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正說到李源學藝。這一天,老俠於成把李源叫過來問:“李源,你的功夫難至上乘,這不是說你不刻苦用功,主要是你資質天賦所限。即便如此,如在江湖路上行端履正,不難成名。徒兒,這有紋銀百兩以做路費,今後要勤習苦練,回到家裏你依然開店爲生。不久我派你師弟於秀還去山東,他的爲人我知道,到時候一定還要住你的店,請你替我管教於他。明白嗎?”
“徒兒明白,不過他是我的師弟呀。”老俠長嘆一聲道:“唉,你好不明白呀,爲師由於練武,不能娶妻延續後代,在武林我是個有志氣的賢士,可在家中我就成了不孝之子。於秀是我的侄子,將來是要他捧着把我埋了呀。可他小小年紀,剛剛進入武林門戶,如此眼空,要是遇上有本領的人物,豈不斷送了他的小命?我十分後怕。爲此我讓你管教他,不使我於家絕後哇。”
“孩兒記下就是。什麼時候,您到徒兒那裏去一趟啊?”“有機會我是要去的,你回到家中都問個好吧。”“是,師父。”師徒倆灑淚惜別,在路上非止一日不提。
這天,天色已晚,李源回到油坊鎮,大街上路靜人稀。李源來到店門口一看匾,可就怔住了,改成“劉家老店”了。自己一想:怎麼我的店歸了別人,誰給我賣的?想到這兒往裏走,進了門洞,一看櫃房裏邊,燈光很亮,算盤珠“劈啪”亂響,帳桌後邊坐着一個人,面黃肌瘦,眼睛也瞘啦,腮幫子也都嘬進去啦,右手中指無名指夾着筆管,無神的眼睛盯着賬篇兒。李源一看,啊!是管賬劉山劉三爺。心裏想着,我這個店八成歸劉三了吧?這可讓李源猜對啦。他這一走八年,音訊皆無。李源走的第一年,劉三爺到年底開了清單向李大奶奶交待賬目,盈利多少,開銷多少,花紅多少,饋送多少,一清二白。李大奶奶很相信他,叫他看着辦去。第二年李源還不回來,劉三爺一琢磨,哎喲,可能掌櫃的死在外面了。又想李大奶奶婦道人家,也好欺騙。這一年下來,可就虧空了兩千兩銀子。劉三爺花言巧語,就提買賣做賠了。第三年又賠了。劉三爺到年下拿清單跟大奶奶說:“今年又賠了錢,大奶奶,櫃上有點富餘,二年全部賠淨。現在掌櫃的又不回來,這麼大的店,人吃火耗怎麼辦哪?”大奶奶也說:“掌櫃走的時候,跟你做了交待,賠賺我都不管,到時候你別餓着我就行。這個店房,你願怎麼辦,就怎麼辦,我一概不管。”劉三說:“大奶奶,趁早咱把店倒出去得啦?”李大奶奶答道:“行啊!”其實劉三早就下了黑心,想把這買賣倒在他的名下。所以他把門口這塊匾,找人在背面刻上劉家老店字號,一翻個兒,就掛上了。街坊鄰居看着都新鮮,怎麼日進斗金的店歸了劉三爺啦。自從這買賣一歸他,省吃儉用,一文錢都不亂花。如果晚上一攏賬,差一個銅錢兒,他寧可一夜不睡,都要找對。八年來白花花的銀子足足盈餘一萬兩,每晚都要把幾個銀櫃打開,看看這碼得整整齊齊的二百個銀元寶,才能睡覺。今晚劉三爺正在算帳,從外邊進來個人。他剛要說:“銀錢重地,閒人免進。”擡頭一看,啊!嚇得他魂飛魄散,一哆嗦差點把賬勾了。急忙問道:“掌櫃的回來啦。”李源一看他臉色蠟白,嘴脣直哆嗦,就知道他壞了良心。便問:“老三,你這幾年多受累啦。”“應當的,應當的。”“哈哈哈,老三,咱這買賣這幾年做賠啦?”劉三一害怕說:“沒賠。掌櫃的,這幾年淨賺白銀一萬多兩,買賣太好啦。”“好,老三,我當年託付於你算對啦!”“謝謝掌櫃的栽培。”“你把帳給我攏一下。”劉三把帳目往總一攏,舊管、新收、開除、實在,“叭叭叭”,帳目有啦:“您看吧,現銀多少,賬目多少是吻合的。”“好,你把銀櫃都扣好鎖上。”劉三一一照辦。李源把鑰匙拿過來揣在懷裏,問道:“劉三,這門口的字號匾怎麼改爲‘劉家老店’啦?”“唉,您別提啦。您這窮朋友親戚太多,借錢的踢破門坎兒,開始還能對付,後來簡直沒辦法啦,我纔想了這麼個辦法,把匾的另一面刻上‘劉家老店’,說這店兌給我啦。”
李源哈哈一笑說:“好主意。”劉三馬上叫人拿高凳,把匾再翻過。李源道:“你記住這件事,將來李源傷了人命啦,還把‘劉家老店’再翻過來。”後話休提。李源這纔來到跨院見李大奶奶,夫妻倆把所有的事都說啦。
次日,李源來到櫃房。劉三心裏七上八下,以爲飯碗子保不住啦,說:“掌櫃的您查查帳吧?”李源搖搖頭說:“老三,帳我不查,你這幾年太辛苦了,大家也都辛苦,我也必須有份人情。你把店裏的夥計,一個不剩全叫到櫃房來。”時間不大全來了,都見過掌櫃的,李源眼望大家說:“同仁們,這八年的光景,我沒跟大家在一起,大家受累啦。尤其是我這劉三兄弟,他更是操勞。從今天起,劉三兄弟升爲李家店的二掌櫃。凡是用人、散人、擴充、添置,一切大事,他說了就算,不用再徵得我的135同意。由他再推薦一位寫帳的先生,只要心好就得,手底下差點兒沒關係,由劉三兄弟慢慢教導。其餘人員該幹什麼還幹什麼。這幾年除本淨剩一萬二千兩銀子,我只要五千兩擴充咱們的店鋪,劉三兄弟分三千兩,其餘四千兩由劉三兄弟分給大家。”劉三聽了感激得熱淚直流,大家都過來向李源道謝。劉三這回又打起精神來。把東西兩院完全蓋起客房。李源把學藝經過都告訴了劉三,劉三爺叫一個精明強幹的夥計在後院侍奉客人。
沒有多少天,於秀保鏢來到李家老店。劉三爺從櫃房出來,先派夥計讓於老客到後院,其餘的都讓到西跨院,鏢垛子都趕到後院。夥計侍候於秀擦臉嗽口喝茶吃飯。還不時的打量着於秀:“老客是保鏢的大管爺?”“一點兒錯沒有。”“失敬失敬。”“不必客氣,你們掌櫃的姓李吧。”“不錯,看來您是老顧主兒,不然您不知道。”“你們掌櫃的跟你們說過嗎,他在八年前叫人家給打啦。”“嘿!大管爺,我們掌櫃的一年到頭掛在嘴皮兒上,說當初有位山西於老客把他打吐血啦,他總想給於老客道道謝,就是人家不來啦。”“爲什麼還要道謝?”“老客,您還不明白嗎?唯敵我者是輔我。
我們掌櫃的自被打以後,破釜沉舟,臥薪嚐膽。以後練鞭,這功夫練的真叫棒啊!打個人跟打豆腐似的,總盼着那位老客來,狠狠地揍他一頓,不就道謝了嗎?“”哼,敢情揍人是道謝呀。巧啦,當初揍他的,就是我老西。來呀,叫他出來道謝吧。“”喲,大管爺,就是您哪?行啦,您趕忙去廁所先方便方便。“”幹什麼?“”回頭省得我們掌櫃的把您大便打出來。“”哼,量他也不是對手,你快叫他去。“
夥計答應着走後不久,李源樂呵呵地進來說:“於老客,久違啦。”“來吧,咱們倆人到院裏來。”“好哇。”兩個人到當院,李源一抱拳說:“請吧。”“等一等,李掌櫃,你還沒立字據哪。”李源一想,他還沒忘當年的事哪。“好吧。”兩個人都立了字據,然後站在院中。於秀往前湊步,左手晃面門,右手掛風聲,照定李源就打。李源胸有成竹,微然往左一滑步,右手穿掌,順着於秀的右臂外邊往前直插,隨着右手一擄,左手照着於秀的前胸,“啪”,這一掌就打上啦,“噔噔噔”於秀退出四、五步,“撲通”就躺在地下,“哇”的一聲口吐鮮血。
李源叫過幾個夥計攙起於秀,在院裏來回的遛圈,好半天這口氣才喘上來。於秀直哼唧,面色發白,順嘴角流血,說話可就沒勁啦:“好哇,老西上你們這住店,平白無故的把我打吐了血,這是老虎店吃人哪?咱們到千總衙門打官司去。”李源把他扶進屋,嗽了口,把那上好治內傷的獨門藥讓他吃下去。李源這才大笑着說道:“師弟,莫怪我,這可是老爺子叫我打你的。”
“別套近乎,誰是你的師弟!”“師弟,不是套近乎。”李源就把八年的事全說啦。“師弟,不然我能勝你嗎?兄弟,我扶着你上家裏去,叫你嫂子帶人侍候你。這支鏢我給你保了去。”於秀來到當院,見過嫂嫂。大奶奶精心照顧,直埋怨李源。次日,李源押鏢趕路到了地點,交了鏢,取了收條,返回家中,一同看護於秀,直到傷好。夫妻又買了好多禮物,李源送他們回山西見老俠。以後李源出外闖蕩又是八年,也搭着有於老俠的威名罩着,交了很多俠義賓朋,大家給賀了號,叫“展翅金雕鐵掌李源”,回到家中就算成名啦。現在六十多歲,跟前有兩個兒子。長子李永,外號“金頭獅子”,次子李寬叫“銀頭獅子”。
話把何滔滔不絕,把事情說完了。王爺可接着問:“何夥計,那你們爲什麼叫‘英雄把式店?”“噢,這可不是自己掛的。老東家揮金似土,仗義疏財,交朋友血心熱膽。凡是南來的北往的,只要是武林英雄,白吃白喝,缺路費還要給路費。開始還有人說閒話,’這是沽名釣譽‘。可這麼多年始終如一,綠林朋友這才佩服。”王爺直搖頭說:“何夥計,你這話不對呀。”
“老客兒,我什麼地方說錯啦?”“我們來的時候,就有個賣藝的,落到長街,賣膏藥沒人買,我給錢還有人不叫給錢,他爲什麼不到這兒來呀?”“嗨,您別提啦。說真的,武林也有規矩,這個賣藝的來到油坊鎮,就該懂得規矩,他首先打聽本地有沒有子弟老師傅,要有的話他應該進門道辛苦。他願意開場子,本地老師傅必要幫忙;不願意,缺個路費十兩八兩的,本地師傅必要幫着湊,不能讓朋友困在此地。可這位賣藝的來了,黑不提,白不提,耍硬胳膊,打開場子就要錢。有人告訴老東家,這是瞧不起您。老東家也說得好,‘姓李的一生指着朋友,我怎能往人家粥鍋裏撒沙子。他上咱這來了,咱就幫着湊,他不來,也得叫他掙錢吃飯’。沒想到我們二少爺李寬揹着老人家去啦,不讓鄉親們買藥,爲的是叫賣藝的到店裏來。您一給錢,無形中抹了我們把式店的黑。這不二少爺回來啦,我家老東家很生氣,正在書房訓子呢。”
“可我們住別的店,怎麼住不上?”“這不明擺的事,看您二位是練家子,就爲的是請您到把式店來。”嘿,話把何薄片嘴兒真能聊哇。王爺想了一下,道:“你們東家在哪兒住?”“告訴您吧,就在東院,兩所四合院。您別不愛聽,比您家可寬敞多啦。”海川一聽心裏暗笑,兩所四合房就比王府寬敞?
我住的教師府,也比這店大得多呀。王爺倒不計較,只是王爺想見見這位老東家,跟老東家攀談,海川也有這心意。知道李源是於老俠的高徒,王爺跟話把何商量:“能把老東家請來見個面嗎?”話把何打量王爺問:“客人怎麼稱呼?”“北京人,名叫胤禎。”“這位呢?”“他姓童名林表字海川。”
“啊,原來是胤童二位老客,您要見老東家是可以的,可有一個條件。”“什麼條件?”“就是別提武術二字。”“爲什麼呀?”“我們老東家有個脾氣,不管他天王大地,誰要一提會武藝,老東家非揍他不成。如果要是項長三頭,肩生六臂,撇脣咧嘴,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那我們老東家揍他就要狠一些。
喂!要像您這位童老客,穿着打扮土裏土氣,呆頭呆腦,像個老趕、怯勺,打得就輕多啦,頂多打個嘴啃地狗吃屎。我也知道您二位會個三角毛兒四門斗兒,打個旋風腳,折個紡車兒跟頭什麼的,可我們東家叫鐵掌李呀,真要打上,腿折胳膊爛。我沒趕上,前些年真把住店的給打得吐血呀。“話把何只是信口開河。要知道童林是個暴脾氣,他也好勝啊,也是從來不服人的主兒。他想這個夥計說話夠損的,把我打個狗吃屎?”夥計,你們老東家沒能爲,我們還不請哪,衝你這一說,我們非請不可。“”好,童老客,您別發火呀,回頭暴發火眼,還得買眼藥去。我這就去請,您稍候吧。“”好極啦,有勞有勞。“
話把何來到東院書房門口,就聽見老員外這兒正訓兒子呢。李寬正在述說:“爹爹,孩兒不讓鄉親們買藥,是設法把他請到店裏來款待,沒想到出來二位給錢的,一氣之下才進場子質問。唉,總怨孩兒沒經驗,賣藝的給我練了一招倒拿毛,踢了我一個跟頭。孩兒只是告訴爹爹一聲,並不是想請您給孩兒找回臉面。您不要生這麼大的氣啦。以後孩兒再不敢啦。”老英雄面沉似水:“哼,這麼說爲父委屈你啦?你這奴才就桀驁不馴,把父教當做耳旁風,在外面惹是生非,回來還要犟嘴,真正可惡。”大少爺李永在旁邊也勸:“爹爹,弟弟知錯認錯,已經改了就成啦。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您別生氣啦。”老俠長嘆一口氣:“唉,孩子們,當年唐太宗李世民,身爲皇帝,教育他的兒子李治就談過,創業難,守業尤難。民猶水也,能載舟也能覆舟。我父子怎比唐王,可也講大比小哇。爲父仰仗你師祖的蔭德,得來這點點名譽,實非容易。多年來爲父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纔有今日。你去攪人家的場子,鄉親們背地裏必然議論說,‘李源父子獨霸油坊鎮,不允許同行同業吃飯。’這樣豈不把一世英名付於流水?再說那位賣藝的到處行走闖蕩江湖,見着綠林同道,說爲父飛揚拔扈,欺行霸市,一旦張揚出去,叫爲父如何見人!別看事情小,見微而知著。不是爲父不容你們的過錯,將來你們到了父親這歲數,就明白啦。”
正在這個時候,何二進了屋說:“東家,有點事跟您提一下,剛纔在街上給賣藝人銀子的兩位客人住在咱們的後院正房啦。”老俠臉往下一沉:“他住店給店錢,吃飯給飯錢,告訴我幹什麼?”“老爺子,您不知道哇,他們剛坐下就問什麼叫‘英雄把式店’。”“你怎麼說的?”“問他們是從哪來的,姓什麼,叫什麼?一位叫胤禎,北京的;一位叫童林,京南霸州的。那位姓胤的倒沒說什麼,可這姓童的不怎麼樂意。他說一個鄉間的笨藝,笨手笨腳的也要稱霸一方,會兩下武藝叫個把式店都有點過頭,怎麼還叫英雄把式店哪?加上英雄二字,那真得是在武林有份的好漢子。只能欺負打把式賣藝的人物,應該把英雄兩個字改一下。我問他‘改什麼’?他說‘英雄’改成‘狗熊’,叫‘狗熊把式店’。”老俠一聽,很生氣,剛要發作,可一想不對呀,何老二素常花言巧語,許是他胡編的。便問:“何老二,這些話我看不是人家說的,倒像是你說的?”“喲,老當家,我在店裏這麼多年,怎能說這種話呀。還有難聽的哪,我不敢說啦。”“你只管說,我不怪罪你。”
“我跟二位客人解釋。我說‘二位客人取笑了,談句文言話,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十步以內必有芳草。’那個鄉下人說:”你快去把你們老東家提了來,我們見識見識,看他是否長得三頭六臂七手八腳,是個什麼怪物?‘老爺子,您說這話可氣不可氣?小的沒法,纔來稟報於您。“李源聽完何二的話,不覺勃然大怒。
再說,話把何二爲什麼挑事呢?原來,李寬去趙勝那兒時,有好幾個夥計都在看,何二也在其內,沒想到李寬被打啦。何二他們準知道這二位要住店,所以往回走的時候,他們挨着告訴各店,這兩位住宿你們都別留,把他倆擠到我們店去,好讓老東家揍他們。何二他們心裏總認爲李老俠打童林和王爺是易如反掌。打了這二位好給二公子李寬出口氣。
現在老俠李源發怒啦:“何老二,你可別撒謊。”“老爺子,您再想想,事要三思免得後悔呀。人家可不含糊,您要琢磨着不成,乾脆就忍了吧。”
喝,這個何老二可把李老俠的火激起來了!“不必多言,快去。”“是!”
話把何來到海川的房中。海川問:“怎麼樣,你們的東家賞臉嗎?”“老客,您這是什麼話,老東家這就出來。可有一樣,我剛出房門,就聽見屋裏老東家咯吱咯吱的咬牙哪。”“噢,這是爲什麼?”“客人是不知道哇,我們東家一咬牙,打上人就吐血,不死必傷。”王爺在旁邊一聽,心裏直嘀咕,海川能敵過嗎?何二出來又到書房傳話:“老東家,我跟客人一提,他們倒是願意跟您見面。可我一出來,就聽那位有氣派的客人對那位老趕客人說:”你先揍他。你要不行,我再來。‘老東家,我真替您捏把汗,要不您先離開店裏到朋友家躲兩天,客人走啦,您再回來。“”不!我定要會會這兩位客人。“
何二同老俠來到房門口,撩起簾子:“老東家請吧。”王爺海川全都站起來了,一看李源,中等身材,雙肩抱攏,身穿米色綢長衫,白綿綢褲子,高靿襪,福字履,粉白厚底。頭頂稍微有點兒歇,花白剪子股的小辮兒丟在腦後。
赤紅臉,神采奕奕。兩道濃眉,一雙虎目,鼻直口方,大耳垂輪,花白鬍須飄灑胸前,很有氣派。
李源一看王爺,雍容華貴,自有威嚴。海川渾金璞玉,顯出練武功底的堅實。李老英雄不敢小瞧,口稱:“二位老客,小老兒接待來遲,怠慢怠慢。”
王爺海川也都站起來,抱拳當胸:“老東家,打攪打攪。”“老客太客氣了,請坐吧。”三位坐好。老141俠可不敢大意,問道:“二位客人從何方至此?”
王爺趕忙回答:“我們是從北京來,要到山東訪友。”“噢,您貴姓?”“在下名喚胤禎,這是我的夥計,童林童海川。祖居京南霸州童家村。”“噢,童老客,聽說您二位在街上給了賣藝的銀錢哪?”童海川把話可就接過來了:“不錯,我們主僕看他短缺盤纏,好武的應該體諒好武的,所以給他一點錢,不過差一點被令郎給攪啦。”“哈哈哈,聽童老客的話音,有些責備老朽教子不嚴。在下已經訓斥於他。不過咱們武林道也有道規嘛。在下在這油坊鎮一帶大小也有個名兒,他應該先到在下的寒舍來一趟,示意示意,纔是正理。”
“老英雄此言差矣,那賣藝的果真有買禮物的錢用來示意,又何必舍臉賣藝哪。飽漢不知餓漢飢。小子在江湖困窘多年,若非好心人相扶,早已死於溝壑之中了。”李源聽了點頭:“這也難怪呀。童老客練武多年,師門出自哪裏,貴老師是哪一位?”海川一笑道:“我沒有師父。出自仙傳。”李源一聽,很不樂意。心想:練武的沒有仙傳這麼一說,這是看我不配知道?怨不得何二說這老趕厲害。看他二目含蓄,內力驚人,不是一般的武藝。便笑道:“哈哈哈,仙傳武藝,定高一籌,您的門戶哪?”“門戶尚且沒有,奉師命自立門戶,自創一門武術。”李源這次可生氣啦。心想:你這是開玩笑,就衝你衣不驚人,貌不壓衆,另立門戶?我們爺們多大名氣,才能在江湖武林中立足,有一席之地。你這人口氣太大啦。便說道:“童老客自立門戶,武功當有獨到之處。遇高人不能交臂而過,想請閣下留兩手功夫,不知足下可允諾?”海川點頭回答:“愚下也願獻醜,請吧。”
話把何從外面把簾子掀起來。三位一齊往外走,東面有個月亮門,穿過去北邊是一片精緻的瓦房,燈光明亮。進來一瞧,五間一通連的房子好寬敞,擺的兵器架子,架子上放着各種兵器,擦得錚明瓦亮。三合土砸的地十分平坦。李源叫何二回去,把門一關,問道:“童老師,您二位哪個先來呀?”
王爺不含糊地說:“先讓我的夥計來吧。”海川過來道:“老俠客,自然是在下奉陪了。”說着轉到下面,左手掌在前,右手掌在後護住中穴,龍驤虎視:“老英雄請吧。”李源一看海川的式子眼生得很,不敢疏忽大意,往下一矮身,正面衝海川,兩臂下垂,兩掌平伸,左腳在前,右腳踩黃瓜架,“唰唰”就是兩個圓圈,身法很快,李源進步用右手臂拳照定海川面門就打,人家叫鐵掌李,掌掛一團風就到啦。海川並不慌忙,左手用一招“白虎洗臉”,一按李源的腕子,右步中插,反手錘打李源的小腹,李源“老虎坐坡”,出去五尺。二位插招換式打在一處。
海川心想:“這位大名鼎鼎的鐵掌李,功夫是不錯,可比自己就不行啦。
不過我初入江湖,不能樹敵,再說李源是西方老俠的弟子,正門正戶,我要交這個朋友哇。“想到這兒,看李源右手掌奔胃脘打來,海川用一招收腹含胸,身體沒動,胸部放鬆,左手一鎖,右手直奔前胸,李源覺察到上當了,可就晚啦。海川掌鋒已經觸及李源的胸部,一個急剎,”唰“的一下,縱身出去有五尺,一抱拳道:”老英雄,我輸啦。“王爺根本沒看出來。李源臉一紅,可就木在那裏了。”哎呀,想自己練武,受老恩師栽培,多年來大風大浪我可都沒怵過,怎麼老了老了倒栽啦,豈不把一世英名付於流水。再看童林站在眼前,臉上絲毫沒得意的樣子。“這個年輕人可不一般,像我李源這樣的人物,他已經把我贏啦,搬倒大樹有柴燒,爲什麼不把我打倒在地哪?
看來這個年輕人武德甚佳呀。“想到這裏,看童林站在自己身旁,確是一條渾金璞玉的好漢子,便道:”唉,童師傅,你年紀不大,很有武德,將來萬里鵬搏,前程似錦。我要有你這麼個兄弟,我夠多高興啊。“童林也是喜愛李源的爲人:”老人家,您真看得起我童林,願與您結爲義兄弟。“”哎呀,那哥哥我可求之不得呀。“”兄長請上,受弟一拜。“童林心眼實啊,趴地下就磕頭。李源受了八個頭:”兄弟,你先起來,對你的一切,我還不知道。
咱們前面說話。“王爺過來了:”老俠客,海川能跟你結爲兄弟,平生之願也。我給你們二位道喜。“”不,不,不敢當,胤老客太客氣啦。“海川這纔過來道:”哥哥,小弟的一切,一會兒到前邊奉告兄長,不過現在先要跟您提一件事,您知道他老人家是誰呀?“
“愚兄不知。”“他就是當今萬歲爺康熙聖上第四皇子,固山多羅貝勒府,雍親王爺。哥哥,您上前見過吧。”老俠一聽,心裏“轟”的一下,趕緊探衣跪倒:“王爺貴足踏賤地,笨民在王爺面前如此放肆,死罪死罪,在王爺面前請罪。”王爺雙手抱住:“老俠客,請起。此番隨海川到山東,微服而來,不可聲張,倘被他人知道,多有不便,請老俠不可傳揚出去。今天得遇老俠,結識你這風塵人物,實乃三生有幸。”李源連連答應,請王爺一同到前邊書房。來到書房,李源叫人把李永、李寬叫來,先給王爺行禮,然後拜見叔父海川。海川囑咐李寬不要再惹是非啦,李寬喏喏答應。
李源叫兩個孩子到後面見母親,說叔叔到後堂來見。海川由李老俠陪着到後面見了嫂嫂,然後出來。外面已備下豐盛酒飯。爺仨落坐吃酒,海川才把自己的事情從頭至尾講到現在陪王爺下山東。李源聽了哈哈大笑,說道:“賢弟,我們真是一家人哪。侯家兩位老俠也是愚兄的至交好友。”“怎麼?
哥哥也認識他們?“李老俠點頭,把結交之事細說了一遍。
原來李老俠與侯老俠曾結金蘭之好,過從甚密。王爺一聽很高興:“海川,你給老哥哥道謝,咱們明天一同去山東吧。”海川離席行禮,李老俠扶住歸座,“王爺,您說到草民心裏去啦,兄弟海川的事,就是草民我的事。
爲了捕盜請寶,草民也應該爲兄弟盡些力量。“吃完飯,殘席撤下,爺仨喝茶談話兒,外邊下更到二鼓啦。”海川,侍候王爺睡覺,明天還要趕路哪。“
海川把王爺的寢具備好,請王爺在裏屋休息,然後哥兒倆說了一陣子話,李老俠告辭。
海川把隔扇門對好,把燈熄滅了,就在外屋八仙桌兒旁邊的大椅子上,盤膝打坐,閉目吸氣養神。天交三鼓,突然間有衣襟帶風的聲音,“哧——”
落地無聲,(看來這位的功夫還不錯哪。)跟着躡足潛蹤奔南客廳來啦。海川納悶兒,什麼人哪,爲什麼要到我這屋來?他仔細一看,好像外面的夜行人用匕首順着門縫撥門閂,海川根本沒插門管兒。那人雙手託着門帶輕輕地推開兩扇門,一點兒聲音都沒有。海川攏目神一看來人,中等身材,一身三串通口夜行衣,寸排骨頭紐兒,絨繩勒住十字絆,胸前雙搭蝴蝶扣兒,背後雙垂燈籠穗兒,一巴掌寬的板帶繫腰,兜襠褲,薄底窄靿青靴子,絹帕纏頭,白淨臉兒斜背小包袱,手持一對跨花攔,矮身形蹲在門口往裏瞧。海川看這個人有些面熟。啊,他想起來啦,“這不是八卦山的少莊主小粉蝶韓寶嗎?
哎呀,國寶是不是他給偷去啦?“(這回海川可猜對啦。)
韓寶、吳志廣在王府揹着賀豹回到前門五牌樓打磨廠店裏,他們自己就帶着專治跌打損傷的好藥,讓賀豹吃下去。三天以後,三個人商量僱一輛篷車,把賀豹送回雲南,賀豹也樂意。又養了幾天,賀豹能照顧自己啦,他們商量如何找童林報仇。仨人也明白明殺暗刺都不成,韓寶最後出了個主意:“哥哥,咱們設法入大內皇宮,把皇上家的國寶偷它一件,留下童林的名字。
只要皇上把童林一殺,然後咱就獻國寶請死,絕不含糊。“吳志廣一想:”好吧,就這麼幹。“
他們倆有時白天,有時晚上,在紫禁城周圍踩道,怎麼進怎麼出,胸有成竹啦。康熙五十四年四月十四日的晚上,韓寶事先寫好了迷惑人的八句詩,用油紙包好。耗到二更天,兩個人起來,把包袱背好,後窗戶支開,兩人打手式,飛身出來,擰腰上房。施展開矯捷身法,躥縱跳躍,滾脊爬坡。夜色濛濛,如同兩縷輕煙兒,往正北直奔裏城。“燕子三抄水”,越過護城河,施展“狸貓登樹”的功夫,“哧哧哧”上了城牆。來到裏首,往下觀看,萬家燈火已寂,百姓入了夢鄉,長街之上,三三兩兩巡更走夜之人也不放在心上。二人下城牆隱蔽身形上民房,來到沙灘兒,直逼護城河。隔河相望,火槍手四人一排,在城根往返巡邏。兩個人換好水衣水褲,一打手勢,挨進護城河下水啦。好功夫,一點水聲都沒有。潛着身體,搖頭換氣,來到裏岸,慢慢地爬上來,仔細查看火槍營的兵卒,越過火槍道,施展狸貓登樹枝的功夫上城牆,在多角樓下,隱蔽身形。換了夜行衣,用油綢子包好水衣背在身上,這才飛身下禁城。
宮殿巍峨,在底下往上看不太險,可要站在殿脊往下看都眼暈哪。不過哥倆的功夫確實不錯,走一個地方,用粉漏子做點痕跡。就這樣各處窺視,他們倆誤入寧壽宮。偏殿之內,燈火通明。時逢恰巧,胡總管把一切備好,派兩名小太監看守值班,他帶着徒子徒孫喝酒去啦。這兩個小太監貪睡。兩個人商量,吳志廣巡風,韓寶下手。只見他飄身下來,爲了縮小目標,在院子裏施展蛇行術,來到切近,掏出薰香盒子,打火點着關嚴,順着門縫,捅進去一拉仙鶴腿,“哧——”濃煙可就進來啦。時間不大,聽見裏邊打了兩個噴嚏,就知道成功啦。然後收起薰香盒子,自己聞了解藥,用手託着門帶,推開了門,韓寶走着矮步進了更衣殿。他的眼睛有些不夠用了,正面八扇圍屏,紫檀木雕刻五龍圍繞,圍屏心兒上的山水人物,全是點翠鑲嵌。前邊的寶座,御座前的紫檀木的御案,五色天然大理石心。殿角牆上掛着福壽字幅,都是御筆。牆上掛的全是唐、宋、元、明的名人字畫。有虞世南、褚遂良的字,韓幹的馬,戴嵩的牛,懷素的狂草,李今時的山水,唐伯虎的仕女,真是琳琅滿目,美不勝收。北牆是漢玉八仙人兒一堂,栩栩如生。南牆多寶閣內是俎豆鐘鼎之物,還有珍奇古玩,各色奇珠異寶。正面都是紫檀的頂箱立櫃金飾件,上有標籤號頭。二尺八的澄漿磚墁地。圍屏兩旁是兩盞大戳燈,罩着紗罩兒,畫的是四季花,底下是花梨木底座兒,雕刻五龍抱柱。
韓寶一眼可就看見了悲翠鴛鴦鐲,霞光萬道,瑞彩千條。韓寶飛身過來,一看就知是至寶,他用原來的錦墊兒包好,掏紙條壓好。把鐲子用油綢子包嚴,往懷裏揣好。墊步擰腰出了大殿。吳志廣又擔心又害怕,心想怎麼這樣長的時間,一看韓寶飛身上大殿,知道成功啦,打手勢,按原來的路線,躲過火槍營,竄進護城河。來到東岸,飛上民房,換了夜行衣,出內城,越過護城河,回到打磨廠店房。
從後窗戶進去,兩個人也不敢點燈,摸着黑兒鑽到八仙桌底下,才掏出國寶細看沒錯啦,便把國寶放在桌子上。韓寶說:“哥哥,您帶起來吧。”
吳志廣一擺手:“你知道我心粗,毀壞國寶就不能補救了。還是你帶着。”
韓寶帶起來,稍事休息,天光大亮,兩個人梳洗已畢,出了店房,找地方吃點東西,纔來到北城根王府切近,隱蔽身形看着。果然湯雲、何貴押童林出來,有些百姓議論紛紛。他們倆跟着到協尉官廳,又跟到北衙門,到刑部。
沒想到只打了一天的官司,讓童林帶罪捕盜。韓寶、吳志廣一想:這可壞了,畫虎不成反類犬。韓寶擺了擺頭說:“哥哥,即便是童林捕盜,他也不知道是我弟兄辦的。咱們看他上哪兒捕盜去。”他們看見童林、王爺出了北京,便算還店飯帳,也尾隨於後直到油坊鎮,這一切他們都看在眼裏。來在英雄把式店,兩人個剛要往裏走,夥計從裏邊出來問:“兩位爺臺住店嗎?往裏請。”韓寶道:“夥計,有跨院嗎?”“西院北房三間,也寬敞,也乾淨,您隨我來。”韓寶、吳志廣在由月亮門往西院的時候,發現海川他們爺倆在正房屋內。他們住在西院北屋,小包袱放下,先用布撣子抽抽身上的土,然後擦臉、嗽口、喝茶,讓夥計給準備飯。“夥計,你們這飯菜怎麼上得這麼慢哪?”“爺臺等久啦,真抱歉。因爲我們老當家要招待兩位朋友,這樣就耽誤您吃飯啦。”“什麼朋友這麼尊貴?”“唉,您不知道,我們老東家是江湖上成名的大俠,姓李名源,人稱展翅金雕鐵掌李。老人家專門結交綠林好漢,這不是剛纔還跟從北京來的朋友比武哪。幾位一見如故,拜了義兄弟,把朋友請到我們東家的府上去啦。”“噢,那你們東家把朋友請走,爲什麼還讓店裏準備飯菜呀?”“哈哈,爺臺還是真愛刨根問底。”“沒事閒聊嘛。”
“您不知道,我們東家就住在東院,南北兩所大四合房哪。”“噢,這就難怪啦。你不說我們外鄉人怎能知道哇。”夥計侍候着吃完飯,殘席撤去。
兩個人合計,“哥哥,您看怎麼辦?”吳志廣想了想:“賢弟,咱們明天就遠走高飛,離他們越遠越好。他童林百日限期滿後,就要領罪呀。”韓寶搖頭:“您真糊塗,要是沒有那個王爺,當然領罪,有了他可就不一樣啦。
看來這個王爺最討厭,咱們要殺童林是不容易,可設法治死這個王爺還不那麼難吧。一會兒我踩踩道,天趁人願,殺了王爺,那童林必死無疑。咱們倆本就是剮罪,難道還有兩個剮罪嗎?“吳志廣一聽,把心一橫,說道:”對,一個羊是趕,兩個羊是放,身子掉井裏,耳朵還掛得住嗎?“韓寶笑啦,說道:”好哥哥,您粗心別去,我到東院看看。“吳志廣點頭同意。韓寶從後窗戶出去,擰腰上房,施展輕功來到東院。他也知道童林、李源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一點兒聲響都沒有。王爺他們三位還在飲酒談心。
韓寶抽身回來,耗到二更天以後,兩個人換好夜行衣,包袱背在身上,燈光熄滅,從後窗戶出來,拔腰上房。星斗滿天,涼風陣陣,二人躥縱跳躍,提氣輕身,直奔東院。吳志廣在西房後坡巡風,韓寶飛身下來,走着矮子步來到門口,伸手拔出匕首,撥了撥門插管,裏邊兒並沒插着。他帶好匕首,才把雙門推開,把軍刃包袱打開,雙手一分跨花欄,攏目神正看童林,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也知道童林厲害,雙手一合,腳尖兒一蹬地,“哧”
的一聲,竄到海川切近,“猛虎出門”,雙刀奔海川胸前便扎。海川心裏也正在想,這國寶定是他盜的,海川丹田裏一攢勁,身體“唰”的一下就起來啦,腳尖一落地,高聲喊道:“大膽韓寶,盜走國寶,還敢前來行刺。”海川雙手一搭他的肩頭,韓寶“燕子分雲”,海川就勢撤雙手蜷起右腿,照韓寶胸前便打。“嘭”的一聲,韓寶就是一個滾兒,“鯉魚打挺”起來之後擰腰奔院中。海川伸手拿雙鉞,飛身出來。再看韓寶“大鵬展翅”,分雙欄一瞪眼說道:“姓童的,國寶乃小太爺所盜,你敢把小太爺怎樣?”海川一聽,心裏可高興了,詐出你的實話,你住家有門兒,開鋪子有板兒,我倒有了準目標兒啦。“韓寶,這官司你打了吧。”海川往前搶步。韓寶左手晃面門,右手“順手推舟”奔海川的前胸,海川往左一滑步,右手鉞一支,左手鉞就擄。韓寶一矮身,海川用左腳照他左邊小腹就踹。這叫“雞登步”,韓寶躲不開,應聲而倒。海川一飛身來到切近,想用鉞把他扎傷。吳志廣踩中脊飛身而下,照定海川斜肩帶背就剁。海川左腳當軸兒,一轉身左手鉞一掛,左腳紮根,用右腳裏踩一腿,“嘭”,吳志廣也是一溜滾兒。這時韓寶起來,海川雙鉞一加緊,心中想道,若憑我的本領贏他們倆是有餘,可想拿他們兩個很不容易。正在作難,忽聽得北房上,有人痰嗽一聲:“賢弟,與什麼人動手?”海川一聽是老哥哥李源,149急忙大聲喊道:“老哥哥快來,這是盜國寶的賊人,別讓他跑了。”老俠從房上飄然而下。韓寶一掉臉,用右手照老俠面門就打,老俠雙手一攥兩頭,當中一崩他的手碗,韓寶一撤,老俠左手把一撒,右手單提棒,輪起來一抽,正是韓寶的腰上,“啪嚓”一下,把韓寶打出一溜滾去。韓寶躥上東房,吳志廣上了西房。
老俠李源讓海川照顧王爺,自己飛身上房追了下來,眨眼間來到村口,老俠高聲喊:“欽犯往哪裏逃走!”韓寶嚇得魂不附體,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腳下攢勁,“沙沙沙”飛也似的狂奔。老俠把騰蛇棒扛在肩頭,微微一伏腰,腳步加緊。韓寶一看要壞,又一看南邊大片的莊稼地。
“吱溜”就鑽了進去。老俠一想拿不住他多栽呀,往前一探步,左手棒一掄,“唔”的一下,正打在一個人的腿上。“噗通”這個人就趴下啦。老俠用膝蓋一頂他的腰眼兒,掐折他的絨繩,抹肩頭攏二臂,四馬倒攢蹄給捆上啦:“鼠輩,竟敢盜國寶逞兇,這官司你打了吧。”就聽見這個人說話,是江南口音:“哎呀,師父,是我哇。我只是偷過您二十兩銀子,怎麼就要把我送官哪?”“啊!”老俠低頭一看:“冤家,是你呀!”貓腰把綁繩就給解開啦。這個人站起來把絨繩繫好,趴地下磕頭:“哎呀,弟子有禮,您老人家爲什麼見面就打我呀?”
這個人中等的個兒頭,細條的身材,很靈便。長圓的臉膛兒,兩道細長的眉毛,瞳仁發亮,越黑天越發亮。穿着一身藍,腰裏彆着一口刀,這刀有尖兒沒有刃兒,刀背刀刃都一樣,騎着走三裏地都刺下了屁股。把這刀往牆的磚縫裏插,來回一晃搖,磚就活動了,如果挖窟窿偷人最合適,所以這口刀叫“搖山動”。這個人姓孔名秀字春芳,有個外號叫“走遍天下無遮攔探囊取物”,他是揚州人。孔秀小時候,家裏很苦。在他八歲那年,由於鬧瘟疫,父母雙雙去世。上無三親,下無六故,孩子就在街上要飯充飢。鈔關街上有兩座大廟,西邊是老道廟,叫“玉頂九龍觀”;東邊兒是和尚廟,叫“龍泉寺”,方丈名叫普照。有個外號叫“長眉羅漢鐵背禪師,很好的功夫,他就是童林的二師哥。這座大廟的山門外,左右有兩根大旗杆,高有一丈八尺,十幾道鐵箍,底下兩塊大灰杆石。孔秀總和他一般大的孩子,爬這兩根旗杆,孔秀身體靈便,比誰都爬得快。每次爬的時候,影壁旁邊站着個矮個兒小老頭兒,瘦小枯乾花白鬍子,穿着一身米色綢長衫,繭綢褲褂,福字履,笑眯眯地看着孔秀。有時候也給孔秀幾個錢,叫他買吃的。這天孔秀爬完要走。
老頭走了過來叫道:“孔秀哇!你還沒吃飯吧?”“嗯,這就討去。”“來來來,你到我這裏來。”孔秀答應着跟隨老頭來到東院,到了北屋,老頭叫孔秀等着,時間不大,叫孔秀到房去吃飯,吃完以後來到北屋。孔秀磕頭說道:“我謝謝您老爺子。”“不謝不謝。你家裏還有什麼人哪?”“家裏只剩下我一人,其餘的全部死絕了。”“孩子你也應該學一技之長啊。”“老爺子喲,不要擔心,我現在對當乞丐很有些能耐的。”老人搖頭說道:“孔秀哇,乞討不是長久之計,別的你都沒有學呀,即便是偷人家,沒有師父也是行不通的。”
原來這位老英雄姓陶名潤字少仙,有個外號叫神手東方朔。他弟兄兩個,都是橫跳黃河豎跳海,萬丈高樓用腳踩,日走千家夜進百戶,偷富而濟貧,做了很多善舉的人。老二現在揚州北邊開了個大店,日進斗金,姓陶名榮字少華,有個外號叫“狸貓草上飛”。前十年就給哥哥捎信,叫他去店裏亨福,可大爺爲人耿直,不願給兄弟找麻煩。陶大爺愛好棋,這普照禪師也喜歡手談,爲了這個就在龍泉寺東院租了這個院子,沒事就跟和尚下棋。就這樣陶大爺發現了孔秀,尤其是那雙眼睛,作爲綠林人可太好啦,(因爲越黑他越看得清楚。)這樣才把孔秀叫到東院。現在老英雄告訴孔秀:你的身體練別的不行,只能練黑道兒的買賣。孔秀樂意,拜陶大爺爲師。教孔秀盤腰窩腿,學拳腳軍刃,然後學上道兒,開始偷人。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孔秀從八歲開始學藝,眨眼就十二年。這身小巧之藝,很不錯。陶大爺給了他一身夜行衣百寶囊,一口搖山動,把門戶的規矩都告訴孔秀,雖是黑道,也不準越理胡行。二十歲的孔秀,在江湖路上行道,很快的出了名,而且品性端正,闖出個外號叫“走遍天下無遮攔探囊取物。”
孔秀遊歷江湖,來到常州府,自己的錢已不太多了。北門裏路東,五間門臉的一個大飯館,黑匾金字“滿春園”,上邊有兩個小字是“清真”。裏邊刀勺亂響,香味籠罩着半趟街。自己想着先吃飯,然後踩道,晚上偷一點錢花。他一進屋,夥計們跟穿梭的一樣,來往端酒上菜,飯座滿着。一個夥計過來。“爺臺,上樓吧。”“好吧。”夥計一聲喊:“樓上看座。”“唉!”
樓上有人答應。孔秀來到樓上一看,人也不少,西邊臨街的樓窗兒,有張八仙桌。孔秀坐好,一邊吃一邊往外看。他瞧路西有一條寬寬的衚衕,路南有兩家大戶人家,敢情這是後門兒。孔秀吃完飯,給完了錢,來到前邊這個衚衕,更顯得寬敞,衚衕口有個木牌子,上邊三個字“清風巷”。東口路北頭一家敞亮大門,東邊有走馬門,一邊八棵門槐,整磚到頂的高牆。裏面房子不少,甲第連雲。再往西來,路北又是一座大門樓。西邊的走馬門,門口也是八棵門槐,磨磚對縫的牆。這兩家都關着門。孔秀一想:今晚上就在西邊這家照顧照顧吧。他一看路靜人稀,在走馬門旁邊的牆下,用粉漏子拍了個暗記兒,然後找了個地方休息。耗到天交二鼓,換好夜行衣,小包袱往身後一背,“搖山動”往腰裏一別,飛身上房,施展小巧之能,直奔清風巷。先到牆角認清粉記,用手抹掉,然後上房,加小心各處窺探。到了三層院,北房以內燈光明亮,孔秀施展“珍珠倒捲簾”之技,從橫楣子往裏看,東頭是個暗間,裏邊沒有燈。眼前是兩間一通連兒的屋子,迎面几案盆景都是最珍貴最講究的,八仙桌上放一個五彩的大果盤,上面放着幾個大佛手,散發清香。上首坐着一個千嬌百媚的大姑娘,穿着素衣服,兩隻小腳穿南繡平金的小靴子,一身藕荷色衣裙,繫着一條粉綾子汗巾。藕荷色的絹帕,在二紐兒上繫着。這姑娘也就是十四五歲,圓臉膛面似出水芙蓉,彎眉大眼,長得太俊啦。她正坐在椅子上看書哪。孔秀是個正人,他一瞧這是姑娘的閨房,有銀錢自己也不能進屋竊取。他正要收身上房,就看這姑娘一拍桌子,站起身來一挑粉綢子門簾進了裏間屋。也就在孔秀要翻身上房的時候,他的後腰上“叭噠”一下就重重地捱了一彈兒。“唔呀,哎喲。好疼哉。”他知道壞了,一鬆手“唰”的一下,一個“雲裏翻”腳紮實地,擡頭往房上看,剛纔那個姑娘,身後揹着寶劍,斜身揹着彈囊,左手拿插把彈弓正站在房上。(傳說五代時候,四川眉山有一位張遠霄,入青城山學道,遇見一位四目老人傳給他打彈弓。蜀國國主孟昶有一張遠霄挾彈的畫像,後來宋太祖派大將曹彬滅了蜀國,花蕊夫人把這張像就帶到宮中來交給宋太祖趙匡胤了。其實最古的時候,茹毛飲血的年代,父母死了棄屍荒郊,任鳥獸啄食。孝順的兒子研究出擲彈的方法,爲的是不忍父母遺體被毀,用彈打鳥,叫“飛土逐肉”,趕走鳥獸。後來人類進一步的發展,彈弓的尺寸是十八拳,兩頭叫“腦兒”,拴這竹排子要用水牛筋,叫“牛筋爪兒”,用別的東西不行。當中盛彈兒的地方叫“鬥兒”。斗的兩邊並不均等,一邊長些,一邊短些,用的時候短的方面衝上,若要拿反了,這彈正打在自己手腕子上。再說這彈丸要用膠泥,就是有粘性的泥。把頭髮鉸成碎末,還要摻上鐵末,爲的是分量重,團成滴溜圓,差一點也不成,晾乾了才能用。)這姑娘左手持弓,右手拿彈,孔秀可叫苦了!他往上一仰頭,“唔呀!”姑娘的彈丸正打在腦門上,孔秀抹頭就跑。這正是姑娘彈打孔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