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夜探清雲寨,徐源、邵甫被困大廳前,猛英雄叱海金牛聽見鑼聲響亮,亮出降魔杵,闖進山寨。把守這頭道寨門的是兩個頭目,水上漂劉成、一文錢不沉底兒劉順,他們倆從獅子寨到了清雲寨,把太湖的事情全報告給羅焰光,因此派他們倆把守頭道寨門。由於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大寨出賞酒宴,他們都在山寨間飲酒。聽鑼聲一響,五十多人各持刀槍,把猛英雄圍在中間。猛英雄大喝一聲,猶如虎蕩羊羣,大杵一擺,撲撲,橫躺豎臥,就死了七、八個。兵丁往上圍,連砸帶扎,又是七、八個。劉成、劉順一商量,劉順拿着刀順着寨門轉到傻於恆的身後去了。劉成高聲喊叫:“別打啦!”嘍兵往兩旁一閃,傻於恆一掄杵:“好小子,敢欺負老牛。”劉成蹦到切近,用刀一指:“猛漢,你從哪來呀?”“我從那邊來呀。”“你怎麼來的?”“走着來的。”劉成一聽真生氣:“廢話!”傻於恆也說:“廢話。”其實,劉成是引於恆的注意力,只見劉順蔫蔫地往於恆身後邊湊。越湊越近,欲來個金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刷——捧刀照定於恆後背就扎,就聽傻於恆猛然一聲喝喊,一轉身,用大杵照着劉順的腦袋掄圓了就是一杵。啪嚓!腦漿崩裂,嘩的一下兵丁就亂了。“這傻東西有後眼,劉頭目叫他給砸死啦!”於恆打仗並不傻,他心裏琢磨:這小子爲什麼淨說話不動手哇?又見劉成的眼睛總往自己身後看,便想:喲,莫非後邊有人要宰我呀?左眼睛微微往後一瞧:嘿!好小子真來啦!所以才把劉順砸死。劉成一看,這才明白,在太湖鐘山獅子寨碰見的就是這個傻小子。“好猛漢,殺我胞弟,哪裏走!”舉刀就砍。於恆也顧不得唸叨啦,“嘿!”大杵一撩,劉成的刀就飛啦,他抹頭就跑,猛英雄往前趕步,“喚虎出洞”,大杵對準劉成後心就扎,“撲哧”一下,劉成喪命。嘍兵一見撒腿就跑:“好厲害,山精大野獸!”傻小子在後頭也喊:“別跑啦!”一直奔二寨門追去。於恆手持降魔杵追打着喊道:“好小子,竟敢欺負我們家的孩子,三兒、四兒,別害怕,老牛來啦。”撞到人羣之間,不亞如鋼鑄金剛,鐵打羅漢。徐源、邵甫一看牛兒小子來啦,精神倍長。三寨主分水忽律彭衝彭伯言一亮分水狼牙鑹,飛身過來,用鑹一指:“猛漢大膽!”一舉雙鑹,蓋頂就劈。傻於恆一抱降魔杵:“再來點,再來點。”“唰”!鑹就到啦。於恆猛的往上一撩:“再來點兒吧。”“當”,把雙鑹打飛了。彭伯言抹頭一跑,傻於恆回手橫杵一掄,正打在後背之上,“嘭噌”一聲,硬把彭伯言給砸了個跟頭,他鯉魚打挺“噌”的一下騰身而起,嚇得臉色蠟白。“好厲害!”有兵丁把狼牙鑹撿回,交給彭伯言。何豹一涮託天叉,“譁楞楞”,帶着不少人圍上於恆,又是一場鏖戰。
這時候,前後就有兩個更次,四鼓都過了,大廳前鑼聲響得更緊啦,喊殺的聲音更高了。羅烈一看,來的這幾個人當中最兇的就是牛兒小子,大杵掄開,逢着死撞着亡,如在無人之境。他把彭伯言叫過來低聲囑咐:“賢弟,你趕緊如此這般地去做,只要這個傻大個兒一死,諒那兩個小輩就好對付了。”彭伯言點頭:“兄長說得對,我也是當事者迷。”說着他把狼牙鑹一擺,闖進重圍,高聲喊叫:“猛漢,敢隨你家寨主爺,到寬敞地方一戰嗎?”
傻於恆殺紅眼啦:“龜兒子混蛋哪,上哪裏都行啊!”“好,隨我來。”兵丁一閃,彭伯言在前,傻於恆在後就往東啦。徐源、邵甫現在累壞了,可還是奮勇作戰,看見傻小子被人調開,就知道要壞。立即喊嚷:“傻爺們兒,別上當啊!就在這裏打吧。”猛英雄連頭都不回,就追下去了。彭衝明白!
叫他追上,自己就活不了!他順着東配房的北山牆,穿過一個月亮門兒,原來東院是個大花園兒,真有四時不榭之花,八節長春之草,桃紅李白芬芳,綠柳青竹搖曳,濃香吐蕊,爭奇鬥豔。真的,羅烈要不把盜國寶的欽犯窩藏山中,何至於山破勢敗?彭伯言跑到一片假山石的旁邊,墊步擰腰,“噌”
的一下躥出有一丈五去。可傻小子不會躥,往前一邁步,壞了,這裏有個陷坑!一丈見方,上邊用竹竿架住,和平地一樣,當中一個井口,這口兒上有根鐵棍,用木板架在上面,也僞裝好了,如果蹬上,這木板在鐵棍軸上一滾,把人漏下去,然後恢復原狀。傻小子哪裏懂得?咕嚓!——他就漏進陷坑裏了。彭伯言過來,這井口兩邊有個鐵插管,他把這插管一插,於恆想出來勢比登天,彭伯言轉身走啦。這個陷坑有一丈五、六尺深,裏邊墊着幹石灰細面兒。傻於恆掉下來先扔杵,然後一抱腦袋。咚——砸下去的幹石灰面兒就起來啦,滾了他一身,又把眼睛給嗆啦。等了一會兒,石灰面兒落下來。他一流眼淚,慢慢地將雌雄眼睜開了。雖說眼睛辣辣的,但到底能看啦,站起來把杵抄起,臉衝上喊:“好小子,我中了你的奸計!有本事讓我出去,咱明着幹!”傻小子喊一通又一通,就是沒人來。於恆發怒了,把大杵一掄,在裏邊一通砸,“撲通撲通”,木板掉下來,上邊兒有人說話:“猛漢。”
“我叫牛兒小子。”“噢,牛兒小子。”“幹什麼?”“你願意出來嗎?”
“願意,這裏邊很難受的。”“那好,我給你拿個梯子來,你順着梯子不就爬上來了嘛。”上邊說着,順下一個梯子來。猛英雄脫了大難。
你猜搭救於恆的是何人?原來是位老俠,七十多歲,家住雲南狐兒山下黑熊鎮,在鎮東口開了一個客店,叫黔南客棧,他姓王單字名鳳,江湖人稱天靈俠。老俠一生不娶,貪練武功。有個弟弟,夫妻相繼去世,留下一個女兒名喚素蘭,被老俠收養在家,從五歲上就跟老俠學習文武兩課。今年十九歲,長得又俊,功夫又好,也能操持店務。羅烈他們去鐵善寺,有時候就住在店中,和王鳳不錯。老俠這次到杭州遊玩,纔想來揚州清雲寨,本打算看看就走,羅烈執意挽留,盛情難卻,這才提出來:“你一定叫我多住幾天也可以,給我找個最幽雅最僻靜的地方,派一個人侍奉我,你們哥兒幾個也不用總在身邊陪同,我獨自遊玩。要能這樣,我就多住幾天。”羅烈答應了,並且在東花園,竹林深處的翠雲閣款待王鳳。今天的事,老俠早有耳聞,自從韓寶、吳志廣一來,老俠暗中偷聽竊看,已經知道事情的原委。大廳前鑼聲一響,老俠來到北房上,按屋脊往下看,彭伯言把於恆引到陷坑以後,老俠纔來到這陷坑旁邊拔下鐵插管兒,摘下翻板,拿來梯子,猛英雄於恆這纔上來。
傻於恆擡頭看天,東方發亮,“噔噔噔”直奔前廳。徐源、邵甫本來動手就擔着心哪,一看於恆來了,爺兒仨往外衝,何豹傳令兵丁往上圍。何豹過來問羅烈:“大哥,這小子勢如猛虎,應當怎麼辦?”羅烈也在問彭衝:“他怎麼出來啦?”彭伯言也莫名其妙。三個人商議,事已至此,調弓箭手把這不明來歷之人全都射死。
就在這個時候,竹城的頭目跑進來,氣喘吁吁,單腿打跪:“啓稟大寨主,現有聖手崑崙鎮東俠侯振遠,還有他的朋友童林童海川前來拜山,他們在竹城外恭候。”羅烈一聽,勃然大怒。命令頭目們率領兵丁把他們爺仨圍住,然後對何豹、彭衝說:“二弟、三弟隨我到外面會一會侯振遠、童海川。”
何豹、彭衝答應,帶領四個小寨主還有四十名兵卒直奔大寨門。來到船塢,登上大戰船,水手解纜繩撤跳板,船篙一點,“唰拉拉”衝風破浪,來到竹城裏,然後吩咐把千斤閘絞起來,船到山外。水面上一隻小船,一共有三個人,船頭站着侯振遠,左手按着劍把,右手捋着銀髯。旁邊站定童海川,懷抱子母雞爪鴛鴦鉞,威風凜凜,船尾站着蠻子孔秀,另有三個水手。
原來侯老俠跟童海川等到陶大爺走了之後,一切事情託付給王爺跟北俠秋田,當晚又囑咐黃燦一定聽師伯秋老俠的安排。次日清晨告辭,弟兄倆奔清雲寨走下來。到了望潭莊,天已快亮,孔秀正從裏邊跑出來。“唔呀,師大爺,師父來啦。”侯二爺他們也出來了,彼此見禮,請到跨院。侯二爺把事情一說。最後道:“陶二爺帶着良兒跟九齡直到現在沒回來,傻兄弟還有徐源、邵甫又不知去向,我和陶大爺正着急,準備派人去尋找。”老俠侯振遠一擺手:“他們一定去了清雲寨,陶老英雄請店裏給僱只船,我帶海川立刻進山。”二爺侯傑立即找來悶棍手劉三,僱好船隻,爺兒三個登船,從水路直奔竹城。到了切近,上面有人喊:“幹什麼的?慢往前進,我們可要開弓放箭啦。”侯老俠抱拳回答:“兵卒聽真,我乃聖手崑崙鎮東俠侯振遠,帶着朋友童林前來拜見羅寨主,煩勞通稟。”“候着!”兵丁下城上船,到寨門下了船,纔來報告。到現在羅烈的大船衝出來,海川知道,他們爺兒三個都是旱鴨子,不會水呀,幸好大船離小船一丈多遠兒就停住了。羅烈在船頭躬身行禮:“對面小舟上敢是老俠客嗎?”侯老俠也作揖還禮:“面前就是羅大寨主吧,在下正是侯廷。”“啊,久仰閣下的盛名,羅某幼年就知道您是我們武林中的前輩,道高德重。怎麼今天身帶利刃,來至草寨,不知何故?”侯振遠微然一笑:“羅寨主,老朽年逾八旬,隱居山東,閉門課徒,耕耘壠畝,樂老家桑。本期埋沒于山林,老死於戶牖,落個與人無侮,與世無爭,也算含笑地下啦。不想好友童林相邀於我,協助捉拿欽犯。今已訪知韓、吳二寇躲避在貴寶寨,昨遣小徒來山中暗視,一夜未歸特此前來詢問。”
羅烈聽了一陣狂笑:“哈哈哈,哼!想我清雲寨堅似金城湯池,固如鐵壁銅牆,不管他項長三頭,肩生六臂,如敢犯我山界,也叫他有去無回!老俠客明白嗎?”海川一聽勃然變色,侯老俠衝着他一搖頭,然後面對羅烈一笑:“好哇,大丈夫敢做敢當,果真欽犯落到貴山,老夫辦的是案子,不用說死幾個徒弟,只要侯某三寸氣在,也要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大寨主既然襟懷磊落,那麼韓寶、吳志廣一定在貴山住腳啦?”羅烈點頭:“侯老俠,他二人現在敝山不假,弟兄佔據此地,種地不納糧,打魚不納稅,專劫過往商賈,已是非法,何敢再容欽犯?實因你身旁的童林,他興一家武術,與我們鐵善寺無關,大不該揚言滅我們的山門,前在太湖殺我師弟袁德亮、韓大壽,要想捉拿欽犯,童林必須受死!”老俠侯振遠,蠶眉倒立,虎目含嗔,左手按劍把,右手一撩長衫,腳尖微點船板,“哧——”飛身上了大船,用手點指:“羅烈,老夫以你爲綠林英雄,敵視國法如無物!難道侯某懼怕鐵善寺?不交欽犯,與案犯同罪,你還敢拒捕嗎?”三家寨主身後有四個小寨主,兩頭蛇高成、無腸公子高寶、金槍蝦葉德成、銀槍蝦葉德方,各操兵刃。現在一看翻臉啦,高成一壓刀:“三位寨主,某家不才,願斬侯廷之頭來獻。”“多加小心。”“是。”高成一個箭步躥過來:“老匹夫侯廷,敢到我清雲寨撒野,分明自尋死路!兩頭蛇高成要你的老命!”老俠把臉一沉:“無知鼠輩,你敢辱罵老夫?進招受死!”高成左手一晃面門,刀走迎風劈柳,“唰——”
就到啦。
侯振遠多大的份兒!老俠身法展動,上左一滑步,劍“走青龍戲水”,手腕子一反,正是高成的脖子,“唰——”從脖子上就過去啦,右腳尖兒一點他的小腹,“嘭——”高成的死屍出去一條兒,人頭“咕嚕嚕”滾出去老遠。無腸公子高寶一看兄長死啦,紅了眼睛,一顫紅纓槍,“唰!”槍走一條線,奔老俠後心就扎。老人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左腳當軸兒,右步一滑,來了個大轉彎,劍走“青龍出水”,正是高寶的小腹,“撲哧”一聲,龍淵劍扎進有半尺。大船上一陣大亂。葉德成、葉德方每人一顫蠟杆槍,前後夾擊,葉德成在前邊分心就扎,葉德方在後面照老俠後心也是一槍扎來。
侯振遠聽風辨物,知道後面槍也到啦,上左步一蹭,閃開二人的槍尖兒,右手龍淵劍“海底撈月”,“嗆”一聲,兩個人的槍頭兒都掉下來。老俠一個“長河斬蛟”正是葉德方的胸前,寶劍扎死葉德方,就勢拔劍,腳尖兒一點船板,騰空而起,順勢一落,寶劍正劈葉德成的頭頂,“啪嚓。”一聲,當時身死。
羅烈吩咐把屍體搬開,一抖鑌鐵虎尾三節棍嘎楞楞:“姓侯的倚老賣老,欺我太甚!”縱身過來。童海川來到侯老俠近前:“兄長,您先稍微歇息一下,待小弟會戰羅烈。”老俠寶劍還鞘:“有勞賢弟。”海川分雙鉞,高聲喝喊:“羅烈,認識俺童林嗎?”“啊!”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羅烈雙手攢在當中,雙搖風火輪,“譁楞楞”,三節輥的兩頭,奔海川左右太陽穴就打,童林往下一矮身,左手鉞揚起來,右手鉞的尖子“葉底藏花”,照羅烈右肋下就扎。不等羅烈還招,左手鉞又奔羅烈右腿鏟來。羅烈一看不好,想躲已經來不及。侯老俠怕海川年輕氣盛,使羅烈不死也廢。“海川,不要過爲己甚吧!”海川知道哥哥怕自己多樹強敵,這樣他掐住招數,用左腳一勾羅烈的右腿腕兒,只見羅烈撒手扔棍,栽倒在船上。孔秀很機靈,趁勢過去,抹肩頭攏二臂,膝蓋頂腰眼兒,四馬倒攢蹄捆上啦。“唔呀,我說羅烈呀,你先在這旮裏躺一會兒吧。”彭伯言一分狼牙鑹,飛身過來,“泰山壓頂”,舉鑹就砸,海川滑左步,左手立鉞一支,右手鉞平着一擄,“嘭”的一聲,把彭伯言的絹帕挑下來,就勢跟身進來,一腿在跨股上腳就到啦!“啪嚓”
一下,彭伯言仰面朝天,摔了個四仰八叉。孔秀又給捆上,連軍刃也拿過來。
何豹氣的“哇呀呀”怪叫如雷,把五股烈焰託天叉一擺:“小兒童林欺我清雲寨太甚,看兵刃!”大叉奔胸前便戳。海川不慌不忙閃身一躲,右手鉞一立,用雞爪一鉤託天叉的翅子,把何豹的大叉拿住,左手鉞往前一推,“麒麟吐舌”,“唰”的一下就到了何豹的胸前,明晃晃兩個大鉞尖子跟牛犄角一樣,何豹一閉眼,心想完啦!海川一個“雞登步”,照胸口一腳,何豹應聲而倒,孔秀也給捆上。
這時孔秀跑過來:“師大爺,這些賊頭目,成天打家劫舍,今天又和我們爲仇作對,依小侄來看,除惡人即是善念,把他們穿了就完了!”老俠連連擺手:“孔秀,不可如此,羅寨主乃鐵善寺門人弟子,綠林英雄,豈能傷害?馬上把咱們那隻小船喊過來。”孔秀一招手,小船過來,用鉤竿子勾住大船。老俠客親自把三個人解開,羅烈他們臊得面紅耳赤,低頭不語。老人家微笑道:“三位寨主,老夫成全你們,趕緊離開這裏,不然你們要打窩藏欽犯的官司,快上小船去吧。”羅烈也知道完啦,他想這個童林衣不驚人,貌不壓衆,我弟兄的本領很不錯呀,可沒有一個在人家面前進兩招的,全是一招即敗!看來差得太遠。他想到這裏一抱拳:“謝謝老俠客不殺之情,容圖後報。”說完第一個跳下小船,彭衝、何豹也相繼跳下。剛要走,孔秀把他三個的兵刃給抱過來:“等一等,我也有幾句話教育你們。”羅烈一抱拳道:“有話請講當面。”“羅烈你爲什麼這樣客氣?”羅烈臉一紅:“敗軍之將,不敢言勇。”其實十個孔秀也打不過他們仨人之中的一個呀!孔秀點點頭:“你們還有一些人情的,你們好好地聽着,方纔我們老爺子海量寬宏,貴手高擡,只當買鳥放生,釋放了你們,我老師看出你們都是硬漢子,輸手不輸口的,這吃飯的傢伙掉了沒關係,不能說一句服軟兒的話,叫什麼士可殺不可辱,才說出容圖後報的話來,爲的是遮一遮羞臉兒,挺直了脖子充好漢,鼓着腮幫子裝胖子!其實你們心裏也是很感激他老人家的活命之恩的,如果你們沒有良心,日後還要來找麻煩,老俠客爺也決不懼你等鼠輩,要知侯、童兩位師父都是前輩,原不與你們鐵善寺爲仇作對的,因爲無仇無恨,真的有仇,豈能寬囿你等?放你們逃走就是明證,如果你們知恩不報,反欲成仇,終不過充當一個以怨報德的綠林敗類罷了。我老師怕你們將來再送死的時候沒有兵刃,現在給你們送來,免得着急嘛。”說到這裏,把兵刃都給扔到小船上,斥道:“混帳東西,你們死了老子都不會想你們的,簡直不像話,菠菜韭菜爛芹菜,殘頭蘿蔔纓子,都滾吧,免得我教師看着你們生氣!”
小船盪悠悠地走遠了。
侯老俠也不好意思地笑出來,其實老人家心裏很高興。這個孩子說出了我不能往外說的話,從而教訓了羅烈,因爲羅烈他們回鐵善寺一定要在方丈面前搬弄是非,好與我和海川記仇。孔秀這番教訓,給我和海川減輕了不少負擔,因爲太湖要鏢就傳來要滅鐵善寺的山門嘛。這回清雲寨殺了幾個壞人,免得師父擔這滅山門的罪名,這三個人回到鐵善寺,方丈濟慈、濟源他們就有個想法,童林要來我山門,怎麼會把你們放回來呀?再說問起這件事是鎮東俠殺的,童海川並沒殺他們。這是老俠侯振遠把海川身上的擔子往自己身上攬,這是爲朋友的苦心,孔秀早就看出來,可海川並沒有看出來。孔秀真是絕頂聰明,不然像孔秀這人,真本領一點沒有,又是黑道上的人,何能與上三門俠義爲伍?孔秀對羅烈的這番話,正是希望他們改惡向善,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老俠吩咐幾名兵丁催船進山,等進了竹城,往北看頓使老俠一驚,青雲寨大火沖天而起,黑煙滾滾。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原來內寨的馬氏夫人是金銀亂石島大寨主馬雲龍的妹妹,爲人十分賢惠。自從韓寶他們一來,馬伕人勸羅烈幾次,叫他把二小送出山去,又爲這個還教訓了自己的兒子羅聲遠。但無奈說的舌敝脣焦,這父子倆置若罔聞!今晚外面響鑼,馬氏夫人立即派人前去看個究竟,直到現在,很多男女下人驚慌失措,馬氏知道青雲寨保不住啦,眼淚直流,把下人都叫到上房,多年的體己全部拿出來,給大家一分,然後傳話把柴草木料往前後一堵,自己一把火,把後寨點着,也把自己燒死了。這時整個青雲寨亂成一團,韓寶拉住羅威四個人跑到後山,羅威急得跺腳捶胸。喬玄齡唸佛道:“無量佛,三位賢弟,青雲寨即將不保,我們趕忙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賢弟,我們有家難投,有國難奔,你說上哪吧?”羅威想了一想道:“三位兄長,事到如今,我們是風雨同舟了。只可奔湖南沅江金銀亂石島投奔我舅舅去,再圖報仇之策。”羅威暗中找來一隻小船,四個人逃走了。
羅烈他們逃走,侯敬山、陶大爺帶着店中一些夥計,僱上一隻大船,衝風破浪,也趕到清雲寨。大家合在一起,直奔寨門。就看裏邊兵丁小頭目四散奔逃,傻小子於恆打得這些人雞飛狗跳牆。海川喊住牛兒小子,馬上派人救火。等大家下了船,陶二爺、徐源、邵甫、司馬良、夏九齡才和大家見面,把昨晚之事,詳細說明,韓寶等已然逃去。衆人來到寨中,火已經滅啦,馬氏早已燒死。不少的死屍,不僅船上有,地上也有,老俠看完道:“海川,你帶着龍批大票,隨着陶二爺到趟江都縣報案,派官員前來收拾,辦理善後。
我們大家先回望潭莊,這裏只派幾個人看守。陶少華來時的夥計船隻,還有花錢僱的船隻,都帶回店中。“
大家洗臉休息。悶棍手劉三給於恆洗衣服,烤乾換上。中午,海川、陶少華纔回來,江都縣抄封青雲寨,招百姓進山居住。
事情辦理停妥,恭請陶二爺一同回杭州,陶少華慨然應充。衆位老少英雄,不管是舊友還是新交,大家一起趕奔杭州。朝登紫陌,暮宿江塵,非一日來到鏢局,與南北俠王爺等大家相會,把清雲寨的事情說明。秋老俠勸慰一番,然後把這次簪花賀號的事情也跟大家說清了。“現在一切準備就緒,連海川在內一共二十四人,已經做得了二十四朵花,今天銀樓就給送到。只要花兒來了,咱們擇的是後天六月十五日,就去靈隱寺獻藝簪花。靈隱寺的方丈已經知道王爺進山拈香,佛堂庭院以及王爺休息的靜室,全都準備齊啦。
王爺和衆位賢弟們看看還有什麼紕繆遺漏之處,趕快提出來,也好補辦。“
侯振遠聽完站起來,一躬到地道:“我先謝謝哥哥和衆位仁兄賢弟,替我操心受累。老哥哥想得太周到啦,王爺還有什麼吩咐嗎?”雍親王擺手道:“本爵是外行,不過到正日子前一天,我們都要沐浴虔誠纔是。再有大家都穿整齊一些,所有兩號去的夥計,每人都給幾個喜錢,也算皆大歡喜。還要讓潘龍、黃燦多準備些銀兩,到時候大家還要佈施一些錢吧。”“對,我看就這樣吧。”說着酒飯擺好,大家陪王爺吃完飯,然後閒談。
這時潘龍進來,提着一個匣子,到北俠面前道:“師父,銀樓把守正戒淫花給送到啦。”秋老俠接過包袱:“王爺、海川大家看看吧。”這是個長四方的織錦匣,十分講究,打開之後,裏面有二十四個雞蛋圓的小銀盒,北俠拿出一個來,就好像懷錶的簧一樣,用手一按,崩簧一動蓋兒開了。北俠秋田道:“爺請看一看,”說着遞過去。海川也沒看見過。這裏邊放着一個銀製的蓮花,這花是十二個瓣一朵兒,好像兩朵擠在一起,成了鴨蛋圓,光彩鮮豔,花蕊做得十分精緻,還有兩根長蕊。秋老俠拿出來微然一動,這兩根細長蕊就動起來沒完,顫顫巍巍,非常好看。北俠把花蒂翻過來,原來是兩個根部,兩朵花連在一起,這根部花把兒很短,當人們把纏頭絹帕纏好之後,就把這朵花插在鬢邊。長花須正好下垂到眼角邊。王爺很驚歎:“秋老俠,真是巧奪天工啊,做得太好啦!”老俠點頭道:“過去武林松棚會,值年會首都要專門請工匠師傅打造此物。”南俠司馬空、飛行俠苗澤、鐵扇仙張子美以及各鏢師,還有上三門的弟子,只要帶過花的對於這些事都明白,可王爺、海川這些人不懂啊,王爺當然要問個究竟:“老俠客,會首頭目人預備這個幹什麼?”“爺駕有所不知,凡是師父教的弟子,還有鏢局的鏢師,總之一句話,凡是屬於夜行人,三炷香兩支蠟,紅氈子鋪地,有師父有徒弟的正門正戶,都要獻藝領花賀號。”王爺點了點頭,可還不太明白,問:“老俠博學多識,本爵欽佩,可領這花有什麼用呢?”秋老俠說道:“爺駕不知道,門戶之中有五戒,然所表祖德,殘害身體爲武林不齒的就是淫。因爲學會躥縱之術,夜入深宅大院,見紅樓幼女,深閨少婦長得好,所謂見美色起淫心妄動邪念,當他要越禮胡爲的時候這花須有兩根長的,在剎那之間發顫,它一顫就掃自己的眼角。眼是心之苗,當時就能想到,人之姐妹,己之姐妹,就能守正去邪,也就是防止好人起壞心的一道欄杆。”“啊!”王爺恍然大悟:“老俠的話,本爵頓開茅塞,原來綠林中的規矩也是勸人學好哇?”王爺看着花發怔,又道:“老俠客,這花爲什麼非要用兩朵蓮花鑄在一起?”
老俠一笑。“貝勒爺問的真詳細,您問的這些事,在場的老人物都知道。好吧,我就說出來稟明王爺。”海川親自倒上一碗茶來:“哥哥潤潤嗓子,說給我們聽聽。”北俠也不客氣,一飲而盡然後敘道:“爺管它叫蓮花,並沒錯,實際上叫並蒂蓮。相傳在戰國時候,宋國國王名叫偃,他是一個極端暴虐的昏君。有一天他坐着車,去封父之墟遊玩,走到一片桑林之外,發現一位採桑女子俊美無比,思欲霸佔,就在不遠處修建一座高臺,取名青靈臺。
宋王偃經常到青靈臺上偷看美女採桑,遣人去問,才知這女子本系舍人韓馮之妻息氏。宋王偃派使者曉喻韓馮,叫他把息氏獻給宋王,韓馮一聽心裏十分惱怒,可迫於王命,才與妻子息氏說明此事,問其願否?息氏作詩以對,詩曰:南山有鳥,北山張網,鳥自高飛,網當奈何?宋王偃聞聽勃然大怒,立刻派甲士把息氏抓到青靈臺上。他告訴息氏:“予,宋王也,能富人,也能殺人。若相從當封爲後,不從死之。‘息氏聽了又以詩相對,詩曰:鳥有雌雄,不逐鳳凰,妾本婦人,不樂宋王。他這詩的意思是:不管是雌鳥雄鳥,也不能總追着鳳凰後邊飛,仰他人的鼻息,別看我是個婦人,並不喜歡你至貴至尊的國王。宋王派人把韓馮抓來殺了。曉喻息氏,你要不聽從我的命令,也一樣殺了你。息氏十分從容道:”好吧,等我沐浴完了,一定侍奉大王。’宋王傳旨:“準其沐浴。‘息氏走進沐浴室,就從青靈臺上跳下去自殺了。
從息氏身上搜出一張紙條來,上面有字,請把韓馮和自己並葬,就感恩不盡了。宋王偃豈能答應?不但不給合葬,而且在一條青溪小河的兩岸,把他夫妻分隔埋掉。過了不久,從他二人的墳墓上生長出兩棵樹來,枝葉茂盛,隔着河水枝幹對長,直到扭在一起,越長越粗,不可分開。當地的百姓就給他起名兒叫相思樹。樹上有鳥比翼雙飛,溪內有鴛鴦戲水。在水中還生有很多的蓮葉,長出花來都是兩朵絞在一起,而且兩根相併,人們給它們起名叫並蒂蓮花。這蓮花比爲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我們武林的先輩用這花來比喻自己潔身自愛,不要誤入歧途,遺門戶之羞成終身之恨,才叫它守正戒淫花。“
王爺聽得津津有味。當北俠講這事的時候,侯振遠派黃燦把所有弟子都叫來聽一聽。現在講完了,大家無不贊成。海川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哪。把守正花收起,黃燦、潘龍把所有的事情都安置停妥,到了六月十四的晚上,王爺齋戒一番。
次日清晨,外面備好了馬,恭請王爺上坐騎。老少羣雄不下百多位,大家上馬,浩浩蕩蕩順着西湖的岸邊小路,人馬雜沓,走過嶽王廟,直奔北高峯下。當初的擂臺早已拆除,衆人來到靈隱寺這座馳名全國的古剎,真是宏偉壯觀,金碧輝煌。迎着宏闊高大的山門,有個大影壁,高有六丈,寬有十丈,三座硃紅的山門全開着。王爺衆人全都下馬,早有夥計把馬全部拉走,刷飲喂遛。正在這時候,廟裏披編打樂器,出來有百名僧衆。爲首的是本廟老方丈法元長老,今年已經八十多歲,他身穿黃雲緞子的僧袍,五領四帶三不齊,古銅色的護領黃中衣,厚底黃僧鞋,白綾的高靿襪子。圓臉型,面色紅潤,兩道蠶眉,壽毫老長,慧目放光,鼻直口闊,一部銀髯飄灑胸前。光頭頂,九塊香疤,分三溜兒,手持引磬,脖子掛着一百零八顆羅漢珠兒。後邊的監寺、齋堂、以及三代僧衆,尾隨於後。來到王爺的面前,老方丈跪倒叩首:“南無阿彌陀佛,爺駕蒞臨敝寺,恕過小僧等未能及時相迎。請爺駕寬恕。”王爺伸手相攙:“高僧,此次本爵微服來到江南,也要避人們的耳目,還是不外傳的好。請問我們休息的地方有嗎?”“已經給爺準備好靜室,等爺淨手以後可到大雄寶殿拈香。”王爺點頭:“大和尚,我看這靈隱寺修在半山,風景很美,可這座廟並不算太大呀。”法元笑了:“爺的眼力真了不起。咱們西湖廟宇甚多,要說大廟就數靜慈寺。大宋朝有位得道的高僧濟公長老,由於長老濟世活人,靈隱寺也就因人而享名,可後來依然歸靜慈寺。
到了北方提到濟公長老,名聲甚大,到了咱本地,提濟公長老就不成啦,必須提他的俗家名字——李修緣,人人皆知。“法元和尚說着,率僧衆恭請貝勒爺、衆施主進山門,順甬路往裏走。
左右鐘鼓二樓,更有參天古樹,枝葉參差。二道門裏左右兩個高臺,上面塑的哼哈二將,足有一丈多高,十分逼真。王爺欣賞一陣,直奔三道山門,甬路兩旁都是三足鐵鼎。這三道山門叫穿堂殿,兩邊塑的是摩家四將,一個手持寶劍,代表的是風。第二個懷抱琵琶,代表的是調,第三個手持雨傘,代表的是雨。第四個手拿一條小蛇,其實是蜃,代表的是順。當中塑的是大肚彌陀佛,兩邊有副對聯,上聯是:大腹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下聯是:見人便笑笑宇宙可笑之人。上邊橫批是:皆大歡喜。王爺他們轉到彌陀佛的身後,是一尊護法韋陀神,金盔金甲,手捧降魔寶杵,非常雄壯。再往裏纔是大雄寶殿。院中收拾得乾乾淨淨,高大的硬架天棚,當中是月臺。北大殿殿門緊閉,由北俠、南俠、鎮東俠、海川哥兒四個陪王爺來到跨院靜室,稍微休息一下,小沙彌端來淨面水,大家都嗽口洗手淨面。法元奉陪王爺到大雄寶殿,殿門已開,鐘磬齊鳴,香菸繚繞。當中供的是過去、未來、現在三世佛,莊嚴肅穆。法元帶僧衆手持樂器,不外九音雲鑼、大鐃大鈸、大鑔小鑼及笙管笛鼓號物。王爺一稟虔誠,拈着一股香插在香爐內,然後跪在拜墊上低頭靜默。大家認爲爺在請神保佑,六氣時調、八節寧謐、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五穀豐登、河清海宴,其實王爺正在暗暗禱告自己的心事,他禱告的話是這麼說的:“過往神靈在上,我大清開國列祖列宗已歷四代,神靈默佑我大清天下太平,有鳳來儀,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強無凌弱,衆無暴寡,萬民樂業,此皆神靈降福,佛祖賜恩所致也。創業難,守業更難。額瑪有子數十,能主神器者,寥如晨星。額瑪春秋已高,倘能上天見憐,胤禎有九五之份,自當不負皇恩。宿興夜寐,宵衣旰食,使國有泰山之安,民享平靜之福,非弟子竊念神器,實爲萬民着想。若能國運鞏固,帝族永延,自遜位於賢者。弟子一定皈依三寶,秉教沙門,永伴佛燈,焚香頂禮。”
王爺禱告已畢,這才頂足八拜。然後衆人挨次上香虔誠。王爺出了大殿,月臺上分三面兒排好座位。北面一趟桌子,王爺在當中,北俠上首,南俠下首,鎮東俠海川以及衆羣雄陪坐,一會兒,獻上清茶素點。黃燦、潘龍把戒淫花的匣子放在王爺面前,把花名冊放在秋佩雨的面前,所有獻藝之人,一個個擦拳磨掌,躍躍欲試。秋老俠請王爺說句話,王爺一擺手道:“老俠客,本爵只是觀光,還是您來主持。”北俠一抱拳:“衆位都聽到了,王爺叫老朽辦理此事,那麼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想今天試藝簪花的人,可能以前有朋友給賀了號,那就不再賀號了。現在開始,我叫誰,誰上來,就在這月臺上或兵刃或拳腳,練上一趟就行啦。”說着,打開花名冊,叫道:“阮和!”
燈前少影阮和趕緊過來,跪倒行禮:“師伯,弟子在此。”“賢侄師出名門,在江湖有些年啦,也有了美號,你練趟功夫吧。”阮和打起精神來,練了一趟螳螂拳。閃展騰挪,躥縱跳躍,乾淨利索。練完了站住,氣不涌出,面不更色。秋老俠、王爺一鼓掌,大家也跟着鼓掌。秋佩雨一擡手,阮和過來跪下道:“請師伯爲弟子簪花。”老英雄打開匣子,取出銀盒,拿出一朵花來,探身給阮和戴好,把銀盒也給了他。老俠囑咐道:“賢侄,你是你師父的大弟子,在師兄弟之中要起個表率作用,花兒雖小,千鈞之重,望你謹守門規,潔身自愛,行端履正,不辜負師門之德和今日的盛會。”大家鼓掌。叫第二名阮壁,也獻藝簪花。徐源、邵甫由於傷勢未好,由閻保、鮑信倆人代領。
往下除去張旺、孔秀、司馬良、夏九齡之外,全部簪花完結。老俠秋田叫過孔秀練了一趟掌之後,給他簪花完了,老人家語重心長地對孔秀說:“賢侄,你自幼入了綠林,拜在陶老英雄名下,像你老師昆仲的行爲品性,在下五門中是鳳毛麟角的,你現在到底身爲上三門的門下弟子,門規戒律均有不同。
爲伯本應多說,總希望你能脫胎換骨,謹守戒律,不要做出對不起師門之事。“
孔秀趴在前以頭碰地道:“師伯請放寬心。”再叫張旺練藝簪花,然後喊來司馬良:“你去練趟功夫,請大家看一看吧。”司馬良沒有動。“你怎麼不去練哪?”司馬良跪下磕頭道:“師大爺,方纔師哥們當衆獻藝,不是打拳,就是練兵器,儘管都十分精湛,但千遍一律,也沒有意思,侄兒打算改個方式,不知大爺答應嗎?”“你打算怎麼個練法?”“侄兒練過暗器,雙手能打穿梭鏢。”“試暗器也未嘗不可,可哪裏去打靶呀?”司馬良用手一指:“大爺,您看,有靶子。”北俠和衆人往月臺南邊看,“譁”的一下,全笑啦。
原來是猛英雄於恆於寶元,晃晃悠悠,兩隻手伸往左右,每個掌心託着一個海棠,又圓又紅,頭上頂着一個大海棠。閉着眼睛,嘴裏嘟嘟囔囔:“快點呀小子,總不讓睜眼多難過呀,快點練呀。回頭好吃燉肉哇!”秋老俠臉往下一沉:“良兒你好大膽,練藝好壞,前輩們都有原諒,爲什麼算計你們的傻叔叔,真正可氣!”秋老俠一申斥,把司馬良嚇壞啦,本來他就膽小口齒又不行。這時夏九齡跪下了,把原委說出來,夏九齡看着大家夥兒練藝,覺得沒意思,暗暗地跟司馬良商量:“哥哥,您看大家不是拳就是兵刃,真沒意思。”司馬良搖頭:“武術本來就是這樣,你趁早別獨出心裁。你瞧出來沒有?秋老伯父,比侯老伯父還厲害,我瞧着他就發怵!到時候練練就得啦。”司馬良知道九齡這個人歪心眼太多,當初學毒藥暗器就是個例子。九齡不以爲然道:“良哥,咱們可以練暗器嘛!”“師大爺答應嗎?”“答應,練什麼不一樣。”“可沒有靶子呀?”“我有辦法。”九齡到了牛兒小子跟前,說話的聲音很低:“傻叔叔,您這兒來。”於恆傻,可明白這兩個孩子跟他近,他心裏也知道要疼他們,於恆便跟着九齡下了月臺轉到大殿的門口去,於恆道:“小子,幹什麼?”夏九齡說:“叔叔,您給我們倆當個靶子吧。”“那可不是鬧着玩的,你怎麼打?”九齡一看供桌上放着鮮果,有一盤兒大海棠,悄悄過去拿了六個,道:“叔叔,給您。”傻小子這樂:“好小子,真孝順,給我吃的?”“您別吃呀,您先掖起三個來,到了時候我們讓師大爺一瞧您,您就頂上一個,兩手各託一個,我把它打下來,再掏三個也照樣放好,讓我二哥打,打完了就沒有事啦。”“白受累呀?”“完了事我和良哥請您吃肉。”一聽有肉吃,傻小子就舔舌頭,可他也知道危險,問:“小子,要打我眼上怎辦?”您不會閉着眼嗎?“”對,好主意。“九齡把他拉到天棚的角兒上叫他等着,現在傻小子於恆一聽司馬良說話,放好了海棠,閉着眼睛出來往這兒一站,九齡把事情一說,老俠哼一聲:”既然如此,快去獻藝,你們兩個一同簪花。“”是!“兩個人起來收拾好,下了月臺,距離也就在二丈四五左右,司馬良掏出三支鏢來,嘴裏含着一支,兩手各一支,就看他往下矮身撤右步,左手一甩腕子,”唰——“同時右手在下邊一抖腕子,”唰——“第二支也摔出去,再看他往右一甩臉,右手摸鏢,”鷂子翻身“,臥看巧雲式,這一下最難,從下往上,真擦着於恆的頭皮就到了,快如閃電,人們只看三點寒星,”撲撲撲!噹啷啷“全部落地打個正着。
王爺一看,第一個鼓掌,大家跟着也鼓掌,廟裏僧衆就好幾百人,聲音震動,司馬良也很高興,貓腰撿鏢,擦乾淨收起來,九齡立即從傻小子懷裏掏出海棠放好,傻小子還閉着眼睛問哪:“完了嗎?”“還沒打哪。”“倒是快着點兒啊。”“別說話啦。”夏九齡剛剛走到打鏢的地方,就看他一回身右手一指,“喀吧”,跟着一塌腰,右手打左邊,左手打右邊十字交叉,“喀吧喀吧。”再看於恆頭頂和手上的海棠應聲而中,好像用氣吹倒似的,大家又一陣鼓掌,於恆一睜眼睛,問:“燉肉在哪兒?”大家全笑啦!
北俠衝海川一笑:“賢弟,你來看,這三山五嶽的英雄,四面八方的豪傑,盡皆匯聚於此,正是你一顯身手的大好良機。常言說得好,萬里之行,始於足下。這是你入江湖的第一站,讓我們開闊眼界,也好給你賀號哇。”
海川聞聽兄長的話,精神一振:“謝兄長的提拔,小弟當然獻醜,此處地勢狹窄,請兄長陪王爺以及衆家賓朋好友,到山門外邊指正吧。”老少羣雄衆星捧月,來到山門外。
離大影壁足有十丈遠,幾百位在王爺的左右雁排翅分成兩溜站好,再看海川站立在門外,聚精會神,二目凝視前方,提頂吊襠,左腳在前右腳在後,掌不離肋,肘不離胸,龍驤虎坐。海川腳下往前邁步,按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門八步,雙掌揉動,變化莫測。海川腳下轉圈,招術展開,開始還能看出一招一式,等到身法加快,海川的雙腳就如同離開地面似的,真像一個大圓球,“咕嚕嚕”滾了個大圓圈兒,眼慢的分不出來呀!海川的勢子越走越矮,身法越走越急,他穿的藍布大褂又肥又大,他的前擺踢起來後襬就擦地,就帶起土來。開始不顯,土越來越大,到後來土氣飛揚,直衝霄漢,人們都用襖袖兒來擋着眼,王爺心裏這個氣:海川哪海川,叫你練藝賀號,誰叫你跑到靈隱寺掃街來!等塵土慢慢地落下來,大家也能看清楚啦,可再找海川,蹤影不見。王爺納悶兒:“海川哪,怎麼不見啦?”這麼多人,這麼多的眼睛,誰也沒有發現,還是秋老俠先看到,叫道:“爺駕請看,海川不是在影壁上嗎?”王爺仔細一看,道:“怎麼海川會爬上那麼高哇?”海川扒伏在這大影壁的正中,兩隻手掌緊貼在影壁牆上,雙腿微卷,腳心也扣在影壁面上,如同一個大蠍虎子似的,全憑一口內功真氣,吸在牆上。大家情不自禁喊起好來,喊聲震動山谷。王爺高聲叫道:“海川,快下來吧,太危險哪!”
海川卻慢慢地爬動,撲撲越爬越高,直奔東南角兒。這影壁有五、六丈高,在最上角疊起一個好像牛犄角的探頭八字。海川右手一抓小小的檐頭,身體借勁離牆,頭衝着下方,雙腳衝上,左手正搭在檐頭根部,來了一個順風扯旗,十分驚險。地面的掌聲如同爆豆,海川一想:見好就收吧。他雙手一倒,來到影壁的泥鰍背上,跟着往下一溜,又溜到影壁的牆面上,從東上角斜着往西下角兒,“唰——”,就跟走線一樣溜下來了。王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啦!離地不過五尺,海川飛身下來,腳踏實地,一點聲響都沒有。神槍張凱高聲喝喊:“好!”隨着大家都喊開了。大家的喊聲剛落下來,突然影壁上有人喊,嗓音兒透着尖:“不好!”這一下大家全怔住了。
海川擡頭往上看,這個人隨着聲音就下來了,“唰”的一下腳踏實地,正站在海川的旁邊,相隔不過三尺。海川一看,像個小孩兒,又一瞧,不對呀,是個老頭兒。看他身不滿四尺,瘦小枯乾,一身骨頭架子支着,一層蔫皮兒包着,真是麻秸杆的細胞膊,小細脖子,小圓臉兒,面黃肌瘦,豎着黃頭髮的沖天小辮子,兩道黃眉毛似有如無,一雙小黃眼珠嘀溜兒亂轉,上脣有小黃鬍子兒,地地道道的癆病鬼兒。
別看這人骨瘦如柴,兩膀一晃卻有千鈞之力!此人姓苗名叫吉慶,師父給起了個外號叫黃病童子,今年已經六十五歲了。他的老師,可是十二劍客裏的大人物,姓周名叫周潯,他有個師弟叫鹿民瞻,老哥倆不但武術絕倫,也是當代著名的畫家,周老英雄專畫雲龍,有三現五現九現的雲龍,人家給他起個美號就叫雲飛九現;鹿老英雄專畫鷹熊,所以又叫英雄潯鹿。周老劍客最喜歡喝西湖龍井,所以經常叫苗吉慶來杭州,好在紹興府周家集離杭州也不算遠,苗吉慶腳程又快,很不算什麼。這次苗吉慶來到杭州,一到天竺街,發現前邊好多人馬,耀武揚威。吉慶往旁邊一閃,跟旁邊一位老者打聽,原來是鏢局的英雄到靈隱寺獻藝賀號去。吉慶一想,我要開開眼界。他便跟下來,在影壁後邊往裏看。當海川練藝的時候,從吉慶的眼裏看,功夫確實不錯。吉慶也點頭自語:“難得呀!”等海川站住,大家一鼓掌,苗吉慶生氣了,那意思是他不錯就成啦,怎麼不要命的拍馬屁?叫齊了號的喊好!他一生氣才喊出來:“不好。”
從影壁上下來,吉慶又覺得後悔。人家一個年輕人功夫練到這個份很不錯了,我爲什麼要在這裏瞎起鬨哪?他心裏猶豫不定。海川一抱拳,笑道:“老英雄,剛纔喊不好的是您嗎?”“沒錯,就是我。”“請問,您看我哪一招不好哇?”“全不好。”衆羣雄聽着,都認爲不像話。王爺惱啦!這位王爺胸有大志,總是禮賢下士,躬己待人,上至公侯卿相,下至販夫士卒,他都能一般看待,今天對待苗吉慶就不同啦,又在這種場合,認爲他是故意搗亂。王爺把一臉一沉:“海川,給我打他。”王爺說打!海川雙手一合,照定苗吉慶“胸前掛印”就打,“唰——”掌就到啦。海川並沒有看出苗吉慶這個把式有多大本領。相反,苗吉慶也根本看不起海川,但心裏想:動手你就得輸招,這個人當着這麼多人獻藝賀號,我與他遠日無冤近日無仇,我勝了他,他這號怎麼賀呀?正在他二心不定時,海川的招數到了,當苗吉慶上右步一斜身,海川不是跟苗吉慶對臉兒,而是看他的右耳朵成了一條線。
海川用的一招叫胯打,人的手腳除外,肩、肘、胯、膝都能發招。海川用左胯一撞苗吉慶的右胯,等他意識到的時候,已被撞出好幾步去。苗吉慶一害臊,鑽進樹林跑了。
王爺心中大悅:“打得好。”其實秋佩雨他們幾位成名的人物,看出來這是童林走運。於是招呼大家回到天棚下坐好。王爺請大家吃茶道:“衆位都是武林前輩,快快給海川送個綽號吧。”秋佩雨老俠站起來道:“王爺示下,大家給我師弟起個號。”大家心裏也明白,起得不好,王爺這關就過不去呀。紹興府鎮南鏢局鏢主,神鏢手黃仙舟站起來道:“爺駕、衆位老前輩,愚下想起一個來,看童師傅在山門外轉圈,功夫實在好,就叫陸地神仙吧。”
北俠鎮東俠一聽,這個氣呀,你起這個外號,王爺能答應嗎?秋老俠不好意思說什麼,問:“振遠、司馬大弟,你們哥幾個看着行嗎?王爺以爲如何?”
侯老俠也看王爺:“還是請爺駕提提吧?”雍親王爺把頭搖了又搖,“衆位老俠客,我想一個人怎麼能叫神仙哪?不太妥當吧。”秋老俠點頭道:“這樣吧,振遠,你先把他寫上,等大家說完了,咱們來個擇其善者而從之,現在大家說吧。”侯老俠提筆記上,神槍張凱站起來道:“我說一個,剛纔見童老師練功,一眨眼不見啦,可稱神行無影。”侯振遠記上,這位提一個小旋風,那位提一個叫天下無敵,有提賽霸王的,還有的提今世典韋的,眨眼之間提出了四十多個,王爺腦袋搖的都發暈啦!“本爵想說兩句門外話,也沒別的意思,大家提的,本爵覺着不大痛快,這麼辦,秋老俠提一個,我們聽聽吧。”大家也隨聲附和:“對,秋老俠說一個。”老英雄一抱拳:“衆位提得很多,好吧,我說一個大家再商量,今天海川在靈隱寺獻藝,確實令人欽佩,在座的,親眼目睹的都很服氣,可今日參加盛會的來自南七北六十三省各地,這裏還包含着四面八方,老夫雖然無能,可朋友擡愛稱爲北俠,振遠爲東俠,司馬大弟爲南俠,只是號爲西俠的於老前輩不在這裏。可他的弟子李源李賢弟在這裏,也能代表於老前輩,將來李賢弟可去一趟山西,我想於老前輩也一定願意提攜後進,成人之美,既然海川的武藝,技驚四座,他可稱威鎮八方。海川的臉面發紫,那麼就叫他鎮八方紫面崑崙俠,不知爺駕和衆位以爲然否?”侯振遠站起來道:“好,海川的綽號是鎮八方紫面崑崙俠。先謝謝哥哥。”侯振遠一躬到地。王爺連連點頭:“太好啦,海川快過來給老哥哥行禮。”海川趕緊過來,趴地下磕頭道:“老哥哥,小弟先謝謝。”北俠伸手扶起:“不必謝,等愚兄與你簪花。”海川搖頭道:“您先等一等,哥哥,您再給想一個別的什麼號吧,這個號小弟實實擔不起呀。您想,小弟才三十歲的人,功夫尚不成熟,如有綠林朋友找小弟的麻煩,怎麼得了哇?”秋老俠一笑:“賢弟,愚兄是過來人,人怕有名兒豬怕壯。當然這種事情也難免,不能怕。只要行端履正,交友以誠,肝膽照人,雖說這個號是大了點兒,綠林朋友也會捧你的。”普照過來也說:“師兄給你起的號是過了些,望你好自爲之,潔身自愛,勉勵而行就可以了。怎能辜負老師兄的一片好心意呢?”鎮東俠、南俠、苗澤、張鼎、李源也都過來啦:“兄弟簪花吧,將來的道路還長哪。”北俠把花給帶好,很多同道都過來給童林道喜。
大家歸座。侯老俠帶海川先給王爺斟酒,再給北俠南俠等挨次斟酒。大家開懷暢飲,把飯吃完,便坐着喝茶。法元長老畢恭畢敬手捧緣簿,來到王爺面前:“彌陀佛,爺駕功德無量,請結善緣吧。”有僧人捧墨執筆在旁邊立着。王爺打開緣簿,拿過筆來,刷刷刷寫上了,北京愛新覺羅胤禎,佈施銀一千兩。黃燦、潘龍叫夥計記數,接着往下有五百的、二百的、幾十兩的、幾兩的一一不等。最後黃燦、潘龍也寫了佈施,並且請法元派僧人到鏢局取銀子。大家陪王爺起身,僧衆鳴法器恭送。
大家回到鏢局,皆大歡喜一番後,很多人紛紛告辭離去。不到幾天都走淨了,最後北俠也要走,爺兒幾個一再挽留。北俠說:“你們要去雲南八卦山找國寶,到時候給哥哥我去信,我一定前去。還有王爺是金枝玉葉,豈能總在外邊?家累千金,坐不垂堂,還是勸王爺回京爲妥。”北俠師徒告辭了。
當天晚上侯老俠和王爺商量說:“爺先回京,隨時派人給爺送信,再說過久在外面也不太好。您回京之後草民同海川明天就去雲南啦。”王爺聽完一笑:“老俠客,這次本爵爲了訪訪民情,本意到外邊走一走,再說海川的事情,尚無眉目,本爵也不放心。如果我自回北京,也有不妥,您不必多費心,本爵自有主見。”王爺立刻寫了兩封信叫潘龍派人去北京,一封信送到自己府上叫大總管何吉按時續假;一封信送往老肅王府,請老王爺在聖上面前求恩寬限。侯老俠無法,囑咐黃燦遇事多跟潘龍哥哥商量,並讓二爺侯敬山帶於恆以及小弟兄暫在杭州住下。侯、童二俠陪着貝勒爺,只帶司馬良、夏九齡一行五人南下。次日登程,飢餐渴飲,曉行夜住,直奔雲南要拿二小,請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