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正說到少劍客病太歲張方來到府衙,張開到裏面回稟知府大人。
大人吩咐,有請少劍客在書房相見。這時候衙門裏的大小官吏來了不少,都在臺階下站着。門簾一挑,張開、李豹陪着張方來到屋中。張方環視了一下四周:迎面擺着一張八仙桌,上垂首坐着知府李大人,四品皇堂,五十多歲,黃白淨子臉,三縷墨髯,穿着便服,很有氣派。下垂首是曹師爺。
張開、李豹往旁邊一閃:“府臺大人,張方來了!”又忙對張方說:“師弟,見過大人!”“知府大人在上,小人張方拜見。”李大人差點沒樂出來,天底下咋有長得這麼醜的人呢?真是三分像人,七分似鬼。但這孩子身上別了一個大冰釧,倒是增添了幾分精神。知府怕失官體,沒敢笑:“哎呀,小劍客爺,不敢當!不敢當!”李大人雙手相接。張開、李豹過來把張方扶起。
張開對張方說:“師弟,見過曹師爺曹志高。”張方一抱拳:“嘿!槽子糕,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一百多斤的槽子糕呢!”“唔呀,你怎麼這樣叫我呀?你要吃了我嗎?”大人忙勸:“好了,好了!”張方心說:看你就不是好東西!
張方坐下後,李大人說:“少劍客爺,你是張老俠之子,也是本地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也有保護本府、保護黎民百姓的責任,以盡俠義道的天職。請問少劍客爺,你的本領如何呀?”“稟大人,我自從八歲蒙父親帶我到廣東龍門縣清源山寒風島祥慈觀,拜三清教的掌門主歐陽修老俠客爲師,學藝十二年,真可謂臥薪嚐膽!絕門的三支邁門弩、六隻棗核鏢,一條三棱凹面呂祖錐,打遍天下無敵!”李大人聽得直點頭。旁邊曹師爺搭茬了:“吾說老大人聽少劍客爺一說,真是將門虎子!不過咱們光聽說還不成,既然少劍客爺有這麼大的本領,能不能在這兒練練,讓學生也開開眼界呢?”知府也明白:“少劍客爺,曹師爺要瞻仰瞻仰你的功夫,你能不能在這裏練一練,讓我們看看呢?”張方點頭說:“當然可以!
只是屋子裏地方太小,練不開,還是到外面去練吧。“張方一伸手把三棱凹面呂祖錐拿起來,大家來到院中。
李大人和曹師爺站在房檐底下的臺階上,張開、李豹站在第二層臺階上,院子裏還有四十多位。張方站在臺階下邊說:“好了,大人,既然如此,張方獻醜了!”一伸手,把長袍撩起來往絨繩上一掖,兩手一按地,“唰”地一下拿了一個大頂。曹師爺心說:憑這大頂能捉住十八條人命案的兇手哇?!
便對大人說:“這叫大頂。吾學生小的時候也會,大人請看!”“唰”地一下,他一伸胳膊,也拿起一個大頂來。大夥“譁”的一聲,全笑了。知府可說了:“曹師爺,看少劍客爺在下面練功夫,你不要打擾!”曹師爺這才站起來。張方拿的這個大頂,使了一手“蠍子爬”,拿手當腳走,兩條腿微彎着,朝前往南爬。“噢,這叫蠍子爬。吾也會!”他也要練,被李大人再次攔住了。張開、李豹心說:師弟呀,你到底會不會練功?你要是會就練兩手鎮鎮曹師爺。你拿大頂算什麼呀,這誰不會!張方兩隻手倒着倒着,走幾步。
突然,他兩隻手的掌心離地了,用十個指頭支撐着,仍然輕飄飄地往南來。
走出幾步,張方的大拇指突然離地,全憑着兩手的四指支地,再往前走。李知府得意地問:“曹師爺,這一手你還會嗎?”“這手學生辦不到了。”“哼!”
知府回過頭來,哼了一聲。張方走着走着,兩個小拇指也褪回來了,但走得還是那麼快。走着走着,食指也蜷回來了,全身的力量都壓在兩個中指上了,走得還是飛快。“好!”張方這時候到了南房臺階下,憑這兩個指頭上了臺階。到了東邊這根抱柱邊上,突然往上一貼,兩腿往上一盤,雙手一擡,腦袋衝下,就把這抱柱給抱住了。“嘿”!真跟蠍子倒爬一樣。“哧哧哧”來到房檐兒這,兩腳勾住房檐,身子一彎,兩隻手一絞勁,就到這椽子頭了。
“唰唰唰”往東來了,比貓都輕!到了東頭返回來再往西,“唰唰唰”由東到西,由西到東,就順着這椽子來回走開了,其快無比!“譁……”掌聲如同爆豆,也聽不見曹師爺嚷嚷了,大家都瞧直眼了。再看張方,一飄身,由前坡躍脊後坡,人沒了。張開、李豹便喊:“師弟,府臺大人賞識你的功夫,欣賞你的才幹。快下來吧!”大傢伙全都往南看。知府大人心說:曹師爺,這回,你不嚷嚷了吧?!“少劍客爺的功夫果然十分超羣,武藝玄妙,本府十分飲佩,快下來吧!”大人一喊。那些瞧不起大錛頭的官人們也都跟着喊起來了:“您快下來吧!”
這時,就聽南房坡脊上有人大笑:“曹師爺,怎麼樣啊!”大家夥兒回過身來這麼一看:曹師爺四馬倒攢蹄,被人給捆上了。不知是從哪兒找來好些用過的手紙,把嘴給堵嚴了。“啊?”衆人全都一愣。其實,這是張方辦的。他故意躍脊後坡,把人們的眼神都引到房上頭,他又從東房坡下來了。
東房坡下頭有個廁所,張方心說:小子,我得算計算計你!他從廁所裏撿來好多用過的手紙,從書房的後頭進來了。鷹拿燕雀一樣,就把曹師爺拽到屋裏來了。曹師爺想喊,可出不了聲,連氣嗓都給掐扁了。張方膝蓋一頂曹師爺的腰眼,抹肩頭攏二臂,四馬倒攢蹄捆好了。曹師爺心裏這個罵!張方把曹師爺放在臺階上,順原路回去,到南房坡一露面,哈哈大笑,飛身形下來。
大家一看張方的技藝果然身手不凡,師爺讓人給捆上了都不知道。張開對張方說:“哎呀,師弟,你把曹師爺給戲弄了?!”“沒有!我就是讓他吃點好東西。”等大家過來一瞧:哎喲,曹師爺的氣嗓都給擠過來了,出得來氣,說不出話。等曹師爺解開,塞在嘴裏的擦屁股紙掏出來:“唔呀!”他噴着臭氣就跑了。
李知府把張方請到上房,大家分賓主落座。又命人請曹師爺,等了半天,差役回稟:“曹師爺告假不來了。”大人說:“好吧。”然後便跟張方聊上了:“少劍客爺,你的武藝不錯!希望你能好好幫助本府把這件事辦完,也算爲本地區除去一害。我請曹師爺給你開份公文,一定要把賊人抓住!”張方很痛快答應了。知府又從自己的薪俸裏拿出紋銀四十兩,對張方說:“得了,我也不給你拿官錢了。這些銀子就算你我兩人的見面禮,拿着吧。”“謝大人!”然後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席款待張方。張方吃完了飯,把三棱凹面呂祖錐帶好,公文、紋銀也收好,告辭回家了。
回到家中,一直趕奔後院。燈都點起來了,老兩口這兒正吵嘴呢。老安人叨叨:“你說我兒子不好,我兒子他師父給他二十兩銀子,他一分沒花,都給我帶回家來了。你倒是一生行俠仗義,都是家裏吃飯,外面打架,你有什麼出息?!”“你,你婦人之見,什麼都不懂啊!這孩子一應這件事,從此我們家中沒有安寧的日子了。十八條無頭人命案上哪去查呀!你什麼都不明白。”“唉!我也這麼想過。可我兒子有能耐,你甭管!”正在這時候,張方挑簾櫳進來了。張老俠一見他又數落開了:“冤家,你真是‘小馬初行嫌路窄,鵬飛雲外恨天低’呀!你有什麼能耐應這件事呀?”張方不理他爸爸:“媽,這個公文您帶着。”“我要這公文幹什麼用?”“對了,這是知府大人託我的。”如此這般他全說了:“這有紋銀四十兩。媽,您全拿着吧。”
張老俠一見這樣,也無可奈何了,就嗔怪地說:“小冤家!我們給你準備好飯了。”“我吃過了,是知府大人請的客。”老頭張鼎一生氣,又跑到外面呆着去了。孃兒倆到時候休息,張方把在廣東學藝的事都說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擦臉漱口已畢。張方喝了點茶就說:“媽,給我做點飯。”吃完了飯,躺下就睡了。第二天還是這樣,一連在家中睡了三天大覺。
老太太還直說:“你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也得給人家訪訪案子去。”三天一過,張開、李豹可坐不住了。儘管知府大人沒給期限,可時間長了也不行呀!哥兒倆打衙門裏出來,到張家莊師父家門口,往裏走。總管張宏也正好出來:“二位少大爺,你們倆幹什麼來了?”“看師弟來了。”“知府是不是讓他訪案去?我跟你們哥兒倆說,你們別拿武大郎當神仙,這可是兩碼事!”“老哥哥,您這話什麼意思?”“他回來就睡了,黑天睡,白天睡,除去吃喝拉撒就是睡!他還訪案呢,訪個屁!”“喲,真的?”“那我還說着玩嗎!”哥兒倆一想,這可不行,就往後院來了。到上房一看,可不是嗎,張方正在那睡呢。哥兒倆趕緊趴在地上給老太太磕頭。老太太一瞧是徒弟:“起來吧,你們今天怎麼這麼閒在呀?我聽說頭幾天你們來找你師父了?”
“娘啊,可不是嗎!今天是找師弟來了。”“我聽這孩子說了說,也沒往心裏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娘啊!是這麼回事,現在我師父不在家,我們來了,就跟您提提。知府李連甲把我們倆給請去當班頭,這一年多了,公事也還過得去。沒想到咱們這兒出了十八條無頭人命案,都是少婦、長女、大姑娘、小媳婦叫賊人給殺了。事主三天兩頭的到衙門哭訴,要求知府給他們做主,緝拿兇手,給死者報仇,知府當然依靠我們啊。娘,您是咱們綠林中的老前輩,您知道,這無頭案上哪兒去訪啊!我們哥兒倆才找師父商量。
沒想到師弟倒把這事給應承下來了,我們陪着師弟到衙門,當堂獻藝。知府大人認爲他技藝高超,給了他幾十兩銀子做爲賞錢,並寫了一紙公文,讓他幫着拿賊緝盜。現已分手三日,我們哥兒倆不知師弟進展如何?所以來看看。
怎麼師弟大清早的就睡覺呀?“”這孩子打一回來就困。你們哥兒倆說的這事我不知道,他也沒跟我念叨。這樣吧,你們哥兒倆先回去。回頭他醒了,我讓他設法幫你們訪案去。“哥兒倆道謝。
其實張方在這兒也睡不着,正躺着呢。這時,一擡身起來:“呦,師哥來了!”“瞧你這孩子!沒睡也不早點起來見過你師哥。”“怎麼啦?難道鎮江府又出了十八條人命案嗎?”張開、李豹心說:你還嫌漏子小哇?這十八條就夠要我們哥兒倆的命了!張方穿好了鞋下地,見過師哥,坐下:“你們倆幹什麼來了?”“幹什麼來了,我們找你來了。師弟,你離開府衙已經三天了,我們不放心!師弟,你訪案沒有?”“嗨!這案子還用得着我三天兩頭的去訪?辦大案的人,平時不訪,一訪就訪着了。我今天也準備動動,你們倆先回去等信兒吧。鬧好了,我把賊人給你們扛去。鬧不好,再有那麼三天五天也就能辦完了。”張開、李豹一聽:喲!天底下有這事嗎?無頭命案,就是惡賊人站在你的眼前你也不能拿呀,因爲你沒根據呀。“師弟,十八條無頭人命案,可不是鬧着玩的,這是大事呀!”“放心,放心!你們哥兒倆要是吃飯,讓媽給咱做點飯,咱們一塊吃。你們要是不吃呢,就先回去,等我吃完飯,就去給你們訪一訪。”“那好吧!師弟,我們給你道謝告辭了。”
來到院子裏,張鼎在這等着呢,瞪了這哥兒倆一眼。這哥兒倆趕緊過來行禮:“師父,您早起來了!”“我問你,你們幹什麼來了?”“師父,您要問,是這麼回事,真沒想到師弟睡了三天覺!”老人把臉一沉:“哼!你們倆讓他去訪案,問道於盲呀!讓我說你們倆什麼好呢?”“師父,沒法子!誰讓您不管呢!我們回去了。”給師父行完禮,哥兒倆回衙門了。張方吃完了飯說:“媽,給我點錢。”老太太給張方散碎銀子足有十好幾兩。又拿大藍包袱把三棱凹面呂祖錐給包好了,六隻棗核鏢在軟囊裏包好,三支邁門弩在身上掖着,收拾得全身上下緊趁利索,便從家裏出來了。他也納悶:這上哪兒訪去呀?無頭案哪!得了,我先出去遛遛。張方記得小時候,跟他爹逛過金山江寧寺,這裏有世界馳名的羅漢堂,是個好地方呵!
張方來到了江邊上,有很多的船都衝張方招手:“少爺您上船嗎?您到金山逛逛?”“您這邊來!這條船是新油刷的,您看看裏頭座位都十分乾淨。”
張方看了看,這大江的水面上,來往的船隻,一隻挨着一隻,採蓮、畫舫什麼樣的船都有。有的是善男信女坐着船去金山燒香叩頭,拜佛求福;也有的是紈絝子弟攜妓閒遊,彈唱歌舞。兩個年輕人,都二十多歲,濃眉大眼挺精神的:“少爺您上山嗎?”“噢,上山。你們二位是這條船上的?”“不錯!
我們是親哥兒倆。這是我兄弟趙青海,我名字叫趙青江。“”好!我就坐你們的船吧。“張方站在船頭遊覽着江景,來在金山腳下。纜繩繫好了,跳板搭上,張方上了岸,說道:”二位過來,你們兩人就指着這船吃呵?“”不瞞您說!少爺,咱們就指着這船吃。“”好。“張方一伸手掏出五兩銀子來給了船家。”哎喲,少爺謝謝您嘍!您幹嘛給我這麼多錢哪?我們十天也掙不出來!嘿嘿,該着我們居家大小換換季了。“”等等!我還有事呢。今個兒你們這船有別的客人可不能應了,我包你們的了。完事兒我還要多給你們幾個錢。“”謝謝您!“”好吧,你們就在這山下等着我,我什麼時候下山不一定。你們要跑了,我找得着你們!“”少爺您這叫什麼話?我們一年到頭都在這兒求財,上哪兒跑啊!您放心!我們就這兒等您了。您這號買賣是闊買賣,我們也不幹別的了。“
張方跟着人流順山道一直向上走,越盤越高,青山疊翠。往下看去,大江的風景,十分美麗。張方來到金山的江寧寺廟門外,三座山門全都開着。
鷹不落的紅牆虎皮石基,巍峨壯觀!門上頭藍額金字,寫着“敕建江寧寺”。
張方順着山來,看了看鐘鼓二樓,左懸鐘右掛鼓,周圍都是參天的古樹,無風自響。古樹中間有一條甬路,兩邊擺着三足鐵鼎。張方順着甬路直奔頭層殿,也就是哼哈二將侍立在上首的穿堂殿。順着穿堂殿過去二層殿上是魔家四將,就是所謂象徵着風調雨順的四大金剛,一個個栩栩如生。壇前頭是護法的伽藍。再轉過去來至在三層殿,這三層殿就是羅漢堂。哎呀,就是這三層殿招人哪!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什麼樣兒的人都有。張方沒心思看這個,直奔大雄寶殿。殿上供得釋迦牟尼佛,左有文殊,右有普賢,這就是三世佛。大殿裏十分寬敞,迎面的翹頭供桌上五供蠟扦全有。但張方不燒,在大殿裏頭轉了一個圈出來,覺得自己有點口乾舌燥。轉過大雄寶殿往後走,進月亮門來到塔院,這裏有一個大茶棚很講究。張方進來坐下了,把茶牌子拿過來,張方點茶。他一邊喝着茶,一邊往四外瞧瞧。心說:哪找這十八條命案的正凶去?是男的是女的,是和尚老道還是上歲數的?自己沒根哪!嘿!
張方正愁主意哪,猛然間從月亮門兒外頭傳來念佛的聲音:“無量佛!”張方聽這唸佛的聲音,靈機一動,他兩隻手的手指頭張開一點兒,露着縫把自己的臉捂住了。他順着這手指頭縫兒往外看人,看得十分清楚,可人要看他什麼長相,就不容易嘍!張方一瞧:喲!打外頭順着月亮門兒進來一個老道。
這老道也就在四十上下歲數,白煞煞的一張臉。兩道眉毛斜飛入鬢,一雙大三角眼沒什麼眼神。東張張西望望,好像有點害怕。身上穿着藍道袍,肩上插着蠅刷兒。張方一看這老道就知不是善良之輩。心說:莫非是他?!
夥計趕緊過來給老道讓座兒:“道哥,您喝茶?”“無量佛!我喝茶。”
正走到張方這張桌子的旁邊,張方臉衝東,跟老道正對臉兒。老道快到張方這張桌子旁邊,猛地,張方往起這麼一站身,兩隻手順着臉往下一落,把臉蛋兒露出來。他衝着這老道一舉右手,一個食指伸着、一個大拇指張着,比劃着八個,衝老道一落手:“道爺,十八!”這老道心裏一激靈,臉色兒一變,抹頭往回就走。張方心說:這十八條命案就衝你說啦!我這一說十八,你就來個條件反射,我非追你不成!老道躲着人,順着後面塔院一直往前跑,幾層殿穿過去,來到江寧寺山門,他可就往西來了。金山寺周圍都是大江,往西開始還有人,走着走着就沒人了。張方在後頭喊:“道兄!你怎麼跑啦?
兄弟我跟你有話說!咱們哥兒倆十八年沒見面兒,您怎麼跑哇?“”哎呀!“
老道心說:剛纔這個人衝我一晃十八,我還認爲他說的是十八條命案!敢情是我的朋友。十八年沒見面兒了,我別緊着跑了,也可能是我們同道的綠林人。這樣,老道站住了。張方身後彆着三棱凹面呂祖錐的大冰釧,來到老道近前說:“道哥,我的話還沒說完,你怎麼就跑了?咱們哥兒倆屈指一算,十八年沒見面了,真想跟您好好敘談一番!”道爺仔細打量張方,心說:這孩子也就二十來歲,他怎麼跟我說十八年沒見面兒了!“無量佛,你是誰?”
“道哥,您連我都不認得了?咱們哥兒倆整整十八年沒見面了。唉!自從跟您分手以後,我就得了一場大病,人的模樣都走了形了,這病可把我折騰苦嘍!道哥,我認得您。您不認得我啦?”“唔,兄弟,我真不敢認你了!可我瞧着你倒是面熟,你怎麼稱呼?”“我姓張叫張方呵,綠林朋友給我起了個外號叫病太歲,您怎麼不認得我呀?”老道點頭:“我記得你那時沒外號呵?”“這外號是以後得的。不瞞您說,險一點兒咱哥兒倆見不着啦!道哥,您叫?……”“哎,你怎麼也不知道我了?”“嗨!十八年的病使得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我瞧着道哥您也特別面熟,可是我想不起咱哥兒倆當初……”“我不是探花羽士陳道常嗎!無量佛,賢弟,你怎麼連我都認不出來了?”“唉!您可不是陳道哥嗎?我記得清清楚楚的。那個時候,咱哥倆一塊兒入江湖,你是男人羣裏不走,女人羣裏打晃晃。到了晚上,夜入民宅,您採花,我尋風。這您都忘了?”“無量佛,我想起來了,張賢弟。咱們倆人確實在一塊過。不過我……哎呀!記憶還是有些恍惚。”張方一看陳道常入了圈套,便繼續追問:“道哥,你好大的膽子!十八條命案做完了,您依然還敢在鎮江地面上晃着,這一樣我就很佩服您!您跟當初的性格一樣啊!”老道陳道常這麼一撇嘴:“無量佛!兄弟,你瞧咱這狠勁兒!所有這些採來的女的,我都把她殺了,不留活口。哈哈哈,你別看十八條,愚兄在鎮江地面上游魚得水!兄弟,你要作案,也得按我這方法。”“說真的道哥,以後我得好好跟您學。不過,我想不通您怎麼敢在本地作案?”“唉,我斗的是風流俠張鼎。他自爲俠客,與咱們爲仇做對,我也叫他曉得咱的厲害!”
張方聽完連連點頭稱是。可他的兩隻手就往背後伸去,“唰”地一下就把三棱凹面呂祖錐撤出來了:“陳道常,這場官司,小子你打了吧!”“啊?!
無量佛!賢弟……“”是你祖宗!本人乃是鎮江瓜州張家莊風流俠鐵扇仙張鼎張老俠之子,小俠客病太歲張方。我奉府臺大人堂諭,捉拿你採花羽士陳道常!給死去的姐妹們報仇雪恨!“陳道常一看,自己上當了,氣得直罵。他”唰“地一下撤出寶劍,直奔張方刺來。張方往旁邊一閃身,斜着用尖子一支他手腕:”你還敢往下來?小心我把你手腕子扎折嘍!“陳道常往後一撤步。張方也跟着往前一上步,一調把,拿着這三棱凹面呂祖錐的後杆兒,照着陳道常的腰眼上,”啪嚓“一下,把他抽出一溜滾兒去。陳道常也顧不得疼了,”鯉魚打挺“
起來,撒腿往後山跑。張方並不追他,因爲張方有自己的打算:陳道常跑得再快,也只能是在這個島上轉悠,他要準備真的逃離鎮江府,必須渡船過江。
這就好辦了。張方把軍刃別好,順着山道下來,直奔江邊,一看趙家二兄弟仍在船上等着他呢。
青江、青海一見張方回來了,忙上前打招呼。張方問道:“你們兩人知道我是幹什麼的麼?”“不知道哇!”“我是鎮江府的官人。”“哎喲!您是官人,您……”“奉府臺大人堂諭,身上帶着公文哪,捉拿咱們鎮江出的十八條人命案的主兇採花羽士陳道常。他是個老道,四十多歲。你讓你們同行同業這些船,馬上都離開江邊,只有你這一條船在這兒留着。老道下來必要逃跑,你讓他上你的船,我隱蔽在船艙底下,到了江中心,我拿他!”“哎!
成了您哪,少爺!“青江、青海趕緊答應。時間不大,金山腳下江邊的船隻都遠遠離去,唯有趙家兄弟的孤船在此等候。果然,一會兒工夫,採花羽士陳道常從山上下來了:”船家!“趙青江一瞅他這副打扮和年齡相貌,斷定是張方說的主犯。”道爺,您坐船哪?請上我這條。您看,所有的船隻都載人走了,就我的這一隻了。“老道上了船,趙青江立刻解纜繩,撤跳板,使向江心。
船走到半江之中,一打橫兒不走。“無量佛!”陳道常是驚弓之鳥啊:“你們怎麼不走了?”“哈哈,道爺,你忘了這麼句話了麼?‘船家不打過河錢’,您要到了那邊岸上,給錢就和現在不一樣羅!哈哈,您掏船錢吧。”
“好!”採花羽士陳道常伸手掏出五吊錢來。趙青江接過來:“您真大方啊!”
“無量佛,你們快點把我渡到江岸,我有要緊的事情要離開此地!”“哈哈哈!”趙青江一抖腕子,“譁”把五吊錢都扔到大江裏去了。“無量佛!你這是……”“道爺,您知道上我們這條船多少錢嗎?哼!我們這有價兒:要渡一個女尼大師傅,就是姑子,紋銀四十兩;渡一個和尚,紋銀二十兩;如果渡一個道爺,咱們這有價碼兒,紋銀十兩,您還是最少的。五吊錢哪!您要在那山腳的時候,說給這麼點兒,我們連渡都不渡。打算過去,您給十兩銀子。”“無量佛,你、你這是訛人!”“哈哈哈,訛人不訛人的呆會兒再說!您瞧這兒有一位朋友……”“啊?!什麼朋友?”一撩艙門兒,“啊——咚!”嚇得老道一頭扎到江裏,鳧着水跑了。
張方見陳道常潛逃,也沒有去追。他站在船頭上思索了一下,便對趙氏兄弟說:“你們兩人把我渡到江邊去!”二人心中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送張方到了對岸。張方下了船,毫不客氣地說:“你們兩人是認打還是認罰?”
“吆!少爺,您這是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不明白嗎?大江之中,你們爲什麼不幫我拿人,光知道跟他要錢?認打呢,我把你們二人帶到府衙,先押二年;認罰呢,把我剛纔給你們的銀子都還給我,咱們就算兩清罷。”青江哥兒倆一聽,急得直給張方磕頭:“您修修好吧!千萬別把我們送官府去!
您這銀子全在這兒,算我們哥兒倆認倒老黴,白乾了一天!“拿出銀子就要給張方,張方一看哈哈大笑道:”快起來!我跟你們倆鬧着玩呢!今天這事兒怎麼能賴你們倆?得了,拿着錢回家去吧。“”少爺,您修好積德,我們給您磕頭了。“張方看着趙青江,趙青海上船走後,自己奔西北方向走去。
走出幾裏地後,霧景蒼茫,天黑下來了。張方發現江邊上有許多腳印兒,他一琢磨,這肯定是陳道常從水裏頭出來了。江邊不遠處有這麼一片小樹林,張方隱避着身形,就奔樹林來了。越走越近,就聽裏面喊:“無量佛,喲!
小冤家張方詐出山人的實話,這地兒不能停留。如再久戀下去,唯恐性命不保!“一邊念着佛,一邊喊小冤家張方。張方就勢兒趴在草地上慢慢往前蹭,蹭來蹭去,蹭到樹林邊上,攏住目神往裏這麼一看,喲!有點意思哩!原來採花羽士陳道常從船上跳下來,鳧着水就往西北方向來了。慢慢地靠近江岸,把腦袋露出水面看了看,四下無人,趕緊上岸。喝!這一身的水啊,”叭嘰叭嘰“地他就進樹林了,把雲鞋解開,水倒出去,放在一邊。他折了一根樹枝兒,在兩棵近的樹上搭好,又把道袍、襯袍、中衣、褲子、褲衩全脫下來也搭在這樹枝兒上。寶劍放在旁邊,光着屁股抖落着褲子說:”無量佛!此地不易久留,我趕緊走哇!“聲音不大。張方在樹林邊上聽見了,心說:這雜毛呵,光着屁股還在念佛呢。他摸了一塊小石子,一抖腕子,”啪!“正打在老道的屁股上。”無量佛——啊!“嚇得陳道常魂飛魄散,光屁股撒腿就跑,來到江邊,”咕咚“一個猛子就紮下去了。張方追到了一瞧:喝!小子,這回可有樂看了,我瞧你呆會怎麼出來?!張方回到樹林一樣一樣地檢查陳道常的東西,然後用包袱皮兒一系,拿三棱凹面呂祖錐一穿,往肩膀上一搭。走了!這叫金山寺四趕陳道常。西山坡一趕,北山口二趕,密縫樹林四趕陳道常。陳道常可狼狽透了。
張方溜溜達達回家。天全黑了,來到家門口兒。一直往裏走,到內宅上房,燈光明亮。老兩口正擡槓呢。老俠張鼎氣哼哼地說:“這個孩子,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竟敢應人家知府去訪案。這無頭案拿什麼去訪呵?你還寵着他?”“我不疼他,那就生下來把孩子掐死得啦!這事兒你甭管,我孩子就是有本事!辦大案不用三訪四訪,一訪就訪着!一會興許我兒子把賊拿回來呢!他就是比你強!”氣得老俠直哆嗦。這時候張方進來:“別吵啦!”
老兩口子一瞧,這是怎麼回事?只見張方肩膀上三棱凹面呂祖錐挑着個包袱,往方桌上一放,對老安人說:“媽!您瞧瞧,道袍、襯袍、鞋、襪子都有,還有八十多兩銀子。”張鼎也納悶:“銀子哪來的?東西哪來的?”“嗨!
老爺子,今天這算盤沒打對!要不,我就把採花賊給扛回來了。“”怎麼回事?“”如此這般這麼這麼回事……賊人叫採花羽士陳道常。我把他一趕、二趕直到四趕,他跳江逃跑,我把他的東西得下來了。媽,把銀子都收起來!“
老俠張鼎一拉:“不!孩子,這東西咱不要!你明天一清早兒到衙門裏頭去。
既然你知道採花羽士陳道常是殺人兇犯,他現在不可能還在鎮江瓜州地面了。你讓知府大人給你備一份海捕公文,可以越境捕盜。鎮江地面上,爹爹我替你訪訪,你看好不好?“老太太知道,老頭子明白兒子有能耐:”你說的一點也不假!咱吃飯吧。“老俠張鼎這纔有心把自己的事情都跟兒子提了。
並告訴他童林在江湖路上是個怎樣了不起的人物,他還有七八個徒弟,與你年歲相仿,個個精明能幹,學藝刻苦認真。你將來在江湖上也許能碰着他們,那是你的叔叔、你的兄弟。張方點頭道:“行啊,我都記住了!”
第二天,張方來到府衙,張開、李豹同着他一起見府臺大人。大人才知道兇犯陳道常是個老道。張方把四趕陳道常的經過都說了。然後拿出那八十兩銀子和陳道常的衣物,知府大人一一看過後,連連道謝。張開、李豹這麼一想:看來我師弟還真有本事!老大人讓曹師爺給寫了一份海捕公文,餘外拿了紋銀百兩,張方辭別回家。張開、李豹一直陪着師弟回到家中,把這件事跟老師說過。張鼎說:“家裏的事有我。外頭的事讓你師弟捕盜拿賊!”
張開、李豹很同意。可是老太太心裏怪難過的:兒子十二年廣東學藝,剛到家這麼幾天,又要離開娘了。大家夥兒吃了一頓團圓飯。老太太掉着眼淚說:“孩子!你要往北幾省去,到了山西太原府,我有幾年不上你舅舅、舅媽家裏去了。你想着點到家中看看!”“是不是我嘎子舅舅?”“對對。別叫小名兒啦!他都三十了。見到了舅舅、舅媽,好好地尊敬他們!”“您放心!”
第二天張方就奔北六省訪下來了。
一來是訪拿採花羽士陳道常,二來是遊山逛景。先從鎮江瓜州來至在蘇北、淮陽一帶。後又到了徐州,從徐州就入山東了。山東的風景名勝也是目不暇接,逛一逛泰山、嶗山、濟南府的七十二名泉,還有歷下亭、大明湖等,也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遊罷山東,順直隸可就入山西了。一路上飢餐渴飲,曉行夜宿,穿山越水,明查暗訪……
今天,天快黑了的時候,張方打算投宿。他發現前頭有一個小孩兒,中等身材,長得很俊。斜插柳揹着一個小包袱,一身寶藍色綢袍,煞絨繩。兩隻手捂着肚子,看臉色很難受。小孩直奔孤廟走去,張方也暗中跟過去了。
一瞧這廟的名字叫“靈佑三皇觀”。張方心說:這個廟可不是好廟。一叫門,打裏頭出來一個小老道,小孩報姓名,他叫多臂童子夏九齡。張方猛地想起:家父跟自己提過,師叔有個徒弟叫夏九齡,莫非是他?!等夏九齡進了廟門,張方也拔腰上了牆頭。他隱好身形兒,瞧着他們一直進了東配殿。張方就在東配殿的後窗戶單胳膊肘兒跨窗臺往裏看,小老道提壺涼水進來讓他漱口,跟着他要了一碗紅糖水。張方心說:你真要是我叔叔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林的徒弟,那你可就錯了,孤孤零零一座古廟,不應該進來啊!既然你進來了那你就得處處加小心。當然,我知道這三皇觀不是個好廟,可能你不知道。
但是你拿過來就喝這薑糖水,怎麼樣,現在趴下了不是!
張方這兒瞧着,一會兒小老道進來,把夏九齡的包袱拿走了。張方抓緊時間,打後窗戶“鯉魚跳龍門”,“噌”地一下進來了。拿起這涼水壺,自己含了一口,照着夏九齡的臉上一噴。夏九齡感覺着一股涼氣兒,把眼睛睜開了:“啊?”眼前站着個怪小孩。夏九齡一瞧這孩子怎麼長得這麼寒磣哪!
張方一抱拳:“師哥,我先跟您打聽個人,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林是不是您的老師啊?您中了蒙汗藥,事不宜遲,咱們趕快從後窗戶出去。有什麼話外頭說!”張方頭一個出去了,夏九齡跟隨也出去了。兩人來到東配殿的後頭,夏九齡急忙問:“哎呀,你是誰呀?”“不瞞您說,咱們是哥兒們,您是哥哥!我姓張叫張方,有個外號叫病太歲,在廣東龍門縣清源山寒風島學藝十二年,我的教師是老劍客歐陽修,我爸爸是風流俠鐵扇仙張鼎。”夏九齡心說:我師大爺張子美長得多俊哪,這是他兒子嗎?“噢,哈哈!原來是師弟啊!”“哥哥,我先給您磕頭。”九齡急忙還禮。張方又問:“師哥,您怎麼上這兒來了?”九齡把北京的事情全說了,張方把自己的事情也說了。哥兒倆恨相見之晚。“我的海捕公文和東西全丟了。”“不要緊,來!”張方拉着九齡,哥兒倆往北來,飛身形上了大廟的後坡。突然聽有腳步聲,順北大殿瞧,才知道馬宗續這些人往東院去了。他們兩人直奔鶴軒,拿起東西來一看,一件不短,背好之後,又把軍刃亮出來,上南房在此等候迎戰。九齡說:“師弟,咱敵不過就壞了!”“師哥,這沒什麼!我問問你,我叔叔做高官兒,你們幾個也做了官,咱怎麼樣?”“師弟,你有這身能耐,你們老爺子跟我們師父又是交情莫逆,沒的說!還有,你們老爺子跟這位欽差大人也是朋友哇!我到時候一定把兄弟你舉薦在大人面前。當然這得有我師父的活。”“通過我叔,我大小能來個官兒吧?”“這不成問題。”“好啊!”
哥兒倆正說得高興,就見馬宗續這些人慌慌張張地跑來了。夏九齡飛身形一抖鏈子槊,高聲喝喊:“大膽馬俊,你往哪逃!”採花羽士陳道常一瞧馬俊害怕了,趕緊壯膽說:“沒關係,馬大哥瞧我的!”剛要向夏九齡進招,就聽又一聲喝喊:“陳道常哎,哪裏逃!”“啊!”陳道常一聽這聲音,嚇得魂不附體,心說:怎麼?病太歲張方也來啦?原來,那天在樹林裏,陳道常讓張方給擠兌得光着身子跳江逃跑了,進了水裏他就不敢出來了。一直耗到天黑,從江裏出來,找大戶人家進去偷了幾件衣裳和一些銀兩,但穿在身上也寒磣哪!這樣,便來到通都大鎮,找店住下。先做道袍,後買寶劍。連着又做了幾個買賣,手裏有點兒錢了。陳道常一想:江南我不能呆了!乾脆往北,找我師大爺,山西靈佑三皇觀觀主馬宗續吧!這纔來到馬道爺這兒。
見面行過禮,把事情一說,就在這裏住下了。沒想到紅毛禿頭狸子馬俊也來了。兩人真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馬俊歲數大點,陳道常叫他馬大哥。今天晚上,他們正想着捉拿夏九齡,沒想到被張方給攪了。陳道常本想替馬俊叫橫兒,誰知敵手出現在面前!
陳道常忙稟馬道長:“這就是風流俠鐵扇仙張鼎張子美的兒子,名喚張方。”馬宗續沉住氣說:“不要緊!我認得他。”“啊?!您認得他?”原來,這馬宗續在道門中是老劍客爺歐陽修的一個師弟。不過馬宗續不願去廣東,也不敢去。因爲他每次去,歐陽修都說他,教育他。在張方學藝的時候他去過幾次,所以張方認得他,他也知道張方。這會兒,馬道長高聲叫:“你們幹什麼來了?”張方一看是馬宗續忙說:“喲!是師爺哪,您好哇!我這兒給您行禮了。”張方行完禮一指夏九齡介紹說:“這位是我的師哥,姓夏,叫夏九齡,就是你們用蒙汗藥謀害的那位多臂童子。他的師父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林童海川,也是我的師叔。他們奉命保欽差,去四川開倉放糧,救濟百姓。路經保定府清苑縣,有賊人行刺。您瞧見沒有,就是這禿小子!我師哥是拿他的,而我是來捉另一個兔崽子的。這事真巧了!兩個賊人都在廟裏,一個是紅毛禿頭狸子馬俊,一個是鎮江府十八條人命案的主兇採花羽士陳道常。爺兒們,亮一面吧!”馬宗續急忙攔道:“方兒,你要知道採花羽士是我的師侄,紅毛禿頭狸子馬俊是我本家的孫子,他們兩人跟我有關係。你們雖然是奉公文捕捉他兩個,私下裏的交情,你們也得讓一面吧。起碼在我靈佑三皇觀周圍四十里,你們不能伸手捉人!”張方一聽不願意了,就對馬宗續說:“您最好別管這事兒,我們也不把你算在裏面。不然的話,定你個窩主罪,連你一塊兒拿了!因爲我們辦的這是公案!”“無量佛!”馬宗續也沉着臉說:“我要是不讓拿呢?”“哼!諒你不敢!否則,連你一塊兒抓!”
九齡一聽,心說:我這師弟還真叫橫。浮雲仙長馬宗續勃然大怒:“咱們爺兒倆可有關係哪!”“對!要讓我拿賊,咱們沒的說。可要不讓拿,嘿,少跟我套近乎!”“方兒,如果咱們爺兒倆要抓破了臉,在廟裏一動手,我想叫人知道了笑話!”張方滿不在乎地說:“這沒什麼,我要拿賊,你袒護賊,人們只能視你爲賊,我有什麼寒磣的?”馬宗續一看張方來勢洶洶,琢磨了一下說:“那麼,咱們在動手之前先動動口怎麼樣?”“行!動嘴也可以。”
馬宗續又說:“這麼辦,如果我要把你問倒了,你就不能在我這裏動手。四十里以外等着去,我不管!”張方挺機靈:“馬道爺,那我要把你問倒了呢?”
“你要把我問住了,當然就在這裏動手拿人,怨我沒本事。”“好極了!說話算數。我是外來的賓朋,我先問你。我問的這一條你要是答得上來,我們就不拿賊了,任其在這裏逍遙法外!”九齡一聽,心說:師弟,這可不成啊!
一個是行刺欽差的要犯,一個是揹負十八條少婦長女被殺的主兇,怎麼不拿了?!你問他什麼能把他問住啊?九齡也不能多說,在旁邊瞧着。“好!我就問你一條,你跟我師父是什麼關係?”“無量佛,那是我師兄。”“好了!
我跟我師父是什麼關係?上次,你到廣東去住了半個月,我師父爲什麼不給咱倆介紹?你先把這個原因說說。“”無量佛!……“老道馬宗續三角眼瞪圓了,臉”唰“一下也變了色兒,張着大嘴他說不出來了,爲什麼呢?
原來,有一次馬宗續去廣東到祥慈觀拜望了他的師兄歐陽老仙長。馬宗續到歐陽爺那兒,師兄長師兄短,也問了問張方怎麼回事。歐陽爺告訴他:“這是我徒弟。”張方沏茶上來,剛走到鶴軒外,就聽裏頭說話兒:“師兄,我、我當然不敢挑您的眼!既然到這兒來了,徒弟就應該給我介紹介紹,您老人家怎麼置之不理呀?您讓這孩子拿我這師叔怎麼看?”“無量佛!我爲什麼不給你介紹,你是明白的。因爲你的行爲不正,近墨者黑。這孩子學壞了算誰的?要打算扭轉別人對你的看法,就必須行端履正,光明正大做人!”
歐陽爺教訓馬宗續的話張方全聽見了。晚上,爺兒倆一塊兒!聊天,張方就問:“師父,這是您師弟啊?”“嗯!”“這您可不對呀!孩兒將來出了師以後,在江湖上我要闖練的,本門的師叔,您應該給我介紹。有一個師叔,到時候多一個幫助啊!”“無量佛,他不是咱們武門道門裏的師兄弟,如果是的話,我早把他殺了。因爲他是個身染下流的東西,結交了不少下五門兒的賊人,胡作非爲。提起這個,師父我管不着他,所以不給你介紹。”張方聽了點頭說:“既然如此!也就算了!孩兒不打聽了。”但是張方把這件事情記在心裏了。今天在鶴軒前這麼一提,馬宗續惱羞成怒:“無量佛!小冤家,你在山人面前如此無理,難道說山人我懼怕於你?!”“道爺,我沒說你懼怕我,但是姓張的也不含糊你!”“既然如此,此地狹窄,我們到廟外一戰!”“哪兒我都不含糊你!師哥,走着!”
出了角門,來到沙土坡上。張方往這兒一站:“姓馬的,過來!”浮雲仙長馬宗續口喊佛號:“無量佛!冤家,你既然是我的親師侄,我今天跟你說這麼多好話,你怎麼都聽不進去,非要動手呢?”“哈哈,馬宗續,一派胡言!我是三清教掌門門長歐陽修的弟子,身帶三支鎮觀之寶邁門弩。臨下山的時候,師父跟我說了,要替爲師整理門規。類似你和陳道常這樣的人,敗壞我三清教,我今天要替師父管教你們!”說完,“唰”地一下就把三棱凹面呂祖錐亮將出來。老道馬宗續一看口談無用,急忙撤出寶劍,兩個人各自站好,兩件軍刃針鋒相對!馬宗續往前一趕步,左手劍訣點面門,直奔張方頂樑就擊。張方好本事啊!他往右一滑步,拿大冰釧的三棱大尖一點馬宗續的手腕,跟着往前這麼一推,就是馬宗續的迎面骨兒上。馬宗續腳尖一點地,長腰起來。張方一調臉,順風扯旗,用這後棒照馬宗續的腰眼上“叭嚓”
一下子,險些把馬宗續拍上,否則這一棍下來定死無疑了!
馬宗續開始看不起這個其醜無比的小孩,幾招之後,大感不然,他確實受我師兄歐陽修的點化,技藝高強,我恐怕不是他的對手。張方把三棱凹面呂祖錐施展開來,上中下走三盤,連殺帶打。喝!翻天三十六手“嗚嗚”掛着風聲,招招迎戰馬宗續,使他措手不及。浮雲仙長馬宗續也豁出命去了,劍招加緊,舞成一座劍山,跟張方決一死戰。夏九齡擡頭一看採花羽士陳道常和紅毛禿頭狸子馬俊,心說:既然師弟亮傢伙跟這惡道動上手了,我奉大人的堂諭,捉拿的是要犯馬俊,我也應當與他交戰一番。可又一想:我一動,馬俊和陳道常合夥迎戰,我取勝可就不易了,不如先等師弟贏了馬宗續,再合戰二犯不遲。想至此,夏九齡就沒有亮軍刃。
沙土窩一動手,打來打去,馬宗續顯然不成了,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病太歲張方可是精神倍長,力量十足。口裏還喊着:“老雜毛,你想跑哇?那叫萬難!今個兒我非宰了你不可!你這助紂爲虐的老東西!”老道馬宗續一看張方更是來勢洶洶了,急忙縱身形跳出圈去。張方一涮自己的呂祖錐,剛要說話,哪知馬宗續已出去七八尺遠了。他往下一落一調臉兒,腳尖一捻……這是怎麼回事?在這靈佑三皇觀的角門外爲什麼有一片沙土啊?原來,這些沙土都是馬宗續從外面買來的,他有用。馬宗續有一手功夫叫“足能化塵”,動手必須在沙土地上,他用那雲鞋一捻,就是一個沙土大疙瘩,照你臉這兒一擡腿,“叭!”準能打上。馬宗續想:我幹不過你了,還差點兒被你打死,我得拿這“足能化塵”贏你。這樣,馬宗續長腰出去調臉兒回來,一團沙土蛋兒打過去,正中張方這頭上。沙土面兒“唰”地就下來了,幸虧他這錛兒頭離那眼睛還有一段距離。這老仙長往外一蹦,“叭叭叭”跳着腳,上中下打張方的三盤。頃刻之間,沙土飛揚,迷了張方的眼。
張方這個罵呀:“嘿!你個老雜毛!你這叫什麼功夫?你這叫‘兔子刨沙’!”
這一下,張方可手忙腳亂羅!其實,馬宗續真沒敢把張方怎麼樣,要不然張方早死在這裏了。您想想:一沙蛋打不着你,兩沙蛋打不着你。“啪啪啪”
幾個沙蛋兒往你臉一打,沙土一迷你的眼,當場動手,眼力沒有,你可就完了。夏九齡一瞧,也愣住了。自己伸手解下了鏈子槊亮將出來,高聲喝喊:“馬宗續,你身爲三清弟子,竟敢傷天害理!”夏九齡剛想衝將上來,張方高喊:“師哥,你可千萬別過來!”張方明白:借給你馬宗續點膽子,你也不敢把我姓張的怎麼樣!動我一點兒油皮兒,你都怕我師父把你宰了。可是師哥夏九齡要過來,就不行了,人家馬宗續一寶劍就把你給扎死。
正在危險萬分之時,打東北順着大道往西南“沙沙沙”來了兩個人。“南無阿彌陀佛!馬道友,你夜間與何人動手?”浮雲仙長馬宗續縱身形長腰出去。張方一聽有人說話了,也長腰出去一看:來者是兩僧人,都是大個,前胸寬背膀厚,虎體熊腰,頭如麥鬥。前頭這位是紅臉兒,後頭那位是青臉兒,黢青的頭皮兒,明顯露着六塊受戒的疤拉。每人肩膀上扛着一柄九耳八環禪杖,又叫亮銀方便鏟。張方一看這兩個和尚滿臉的正氣,便長腰過來了:“二位大師,老沒見啦,您好哇!”這倆和尚納悶兒,這哪來一個大錛頭兒和我們套近乎。這前頭走的和尚叫降龍羅漢寶闊,後頭這位叫伏虎羅漢寶月。年大人路過清苑縣,紅毛禿頭狸子馬俊行刺,夏九齡、童海川大鬧風雲莊,書中都提到過清苑縣境有個廟叫菩提寺,這兩位就是此廟的方丈。寶闊、寶月不但文武全才,主要的還善於下圍棋。所以千里飛來雷煙雷大爺跟寶刀手鄧龍鄧九公經常到菩提寺,他們老四位一起下棋。現在,二位方丈怎麼會到這兒來呢?原來,他們受人邀請,離開保定府清苑縣,到山西太原府東南七十里地的七星山狻猊寨來當寨主,正趕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