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李士鈞、孫亮押囚車直奔雲南而來,沒想到走至冷風嘴兒,聽江堤內嗆亮亮一陣鑼響,一窩蜂上來不少賊人搶劫囚車。李士鈞回手拉刀,金眼鷹孫亮也把鑲牛皮槍帽兒摘下來了。車把式是個行家,把車停住,掄着鞭子在裏面一蹲。十六名兵丁,刀出鞘,槍去帽兒,唿拉把囚車一圍,臉衝外一站。再看從江堤後邊嚕嚕嚕躥出四個人來,爲首者手持明亮的鋼刀,惡狠狠地撲向囚車,正是戲水江豬陸豐陸鬆坡。後面的三個,一個大高個兒,面似生羊肝,一身藍,使一對二郎錛。一箇中等身材,一身藍,黃臉膛,掌中擎五股烈焰託天叉。另外一個肩寬背厚、大高個兒,一臉的大麻子,十分兇惡,手中一對短把牛頭鐺。四個人一陣風一樣,直奔囚車。孫亮眼珠子都紅啦,一顫槍,厲聲罵道:“陸豐賊子,你竟敢以身試法,搶劫囚車!”說完,孫亮舉槍直奔陸豐哽嗓就扎。陸豐一咬牙,雙手捧刀,往上一掛,噌的一聲,孫亮就來了個趔趄。陸豐趁勢一刀,孫亮退頭一躲。陸豐一擡腿,正是孫亮的胸口,嘭的一下,把孫亮踹出一溜滾兒!陸豐飛身過來,舉刀就剁,孫亮自知活不了,他一閉眼。正在這時,李士鈞一個箭步就到啦,從後面順水推舟,退頭一躲,用進手絕招,左手的掌奔面門,右手刀刃衝外,對準陸豐雙腿戳來。陸豐腳尖點地,往起一蹦,李士鈞刀走進步中挑,奔陸豐的小肚子就扎。陸豐一斜身,刀在跨骨軸上就劃上了,疼的陸豐齜牙咧嘴,鮮血直流。其餘三個賊人一見此情,唿拉拉分爲三面,把李士鈞圍在當中,真是一場惡戰!陸豐不顧疼痛,帶兵丁還往上衝。嘍兵掏出鐵銼,嚓嚓嚓把鎖銼開,砸毀囚車,又銼折了三大件,搭救陸寅。孫亮一看完了,時間一長李士鈞也活不了。雙拳不敵四手,猛虎不如羣狼啊!他提槍往東,進樹林就要上吊。現在一看王爺和海川,心花怒放,忙道:“爺駕,俠客爺快救救李士鈞吧。我本想差事丟啦,難以尋拿,又白白斷送了李士鈞,我居心不忍!全家二十七口監牢待質,可我已很難生還故里。因此纔到林中自盡。不想遇到王爺、俠客爺,您快救救李士鈞吧,晚一點兒就完啦!他是武林中的好後代,爺就發發慈悲吧。”說着,磕頭如搗蒜。王爺也怕李士鈞有閃失,道:“海川,你就快去吧,事不宜遲啊。”海川很爲難,想着救李士鈞倒不算什麼,不過既有賊人搶劫囚車,必有賊人盤據。倘若一去,王爺若有個好歹,那還了得!便對孫亮說:“孫班頭,你起來,若救李士鈞,王爺誰管哪?”“俠客爺,李士鈞眼看喪命,俠客爺有好生之德,孫亮願在此陪伴王爺。”海川說:“孫班頭,你連個差事都保不住,還要保護王爺?”孫亮一聽,就沒了主意。
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就聽樹林子外邊有人說話:“海川,你跟王爺在這兒麼?”又有人喊:“師父。”孫亮也不磕頭啦,他一看進樹林來了一老二小。老人家佩寶劍,發挽銀絲,髯垂玉線,精神飽滿,二小粉裝玉琢。正是老俠聖手崑崙鎮東俠侯振遠和司馬良、夏九齡爺兒三個來到。
原來王爺、海川走後,侯老俠爲的是讓他們小哥兒五個多親近幾天。過了三天,侯老俠跟三老提出來:“該走啦,我們爺仨也不放心。”三老還挽留:“老俠再住兩天,我弟兄多聆教益呀!”侯老俠擺頭:“三位老英雄,再耽誤就追不上他們爺倆啦!再說西南大道也很兇險,海川一個人不成啊,咱們後會有期吧。”鄭奎無奈,拿出白銀二百兩。九齡把銀子帶好,吃了餞行酒席,五小弟兄難離難捨,直送出村口老遠,灑淚分別。夏九齡走在路上總想淘氣,可在師大爺眼前他還不敢。如果不是王爺病了兩次,他們爺兒三個真追不上!今天走在沅江岸清竹塘,聽見林中說話是海川的聲音,爺仨才進來相見。老俠一看,有個老頭跪在地下,一個勁兒的磕頭央告,海川在旁邊爲難,王爺坐在石頭上着急。老俠給王爺請安,王爺高興啦:“侯老俠,這個人是雲南府八班總役孫亮”說着,一指侯老俠:“孫亮,你磕響頭吧,這是聖手崑崙鎮東俠,藝壓武林的侯振遠侯老俠!”孫亮連連拱手叩頭:“求老俠宏施惻隱!”侯老俠無暇細問,王爺說道:“老俠客,海川正在爲難,李士鈞是俠義之後,必須搭救,事不宜遲啊。”侯振遠一聽,當機立斷:“良兒、九齡,會同孫亮保護王爺尾隨於後,海川隨我來。”老俠左手託劍鞘,右手荷劍把按崩簧,嗆啷啷,龍淵寶劍離鞘,猶如一道電閃。海川也把包袱打開,包袱皮一圍,懷抱子母雞爪鴛鴦鋮,虎視眈眈。二人走出樹林,腳下用力,往西上了土山崗。但見囚車被砸,地下扔着鐵鐐,押護兵遠遠地躲着,嘍兵已沒有啦,只有四個賊人,各持兵刃,團團圍住李士鈞,確實是危險萬分!侯老俠一看李士鈞的身法步眼,心說:這個年輕人受過真傳,而且功底紮實。
李士鈞救了孫亮,差事被劫,三個賊人各持兵刃向他撲來,英雄把心就橫上啦!紫臉大個兒使一對二郎錛,這二郎錛三尺六寸長,兩頭好像冰鑹,攥住當中還有擴手鵝眉枝子,十分厲害。他左手錛一晃,右手一推,叫“佛前拜香”,照李士鈞胸前便扎。士鈞刀往上翻,一掛錛,閃左手“迎風劈柳”,蓋頂就剁。可後邊使叉的黃臉譁楞楞一抖大叉,對準李士鈞後心便扎。李士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撤刀換式右腳紮根,一旋身,鼻子尖找地,跟擰旋子一樣,左腳踹使錛的小肚子,右手刀“撥草尋蛇”,砍使叉的雙腿。使叉的腳尖點地,往起一蹦,黑臉大麻子又用牛頭鐺照李士鈞的肩頭砸來。李士鈞好俊的功夫!右腳一踹地,躬左步矮身形,躲過雙鐺,“進步撩陰”就是一刀。使鐺的往後一撤步,使叉使錛的雙管齊下。三個賊人三個角兒圍住李士鈞。等到陸豐救了陸寅之後,他擺刀也加入戰團。李士鈞力敵四寇,由於受父親的傳授,而且自己也刻苦用功,四個賊人從四面八方攻來,但李士鈞更有騰身步月的奇能,聽風辨物,四人竟沒有沾上他的身子!李士鈞一開始,就按着規律喘氣還招。可是時間一長,刀法快要亂啦,步法快要散啦,呼吸之間可能喪命啊!正在千鈞一髮的時刻,雙俠趕到了。侯振遠抖丹田一聲喝喊:“呔,賊人吞了熊心,嚥了豹膽,竟敢搶劫囚車!現有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林在此。”侯老俠這一嗓子,賊人唿拉拉各自跳身出去。海川一聽兄長爲自己揚名立威,心說:我也給兄長來一嗓子!海川手捧雙鉞,高聲斷喝:“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蔑視國法王章,路劫囚車,現有聖手崑崙鎮東俠侯振遠在此。”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賊人嘩的一下,順江堤逃跑。雙俠各自撩長衫飛身就追,眨眼之間上了江堤,居高臨下,一看沅江,水面寬闊,濁浪排空,西北隱現山峯,江邊江葦從生。再看這幾個賊無蹤無影。哥倆明白,這些賊人都精通水性,加上沅江水深浪急、江葦茂盛,萬難尋覓賊人。
雙俠從江堤上下來,一看李士鈞真是行家,他叉開雙腿,刀尖點地,雙手捺住刀把,低着頭閉着嘴喘氣哪。半天的工夫,李士鈞這才緩過來,跪在雙俠的面前:“幾次蒙俠客爺相助,總算逢凶化吉,今日若非俠客爺虎駕降臨,焉有李士鈞命在?小子給二位俠客爺磕頭啦!”海川伸手相攔:“李士鈞快起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哥哥,聖手崑崙鎮東俠侯振遠。”海川又一指李士鈞:“老哥哥,他就是騰身步月李士鈞。”李士鈞搶步跪倒:“老俠客爺,末學後進李士鈞再次拜見。”侯老俠伸手扶起:“海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童林才把李士鈞、孫亮以及白潔的事情,跟老俠說明。侯振遠點頭道:“李壯士,令尊李躍在江湖路上,與老夫也曾相識,不想他晚年遭此大故,令人惋惜。”李士鈞又行禮道:“原來老俠客爺與先父有舊,晚生失敬了。”這時候,王爺帶二小和孫亮全到啦。李士鈞過來給王爺磕頭行禮,又見過司馬良、夏九齡。侯老俠把剛纔的事情一說,孫亮差點哭出來。
茫茫千里的大江,找賊人何易?大海尋針,我怎回得雲南府哇!孫亮想到這兒,尋死的心都有哇。他眼含淚扔掉了槍,往童林的面前一跪:“俠客爺,我孫亮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我只有厚顏相求,這幾個賊不用說捉拿呀,單憑能爲我連一個都勝不了哇!俠客爺念孫亮在六扇門裏當差做吏,身無大過,您就幫幫我吧。”說着以頭碰地,淚流如雨,李士鈞也跪下哀求。海川伸手把二位攙起來安慰道:“此事關係數家的清白,十幾條含冤的人命案,我絕對管到底,當然我要跟老哥哥商量一下。”二人又過去給侯振遠磕頭。童林毫不思索慨然應允,侯老俠又氣又愛。氣的是你自己身奉聖旨,請國寶拿二小毫無頭緒,自己的事都管不過來,還要管人家?愛的是海川見義勇爲,別人的困難,視爲自己的困難,頗合俠義的骨氣,自己怎能攔阻?
誰想到童林這一急,驚動了清竹塘內隱藏着的一位武林豪俠、成名多年的老前輩,他暗豎大拇指:“好童林,夠個俠客,我捧捧你。”因爲此處不是這位老俠出世之時,暫且不提。
順江堤往西不足五里,緊靠沅江南岸有個大鎮甸叫龍潭鎮。兵丁們過來幫助把式整理好車,把三大件都扔到車上,孫亮帶路,衆人奔了龍潭鎮。一進東口兒,果然買賣興隆,人煙稠密。路南有座大店,字號是“興隆店”。
一個夥計二十多歲,腰繫藍色圍裙,肩搭白湯布手巾,掛好燈正在讓座:“南來北往的客人們,天快黑啦,您打尖住店吧!咱們興隆老店童叟無欺,新粉刷的牆,四白落地,租賃被褥都是裏面兒三新,現拆洗的,沒有蚊子、蟲子、蒼蠅、跳蚤,臭蟲。紅白兩案的大師傅都是從京城裏請來的,味道很好。夥計們侍奉殷勤,價錢更是公道,客人們請吧,再往下可就錯過宿頭啦!”這個夥計薄嘴脣很能說。王爺可說:“就住這兒吧。”夥計點頭哈腰往裏讓,大車從車門趕進去,牲口刷飲喂遛,連把式十七個人,都在跨院住下了。
王爺一行七人,由夥計帶到南上房五大間,當中三間一通聯兒,東西兩個大暗間兒,擺設也不俗氣。裏外屋燈光全點上,大家分頭放包袱,然後洗臉漱口喝茶。稍事休息,王爺把夥計叫進來:“你們這兒飯食怎麼個吃法?
是零叫菜,還是整桌的?“”爺臺兒可以叫整桌的,八兩一桌有翅子沒海味,十兩一桌海味全帶,小費在外。“”好吧,你就給我們上一桌十兩的。“夥計下去了。王爺重新把李士鈞的事情,又跟侯老俠詳細說明,鎮東俠也很讚歎。時間不大,酒宴擺好。王爺坐在正中,左邊是鎮東俠,右邊是海川。海川的左肩下是李士鈞,侯老俠的左肩下是孫亮,良兒、九齡坐在最下邊。九齡把酒都給斟好,王爺端起酒杯,讓鎮東俠道:”侯老俠喝一杯吧!“侯振遠也端起酒杯,可一端酒杯,侯老俠心潮洶涌,暗思着,海川隨貝勒爺屈尊來,邀我出山相助,捉二小請還國寶。想我今年八十開外,人老不講筋骨爲能,我還有多大本領?前途茫茫,吉凶未卜,我還能生還故里嗎?捉賊無跡,請寶無期,……這杯酒實難下嚥。因此長嘆一口氣:”唉!“酒杯往桌上一放。侯老俠的心煩勾起海川的心煩,想自己在王府,既能酬恩保護王爺,又能盡孝敬奉父母,豈能料到二小盜走國寶,陷害我童林?雖蒙老哥哥仗義相救,但國寶無影,二小何在?什麼年月才能捉住二小,請回國寶?想到這兒,亦是杯酒難下,長嘆一口氣:”唉!“往桌上一放酒杯。孫亮端起酒杯,心事涌上胸前,前後三載訪盜拿賊,全家二十七口,飽受鐵窗之苦,好容易拿住陸寅,又復失去,何年何月才能銷票無事呢?同是長嘆一聲:”唉!“把酒杯放到桌上了。李士鈞端起酒杯,也想起先人死得慘,自己又蒙不白之冤,陸寅歸案,眼看要沉冤昭雪,現在又丟啦,歸案無期呀,他又長嘆一口氣:”唉!“把灑杯放在桌上。王爺一賭氣,也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叭!“嚇了大家一跳。海川一看屋裏的空氣太憋悶,他站起身來,剛要往外走,就聽店門口有人喊:”夥計,我要住店哪。“嗓音很尖,傳得很遠。他心裏一動,離開南上房,直奔店門口,海川一看,這位住店的年歲太大啦,足有百歲開外,是個大個兒,可腰已彎下來,成了中等身材了。厚嘴脣,五官塌陷,兩隻眼睛閉着,兩道蠶眉,壽毫長到眼下,錢兒大的小辮兒垂在身後,紅辮繩上拴着兩個康熙銅錢,一走道叮噹亂響,一部白鬍須苫滿小腹,上邊淨是泥土。身穿一件藍色綢衫,上邊補着各色的補丁,紅黃藍白,好像舞臺上穿的富貴衣,穿着一雙開綻的破靴子,手裏拿着一根青竹子當拐仗,一步三搖,嘴裏直哼哼。海川納悶:老者偌大的年紀,家裏人爲什麼還敢讓出來呀?就聽老人跟夥計說:”哼哼哼,哎呀,走到你們店門可不容易呀,還有上房嗎“
夥計趕緊過來,笑臉相迎:“老爺子,咱店裏客滿啦,您往前還有好幾家兒大店哪。”“什麼?還叫我往前走,我走得動嗎?再說,我看你們這兒就很有風水呀?”夥計一聽,得啦,老爺子是到我們這找穴眼好安墳立祖哪!“老爺子,您這麼大的年歲,身旁又沒跟着人,萬一您住到店裏,我們照顧不周到,出點什麼事,店裏擔不起呀!”老頭聽了不大樂意:“聽你這話,是怕我死在你們的店裏?”“老爺子,這是您自己說的,我是怕您挑眼哪!”“要真死在你們店裏,你們掌櫃的就發財啦!”“啊!怎麼發財呀?”“用上等棺木,把老夫盛殮起來,就在你們店裏高搭靈棚,請高僧高道超度亡魂,你們掌櫃的頭帶麻冠,腰繫麻辮,身穿重孝,手拿哭喪棒,肩扛引魂幡。陪靈奠酒,大大的領受一份重禮,不就發財了嗎?”海川在旁邊也不敢笑。夥計聽了把眼一瞪:“那我們掌櫃的可就成了您的兒子啦?”“哼!他有那麼大的造化嗎?夥計,有這麼句話:休笑他人老,轉瞬白頭翁。老夫在幼年之間,也曾打過一拳。”說到這兒,老頭把雙臂一分拉了個四平架兒。夥計趕緊攔住:“老爺子,行啦行啦,您別抻了胳膊!”“嘿嘿,我也踢過一腿。”說到這兒,老頭兒兩手一抱竹竿兒,把左腿往起擡。夥計又攔:“得啦得啦,老爺子您彆扭了腰!”老頭兒接着又說:“不管怎麼說,我也算在武聖人面前磕過頭哇,難道說老啦,就要露宿街頭嗎?沒有上房我可以住跨院嘛!”
“老爺子,跨院也滿啦。”“你們櫃房行嗎?”“櫃房都擠嚴啦。實在滿啦,您多原諒吧。”老頭一指童海川:“這位客人說說,這店可夠厲害的,住店還要分老少哇?”海川一聽老人練過武,很是同情,加之夥計說話生硬,有些聽不過,他便邁步下了臺階:“這位老爺子,夥計也有他的難處,望您寬容他,店裏住滿了客人也是實情,您住店吃飯都給錢,怎能嫌你老哪。”這老頭接着就說:“是啊,又不是立祖墳。”夥計一聽這個氣!海川沉吟一下:“這樣吧,我也是住店的,我們要了五間上房,雖說人多,卻有富餘,您就住我們那屋裏吧。”老頭一聽:“好哇,哪兒都有好人哪!可房錢怎麼算呢?”
海川一聽,這老頭兒可真細心!就說:“您只管放心,不會叫您吃虧。”“謝謝,我走不了哇,夥計,勞您二位的駕,攙着我走吧。”夥計心說:這位老客多管閒事,真要死在你們屋裏也是麻煩事!海川在左面,夥計在右面,攙扶老頭兒往裏走。
走進院中,老頭衝着大家點點頭:“早來啦,衆位。”然後來到裏間屋,坐在炕沿兒上,老俠侯振遠進來衝着老頭一抱拳:“請問您老是哪一位武林道的老前輩?”侯振遠看得出來,老人的眼角處,透漏光芒,這是一位風塵的俠義,武林道的老前輩。那老頭一託鬍子大笑起來:“哈哈哈,侯振遠侯老大呀,你的眼力不錯呀。”聲音洪亮,可以繞樑,嚇得夥計噌的一下蹦一邊去啦!再看這老頭,跟氣吹得皮球似的,忽悠悠站起來了,個兒也高了,身體也挺起來了,腰也直了,大家都怔了。侯振遠一躬到地:“老前輩可肯把大名賜下嗎?”“哈哈哈,老夫家住山西太原府太谷縣於家莊,姓於名成字洞海,有個小小的外號,西方俠長臂崑崙飄髯叟。”
原來西方俠於成於洞海聽說直隸省京南霸州童家村,有位新出世的人物,三十來歲,在江西學藝,獨成一家,武藝精湛,奉師命要在武林中自立門戶。老俠一聽,不由得冷笑,還要自立門戶?於某不才,十八趟通臂掌二十四式行拳敢說打遍天下,都不敢自立門戶。你小小年紀,何德何纔要自立門戶?在我這兒你就過不去!於是,便叫侄子於秀收拾東西物件,把自己特製的破衣破鞋還有其他的化妝物品也帶在身上,家務事叫於小三兒照管,爺倆可就往直隸霸州來了。到童家村一打聽,才知道童林已是四貝勒府的教師了。老俠一想:這個人借重王爺的勢力,看來沒什麼本事?於秀可就勸啦:“姓童的,沒什麼了不起,訪他幹什麼?”於老俠的脾氣很倔。“不,我非訪他不可,你要不願去就回家。”於秀不敢吭聲了。
爺倆來到北京,打聽雍親王府,才知道童林和王爺追盜寶二賊,下山東聘請鎮東俠侯振遠去了。於老俠更生氣了,難道我還去山東嗎?這可是吃多了食兒哪!再說侯振遠跟我徒弟是結義弟兄,我雖然沒見過他,可他是成名的老俠客。噢,姓童的怕是動用官府勢力,迫使侯振遠就範,替童林賣命!
我呀去趟山東,看你姓侯的是否趨炎附勢!於是於老俠從北京入山東,到清河油坊鎮,來到李源的家裏,沒想到李源還沒回家哪。李大奶奶好好招待師父、師弟,一切由劉三爺辦理。又叫他給準備了二百兩銀子路費。他們爺倆來到山東東昌府巢父林,到侯家莊一打聽,好麼,侯振遠、童海川杭州鎮擂去了。老俠客爺可更氣壞啦!爺倆又從山東順着大運河往南來了,也搭着多年不來,一到江南水鄉,倒也另有一番情趣。等到了杭州一打聽,才知道童海川杭州擂掌震法禪,北高峯獻藝賀號,賀了個鎮八方紫面崑崙俠。於老俠一聽眉毛都立起來了,怎麼着?鎮八方?連我這一方也鎮啦!我沒同意呀!
難怪我徒兒李源也跟他們瞎跑。又一想:童林必有過人之處,不然,侯振遠、李源爲什麼還要捧他呢?再說南北崑崙會,秋田、司馬空都是了不起的人物,爲什麼也都捧童林呢?如果完全仰仗貝勒府的勢力不成啊!看來童林這小孩兒還有點意思,我一定要會會他。於老俠主意拿定,再一打聽才知道童海川又下雲南拿二小去了。老俠可就怔啦,去雲南?我都一百零一啦!不去,我回家?不,上天入地我都幹,雲南我去定了!於是帶於秀從杭州就往雲南下來了。於老俠也明白自己桑榆晚景,這次到江南,將來不可能再到江南來了,一路上也是遊山玩水,瀏覽錦繡河山。今天走到沅江清竹塘,緊靠大江,老爺子要休息,叫於秀進了竹林,撅了十幾根竹子,然後把包袱往上一放,老人家坐了一會兒,閉目合睛,於秀在旁邊站着。就這麼個工夫,車鈴響,咕嚕嚕來了一輛囚車。囚車上押着戴鐵銬的犯人,看樣兒這案子輕不了。老俠知道於秀好惹事,又好管閒事。就囑咐道:“秀兒,我可告訴你,出門兒在外少管閒事,這個犯人領的是國法,與咱爺兒們無絲毫關係,總是他罪有應得。”“您老說得對,孩兒什麼也不管。”正在這時候,就聽江堤裏面,嗆啷啷一陣鑼響,嚕嚕嚕,出來幾十名嘍兵,跟着有四個人,面貌都很兇惡。
老俠看着有些面熟,但事隔多年記不清啦。只見四個人各持兵刃把囚車擋住。
這個老班頭提槍過去,三兩下就給打跑了,另外還有一位使刀的年輕人被圍在中間,前後力敵四人,面無懼色,實受過高人傳教。四面受敵,刀法不亂,差事被劫,還是不走,看來是仇殺。這可把於秀急死啦:“幹啦!這個使刀的一個人可受罪啦,您老人家怎麼還是坐山觀虎鬥?孩兒可要管啦!”回手就要拉刀,老俠攔住:“於秀哇,不是爲伯父的不管,有這麼句話,是非只爲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你只要伸手一管,可就有麻煩哪!你們年輕,有一腔熱血,管是容易,管上可就不能罷手啦,咱爺倆就不能回家啦!”於秀賭氣的說:“不回就不回!”於老俠想了一下便問於秀:“那好,我問你,他們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哪?”“這使刀的三十來歲,功夫很好,既是受過高明傳授,那就是好人,您看那幾個賊頭賊腦,一定不是好人。”老俠一想:我這侄子於秀也長能耐啦。“好,你說管咱就管。”其實於老俠的注意力全在戰場上,他知道李士鈞刀法身法都不亂,胸有成竹。真要李士鈞不敵啦,於老俠早就到啦!老爺子剛要站起來,就聽東面土崗上有人喊:“現有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林在此。”老俠一看,喲!童林的鬍鬚都白啦?跟着旁邊的年輕人高喊:“現有聖手崑崙鎮東俠侯振遠在此。”果然賊人唿啦啦逃跑了。
於老俠點頭,罷了,童林小小年紀,威震江南,賊人聞名喪膽,看來盛名之下無虛士。等到孫亮跪下一求情,海川慨然應允,於老俠豎大拇指:“好樣的!”並得意的認爲:我於成於洞海不虛此行,再走五個省,我也樂意,見義勇爲,俠義天職!我訪訪他。這樣,便對於秀說:“秀兒,跟着他們,瞧他們到什麼地方。”於秀隨後跟去,天色都黑了纔回來。“他們住在龍潭鎮興隆店了。”老俠點頭:“把我那身衣服拿出來。”老俠把破衣破鞋襪拿出來穿好,撅了一根竹竿,用手指把枝葉打去,叫於秀包好衣物,遠遠地跟着。
老俠來到村口,看見夥計讓座兒,老俠把一口混元真氣提上來,使一手天華寶蓋閉吸之法,嘴裏哼哼着來到店門前耍笑夥計。海川出來,老俠點頭,童林惜老憐貧,夠個俠客。直到侯老俠問及尊稱,老人家託銀髯大笑,才說出姓名。
海川一聽,這是我拜兄李源的授業老師,是老前輩。海川就勢跪倒磕頭:“老前輩,弟子童林大禮參拜。”於老俠伸手把海川扶起來:“等一等,江湖無輩,綠林無歲,有道是肩膀齊爲弟兄,不能以年輪而論,咱們是弟兄相稱。”海川面帶笑容:“老人家您還不知道吧,李源是我拜兄,怎能亂了輩份,叫人家恥笑?”於老俠一搖頭:“不對,會交的交三輩,不會交的交一輩。再者,你奉師命興一家武術,如果混出來都是父師之輩,不是叔叔就是大伯,武術怎能自成一家呢?江湖路上不管是誰,本門本戶當然談論,其餘只要師父沒給介紹的全是弟兄。是這樣你交我,不是這樣別交我。要不你看不起我。至於李源,咱是先論後不論,你們交你們的,我管不着。也不能因爲你交了我,就跟李源拔香頭兒,改口管他叫大侄子呀!”於老俠跟童林要結忘年交,使侯振遠很感動,這是於老俠一片苦心,成全童林。比方說,見着不認識的武林同道,提起話來,海川說西方老俠於成是我哥哥,一下子把海川提高一大塊呀!這叫一登龍門,身價十倍!於是侯老俠在旁邊說道:“海川,老人家的苦心,你當明白,恭敬不如從命吧。”於老俠點頭:“這便纔是。”海川只可答應:“既然如此,老哥哥請上,受小弟大禮。”於爺伸手相接:“兄弟請起吧。”侯振遠等海川起來,這才跪倒:“老師在上,弟子侯廷給老師叩頭。”原說於成比海川大七十歲,但比侯廷只大十幾歲,可以說是同輩人哪。無奈侯廷與李源相交多年,如果因爲海川叫兄長,他也糊里糊塗的叫兄長,人家於老俠就要小看侯振遠,妄自尊大。於成很讚美鎮東俠,馬上扶住:“侯老大,咱們商量商量,你跟李源交友多年,他每次去太原看我,都要提到你,你們倆是摯交。要是在李源的家裏,那就是這樣論啦,可今天在這兒見着,既然我跟海川是弟兄,乾脆,咱們也是弟兄吧。”“弟子不敢。”“得啦,你別跟着添亂,將來見李源,我跟他說,他不樂意我頂着。”
侯老俠也無法啦:“侯廷僭越了,哥哥請上,受小弟一拜。”於成也下了半跪:“兄弟起來起來。”這就是於老俠知禮處,人家侯振遠也八十多歲啦。
“振遠,你怎麼會看出我的閉吸功來啦?”“雖說您老態龍鍾,可您的眼角兒透露光芒,所以斷定您是位風塵俠隱,這才叩問您的來歷,您遊戲三昧,戲耍海川,你可瞞不了我呀。”“哈哈哈,看來我倒是輸了眼啦,這樣吧,你派人到外面村口,去叫侄男於秀,他還拿着包袱呢,我換衣服,咱們好說話。”鎮東俠讓夥計招喚於秀,然後去打洗臉水。於老俠擦了臉,換了衣服。
侯振遠一抱拳:“哥哥,請到外面。”
雍親王早看得兩眼發直,於老俠一出來,跟剛纔判若兩人,容光煥發。
老俠是位高身材,身上穿米色綢長衫,腰裏繫着拇指粗的寶藍色絨繩,雙垂着燈籠穗兒,裏面是白綿綢的褲子汗衫兒,白綾的高腰兒襪子。往臉上看,寬頭四方臉,頂都謝啦,線兒大的小辮垂在背後。兩道蠶眉,二目爍爍放光,不亞於兩盞金燈,一部銀髯苫滿前胸,真可謂形神瀟灑,和謁可親。王爺萬分尊敬,知道他是李源李老俠的恩師,大名鼎鼎的西方俠。在杭州,衆位俠客不止一次的提到,所以恨不得早日相見。鎮東俠一指王爺:“老哥哥,這位是當今康熙老佛爺的四皇子,固山多羅貝勒府的雍親王爺。”於老俠知道王爺是金枝玉葉,自己應該大禮相見,不能倚老賣老,被人恥笑。老俠客爺搶步行禮:“草民於成叩見王爺。方纔老邁顛狂,請王爺莫怪纔是。”說着真的跪下去,王爺怎麼能教人家給自己磕頭呢?趕緊用手相攙:“老俠客,請起,請起,本爵不敢當。久仰您的大名可不是一天啦,總想着這一次江南的事情辦完,叫海川帶着本爵到趟山西,親自到府上聆教益。沒想到老俠客親臨江南,我們見着面,堪慰平生之幸啊!”老俠於成連連擺手:“王爺誇獎啦,我年老才疏,實在不敢當!”“老俠客,今年高壽啦?”“哈哈哈哈,兩代賢君的雨露之恩,草民今年一百零一歲。”又把於秀叫過來給王爺磕頭,跟大家見面。然後入席。王爺一定讓於老俠上座,於老俠可不敢當,一定讓王爺上座,自己側坐相陪。侯振遠、童海川、李士鈞、孫亮、司馬良、夏九齡、於秀,大家全都坐下。王爺把酒杯端起來了:“幸會,幸會,老俠請吧!”
大家夥兒開懷暢飲。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爺問:“於老俠,您怎麼一旦之間帶着侄子來到江南呢?”於老俠並不隱瞞,把爲訪童林,先到北京,後到山東,再到杭州,賭氣奔雲南,在這兒才見着的事情都說了。王爺聽完點了點頭,然後把海川的事情也說了。酒逢知己千杯少哇!又叫夥計端酒上來,一邊喝酒一邊說着話。老俠侯振遠琢磨:這個於老頭兒,穿着一件破大衫,一雙破鞋爛襪子,跑這兒蒙我們來了!如果我侯振遠看不出來,我跟海川可就栽給他了!
他可是個老前輩呀,辦這事對嗎?我呀,我也給這老頭子出個難題。侯老俠想到這兒,把酒杯一放,自己嘆了一口氣:“唉!”本來大家美酒佳餚,一吃一喝,高談闊論,聽見侯老俠嘆氣,於老俠問:“振遠啊,怎麼好好地喝着酒,你唉聲嘆氣呀?”“唉,老哥哥您甭提了。”侯老俠先把海川出世以來的事情又描述了一番,然後說道:“這一次下雲南請國寶、拿二小,半路途中碰上他們二位。”侯振遠一指金眼鷹孫亮和騰身步月李士鈞。接着說:“雲南府出了十八條命案,孫亮是捕快,李士鈞這一次被屈含冤,事情總算過去了。沒想到在清竹塘冷風嘴囚車被劫了!這件事老哥哥親眼目睹,孫亮苦苦的哀求,我二人沒有辦法,這才擔負起這件事情。可是我和海川都初到江南,不知道哪有佔山的寨主,落草的強人,我有意跟老哥哥請教,又不好啓齒,我一時爲難,才長嘆了一口氣。”於老俠一聽,侯振遠這個人很厲害,你管我叫聲老哥哥,我於成闖蕩江湖一世,走遍了南七北六十三省,現在你問我,我要說不上劫囚賊藏在何處,可就栽了跟頭了。“振遠哪,你看這個事兒巧了,這個地方好像是在沅江附近?”“不錯,哥哥,北面就是沅江,歸沅陵縣管,還沒出湖南地界,老哥哥您說得對。”“現在不用說了,因爲哥哥我足不出戶已經夠年頭兒了。記得二十多年前,愚兄倒是往這邊來過,在沅江水路上劫道的,有竇氏三傑、又叫沅江三鼠,大寨主竇志,外號金毛鼠;二寨主竇勇,外號銀毛鼠;三寨主竇明,外號躍江波浪鼠,他們都是雲南狐兒山鐵善寺的門人弟子。離着北岸不遠,還有一片山勢,叫金銀亂石島,這個地方我當初走過,拜訪過金銀亂石島的寨主,他們也都是雲南鐵善寺的門人弟子,聽說鐵面伽蘭佛濟源長老是他們的師父。大寨主姓馬名彪字雲龍,外號人稱三孔獨角蛟,掌中一條虎尾三節棍,實有萬夫不擋之勇,水旱精通。
二寨主姓谷名瑞表字仙知,外號叫玉頂白鶴,掌中一口雁翎刀,足智多謀,精明強幹。三寨主姓殷名魁字天豹,外號戲水駝龍,這個人一身的橫練兒,掌中一杆狼牙棒,也是棒沉力猛。後來又從鐵善寺來了三個師弟,頭一個姓魯叫魯明通,掌中一對二郎錛,人稱紫面二郎。第二個姓程名叫程志遠,使一條五股烈焰託天叉,人稱探海燕。還有一個姓陸的,名字叫陸佔鰲,聽說是湖南常德府的人,這個人有很好的本事,掌中一對短把牛頭鐺,只因他長了一臉大麻子,所以叫金錢水豹。我後來聽說他們合併了,那就應該有九位寨主。這山裏盛產五種礦物,就是金銀銅鐵錫。素常他們也不下山做買賣,官軍當然也不敢惹他們。我跟金銀亂石島的衆家寨主,二十年前有這麼一面之交,至於其餘的小賊,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在清竹塘冷風嘴看見劫囚車的,當時,就瞧着有點面熟。您這一問我想起來了,這四個裏頭我想起仨來,另一個我不認得。這仨就是紫面二郎魯明通,探海燕程志遠,金錢水豹陸佔鰲。他們的長相事隔多年記不清,手使的傢伙我還認得出來。“孫亮、李士鈞這麼一聽,真是心花怒放!劫差使的賊有了,窩子有了,還有老俠於成,再有侯老俠、童俠客,他們三俠幫助,看來拿賊歸案銷票也就不算太費難了。
於老俠又說:“不過,誰讓我跟金銀亂石島有這麼一面之識呢,我倒有個主意。”“老哥哥,您有什麼主意呀?”“我想僱上三隻船,叫他們明日清晨在這江邊等着,還要多給他們幾個錢。咱們哥兒三個親自坐船去趟金銀亂石島。如果真的盜賊窩藏在山內,請寨主把要犯交出來,與他們本山無干。如果說非要拿賊,而且要抄山,這個我可就不管了。因爲金磚不厚,玉瓦不薄,我總跟金銀亂石島有點交情。王爺,您看我說這話對嗎?”不等王爺答話,孫亮、李士鈞趕緊跪下磕頭:“老俠客,只要讓我們把陸寅、陸豐兩個人拿住,咱們不動人家一草一木,有老俠客在內,事情更好辦了。您看行嗎?”
“唉,二位快快請起!振遠,海川,你們看怎麼樣?”“老哥哥,要是那樣就太好了。”剛說到這兒,夥計一挑簾兒進來問道:“哪位是侯老俠客?”
“噢,我就是。”“外頭有個人來找您。”“噢,好吧,叫他進來。”老俠侯振遠納悶,在這兒誰認得我呀?連王爺和海川也都納悶。
正在這時,簾子板叭嗒一聲響兒,從外頭進來個人,鎮東俠一看,是蠍虎子白亮。他挨着排兒的行禮,請完安往旁邊一站。王爺心裏想:你幹什麼來啦?你劫道險一險叫我們海川給拍死!給你二十兩銀子走了就完了,怎麼還上這兒來呀?王爺就問:“白亮,你又上這兒幹嘛來啦?”“王爺,俠客爺,我贖罪來了,多虧大竹林裏童爺一場教訓,說真的,我小子也是個人哪,我爲什麼不往人裏走哇?我立志學好了!我在清竹塘冷風嘴一帶打聽到童俠客爺的對頭韓寶,吳志廣了。那天,我發現了五隻船,船上的人可不少,都藏在沅江邊上蘆葦裏頭,後來才知道他們就是爲了搶劫囚車。不但陸寅、陸豐這兩個賊人在金銀亂石島,連韓寶、吳志廣也在金銀亂石島。這樣,小子我來了,總算立點兒功勞。我不能在外邊再漂着啦,請侯老俠客爺把我收下。”
侯振遠聽完以後,心裏想:說真的白亮也是鏢局子裏的老人了,現在已經學好了,要讓他在外頭,他還會做壞事。到了鏢局子裏頭,他有了吃飯的地方了,也就不會再作壞事啦。想到此,看着王爺,那意思讓王爺作個人情,王爺明白。“白亮啊!你這個人,我聽說嘴很不好,爲什麼秋老俠單讓潘龍和黃燦不要你呀?就因爲你挑撥是非,尤其他們哥倆現在剛剛合起手來,所以纔不要你,上一次在大竹林裏你劫道,說真的你那是被窮所擠,爲了吃飯,這也可以原諒,我說句話,侯老俠客可以收下你,你可要學好哇,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老俠客,您就看着本爵收下他吧。”侯老俠點頭:“白亮!不是王爺說話,絕對不要你,因爲你小子不是好人。如果從今以後學了好,上天還與人自新之路呢,我爲什麼不願意給你一碗飯吃呢?好吧,收下你啦。”
“唉喲,謝謝老俠客爺。”白亮磕響頭。侯老俠客讓九齡拿出二兩銀子來,交給白亮,夥計把他帶出去,單讓他在一個屋裏,等有了事兒再叫他。
第二天一清早起來,大家夥兒齊聚在上房,梳洗已畢,吃點東西,打發孫亮去看船隻。孫亮僱好的三隻船,彎在鎮北口的江邊上,回來彙報:“王爺,我把船已經準備好啦。”“好吧!”這樣,於老俠、侯振遠、童林帶着李士鈞、孫亮、小蓮花於秀,大家夥兒離開了興隆店,餘剩下的人在店裏等着。他們幾位出了北鎮口,趕奔沅江的江堤。這兒是個擺渡口,到了這個擺渡口一看沅江大江,足有好幾裏地的水面,聲如牛吼,波浪濤天。“譁……”
江水翻翻滾滾,隨波逐流。三隻小船在江邊上停着,都像是小瓢似的。老俠於成上了船,站在船頭,小蓮花於秀在船尾。上垂首這船是侯振遠,後頭是金眼鷹孫亮。下垂首這條船是海川站在船頭,騰身步月李士鈞站在船尾。老俠於成一擺手,解纜繩、撤跳板,三隻船衝風破浪,就往西北下來了。說真的,海川見水可有點眼暈啊!他知道老哥哥侯振遠不會水,可不知道這位於老哥哥會水不會水,如果他也不會,那就麻煩啦!海川問於老俠:“老哥哥,您的水性怎麼樣啊?”“哈哈哈……”這老頭兒專好詼諧鬧着玩:“兄弟,你武術精奇,還缺這麼一着兒,你大概不會水吧?”“對了,哥哥,不但我不會,我哥哥侯振遠也不會。哥哥您會嗎?”“哈哈哈哈,巧啦,我會。”
“唉喲,太好啦!”“別忙,我會水可是罈子浮,掉到水裏是咚咚咚。”“那不滿了嗎?”“唉,對了,真正的狗刨兒我都弄不好。”海川一聽,得!哥仨一個會水的沒有,那也沒法子啦。
三隻小船蕩槳搖擼往前走,眼看着就到大江的江心了,霧氣綽綽,隱隱的望西北是一片大山。就在這個時候,藉着水音,“嗆啷啷啷”,鑼聲響亮,“譁……”順着水流就來了四十隻舟船。船上,弓上弦刀出鞘,嘍兵卒巾號坎,打裹腿,絹帕纏頭,每個拿着水戰的兵刃,什麼鉤連槍啊、劈水刀哇,這種刀沒有刀盤,在水裏有刀盤擋水,刀砍下去不準。只見正居中一隻大船,這條大船長足有十丈,寬也有四丈左右。船頭上兩塊夾杆三道鐵箍,有一杆竹杆一丈六,上頭掛着一面旗子,藍緞子旗面,白蜈蚣走穗,白火粉,白飄帶,銀槍罩頂,紅纓子。旗面上有字:金銀亂石島,正居中斗大的一個“馬”
字。由於江風甚大,吹得這面旗子撲嚕嚕嚕的亂搖亂擺。一邊有八名水手駕船,在衆家寨主的兩邊,站着五十名兵丁,一個個立目橫眉,挺胸疊肚,懷抱鬼頭刀,如狼似虎。大船的正中有十二扇圍屏,南繡平金,上繡五子奪魁,掐金邊,走金線,十分精緻。屏風前面站着不少的小寨主,在這些人的前邊有三張桌子,當中一張,上首斜着一張,下首斜着一張。每一張桌後坐着三家寨主,右邊下首這張桌邊坐着三個人,有三條鉤連槍,三家寨主都是瘦小枯乾,一身青,黃眼珠,短眉毛,就跟耗子一樣。於爺看清了,不錯,這就是沅江三鼠——竇志、竇勇、竇明。在上垂首斜着的這張桌子旁邊,海川和老俠侯振遠他們全瞧見了,正是搶劫囚車的三家寨主——探海燕程志遠,紫面二郎魯明通,金錢水豹陸佔鰲。各人的兵刃全在桌旁邊放着。正居中這三家寨主,海川一瞧,喝!當中的那位,身高足有八尺左右,前胸寬背膀厚,虎體熊腰,穿着一身藍,煞着絨繩,腳底下白襪子高腰,大掖把灑鞋。頭如麥鬥,面似鑌鐵,黑中透亮,兩道掃帚眉,一雙銅鈴眼,大秤砣鼻子,火盆口大嘴叉,獠牙支於脣外,連鬢絡腮的花白鬍子。後邊有四個嘍羅兵,桌上放着他使的鑌鐵虎尾三節棍,三尺三一節,連上環就夠一丈,足有核桃粗細,掄起來多大的份量啊!這是大寨主三孔獨角蛟馬彪馬雲龍。上垂首這個人,黃頭髮,當中有一撮白的,瘦小枯乾,刀條兒的臉,一身青,肋下配着刀,他叫玉頂白鶴谷瑞谷仙知。下垂首這個寨主,個兒大,比大寨主馬彪還得高上一拳,膀大腰圓,面似生蟹蓋,青中透煞,花絞的眉毛,怪目圓睜,塌山根翻鼻孔,大嘴叉。軍器也在旁邊放着,這是三寨主戲水駝龍殷魁殷天豹。
九家寨主完全都在船上。海川,振遠他們老哥倆全都看清了,在大寨主馬彪的身後,當中第一個是個漂亮的小夥兒,這是揚州清水潭烈焰寨的少寨主——玉面小龍神羅威羅聲遠。挨着羅聲遠的是細脖挺兒、小腦袋的老道——紫面分水鱉喬玄齡。在他們倆的旁邊是一邊兩個,上垂首這兩個海川一瞧,正是盜國寶的鬧海金鰲吳志廣、小粉蝶韓寶。下垂首這兩個孫亮、李士鈞看真了,正是戲水江豬陸豐陸鬆坡,展翅彌猴陸寅陸曉村。
大江的水面上鑼聲響亮,喊殺連天,劍鉞刀槍,寒光鑠鑠。海川高聲喝喊:“老哥哥,您看,大寨主的身背後站着盜國寶的二寇,您別讓他們跑了!”
老俠於成一捋頷下的銀髯:“哈哈哈哈,兄弟,他跑不了!”這時候孫亮也喊上了:“老爺子,您看見了沒有?在大寨主的身後還站着兩個,陸寅、陸豐是雲南府十八條命案的正凶,您可別讓他們跑了!”老頭這氣,怎麼全跟我說?你們是幹什麼的!“孫班頭,放心吧!他跑不了。”
這事就這麼巧。當初清水潭烈焰寨義釋三寨主、火焚清水潭,羅威羅聲遠的父親、紫面龍君羅烈羅焰光他們哥仨讓老俠侯振遠給放了,羅威羅聲遠的母親馬氏夫人,是金銀亂石島大寨主三孔獨角蛟馬彪的妹妹,被火燒死了。
羅威羅聲遠前廳不救父,後堂不救母,爲了顧全這個把兄弟,帶着喬玄齡、韓寶、吳志廣上船逃跑,一直到東岸下船以後,跑出去足有十幾裏地,回頭一看清水潭這把大火,烈焰騰空,火光沖天。“啊!”羅威一躲腳罵道:“姓侯的,姓童的,逼死我母,殺死我父,此仇不共戴天,焉能不報哇!”掩面而哭:“爹孃啊!”喬玄齡在旁邊勸:“無量佛!賢弟呀,你先別哭了,看這樣老伯父絕對活不了啦,老伯母已然被火焚死,此仇不報,怎麼能成爲孝子呢?你爲我弟兄遭此大禍,我喬玄齡要不爲兄弟你死,我就不叫紫面分水鱉!兄弟,你先別哭了,韓寶、吳志廣二位賢弟,無量佛,當初你們哥倆到我那兒,結果我把飛龍觀搭上了,現在咱們哥仨又到了清水潭烈焰寨,咱又把清水潭烈焰寨給搭上了,飛龍觀不能回去,清水潭烈焰寨不能呆了,你們倆人出個主意,咱們上哪兒?我盟弟爲你們可不容易,家敗人亡了,你們說應該怎麼辦?”“喬道兄,到現在羅賢弟家敗人亡了,您的廟也完了,天地雖寬,沒有我弟兄立錐之處。”羅威想了一下:“道兄,韓、吳二位兄長,仇咱們一定要報,我看這樣吧,咱們不如到八卦山去,暫住一時。”喬玄齡瞧着韓寶、吳志廣,韓寶、吳志廣搖頭:“兄弟、道兄啊,不是跟你們哥倆都提了嗎,我們是私自下山到北京城盜的國寶,我們敢回去嗎?我伯父李昆李太極那個人,要知道我們回去了,馬上就得把我們捆上交給童林!仇不但報不了,我們哥倆還得雲陽市口,項上餐刀,我們不能回去呀!”“唉!你們倆人又不能回去,難道說咱們四個人就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嗎?怎麼辦呢?”“哥哥,那沒法子,咱們走到哪兒說到哪兒,乾脆行無定所。”
老道紫面分水鱉喬玄齡也爲難。羅威一看,喬玄齡他們三個人真爲了難了,就說:“道兄、韓、吳二位兄長,你們哥仨別發愁,我有個地方去,也是非去不可。”“喲,哪兒呀?”“就是離這兒遠點,屬湖南沅陵縣管,在沅江以內有個金銀亂石島,爲首的大寨主三孔獨角蛟馬彪馬雲龍是我的親孃舅,我母親的哥哥,他也是鐵善寺的門人弟子,跟我父親是師兄弟,後來才成了郎舅之親,這樣的事情出來了,我不能不跟我孃舅提提,我得讓他們哥兒幾個想辦法給我父母報仇雪恨哪!”“無量佛,賢弟你既有這麼個地方,我們就去吧。”四個人把主意拿好啦,連夜奔往沅陵縣。
一路上,飢餐渴飲,非只一日來到沅江,僱了船,來到金銀亂石島的島口船塢。他們都下來了,把事情跟嘍羅兵一提,有的老兵還認識,這是大寨主的外甥啊。正趕上早晨起來大寨主升廳辦事,嘍羅兵馬上進大廳:“報,啓稟大寨主得知,外頭有清水潭烈焰寨的少寨主,您的外甥羅威羅聲遠到了。”馬彪一聽很高興啊:“唉呀,我外甥小威來了,傳我的命令,趕緊讓他進來。”這個孩子幹什麼來了?馬彪也有想法。時間不大嘍羅兵來到寨門外說:“我家大寨主請您進去。”“你頭前帶路。”嘍羅兵在前頭走,羅威可跟喬玄齡商量了:“哥哥,這九家寨主,連我舅父在內,鐵善寺是有門規山戒的呀,山林的豪傑,海島的英雄,佔過山落過草,殺過人越過貨,鐵善寺歡迎。要是辦過壞事的,或者是賣過薰香蒙汗藥的,不夠份量的賊到這兒來,可不能提。”喬玄齡一晃小腦袋:“無量佛,噢,兄弟我不夠份量啊?”
羅威搖頭:“不能這麼說,因爲我舅父他們最恨的就是發賣薰香蒙汗藥的。”
這樣他們四個人穿過三道寨門,趕奔大廳,九家寨主全在。喬玄齡、韓寶、吳志廣往這兒一站,羅聲遠一瞧馬彪:“舅舅!”一跺腳“哇”的一下就哭了:“舅舅哇,我活不了啦,您得給我一家子報仇哇!”就把這件事從頭到尾說了。“姓童的他興一家武術,侯振遠助紂爲虐,滅咱們鐵善寺的山門,不但是我們一家子,就連太湖孟師伯父他們一家子也完了呀。”羅威接着說道:“他們說了,一定要把鐵善寺的門人弟子刀刀斬盡,刃刃誅絕,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要一網打盡!我爹被擒,恐怕不能活了。我母親活活的被他們放火燒死,沒辦法我找舅舅來啦,您得給我報仇哇!”衆家寨主都是一怔,馬彪馬雲龍一捋自己的鬍子,氣得哇呀呀怪叫如雷:“小兒童林,老匹夫侯振遠,只要姓馬的把你們拿住就萬剮千刀,我一定要給死難的師兄弟和親戚報仇雪恨!方趁馬某心頭之願。”馬雲龍又對羅威說:“小威,你暫且先住在山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彆着急,仇!舅舅一定給你報。”
“舅舅,不是我一個人,我還約請了幾位幫忙的。您看這位道爺也是好樣的,叫紫面分水鱉。這二位是雲南八卦山大寨主混元俠逍遙叟李昆李太極的侄子、小粉蝶韓寶和鬧海金鱉吳志廣。”馬彪一聽,心想:怎麼八卦山的弟子也會跟羅聲遠、喬玄齡在一塊兒?韓室、吳志廣也並不隱瞞,行完禮以後把自己的事情說了,我們跟童林有仇有恨。“好,我們大家是同仇敵愾!來人那,把他們四個人帶到跨院,給他們找一所房,安排好了住處,到時候吃,到時候喝,派人招待,你們先在我這兒住下來。小威,你看好不好哇?”“謝謝舅舅。”這樣,把這四個人就安排在金銀亂石島了。
可巧菩提寺逃走的戲水江豬陸鬆坡也到這兒來了。陸豐陸鬆坡只捱了一磚頭,結果陸寅被海川給拿住了。陸鬆坡想:展翅彌猴陸曉村是我的兄弟,無論如何我得設法救他!可我一個人救不了,好在這囚車是解奔雲南,金銀亂石島這是個要路,我得找叔叔去。他父親叫陸佔奎,已經死了,有個親叔叔就是金銀亂石島的六寨主金錢水豹陸佔鰲,這樣他就奔沅陵縣來了。一路之上,心急似箭,等來到沅江金銀亂石島的江邊上,他僱了船,到亂石島的島口船塢,下船開發了船錢,然後來到頭道寨門,人家兵丁過來攔住了:“你找誰呀?”“啊,衆位多辛苦,在下家住在湖南常德府陸家堡,我的名字叫陸鬆坡,您這兒六寨主金錢水豹陸佔鰲是我的親叔叔,我給他請安來了,順便有點家務跟他親面談談。”“你候着。”這個時候正是大廳沒事,弟兄們沒在一起,陸佔鰲在他自己的房間裏,這是西跨院一所四合房,精緻極了,十幾個人伺候着,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兵丁進來一報告,陸佔鰲一怔,這個孩子幹什麼來了?“嗯,叫他進來!”兵丁出去把陸鬆坡引進來了。爺倆一見面,陸鬆坡趴地下磕完頭,落座後,陸佔鰲就問:“鬆坡,你不在家上這兒幹什麼來了?”其實陸佔鰲有耳聞,因爲自己多年不回家,陸鬆坡一個人在家裏頭胡做非爲,辦了很多壞事,但是這也沒法子,兒大不由爺。“唉!
叔叔您別提了,這件事情還是您跟我提過的,您不是有個哥哥在雲南府嗎,叫撓頭獅子陸滾?“”是啊,怎麼啦?“”唉呀,他的兒子陸寅陸曉村回到湖南常德認祖歸宗,因爲他父親被李躍李光輝所害,……“陸鬆坡就把這個事情由頭至尾都說了。陸鬆坡最後說道:”曉村約我給父母報仇,我不能不管哪,一筆寫不出兩個陸字來,孩兒我就跟着兄弟陸曉村去了雲南。到那兒一找這李士鈞,躲災避難被他跑了。不瞞您說,我們倆人在雲南府做了十八條命案。“陸佔鰲聽了一攔:”等等兒,到這兒來你可別提這個,這還了得嗎?本山的山規就是最避諱這種事!幸虧是你跟我說了,你要是當着大寨主這麼一說,馬上把你綁起來,亂刃分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