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劍俠圖第十七回 遇捕快白潔遭奇冤 逞英雄陸滾喪功房

上回書說到:白潔奉母命結識李英,跟兄長學三十六手絕命槍,今天隨劉三來逛龍王廟,到賣藝的場子裏觀看。賣藝的是個老頭,手裏拿着一杆蠟杆槍,左手一抱右手,作了羅圈輯:“衆位朋友,坐着的金剛站着的佛,一站一立的子弟師傅們,打過一拳踢過一腿的同道們,還有僧道兩門,回漢兩教,六扇門裏,六扇門外,只要是喜歡武藝的師傅們,今天都來巧啦。在下姓孫,雲南人氏,不遠千里來到貴寶地,投親未遇,訪友不着,流落異鄉,舉目無親。常言說得好,人貧當街賣藝,虎餓攔路傷人。還有人說:學會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帝王不用,交與識家;識家不用,扔在地下。學徒偌大年紀,窮途末路,就算給師傅丟了臉,我練趟六合槍,我練不好。那位先生說:既然練不好就別練啦!您可別那麼說,褒貶是買主,吆喝是閒人。練不好您別叫倒好,練好了您給喊一嗓子‘好’,在下非常感激。那位說練完了,看着不錯怎麼樣呢?在下求幾個錢。我看看有走的沒有?”說着他看了看四面兒:“罷了,我學徒的人緣真不錯,一位走的沒有,您不用走,身上帶着富餘,就給我掏一把半把的,多富餘多掏,少富餘少掏,您可想着掏自己的,別掏旁人的!真沒帶着富餘,您彆着急,只要您給我站腳助威,我照樣感激!

閒話少說,咱們練啦。“說着一拉架式,眼望四外又道:”我還要託付託付,諸位,您可千萬別像那種人,練的時候他看,喊好的時候他也喊,剛一說要錢,他扭頭就跑。他不給錢,把想給錢的財神爺也給帶跑啦!風雨不透的人羣,他給撞個大窟窿,人緣不幫,財緣不幫,這種人咱就別提他啦!無君子不養藝人,四面爲上,我再給大家作個揖,衆位上眼吧。“一抖槍,”烏龍攪尾“、”怪蟒翻身“,叭叭叭地練上啦。蹦砸窩挑,大槍的功夫真不軟。

練完了,把槍往地下一扔,抱拳一站:“衆位師傅鄉親們,在下求錢啦!”

真有大把扔錢的,嘩啦啦,你也扔我也扔,地下見了不少的錢。老頭兒站在旁邊,點頭哈腰:“謝謝,謝謝。”他慢慢地把錢都撿起來,放在桌子上。

劉三問白潔:“兄弟,你說這個老頭練的功夫怎樣?”白潔看得出老頭兒的槍法不錯,不過白潔學的是三十六手絕命連環槍法,看李士鈞的手法,再看這老頭的功夫,可就看不上啦。便說:“三哥,老頭的槍法很不錯,不過要比好的還差得遠哪!”劉三一聽:“兄弟,你幫幫場兒,練趟槍讓老頭看看!你瞧他洋洋得意的勁兒,光壓行當,你氣氣他。”白潔剛要拒絕,這劉三喊上啦:“老朋友,現有我們本地的師傅,鳳尾巷白潔白玉如來幫幫你的場子。”他一邊喊着,就用左胳膊一推,噔的一下把玉如給搡進去了。

這位賣藝的老者,把錢拿起來,伸手抄槍還要練,聽見劉三一喊,推進一個青年人來,老者趕緊把紅纓槍放下,把場正面的攔門凳子搬開,一抱拳:“子弟老師傅,在下短去拜望,求您多捧場。”老頭兒滿面春風笑嘻嘻地往裏請。白潔一看,這可沒法了啦,只能邁步進來抱拳道:“老師傅,見您的槍法出衆,一時技癢,班門弄斧,請不要見笑。我叫白潔,朋友替我說啦,您替我墊墊場子,我幫您練一趟獻獻醜。”老者點關:“遵命遵命。”又作了個羅圈揖道:“鄉親們,俗語說得好:人奔福地,虎奔高山。在下借貴方一塊寶地求幾個錢吃飯,本事不值識者一笑,可拋磚引玉了。現有貴處武術名家白潔白師傅前來幫場,白師傅倒不是故意顯示武藝,實在是惜老憐貧。

請鄉親們站腳助威,謝謝啦。“說完又四面作揖。然後衝白潔一笑:”白師傅請吧。“白潔來到當中也衝大家作揖:”叔伯父老兄弟,我家住本城北門裏風尾巷,“他一指劉三爺:”他是我的街坊哥左胳傅劉三。“劉三在常德府是大有名氣的,四面鼓掌,聲如爆豆,大家都看他,劉三爺一撇嘴,左胳膊一晃悠,鄉親們嘩的一下子全樂啦。白潔接着往下說:”我和三哥是逛廟來啦,人家賣藝的老師傅有真功夫。白潔不過是一知半解,落落秋螢之火,逐逐野馬之塵。今天既然進場,那就請鄉親們人緣財緣一齊幫吧。“說完話,伸手把母親給的幾吊錢全拿出來,解開繩串的扣兒,譁——往地下撒,這叫墊場子,好財買臉,白潔眉梢一鎖,伸手把大辮子往脖子一繞,挽好袖面兒,賣藝的把槍橫着往白潔的面前一遞。白潔雙手接過,衝着賣藝的一笑:”獻醜。“說完一轉身,左腿一繃,右腿一弓,陰陽一合槍,刷刷刷就練上啦。

真是行家看門道,力巴看熱鬧。頭一招“金蛇串地”,跟着摔杆一變是“玉莽穿林”,左插花、右插花、十字插花,還有雙插花,都是絕命槍裏最絕的招數。賣藝的老師傅在旁邊一站,嘴裏喊着:“好功夫!這招叫‘毒龍出洞’。

好!這招叫‘撥雲現日’,這招叫‘秀女穿梭’。“開始幾招這老者還給報,十幾招一過去,這賣藝老頭兒的眼睛睜圓,注目觀瞧。白潔練到高興的地方,自己也洋洋得意,這趟槍練了一半,到了”懷中抱月“,接着躥起來一丈四、五尺,頭衝下腳衝上,這手功夫叫”玉杵搗藥“,最難練最吃功夫,可是這一招,最引人注目。白潔一想:不必練完,趕忙見好收場回家。想到這裏一收式,刷的一下挺身而立,真是氣不涌出,面不更色,把槍橫過來笑嘻嘻地一遞:”老師傅,獻醜獻醜。“四外一片叫好聲,掌聲如同爆豆。

按理說這老漢得給公子道謝,照顧人家給錢的,可這老頭兒卻沒這麼辦。

他右手接槍,很不禮貌,右手手心衝上攥住紮槍頭後邊不過半尺,他一立右手,就成了槍尖對着白潔,槍桿在後邊,好像要槍扎白潔似的。白潔納悶:怎麼這人如此無禮?哪料到這老頭兒伸左手,嘭的一聲把白潔劈胸抓住:“你別動,你只要一動,我就扎死你!”

嘩啦啦四周百姓一陣大亂。左胳膊劉三爺勃然大怒:“呔,你這賣藝的好不通情理,唸完了經打和尚!”左胳膊一舉就要打。白潔沉得住氣,道:“三哥,不心動武,咱們跟他講理。”說着就問賣藝的,“朋友,你這是幹什麼?”

這賣藝老頭如臨大敵:“哼!我問問你!你這套槍法跟誰學的?”白潔一陣冷笑:“嘿嘿嘿,我幫你的場子,盡的是江湖義氣,又不求您給我贈匾紅,傳名全國,你管我跟誰學的?你管得着嗎!”賣藝老頭一瞪眼:“你練的這是雲南府李家祕傳三十六手絕命連環槍。”白潔見他還真懂,便說:“不錯,跟盟兄所練。”“你的盟兄是哪位?”“姓李名英字士鈞,人稱騰身步月。”“好!你跟李士鈞是兄弟,情屈命不屈,這場官司你打了吧。”

一聽打官司!白潔明白,兄長李英循規蹈矩,安分守己,怎麼能有越軌之行呢?“老朋友,你是何人,打什麼官司?”“哼,我也不是什麼賣藝的,我乃雲南府八班總役金眼鷹孫亮,我地面一連出了十八條無頭命案,最後我家府臺樑玉書的小姐被殺,留下騰身步月李英的名字,俺孫亮訪案至此,朋友,這場官司你打了吧。”

原來三年前,雲南府連着出了十八人命案,殺害的都是少婦長女,最後一位是樑知府的十七歲的女兒。每次做案之後,都留下一首詩:一口鋼刀掌中擎,五湖四海任縱橫。好漢一怒傷人命,騰身步月是李英。樑知府正在派孫亮明查密訪李英的時候,自己的女兒又被殺了。他痛苦萬分,又不敢聲張,生怕於自己的名譽有礙。他立刻傳話:“叫八班總役孫亮二堂回話。”差役答應,飛也似的來到班房。

孫亮現在是坐立不安,每天帶着眼明手快的官人明察密訪,雲南府城裏城外的大小旅店,庵觀寺院,熱鬧場都查到,怎奈這兇犯黃鶴無音!孫亮束手無策,來到內堂門外,一見知府雙眉緊鎖,面沉似水,就知道府臺大人十分震怒。“孫亮請大人安。”知府伸手接安:“孫班頭,坐下吧。”知府沉一沉氣道:“孫班頭,小女已然悄悄埋掉,夫人思女哭得死去活來,本府到任之後,拿你不當差役,只做朋友,因你老幹吏事,辦案有方,精明強幹。

此次連出命案,也是本府官運欠佳,倘被朝廷知道連出命案,就要被參革職,這倒無關緊要。只是死者含冤受害,做案者逍遙法外,身爲地方官長,實在問心有愧。按字箋來說,即使非李英所爲,李英也必知其人。您是否訪過此人哪?“”下役多次造訪,他家只有一老蒼頭,只知三年前帶妻子孩兒遠奔他鄉,未曾迴轉。他先人也確是雲南府有名人物。此人幼受父訓,知書達禮,循規蹈矩,根本沒有前科,豈能攪桑梓,污辱先人?不是下役爲李英開脫,下役敢以人頭擔保,絕非李英所爲。“樑知府搖頭:”前者你跟本府幾次談過,本府也相信李英並非歹徒,哪有留下自己名字的道理?可要想拿賊,必須先拿李英到案。本府賞限十天,一定拿李英到案。“孫亮行禮告退,設法捕捉李英,這是辦不到的事情。從此三日一逼,五日一拷,把這三班人役打得遍體鱗傷。知府又傳命把孫亮全家滿門二十七口,一併打入監牢,叫孫亮捕盜拿李英,李英不到案,孫亮一家不放出監。這手可損啦!孫亮落淚如雨,他跪在母親的面前:”孩兒不孝,連累老孃。“老太太掉着眼淚:”兒呀,食君祿當報王恩,居其地應保其土。你在雲南府四十年,孩子,你能忍心看着這些無辜死去的姐妹,沉冤難雪嗎?你去吧,勿以爲娘爲念。“孫亮狠心咬牙一跺腳,帶好海捕公文,領了盤費,帶着衣包軍刃,離開雲南,各處明查密訪。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眨眼就是三年。披星戴月,越嶺翻山,費盡心機,可這李英連個影兒都沒有。這次來到洞庭湖畔常德府,他先到府衙的回事房。

到裏邊一看,坐着六、七位又說又笑。孫亮抱拳:“衆位老爺辛苦。”大家一看就知道是外府官員,也都很謙虛:“辛苦辛苦,老哥有事嗎?”孫亮先把公文拿出來,問:“衆位老爺哪位值班哪?”值班兒的王班頭過來,孫亮把自己的事情一說:“請您驗看公文。往上邊回一下,在下要在常德掛個號,王班頭多受累。”“好說好說。”王班頭接過公文看了看,孫亮等着,王班頭來到簽押房見着該管的師爺,呈上公文,驗看無訛,這纔給孫亮掛號註冊。

一切手續辦妥,拿着公文出來交給孫亮。

孫亮掖好公文,告辭出來。他在茶館喝茶,聽說龍王廟開光,他心想:借打把式賣藝,以武會友,也可能發現線索。這樣兒,他纔來到龍王廟,找到會頭,辦了手續,劃了地方兒,賃幾條板凳,租一張桌子。他已經賣了三天藝啦,今天遇到白潔。等白潔一練槍,他認出來這是李家祖傳。看了看白潔的年歲,心想可能李英就在白潔的身旁,這才把白潔抓住,用槍尖兒對準白潔的胸口盤問。

白公子怎能含糊,現在一聽是這種不名譽的案情,殺害少婦小姐十八人,不由得心裏一陣難過。有心要走,心裏一想:不能跑哇,誰不知道我住在此地,豈不連累老孃?再說也被鄉親們恥笑,不走,替哥打這場官司,死倒不怕,可惜這案子太難聽,死後也受人唾罵!白潔前不能進,後不能退。又一想:哥哥李英是這種無恥之徒嗎?要是這種東西,怎能中毒鏢,而又逢凶化吉哪?最後一跺腳,把心一橫,常言說得好,交朋友,受朋友之益,受朋友之害,大丈夫爲朋友則生,爲朋友則死,誰叫我跟他一個頭磕在地下了呢!

再說哥哥夜晚離家多次,我問他又不說,不見得沒有隱情!不如跟這姓孫的到案,他說我殺人,難道就是我殺人嗎?真的動刑不過,滾不出來,我替哥哥死了,他必然代我盡孝。再說當年教藝之時,哥哥也曾諄諄囑咐,這趟絕命連環槍,不要到外邊隨便顯露,我根本沒聽兄長的話,這叫禍福無門,緣由自招!豈能怨天尤人?更不能對兄長鬍亂猜疑。想到這裏,一陣大笑:“哈哈哈,孫班頭,你先把槍放下,姓白的真要走,你這隻槍也攔不住,官司我打啦,可有一節,你捆我不成,我一定跟你去衙內。”這時候劉三也嚇壞了:“兄弟,可沒想到哇。”白潔一笑:“三哥,您回去設法婉言告訴我娘,請她不要着急,只不過是誤掛官司,您記住啦。”“記住啦。”白潔一回身:“孫班頭,我們走吧。”孫亮提着槍道:“朋友,好漢的脖子是拴馬的樁子,好朋友不叫好朋友爲難,我給您亮面子,絕不給您加繩兒,您也別讓我爲難。”

白潔點頭,二人直奔城裏府臺衙門。

來到府衙班房,孫亮一眼看見王班頭,班頭王順可就出來啦。他認得白潔:“喲,白少爺,有事嗎?”白潔一笑:“打場官司,您問孫亮吧。”王順當時就怔住了:“怎麼,白少爺,你打官司來啦?”回頭又問孫班頭是怎麼回事,孫亮一一說明:“請王班頭借付刑具,再回府告一聲,多受累。”

王順聽完沒敢言語,先派人拿付刑具,其實王班頭暗中有話,拿來一付最輕的手銬腳鐐、脖鏈兒,親自給白潔戴上,都不能釘死的。然後請印,用了大印,傳命交與孫亮。又派了四名押護兵,一輛大車帶把式,沿路護送,解往雲南府。

次日清早起來,到府衙見師爺行禮道謝,由於路途遠,準備兩頭轅騾子,一個駕轅,一個拴在車尾,一天一換,四名押護兵帶着兵刃,領下盤纏銀子,然後請師爺下條子。孫亮親自把白潔提出來,架着他上了車,往車廂上捆住雙臂。一切安置停妥。

自從白玉如昨天一遭官司,這個消息不脛而走,聽說今早解往雲南,都來到衙門口看看。小英雄羞慚萬分,只好低下頭來。孫亮剛要告訴趕車的起身,就在這麼個工夫,猛然間東面人羣裏有人高聲喊:“衆位閃開閃開!”

左胳膊一擺,老百姓撥拉的東倒西歪,前合後仰,譁——人們閃出一條路來,一輛花軲轤單套車,外首車轅上坐着一位三十多的少婦,長得很俊,滿臉着急之色,荊釵布裙,不時地用手絹擦淚;裏邊坐着一位慈眉善目,形容憔悴、眼含痛淚的老媽媽。左胳膊劉三爺趕着車,咕嚕嚕從外面撞進來。小英雄白潔如同萬把鋼刀扎於肺腑,欲哭無淚,車輛停住,正是自己的老母鄭氏安人。

跨車轅的是劉三嫂子。白潔望着孫亮道:“孫班頭,我娘來啦,你先停一下,讓我與母親見最後一面成嗎?”孫亮也不敢得罪白潔,怕他在半道生事,只可點頭。白母一到,也有很多鄉親街坊跟進來,都知道白少爺循規蹈矩,不做非禮之事,怎麼會成了大盜呢?老太太一眼看見兒子囚首垢面,手銬腳繚,想兒子正在少年,長這麼大,沒遇過坎坷,他小小年紀,如何承受得起呀?

鄭安人淚如雨下,哽咽難言。劉三嫂子攙扶老安人下了車,哆哩哆嗦,顫顫微微,來到車旁:“兒呀,指望你出門散心,何遭此飛災橫禍!我母子在常德居住多年,不欺不騙,不損陰功,不喪德性,老天無眼,爲娘九泉之下,也對不起你死去的天倫,對不住白家的祖宗啊!”老媽媽越說越難過呀,白潔落淚勸道:“自從父親死後,兒就應該謹守家門,孝敬母親,爲娘分憂解愁,頂起門戶,娶妻生子,接續白氏門中後代香菸。侍奉母親百年之後,抓把土埋了母親,逢年過節,插柳祭掃,以盡孝子之道。可這些孩兒都不能辦到,只願耍槍弄棒,到現在只落得身陷囹圄。兒子走後,想起來您就恨兒子,這樣您才能活下去,娘,您一定記住孩兒的話。”老安人聽到這兒,叫了一聲:“苦命的兒啊。”眼前發黑,往後一仰,當時昏死過去。白潔看了劉三一眼:“三哥三嫂,多多照看我的孃親,下世再報答吧,孫班頭,趕快走。”

孫亮立刻傳話:“快走。”把式搖鞭趕車,得噠喔喝,咕嚕嚕,大車飛也似地出了西門。

孫亮在半路上小心翼翼,各處留神,這一天走到下午,西北上來了天氣,越陰天越黑,這小雨刷刷地下起來,只得冒雨前行。白潔在車上跟孫亮提出抗議:“孫班頭,我白潔犯了王法,可該什麼罪領什麼罪,你讓雨淋着我可不行!”孫亮怕白潔在路上打直調歪,多找麻煩,說:“白爺,您看上不着村,下不着店,您多包涵,有避雨的地方,咱們一定休息。”就這樣對付着往前走了一程,發現了一座小破廟,有杆旗子寫着義勇團練所,門前站着兩個人。孫亮一抱拳:“兩位大兄弟辛苦。”“唉,好說好說。”其實這個地方,就是海川、王爺離開的那個地方。這二位是團勇,由於下小雨,他們站在山門洞說笑。孫亮一道辛苦,二位也說:“班頭辛苦,趕上雨啦,歇會兒吧。”“謝謝,想冒雨而行,二差事不幹,您這兒有地方嗎?”“有有,大殿西間也嚴實。”雖說走出才一天多的道兒,白潔儘管是個練武的,可也不好受哇。孫亮扶着他下了車,趟着鐐往裏走,進北殿到西間,孫亮一看西山牆有個圓窗戶,這是廟殿的氣眼,有兩張竹牀,孫亮叫白潔坐在一個矮凳上。

然後出來叫把式卸了車,把拴在車尾的草笸籮草料拌好,喂上牲口,又跟團勇借了兩領席把車苫好。他們都在山門洞避雨,可孫亮的耳朵總放在北殿。

這時雨已經不下啦,一陣風吹散烏雲,露出月亮,他想還是連夜趕路好,就提着蠟杆槍來到北殿,挑簾櫳往西間一看,頓時嚇得魂飛膽裂!手銬腳鐐都在地上扔着,白潔蹤影不見。孫亮一順槍,墊步擰腰飛身躥出西牆的氣眼圓窗,然後長腰上北殿廟脊,手打涼棚仔細看。月光閃爍下發現往西有兩個人,忙飛身下來撒腿就追。腳下攥勁,快如電掣風馳。

原來白潔上着三大件,絕沒有逃跑之心。他正坐在矮凳上思緒萬千,母親現在怎樣啦?去雲南府結果如何?正在想哪,感到一陣微風來到,一點聲音都沒有,白潔猛擡頭一看,正是情同手足的哥哥騰身步月李英李士鈞。

原來李英尋找仇人,來到常德府東南四十里陸家堡,找店住下,夜晚換衣服,來到陸豐的家中。陸豐是本地的一個財主,家裏房子也多,他連來四天,始終沒見到仇人。李英一想:莫若我回常德義母家中,一來他母子對我的經歷不明瞭,順便這次說清,二來邀玉如協力幫助,豈不是一舉兩得,三全其美哪?這才往回走。來到南關,李英覺得很渴,他倒是想着進城,到家裏去吧,不過又一想:乾脆找個茶館,喝完了再回家吧,不然兄弟還得給燒水。往前走不太遠,路西有個茶館,五間鋪面房,監街搭的大天棚。從上面丟下來的繩子,吊着小竹板,竹板下面墜着紅布穗兒,竹板上面有字,什麼毛尖、雨前、龍井、大方等等。周圍有二尺來高的花柵欄兒,天棚底下都是方桌方凳,桌上擺着乾鮮瓜子、茶壺茶碗,真是勝友如雲,高朋滿座,闊論妙談!先說山、後說天,說完大塔說旗杆,海子城門駱駝象,什麼大說什麼。

李英找了個靠犄角的小桌兒,夥計給泡上茶葉放好。李英喝着茶,聽着周圍的侃大山。在自己的旁邊,有二位慢條斯理兒地說話,年輕些的管年老些的叫大哥:“您說天底下的事很難說!‘名賢集’上頭兩句就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今天這事就不讓人們辦好事。”年長的說:“兄弟,你又犯什麼肝火,哪來的怨氣?”“不是怨氣,城裏發生的事您沒聽說呀?”年長的一怔:“出什麼事啦,我不知道哇?”“喝,滿城風雨,您會不知道?北門裏鳳尾巷白少爺,素常素往多規矩,原來他無心救了一個人,沒想這人是殺人兇犯,官府派眼明手快的官人就訪到了白少爺,讓他替罪,今天已經起解去雲南啦,賊咬一口,入骨三分,看來到了雲南就得出紅差呀!”李英完全聽到了,沒想到自己給兄弟白潔招來了飛災橫禍!老孃現在又是什麼光景?我太對不起兄弟啦!李英如坐鍼氈,草草喝了兩口水,馬上給了茶錢,從茶館出來,穿大街進南門,直奔鳳尾巷。來到街門外,見大門緊緊關閉,他不便叫門,轉到東牆一個夾道兒,看了看四下無人,微一縱身上了牆頭,輕車熟路,飄身進來。順東小院來到正院,看見屋裏燈光達於戶外,躡足潛蹤來到窗下,用小指甲輕輕地捅破小口兒,李英往裏觀看,不由得萬分難過。

原來自從白潔在衙門前跟母親訣別之後,劉三嫂把白母扶到車上,兩人剛回到家中,街坊鄰居,嬸子大娘聞風而至。劉三把車安置好也回到白家。

“大娘別哭啦,事情既然出來,哭也無益,您比我明白,我看玉如沒事,總有一天那個人得知道,一個人應該以德報德,絕不能以怨報德吧。他只要有一點良心,就該投首到案,換出兄弟。大娘,您聽我的,會有好消息的。”

老安人到底是個明白人,一聽劉三的話,收住淚痕。晚上,老太太一個人獨對孤燈潸然淚下,兒子半路途中能不受罪嗎?義子李英真是江洋大盜嗎?我白家是積善之家,爲什麼使我母子受這樣的磨難哪!老人家越想越難過,熱淚滾滾,悲悲切切。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窗外有人低聲叫道:“娘。”老媽媽眼含痛淚:“誰呀?”“不孝兒李士鈞。”“兒啊,快進屋來。”“孩兒遵命。”李英來到屋中。老媽媽一見李英進來:“兒啊,你不是已經迴轉雲南了嗎,因何去而復返呢?”從老母親的話裏,體會到老媽媽對李英十分相信,從感情上暗示李英,孩子你是個好人,李英的眼淚刷的一下奪眶而出,一下子撲到安人的面前:“娘啊,兒在府上一住三年,娘當知兒的肺腑,疾風知勁草,烈火見真金,此次告別,也是因爲蒙受不白之冤,去到城南尋找仇人未遇,纔想回來詳細稟明老孃。兒在南關知悉此事,本當先去把兄弟救回,以慰母懷,又怕孃親一時心窄,出了意外,兒子豈不成了罪人?爲此提前趕來稟明母親,請母親放心,兒子很快就把兄弟找回,一定在膝前侍奉,請母親一定想開點兒,兒子就要走啦。”老安人一聽,忙擺手相攔:“兒啊,你又何必,就讓你兄弟替你去打官司吧,在孃的心裏,當然希望你救回玉如,但恐你輕身涉險,同歸於盡,這就不是爲孃的本意了。”“娘就放心吧,只求您善保玉體,便是孩兒的造化了。事情緊迫,孩兒走啦。”說完磕頭,轉身出來,飛身上房,他就順着大路下來,很快就追上了大車。無奈孫亮防範得很嚴,難以下手。到現在下起了小雨,把白潔放在北殿西間,李英來到圓窗外偷看,飛身形進來,白潔一看:“哥哥,您快走,這官司我打吧。”“胡說,什麼案子你就想打官司?不要驚動孫亮!”李英動作敏捷,伸手掏出十三太保的萬能如意鑰匙,先把白潔的手銬腳鐐打開,脖鏈沒顧得打開,李英一架玉如,嗖的一下,上了圓窗,兩個人前後躥出來,飛也似的往西跑去了。

孫亮抖丹田一聲斷喝:“白潔,你往哪裏跑!”這時候白潔他們進了松林。白潔真着急:“哥哥,您快走吧,官司我打了。”“別胡說,這種官司,我都不打,能讓你打嗎?”孫亮過來動手,一死相拼。正巧那位不知名的老仙長騎驢趕到,奪去紅纓槍,細問白潔。白潔把這話說完,墳後邊的王爺、海川都點頭讚歎,孫亮聽完也是很感動,他衝道爺行禮:“老仙長,您說該怎麼辦?”仙長一笑:“無量佛,班頭,您的事情我們還不清楚呢?常言說,身在公門好修行,你把孝子義士要當江洋大盜結拿了,倒是爲了什麼?”孫亮長嘆一口氣,把雲南府十八條命案留下李英的名字,自己全家二十七口押在大牢,從頭至尾細說一遍。最後感嘆地道:“仙長,我孫亮在六扇門裏四十年,可嘆我母老妻嬌子未成丁,使全家受苦,於心何忍?”“無量佛,賊人做案能留下自己名字嗎?”孫亮眼睛紅紅的:“仙長爺,我也知道李士鈞冤哪,是想捉住他再捉真正的兇犯。”仙長點了點頭:“這還可以。”他一轉身衝着李英:“壯士,你叫李英啊?”“是,小子名叫李英。”“看你一派英雄氣概,倒成了案中主犯,孫亮絕不放你逃走哇。”孫亮在旁邊答話:“仙長爺,李英一走案子就斷了線索啦。”仙長一笑:“無量佛,孫亮,你親眼所見李英做案啦?”“沒有沒有,可有他的名字。”“辦案的不分青紅皁白,誰是誰非,胡亂辦案,使含冤者受刑,行兇者逍遙法外,你真是尸位素餐,混飯吃的官人哪!你和李英、白潔糾纏不休,可真正賊人就離你不遠,而你都不知!”“仙長,賊在哪裏?”這道爺真沉得住氣:“不要忙,李英啊,你應該把真象說明,別讓大家都糊塗着了,你說出來,使在場的人都清楚這件事。是非自有公論,說說吧。”李英低頭不語。白潔也說:“哥哥說出來吧。”老仙長唸佛:“你說完了,山人指給你們一條明路,到那裏伸手拿賊,易如反掌。”李士鈞衝着孫亮一指:“皆因你是非不明,黑白不辨,良莠不分!本不應該說出我的過去,既是老仙長吩咐,李英遵命就是。”李英這才備敘前情。

雲南府東門裏有一位武師,爲人很仗義,交朋友血心熱膽,這人姓李名躍字光輝,家傳騰身步月的輕功,堪稱獨步,還有三十六手絕命連環槍法,三十六手閃手刀,三手絕命刀以及家傳祕方專治毒藥暗器。這麼好的功夫,可總是時運不好,道路坎坷。一生結交一位拜弟,是湖南常德府東南陸家堡的人,姓陸名滾,有個美稱叫撓頭獅子。李躍由於內外功夫純熟,家傳絕藝,朋友給他賀了一個號,叫神槍向西來。老哥兒倆同在鏢行騎人家的馬,架人家的鷹,一年到頭奔波勞碌,依然是兩手空空。李大爺很灰心,跟陸二爺商量:“賢弟,我弟兄已近不惑之年,立業成家很難實現,愧對這七尺之軀,辜負了錦鏽年華。‘越鳥南飛’,狐死首丘,所謂賢臣懷故土,良鳥戀舊林,二弟,你我弟兄連袂江湖二十年,現在應該分手,各立家業,愚兄想回雲南老家,另謀生計,你也回湖南常德吧。”撓頭獅子陸滾一聽,連連搖頭:“哥哥,您願意幹,咱就接着幹,不願幹我也跟着您,捱餓不是還有個做伴的嗎?

我在常德府家中什麼都沒有,跟幾個當家兒的也合不來,我只是拿您當親手足,您回雲南府,我也跟您去,弟兄死活在一起。“李躍一聽也很感動。哥倆兒辭事不幹啦,算了賬,每人手裏有個千數八百的銀子,路費也很寬裕。

收拾好了行李,僱了一輛篷船,水旱並進,直奔雲南府舊居。

諸親好友,聽說李大爺帶來一位陸二爺回家,都來看望。尤其是鼓樓南乾德銀號大東家吳指南,更是李躍的至交,熱忱待友。這家請,那家叫,每天都有請他們哥倆吃飯的。吳指南跟李躍商量:“大哥,您跟陸二爺是好朋友,就算手中有幾個錢,坐吃山空也不行。買幾畝地種,您們都是武行出身,耕種耪都不會,快四十的人啦,再現學也犯不上啊?”李躍長嘆一口氣:“唉,苦奔半生,功不成名不就,落葉歸根吃飯都發愁!”吳二爺搖搖頭:“現在上元甲子,人人好武好練,您有一身的好功夫,不如教幾個徒弟,一來您不把功夫擱下,二來往下傳,三來也有個收入,這是幾全其美的事兒。”李躍一想,也倒不錯,跟陸二爺一商量,當然同意。由吳指南拿出一百兩銀子租了幾間房,一個大院,置辦了一份兵器架子,買來各種兵刃。吳指南派人一宣傳,本來李躍的武藝在本地就很有名,來了不少的弟子。李躍對弟子不藏私,又很疼愛他們,師徒們的感情都很好。這弟子當中,藏龍臥虎,有財有勢的很多,他們知道師傅不寬裕,可就暗中商量,大家湊了五萬兩銀子做本錢,開了個鏢局,地址設在府城東門裏。這裏原來是一個徒弟的五間門臉兒鋪面房,後院大空場有四十多間空房。把前後修葺一番,然後請一位老先生寫了一塊匾,字號是:雙盛鏢局。擇了個吉日,掛紅亮鏢,撒了許多的請箋。

本城的縉紳鋪戶,富商大賈,全來祝賀,車水馬龍好不熱鬧,連本府八班總頭金眼鷹孫亮也來賀喜。神槍向西來李躍,當衆練的是家傳三十六手絕命連環槍。孫亮是使槍的,他聚精會神地看人家李躍的招數。哎呀,真是比自己勝強萬萬倍!不過孫亮是個有心的人,他暗暗地記了不少的招數,要不他在常德府看白潔練槍的時候,馬上就認出來是連環槍哪。

老哥兒倆開始做買賣教徒弟,一來李躍喜交朋友,二來心細,不管是大份幾萬幾十萬,老弟兄要親自押送,就連小份的幾千銀子,也是親自押着。

這一來門庭若市,求保鏢的客人絡繹不絕,老弟兄可就賺了大錢啦。李躍在教弟子練武上,更是盡心竭力,幾年光景老兄弟倆分了不少的錢。李躍就在路北買了一大所住宅,重新修蓋,一宅兩院,當中砌起一通大牆,開了兩個大門,很是威風。老哥兒倆每人一所,同時搬進新宅。李家找了一個可靠的老家人,名叫李能。陸家也找了一個可靠的老家人,名叫陸忠。吳指南給李躍介紹了一門親事——雲南府最有財有勢的好門第,陳武舉陳東初的老生女兒。閨女今年都三十啦,女工針織,才貌具佳,尚且待字閨中。陳武舉本是乾德銀號的財東,陳吳兩家是至交,這門親事很快就成了。擇吉日迎親大娶,諸親貴友都來賀喜。李躍又給陸滾說親,說的是西門裏老秀才左文魁的女兒,今年二十九歲,才貌都好,也因爲挑來挑去挑花了眼,直到現在沒合適的。

這門親事,兩造都同意,很快放定禮,過龍鳳大帖,跟着擇吉迎親。陸滾對左氏安人說,沒有兄嫂就沒有咱們的今天,兩口子對哥嫂都是萬分尊敬。李躍夫妻結婚三年,李大奶奶身懷六甲,李躍很高興,人留後世草留根,倘能天賜麟兒,能延我李氏門中一線之嗣,那真是蒼天有眼哪!果然十月懷胎,生下一個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啼聲宏亮的胖小子,兩家都高興。老英雄給兒子起了個名字,姓李名英字士鈞。無奈天公不作美,大奶奶年紀過大,生兒之後,產後失調,得了月子病。李躍請高明的醫生精心醫治,一年多的光景,醫生換了不知多少,藥吃了一大車,怎奈天年已盡,李大奶奶拋下了丈夫兒子一閉眼不管啦!李躍叫李能把二爺請過來,陸滾行禮坐下問:“哥哥找我有事嗎?”李躍長嘆一口氣:“唉,賢弟,咱哥倆孩童廝守,總角之交,多年來時來運轉,直到現在總算業就家成,人生五十,方知四十九之非呀!

咱們都快到知非之年,日月如梭,老將至矣,如果不知足還要往下幹,身敗名裂,就在眼前,應該激流勇退,這鏢局子買賣,我不想幹啦。落個淨胳膊淨腿的一忍,纔是達人知命啊!兄弟你要願意咱就關張。你要不願意,把哥哥我這份算結了,你一人幹吧。“陸滾說:”這買賣指着哥哥,您說不幹,我聽您的。“二人商定,第二天來到鏢局,櫃房張先生請二位坐下,叫小徒弟泡茶。李躍喝了一碗茶:”張先生,我跟你說個事。“”東家有什麼吩咐?“

“這雙盛鏢局我們不想幹啦。”張先生一聽就怔啦:“日進斗金的買賣怎麼不幹啦?”“詳情也不用細說,從今天起,把字號匾落下來,所有業務一律拒絕,本店的鏢師夥計另謀高就,欠外的一律還清。欠咱的能要就要上來,不能要的,全寫到我的名下。在一月以內,把賬結齊,咱就辦理善後。”李躍說一樣,張先生答應一樣,說完哥倆都回家啦。

兩位走後,大家面面相覷,默默無語,老半天的工夫,大家才議論起來:“張先生,您說這是怎麼回子事?說不幹就不幹啦?這麼好的買賣,雖說是他老哥倆說了算,也應該半由天子半由臣哪!”張先生搖搖頭:“大家應該知道,李大爺辦事很有決斷,我侍候他這幾年,深有體會,看來是不可挽回,老人家怎麼吩咐,咱就怎麼辦,大家分頭行事,只是匾先別落。”大家答應着全走了,張先生可奔鼓樓南乾德銀號來啦。小徒弟從欄櫃裏出來問:“張先生有事吧?”“吳二爺在櫃上嗎?”“在在,客廳哪。”領着張先生往裏走,來到客廳,挑簾櫳進來,吳指南執手讓坐:“張先生忙啊?”張先生拱手抱拳:“知道吳二爺很忙,沒有急事真不敢打攪您哪。”“怎麼,有什麼急事?”張先生就把今天的事說了,最後又道:“不知道我們老東家爲什麼?

想託您勸勸,要不就是他老哥倆意見不合啦!我們作爲底下人,實在不好說話。“吳指南一聽也很納悶兒,這麼好的買賣怎麼不幹了呢?”好吧,張先生,你先回去,安慰大家,不要心慌,依然按部就班,我馬上去一趟見見李大爺。“說罷,吳指南先到陸二爺家裏,老哥倆坐下一談,吳指南明白啦。

陸二爺一笑:“不瞞您說,我們哥倆辭了鏢行,我都不回家。在我陸滾來說,哥哥是我的當家人,他說怎辦,我無不應從,哥哥不想幹,我也絕不幹。”

吳指南很讚美老弟兄的義氣,辭別出來,又到東院。老哥倆坐下,李躍一笑:“我琢磨着賢弟要來,是張先生把您請出來的吧?”吳指南點點頭:“我剛纔去陸二哥府上問了一下,你們哥倆不像是鬧了口角的,可又爲了什麼呢?”

李大爺沉得住氣:“吳爺,你要認爲我和陸二弟發生了糾紛,那可是錯了。

賢弟呀,衣食足而後知榮辱。我這幾年省下幾個錢,這刀尖上的買賣愚兄早就過膩啦,趁此急流勇退,全始全終,於人於己,都有好處。我這麼想,陸賢弟也這麼想,知足不辱哇!賢弟,愚兄心意已決,絕不更改,兄弟你也應該成全哥哥。“吳指南鼓掌同意。當晚吳指南來到鏢局,把大家都找到了,把意思說明,好在都是徒弟,每個人都多給了幾個錢,最後除去淨剩,李、陸哥倆每人分得白銀五萬餘兩,都存在乾德銀號。李躍無官一身輕,毫無牽掛。吳指南想給李躍續娶一位,被李躍婉言謝絕。李英到了四歲,老英雄給孩子盤腰窩腿站架子,大架子三十六個,小架子七十二個,教孩子打拳練功。

光陰好快,李英已經八歲啦。有一天,爺兒倆在書房休息,雞叫兩遍,爺倆剛起來要練功,老家人李能來到門外道:“剛纔陸忠來啦,二爺打發他來給您道喜,二奶奶剛生了一個胖小子,母子都很平安,順便讓伯父給起個名字。”李躍很是高興,問:“現在什麼時候?”“雞叫二遍。”“噢,正是寅初,就叫陸寅吧。金雞報曉,號叫曉村。”李能答應着出來告訴了陸忠。

陸忠回去一說,陸滾夫婦十分高興。洗三朝,過滿月,光陰似白駒之過隙,一晃李英十六歲,陸寅八歲,老弟兄都鬚髮皆白了。但李躍每天都帶着兒子練藝,二五更的苦功夫從不間歇。兒子練完,自己還要練。這天陸滾起早一點,他來到東院客廳問李能:“喂,大哥呢?”“在後院練功哪。”陸二爺點了點頭道:“我去看一看。”撓頭獅子陸滾一高興,站起身形出客廳,一直往後院小花園兒走去。綠蔭深處有三間房,門兒虛掩,陸滾推門進來:“哈哈哈,哥哥,這麼大年紀還苦練什麼?”“啊,兄弟快進來。”陸滾一看三間房好乾淨,一通連兒,都是三合土砸的地,兩頭放着兵刃架兒,擺放各種兵器,擦得耀眼生寒。房頂棚有南北下里兩架明柁,正中有個一尺的鐵環,環上各有三十六個固定小鐵環兒。東面這三十六個小鐵圈兒,每個上面拴着一根繩兒,綠豆粒粗細,垂下來人要站在地上,正好到人的肚子後腰,下面的繩子拴着比拳頭大些的棉花團,整整圍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兒。可西面的木柁正中,吊的三十六個固定小鐵圈,掛着三十六根小拇指粗細的鐵鏈兒。當然,鐵鏈兒的分量比繩兒可就重多啦。鐵鏈的下頭是一斤重的一把尖刀,刀背衝上跟鐵鏈子銜接,刀尖兒衝裏,刀刃衝下,鋒利無比,三十六把刀子也圍一個圈兒。陸滾這麼多年,沒有親眼看見李躍練功,便問:“哥哥,這就是您的家傳祕藝吧?”“賢弟說得不錯,這就是騰身步月的功夫,愚兄練了幾十年啦。”“您這麼大的年紀爲什麼還不收心哪?”李大爺搖搖頭:“賢弟呀,一來是幼功兒,擱不下它,二來熬練筋骨,三來如果有綠林朋友來訪咱,也不能說咱不練啦。”“您說得對,這種功夫高在什麼地方?”李躍一笑:“也沒什麼高超的地方,我們練武,首先套路要熟,而實際的功夫,要下在手眼身步上,所謂眼快在心,手快在身,身快在腿,一個練武的腿下不行,只能捱打,這騰身步月的功夫,練的就是手眼腰腿。”陸滾一聽,雖說兄長的話他聽得進去,但在功夫上心裏也有個不服人的勁頭兒:“哥哥,您要不累,讓兄弟我開闊一下眼界,練練我瞧瞧。”李躍往下一貓腰,再一長身,就鑽到這棉團兒的裏邊去了。老英雄二目凝神,意念貫足,就看他雙手一彈左右兩個棉團兒,刷——這兩個棉團應聲而起,都是一邊大的勁頭,正和房柁上的大鐵環一般平,不等這兩個棉團落下來,就看李躍微然一轉身,雙手不停,啪啪啪,又打起三對兒來,這可就是八個啦!由於棉團起來有前有後,這樣落下來也有先有後,第一對回來,再打出去,啪啪啪,又是幾對。

這十八對兒,不大工夫全打起來,此起彼落,使人眼花繚亂。李躍銀鬚一擺,身法展動,手彈腳踢,跟旋風似的,然後一對一對再穩住。直到最後,才從裏邊鑽出來,鼻孔之中省力,氣不涌出,面不改色。“賢弟,你再看這個。”

李躍說着話,在功房遛了一個彎兒,然後來到西邊,微一低頭,鑽到刀子圈內。他沉了沉氣,左右手的中指食指一夾這刀子尖兒,一錯手腕兒,譁楞楞,兩把刀也跟上面的鐵環一平,然後往下落,這鏈子跟刀都是鐵的,分量可比棉團重得多,它回來的速度當然也快得多,必須用兩手指迎着刀尖一夾再送出去。還有,棉團要碰在身上手上都沒關係,這刀子紮在身上能出人命啊!

李躍練了幾十年啦,駕輕就熟,十分老練,也無須用眼睛看準,再用手去送。

李躍把三十六把刀全打起來,身形轉動,體似飄風,一片白光罩體,冷嗖嗖如飛瑞雪,眨眼間把三十六把刀全穩住之後,貓腰出來。陸滾鼓掌叫好:“哥哥,好功夫。”“賢弟誇獎,也不算什麼。”“哥哥,我來來。”說着陸滾把小辮換了個髮髻兒,解絨繩脫大褂,噔了噔靴子,摟胳膊挽袖口。“兄弟要加小心。”陸滾答應着鑽到棉花團裏面,照着李躍的打法,施展身手,把三十六團兒全打起來,然後再穩住,他出來之後大笑:“哥哥,看來小弟還不老。”“兄弟技藝超羣,愚兄欽佩。”“我再來來這刀子。”說着就奔刀子去了。李躍伸手一攔:“這刀子有危險,不用練了,咱們到前邊喝茶去吧。”

陸滾聽了有點不樂意,認爲哥哥瞧不起自己。其實李躍不肯明言,怕兄弟臉上不好看,早瞧出陸滾不成了。因爲他是把三十六個棉花團打起來,可沒功夫。這棉花團往上起,由於勁力不勻,有高有低,落下來不一致,再說他碰棉花團的部位也沒準,碰刀子不行啊。陸滾穿好衣服,煞好絨繩,李躍把功房門鎖好,拿着鑰匙來到前廳。

一個月過去了。陸滾心裏有些不痛快,原因就是李大爺沒叫他練刀子。

心想:有工夫我非練一下不可!這天吃完中午飯,李躍帶着李英,爺倆來到東門外關廂永來澡堂洗澡,叫李能好好看家。李躍父子剛走,陸滾就來了。

李能陪着到了客廳,陸滾一看隔扇銅釘上掛着後院功房的鑰匙,心裏想:哥哥不在家,我爲什麼不去功房練練去?想到這裏,伸手把鑰匙摘下來,自己走出客廳,就奔後院小花園去了。到功房門口開開鎖,放在門墩兒上,推門進來。在屋裏活動活動腰腿,然後鑽進刀圈之內。精神集中,也照着李躍的樣子,雙手二指一夾刀尖,刷——往外用力,兩把刀子就起來了,又一轉身,刷刷,把第一對送出,跟着又起兩對。本來陸滾的本領也很不錯,三十六把刀,他悠起來二十把,這可就前後左右、你來我往,應接不暇啦。陸滾全憑自己的武功,並不掌握要領。現在他意識到,這跟棉團大不一樣,雙手的力量也不能平均,起來的高度不同,回來的速度有快有慢,左手的到啦,右手的還沒到,顧此失彼。可這二十把刀全是蕩體,不能由人的意志支配。稍一失神,一把刀的尖子紮在陸滾的手指上。就在打閃認針的工夫,這前後的刀子全回來了,撲哧撲哧,從陸滾的前胸後心紮了進去,再想躲閃,絕不可能。

可惜陸滾馳騁江湖一生,由於逞能遭此大難!三魂渺渺,七魄茫茫,倒在血泊之中,絕氣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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