那能受得這刑,自然屈打成招。欲待憐憫哀矜,不動大刑,怎奈上司耳目,且上司臺諭不敢不依,只得勉強一用大刑,再作區處。”遂吩咐三班衙役伺候,升了內堂,標了虎頭牌,在監內提出馮旭、錢林聽審,兩邊衙役一聲吆喝,知縣盧名,將馮旭帶上。
只見拿魏臨川的兩個原差跪下稟道:“小的兩個奉老爺之命捉拿魏臨川,魏臨川不得到案。”知縣將驚堂一拍,罵道:“你這兩個賣法的奴才,得了魏臨川家多少銀錢,賣放了他?”將一筒籤往下一倒,兩邊衆役吆喝一聲。兩個原差稟道:“小的怎敢賣放老爺的法,因花府家人說‘魏臨川是我家大爺差往別處去了。’害爺要拿魏臨川到案,除老爺發名帖到花府去要,魏臨川才能到案對質。”知縣道:“這時花府家人當面對你們說的麼?”原差道:“正是。”知縣道:“本該重責你們。”原差道:“願受責。”知縣道:“權且恕你們一頓板子。”原差磕頭謝過老爺大恩,就站立一旁。
知縣道:“本縣做了一個地方官,一個光頭百姓都拿不到案,叫本縣如何審問?你家公子□□魏臨川到案,審出情由,其實不妨,本縣自然迴護,糊塗審過就罷。”花能又打個千兒,回道:“魏臨川實系小的主人差往別處去了。”知縣笑了一笑,也就不問了。且問馮旭:“你爲何殺死花府公子的愛妾?從實招來,免受刑法。”馮旭道:“老父師在上,容生員細稟。實系冤枉,這都是花文芳做成圈套,害死生員,方能奪得生員的妻子。只求老父師詳情。”知縣微笑道:“只怕你的衣冠已經出去了,還稱什麼生員、父師。”馮旭聽見衣冠己出,唬得魂不附體,忙道:“老父母大人,實在難招。”孫知縣暗自忖道:“他不轉供,怎麼好放通詳。”於是假意道:“你不受刑,怎肯實吐。”遂吩咐夾起來。衆役將馮旭略套一套,又問了幾句供,就暫鬆刑,帶去收監。正是:
當堂若不行方便,如入寶山空手回。
知縣吩咐刑房連夜將馮旭各情節承招、定了流徙一千里外之罪速速做成文書通詳,刑房書吏連忙答應。又將錢林帶上細問一番,與前口供一字不改。理該釋放,權且寄監,候通詳後定奪,知縣退堂不題。
再言花能回到相府,將縣官複審,要拿魏臨川的話說了一遍。花文芳聽了大怒,道:“這個狗官,如此放肆,將錢林釋放倒也罷了,不過我想他妹子;那馮旭只問了個徙罪,馮旭不死,月英怎肯嫁我?這個狗官豈不把我大事弄壞了。”魏昨川道:“其實可恨。”花文芳道:“不要到世兄那邊去走一遭纔好。錢塘縣狗官怎麼只定他流徙之罪,又將錢林釋放,如此欺我,此恨怎消?罷了、罷了,等我將馮旭之事結果,再將全塘縣狗官叫都堂世兄將他官壞了,方纔出我心頭之恨。”想罷,道:“必須到世兄那裏去。”魏臨川道:“一定要去纔好。”花文芳隨即吩咐打轎伺候。家丁拿了名帖,文芳上轎,二次去見都堂。也不知可能害得馮旭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