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孔秀在常州行竊,姑娘用彈弓打他,“啪啪啪”,孔秀的脖子後腦勺,脊樑骨,屁股蛋,這一陣彈弓,可把孔秀打得夠嗆。“唔呀,要了我的命了,這位姑祖宗打得真準。”孔秀慌不擇路,他往後院跑,姑娘追着打。
正好後邊是一趟街。東門外正對着路東的清真飯館“滿春園”。趕巧樓上有個年輕人,看上去二十多歲,正扶着欄杆,往衚衕裏看,一眼就看見孔秀往衚衕口這邊跑。這個年輕人扶欄杆一飄身,“唰”的一下翻身進了衚衕口,張開雙臂把孔秀給攔住了。孔秀一看這個人七尺上下,細腰窄背,身穿藍綢子長衫,白綢子褲子、汗衫兒,腰繫絨繩,緞靴子高靿兒白綾襪子,鬆散地梳了一條漆黑油亮的大辮子。面如冠玉,劍眉朗目,鼻直口正,大耳有輪,是一個倜儻不羣的英俊青年。
後邊這個姑娘邊追邊喊:“師哥,這個人上咱家窺探,被我給追出來了。”
年輕人說了一句:“知道了。”看了看孔秀,便問:“你是哪的朋友?爲什麼越禮胡行,我們家中只有小妹在家,你因何前去?”孔秀一瞪眼:“混賬東西,你不要多說,我是正門正戶的,管你什麼姑娘不姑娘的,因爲她是個小姑娘,一個人在家,我若下手多有不便,要是你在家,那我早就偷你個混帳王八羔子了。”年輕人也大笑起來:“朋友,這一說你倒有理,我們倒沒理啦。”“一點也不錯的,我又沒拿你們什麼東西,可是這個小姑娘打破了我的頭,還要追着打。你又來截我,天底下還有好人走的道沒有?”這姑娘聽了也不敢笑,怕師哥數落自己。這年輕人把臉一沉:“你偷盜竊取反而有理,你叫什麼名字?”孔秀伸手把搖山動拿出來,往自己襖袖上蹭,一邊蹭一邊往前走:“你要問我,姓孔名秀字春芳,任你走遍天下無遮攔探囊取……”
“物”字還沒說出來,冷不丁兒用小刀對準年輕人的胸前便扎。孔秀原以爲這個年輕人沒有經驗,哪知道他受過高人傳授,只見他不慌不忙,用了一招斷掌,“啪”的一下,“鐺啷啷”把小片刀打飛,臥腰一腳,“嘭”地把孔秀踹出一溜滾去。“哎呀!”孔秀想要起來,辦不到了。年輕人一個箭步過來,磕膝蓋頂腰眼兒,抹肩頭攏雙臂,把孔秀給捆啦。
就在這個時候,南牆上有位老人家咳嗽一聲:“孩子們,黑夜之間與何人動手?”男女二位都叫了一聲:“師父,您快來。”也沒看見老人家怎麼晃身,離孔秀有三丈掛零,一陣風似的就站在了孔秀的身旁。孔秀嘴可不閒着:“我說這位老爺子,您給說句好話,把我的綁繩解開,我好給您行個禮,免得叫您挑眼吶。”老人家一聽大笑起來:“把這位的綁繩解開。”年輕人過來給孔秀解開。孔秀站起來一看這位老人家,是個大身材,猿背蜂腰,身穿藍綢子長衫,挽着袖口,腰繫駱駝毛繩,白綢子小褂、藍綢子中衣兒,高靿白襪子,寸底福字履。赤紅臉,頭頂全歇了,白剪子股小辮垂於腦後。兩道蠶眉,雙鬢斑白,壽毫長到脣邊。虎目如燈,鼻如玉柱,脣似丹塗。一副銀髯滿胸前,不散不亂,真是發欺三冬雪,須壓九秋霜,老馬嘶風,雄心不減。
孔秀說:“老爺子老前輩,小子給您叩頭了。”“起來起來。”“老爺子貴姓啊?”老人搖搖頭,“你姓什麼?叫什麼?有門戶麼?師承誰呀?”
“我名叫孔秀,自幼父母雙亡,拜”神手東方朔“陶潤陶少仙爲師,學的就是偷盜竊取。可門規很嚴,小子不敢做損陰喪德之事”。老人點點頭,“你說得不假。不過萍水相逢,我想勸你幾句,這偷富濟貧,恐怕也不是長久之策吧。你二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豈能把這錦繡年華白白虛度。應該堂堂正正的做番事業,揚眉吐氣地走路,應該找個安身立命之處。陶少仙是你師父,這個人品性端正,偷富濟貧一輩子,結果還是兩袖空空,老境堪憐哪!你應該另投師門,重學技藝,找個正當事情乾乾。不然日月蹉跎老將至矣,那可就一事無成吶。我看你是兩隻鮮眼,這很難得,可不能不用在正途上,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嘛。把你的刀拿過來。”孔秀答應,把刀撿起來遞過去道:“老爺子,我聽您的話,改邪歸正,您可不要殺我。再說我這口刀專爲挖窟窿偷人用的,也沒有刃”。“哈哈哈……”老人家一陣大笑:“冤家,老夫殺你何須用刀哇!”老人家把刀用左手接過來,把刀尖兒夾在右手中指和食指中間,左手一推刀把,“嘿!”就看這刀“喀喀喀”圍着兩個手指轉了三圈兒。(好麼,成了鐘錶的發條啦!)孔秀看得傻眼了:“老爺子神力,小子低頭服輸了。”“哈哈哈,你再看這個。”老人家把二指抽出來,攥住刀把,左手在刀把前邊也攥住,右手往下拉,左手往前一推,“唰”
的一下,小片刀又直啦。“哈哈哈,孔秀,你看如何?”孔秀“咕嗵”就跪下啦:“老爺子,我這是‘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口邊拔鬚’,您老爺子恕罪吧。”
這孔秀哪知道眼前這三位是誰呀?常州府北門裏清風巷東口路北第一家住着的這位老人家,姓冷名鎮表字遠回,江湖人稱百折不撓青雲叟,十二劍客裏數的着的上上人物,掌中一口劍,內外兩傢俱臻絕頂。
挨着老劍客西邊住的是“賽判兒飛行俠”苗澤苗潤雨的家,論輩份論資格,苗老俠可比不上冷老劍客。苗老俠紅毛寶刀一口,天罡刀三十六路,也很了不起。老妻去世,只留下一個女兒,名叫飛霞,從五、六歲就跟隨冷老劍客學藝,全憑一口劍、一把插把彈弓。劍客爺們給起了個美稱,叫金弓女二郎,今年才十五歲。這女子不但功夫好,人品也出衆。男青年名叫滿玉華,是個清真教徒。這滿春園飯館就是冷苗二老拿的本錢,由滿玉華當掌櫃。苗老俠去山東訪朋友,冷老劍客在家。孔秀畫的粉跡,冷老劍客早已發現,便到家裏囑咐飛霞,晚上留神。又去飯館告訴玉華:你叔叔家今晚興許要鬧賊。
孔秀一來,冷老劍客就看出來是個“初出茅廬”的人物。姑娘在屋裏坐着等孔秀,他可就到啦,姑娘到屋裏取劍拿彈弓,掛彈袋從後面打將出來,老劍客爺知道孔秀的能耐不大,怕孩子們把孔秀給殺了,便制止弟子,又現絕藝警告孔秀。冷老劍客叫玉華取來紋銀二十兩,“給你拿了去,希望你回頭猛醒,萬一偷盜有本領的人物,焉有你的命在?老夫不是逞強,只是讓你明白。”
“我謝謝老爺子。”磕了個頭,然後帶起搖山動走啦。
孔秀離開常州往北走,到了揚州拜見老師陶少仙。孔秀提起自己捱打的事,陶老英雄心中難過,也願意孔秀另投老師。孔秀才來到直隸清河油坊鎮,打聽李源是位有名的老俠,他頭頂門生帖兒前來拜師。跟李源見面時,孔秀把從前的經歷都作了說明。李老俠想了想說:“收下你吧,不過今後要改掉你這偷盜惡習。”沒想到孔秀一學武藝,事情根本不那麼簡單。李老俠的功夫是硬功,孔秀練不了。兩年也沒學出一點眉目來。孔秀萬般無奈,偷了老俠二十兩銀子跑啦。李源知道以後這個罵呀:“好小子,竟敢偷師父。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哪!”倒是李大奶奶直勸:“徒弟花你幾個錢,你還生氣,算了吧。”孔秀離開油坊鎮已經三年多啦,又從江南迴到清河,想起師父來,這樣今晚才趕到油坊鎮。遠遠聽到師父在喊,他順着莊稼地走出來,沒想到叫李老俠打了一棒。韓寶已經逃走。李老俠把他解開,問從什麼地方來?“師父,我從揚州來。”“跟我回家。”爺兒兩個順東牆走進來。先給王爺請安,細細地把剛纔的事情一說,王爺很高興,“老俠客,這倒是件好事,咱們的事情好辦了,總算知道國寶是誰偷的啦。”海川問道:“哥哥,怎麼韓寶跑啦?”又指孔秀,“這是誰呀。”李源道:“海川,要不是他,我就把賊人給拿住啦。他是我徒弟孔秀。快給王爺磕頭。”孔秀先給王爺行禮,再給海川行禮。王爺很喜歡孔秀。李源一想,海川正在用人之際,王爺也需要有人侍奉,何況海川還要自立門戶收桃李哪,不如讓孔秀拜童林,學點內家功夫。
老俠便把自己想法跟爺兒倆一說,王爺挺樂意。海川想了想說:“哥哥,我就先收個記名弟子吧。”李老俠才讓孔秀拜師。孔秀給海川磕了八個頭,再給王爺磕。然後給李源磕,改口叫伯父,彼此道喜,然後都坐下。
李源跟王爺商量,“今晚之事,說明不是侯門弟子盜的國寶啦。看來我們該着手訪韓寶他們,可他們家裏有大人哪,八卦山李昆是武林高手,我想歸根到底還是要去見李昆。王爺,如果要見李昆,就不是我和海川能辦到的。
咱們還要去山東見雙俠,一定請出侯老哥哥來,那是武林中的佼佼者。再說還要通過他帶着海川多認識武林高手,更需要他幫你創立門戶哇。“王爺、海川從心裏敬佩李源想得太周到啦。王爺道:”李老俠,您說得太好啦,海川你真得謝謝哥哥。“海川就要行禮,李源拉住說:”你們爺倆休息,明天還要趕路。我帶孔秀到後邊見見他伯母去。“這樣侍候王爺躺下,孔秀隨老人家到後面見伯母還有師弟們,不在話下。
一夜無事。次日清晨,爺幾個吃完早飯離開油坊鎮,踏上大道,孔秀揹着大褥套,大家夥兒說說笑笑頗不寂寞,進山東走濟寧州直奔東昌府。爺兒幾個正往前走,李源用手一指:“王爺、海川請看,東南方向就是巢父林。”
王爺一看,喝!黑壓壓霧沉沉,煙巒瀰漫,一望無際。“哎呀,李老俠,怎麼這麼大的樹林哪?”“這個樹林,方圓近百里,裏邊有百八十個大小村莊鎮店。不是本地人,不用說人行小路,就是大車道也找不着哇。”“噢,這個大森林有年頭啦。”“爺讀書多年,知識淵博,一定知道,相傳有巢氏積木爲巢,到他死後,後代人就把他葬埋於此,所以才叫巢父林。巢氏的墳就在林中正北。一道大河,從東南方向流出巢父林,這就是明堂河。這裏是水旱保收,景緻清幽的好地方。”說着,可就來到樹林附近,但見森林浩渺,樹葉颯颯,好不怕人。桑柳榆槐松柏,應有盡有。王爺他們隨李源一進樹林,林中濃廕庇日,雜草叢生,頓感涼爽。再往裏走,只見一片綠油油的莊稼,禾苗茂盛。水網交錯,都是從明堂河流出來的支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然自在。離侯家莊越走越近了。這不過是百戶人家的小村莊,周圍樹林圍繞,一條寬敞的街,侯家在村西口路北,外邊都是土地圈兒,裏面全是瓦房。大門敞亮,座北朝南一邊四棵大門槐。路南是個大場院,足足有三十多畝,門口有不少的長工月工。臺階上站着一位一身粗布衣服的老頭,鬚髮皆白啦,這是侯家的老總管侯寶。老侯寶一眼就看見了李源,別看這麼大的年紀,腿腳很利索。趕忙帶着幾個人迎了過來:“李老員外爺,侯寶給您請安,您有些日子沒來啦。”李源可不敢受他的禮,搶前幾步攔住道:“老哥哥,您倒好哇?”“託福託福。”李永、李寬過來磕頭,“侯寶大伯您好。”
侯寶作揖還禮,“折壽折壽”。“侯寶老哥哥,您快到裏邊提一聲,我和北京的朋友看大爺二爺來啦。”“是是。”
年輕的攙着侯寶總管往裏走,沒想到侯二爺正出來,連王爺海川他們都看見啦。有這麼句話:“在家無常禮”,侯二爺光着膀子,手裏一把大芭蕉扇,“唿噠唿噠”扇着就出來啦。侯寶喊道:“二員外爺,快換衣服去,來了北京的客人啦。”其實,侯二爺已經看見李老俠啦:“不就是李源賢弟嗎?”
可再一看,還有海川和另一位生人,老俠臉一紅,撒腿往裏跑。
說話間,侯老俠侯振遠帶着弟子們出來啦,王爺眼睛一亮。只見老俠中等身材,身穿米色綢長衫,白綿綢褲子汗衫兒,白色高靿襪子,寸底福字履,大紅緞子鑲邊,上邊五福捧壽,紅緞子沿邊兒,雪白的寸底,上邊連個泥點兒都沒有。頂都歇啦,白剪子股兒的小辮,臉上皺紋堆累,飽經風霜,兩道蠶眉壽毫老長,一雙虎目含威,賽似兩顆明燈。鼻如玉柱,脣似丹朱,一副銀髯胸前飄灑,這可就難得啦。多數老人下半截鬍子都發黃,可侯老俠全是白的,不散不亂,根根透風。形神瀟灑,一點武夫之氣沒有,文謅謅好像一位教書的老先生。王爺再一看,這位老俠客左肋下佩帶一口寶劍,綠沙魚皮鞘,金飾件,金吞口,藍帶子勒把兒。雙垂藍色燈籠穗兒。這口寶劍折金斷玉,削鋼剁鐵,價值連城,名叫“龍淵古劍”。老俠客今年八旬開外,精神矍鑠,按劍把往外走,步履剛健,面帶笑容:“李源賢弟。”李老俠搶步過來跪倒磕頭,“兄長,您倒好哇。”侯老俠雙手相攙:“賢弟,愚兄怎敢受此大禮,託福託福。”海川趕緊走過來,“您是侯老哥哥吧,請受小弟一拜。”
李源趕緊介紹:“哥哥,這是北京來的朋友,童林童海川。”老俠一聽:“久仰久仰。賢弟,你二哥帶着孩子們去北京,多蒙你大力關照,回來一說,愚兄就該立刻去京都登門致謝,奈因俗事冗雜,未能如願。兄弟倒先來了。請起請起。”老俠伸手拉起來。
王爺過來一抱拳,“這是侯老俠吧,久慕高名,夢想眠思,今日得會尊顏,三生有幸啊。”老俠一怔:“二位賢弟,這位是……”海川一樂:“哥哥,這是我的主人。”侯振遠恍然大悟:“哎喲,原來是王爺駕臨寒舍。草民不知,死罪死罪。恕草民接待來遲,請千歲恕罪,草民衣冠不整,給王爺叩首啦,”說着跪下來,王爺趕忙雙手相扶:“老俠客請起,本爵此番前來,乃是微服至此,請老俠原諒。”“爺駕光臨,蓬蓽增輝。先前幾個不懂世事的孩子,到王爺府中攪鬧,真是無法無天。雖說是他們膽大妄爲,也是草民教誨不嚴所致,請爺駕開天地之隆恩,饒恕草民無知吧。”“老俠客太謙啦。
如無此舉,海川何識閣下?此番與海川冒昧而來,一是得見尊顏,二有大事相求,願與老英雄盡敘肺腑之言。“侯振遠一聽,心中沉吟:這爺倆不遠千里來到山東,屈尊下教,到底有什麼事情呢?”爺駕,侯振遠恭敬不如從命啦。“
剛說到這裏,侯二爺穿好長衫,紅光滿面的出來,海川跑過來磕頭:“二哥,小弟有禮啦。”二爺抱住“兄弟兄弟,歡迎歡迎。”李源過來行禮:“二哥,您好!”“哎呀,承問承問。”海川拉着二爺,“您這兒來,我給您介紹介紹,這是王爺,我的主人。王爺,這是我哥哥侯傑。”侯二爺搶步行禮:“草民接待來遲。”王爺伸手抱住,衝着侯傑侯二爺的光頭大笑:“哈哈哈,二俠客好亮啊。”“嘿,王爺見面就跟老頭兒開玩笑了。”侯二爺臊得滿臉通紅。李永,李寬過來給兩位伯父行禮。海川叫過孔秀給兩位老伯父行禮。
衆弟子也過來給王爺叩頭,然後又都見過李源、童林。
家人接過被套包裹。侯振遠抱拳,請王爺和李賢弟、海川到裏邊。進大門過垂花門,穿過腰廳,來到北大廳,王爺看着房屋整齊,院裏栽種異草奇花,濃郁芬芳,十分幽雅潔靜,不由得暗中讚歎。他們把被套放到廊下,底下人打簾子,來到屋中,几案方桌,明窗淨几,四壁上掛着字畫,真草隸篆都是名人手筆,也有侯老俠自己寫的,真是琳琅滿目。王爺就知道侯振遠文武全材。大家撣土、擦臉、嗽口,然後入座品茶。老俠才問海川、王爺,“爺和海川怎麼會和李賢弟同時來到山東呢?”王爺把經過一一說明,並且還說有要事請老俠客鼎力相助。“海川,你不妨把事說給老俠客聽聽吧。”海川就從自己學藝開始,一直說到困京師,王府當更頭,五小俠鬧府,出任教師,打賀豹、丟國寶、奉旨捕盜,自己如何想的,王爺怎麼說的,下山東送單刀拐,韓寶行刺,詐出實話,由兄長李源帶我們來到山東拜見兄長,詳細說明。
王爺這才搭話:“老俠客,本爵此次專程來山東,就是懇求你大力幫助,拿住韓寶、吳志廣,請回國寶,請老俠萬勿推辭。”侯振遠一聽,一陣爲難。
本來自己年過八旬,與兄弟闖蕩江湖這麼多年,仰仗朋友們的捧場和自己的武藝,可以說沒栽過跟頭。急流勇退,見好就收,壽終正寢,蓋棺定論,也算不錯啦。現在海川、王爺親自相邀,要說拒絕的話,難以啓齒;如果答應下來,哎呀,我八十多啦,韓寶、吳志廣是八卦山的弟子,我侯廷的本領能敵八卦山嗎?萬一栽個跟頭,豈不壞一世美名。千思萬想,左右爲難。又一想王爺親到山東相請,得啦,士爲知己者死。便一拱手道:“王爺,海川,按理說侯廷技藝微薄,唯恐有負王爺重託,不過海川既以我爲識途老馬,好吧,我情願出力協助。”王爺一聽都站起來啦。王爺多聰明啊,他知道侯振遠是發自肺腑的話,他更知道功成名就的八旬老人出山是多麼不容易。“老俠慷慨仗義,本爵實深敬重,我替海川謝謝。海川,還不給老哥哥磕頭道謝!”
海川撩衣跪倒:“謝謝兄長的厚愛。”“賢弟請起吧。”海川又給二爺侯傑和李源磕頭道了謝。然後酒宴擺下,海川又叫阮和把被套內的單刀拿出來。
王爺居中而坐,大家相陪,輪流勸酒。王爺看到綠林俠義的豪爽,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哇。
正在這個時候,老總管侯寶進來啦,走到侯廷的旁邊,低言悄語說了兩句,老俠點頭:“叫他進來。”“是。”侯老管家出去啦。一會兒功夫,從外邊進來了一個人,王爺一瞧,這個人看上去在五十多歲,雖說瘦小枯乾,倒也顯得精明強幹,矮身材,一身土布褲褂,腳下搬尖灑鞋,打着皮彎子,黃臉膛,黃眉毛,黃眼珠,小鼻子頭,四字口,薄嘴脣,黃頭髮打着小辮。
斜背一個小包袱,滿臉風塵。進來之後,先給侯振遠磕頭:“王三虎給老爺子行禮。”起來又給二爺磕頭:“給二老爺子行禮。”二爺說:“這麼大歲數,快起來吧。”“謝謝二位老爺子。”“三虎,你回家有事嗎?”“有封書信請老人家觀看。”說着話,王三虎取出一封信來,往上一遞。侯老俠伸手拿過來,抽出信紙,仔細觀瞧。看完之後,把信收起:“三虎,你把事情詳細說說。”“是。”王三虎這才備敘前情。
原來侯振遠他們哥倆,對徒弟十分慎重。杭州上天竺街住着一個人,姓黃名燦表字金鐸,家裏十分豪富。他自幼練武,苦於得不到名師指點,離開鄉井來到山東投師訪友。後來聽說巢父林有侯老俠,就託人把自己帶進巢父林侯家莊,住在東頭德義店內,第二天頭頂門生帖,來到侯家跪門拜師。家人們問清後,回稟老俠,侯振遠叫下人告訴黃燦,說自己年邁體衰,沒有精力授徒,請他另投名師去吧。黃燦無奈回店,次日又來跪求。一連半月,天天都來跪門,老俠還是不收。黃燦回店,晚上獨對孤燈,發起愁來,有些意懶心灰。這個時候店夥計進來了:“這位爺臺有什麼心裏不痛快呀?”“唉”
黃燦嘆了一口氣,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我千里迢迢到山東,慕名拜師,可老俠拒而不納,自己心裏難過呀。”夥計搖了搖頭。“爺臺,您的辦法不對呀。”“怎麼?”“您從江南來,是好人,還是壞人,侯老爺子都不知道,人家能輕易授藝嗎?”黃燦一聽,點了點頭:“夥計,你說得對,可怎麼讓他知道呢?”夥計一樂:“客人,我給您出個主意,那位老管家侯寶,在府上最有威信,您給他買份禮物,再去磨他。只要他一說話就成啦。”黃燦聽了夥計的話,真的買了一份重禮,來到侯家要見侯老總管,下人給通稟進去,有人把他領到東院來見管家,黃燦見着就磕頭:“老主管,黃燦給您行禮。”
侯寶把他扶起來:“你叫黃燦?快坐下,聽說你來了不少日子啦。”黃燦就把求師的事細說一遍,老侯寶點點頭:“黃燦哪,我勸你回家,我們員外爺脾氣古怪,不好說話,你託誰也不行。他要說不收你,就是不收你呀。”黃燦先把禮物送上,然後苦苦哀求。時間長啦,侯寶真是被磨得夠嗆啦,這才答應:“黃燦你回店去,明天早晨來吧,我替大爺收下你。”黃燦高興地趴地下磕個頭。當天晚上侯寶來到客廳,見雙俠行禮坐下,侯寶把黃燦求師的事情提啦:“我替大爺收下黃燦,一來這小孩不像是個壞孩子,二來聽了他的家世,也還可以,我讓他明天來。”這樣才收下黃燦。
黃燦在山東練藝八年,功夫很不錯。這一天,他向師父提出想回家看看,老弟兄答應下來,黃燦回家,街坊鄰居,親戚朋友,都來看望,才知道他學了一身武藝。沒有多少日子,親戚朋友拿出五萬兩銀子,黃燦自己拿了五萬兩銀子,在上天竺街開了個鏢局,臨街大門臉,裏邊有二百間房子,油刷一新,寫好了匾:“金龍鏢局”。一切就緒,黃燦來到山東,面見老師,一來請老哥倆帶着師兄弟們去巡遊江南,二來請侯寶大爺去杭州玩玩,三來請師父把有經驗的老人兒給介紹幾位。侯振遠先叫王三虎帶着十幾個人去杭州幫忙,侯氏雙俠帶徒弟們去杭州爲金龍鏢局開張剪綵,回來再叫侯老管家去杭州玩玩。事情順利辦好。這以後,侯寶經常去杭州住幾個月,黃燦年節準來山東。這買賣可就做起來。非常興隆。年終結賬,雪花白銀盈餘十幾萬兩。
誰看着都眼紅啊。
在下天竺街住着一位武林人物,姓潘名龍字宏鼎,江湖人稱威鎮長江,爲人仗義疏財,很有血性。他跟黃燦關係不錯。潘龍幼年時拜在宣化府秋林寨,師父是一位赫赫有名的老俠,姓秋名田字佩雨,人稱獨佔北方笑鰲頭南極崑崙子北俠客。此人年近九旬,受異人傳授,掌中一口轆轤大寶劍,斬金斷玉,當年秦始皇佩此劍斬過荊軻。天罡劍三十六式,打遍天下無敵手。潘龍還有一個師叔,是個出家人,名叫法禪,江湖有名的鐵背羅漢法禪僧。他和北俠是親師兄弟,又是雲南八卦山李太極的拜弟,身爲四莊主。潘龍是當地的大財主,看別人有錢,他並不生饞。可他手下有個夥計,叫蠍虎子白亮,這個人心術不端,幾次鼓動潘龍說:“咱又不是無名之輩,幹什麼都叫黃燦掙去,咱也開個鏢局,最起碼也爭他一半買賣。”潘龍說:“我跟黃燦從小就是朋友,他掙個錢不好嗎?再說這樣做也不仗義。”白亮說了幾次都不成,他又攛掇潘龍的兒子金角鹿潘震,這個年輕人叫白亮說活了心,跟他父親磨,潘龍一想:得啦,開一個吧。您想他自己有錢有房子,從外表上看跟黃燦那邊差不離,叫“飛龍鏢局”,同行同道的鏢局來了不少人祝賀,黃燦也帶着鏢師們來賀新掛紅。買賣開張以後倒也不錯,但比起金龍鏢局,生意要差一半,白亮他們就生氣,往潘龍的耳朵裏吹風,讓他設計把黃燦擠垮。雖說船多不礙江,可也擠得慌啊。黃燦跟王三虎商量:“三哥,飛龍鏢局那邊和咱們有些爭啊。”王三虎也看出來啦:“黃鏢主,你這幾年也掙下幾十萬兩,說真的是夠過幾年啦,廣廈千間,夜眠八尺。你跟潘鏢主是多年鄰居,潘鏢主是個好人,口快心直。可這人性如烈火,耳根又軟。咱們不要因爲買賣傷了和氣。依我說就讓他們幾份買賣。咱們少做些。你樂意嗎?”黃燦一聽很高興:“三哥,難怪人家都說您心地忠厚善良,您跟我想到一塊兒去啦。不過我想的跟您想的不完全一樣,咱們讓他們鏢行買賣,也可以乾點別的補上。”“別的幹什麼?”“我正要跟您商量。我有個朋友,在錢塘縣衙門裏做事兒。我看西湖裏的魚真多,咱們花幾百兩銀子辦張魚帖,再置幾十只打魚船,不就行了嗎?”王三虎一拍大腿:“黃鏢主,還是你年輕,腦子好使。
對對,這樣,咱們不至於跟‘飛龍’家傷和氣,你辦吧。“
沒有半個月,魚帖辦下來,打造了五十隻船,又花錢請了幾位把式,制了幾十副網,放船打魚,好發利市啊。這打魚的盈餘勝過保鏢。鏢行買賣儘量往飛龍家推,實在是老主顧推不開的才應下來。沒想到這些主顧,即使是黃燦金龍家不保,也不願去找飛龍家。飛龍家的生意日漸蕭條,潘龍也很發愁。晚上白亮進來。“潘鏢主,您知道嗎?”“什麼事?”“‘金龍’家不但保鏢欺行霸市,看來買賣也讓他們搶啦,他們辦下魚帖來,西湖打魚,‘金龍’家發了老財啦。您說,他們讓別人吃飯不?”潘龍一聽心裏可就不痛快啦。第二天到西湖一看,金龍鏢局熱火朝天地打魚。潘龍一想:“好啊!黃燦,咱倆對着幹吧。”他也花錢請客,辦一張魚帖來,再買幾十只船,由白亮率領下湖捕魚。錢塘縣令把黃燦、潘龍都找到衙門,當面說清,以“三潭映月”爲分界線,西邊由‘金龍’負責打魚,東邊由‘飛龍’負責打魚。雙方各不相擾,任何一方不準越界捕魚。
黃燦回來後,十分生氣,他想:真是人善有人欺,馬善被人騎,我對得起你姓潘的呀!保鏢我讓你,怎麼我打魚你又找上門來,你是成心跟我過不去呀!看來禍到臨頭須放膽,我鬥鬥潘龍。正在這個時候,王三虎進來,黃燦便說:“三哥您坐下,我跟您說,我要跟潘龍鬧事,他不能得寸進尺。”
王三虎一搖頭:“黃鏢主,您不是夠花的了嗎?讓他們也吃口肥的,雙方打魚也可以麼,不必傷和氣。”黃燦一想:“對,三哥,您的心意我全明白,惹氣傷財,忍了吧。”
您說這事情也真夠蹊蹺:飛龍鏢局不打魚的時候,西湖裏的魚真多,他們一打魚,三潭映月以東的魚,就好像有人通知一樣,連一條大的都沒有,奇怪的淨是小魚,可三潭映月以西的大魚直跳蹦兒,一網下去就好幾十斤,喝,可把白亮他們氣壞啦。回來跟潘龍一提,他也很生氣,保鏢幹不過黃燦,打魚也幹不過黃燦,莫非魚也捧黃燦嗎?不過這沒法了。“白亮啊,既然到了這種程度,咱就認晦氣倒黴,過些日子也可能咱們這邊有,他們那邊沒有,湊合着幹吧。”
潘龍並不想把事情鬧大,可白亮不安本分。第二天打魚的時候,他就帶人越境,果然一網下去可真不少,一連撒了十幾網。這一來,金龍鏢局的船可就不讓啦:“飛龍家的,你們過界啦。”白亮他們只好回來,當晚收工,潘龍知道了這事:“白亮,這麼幹不好吧。”白亮卻不在乎:“咳,這算什麼?”第二天白亮帶人打魚,他總是用話來煽動這些人,抽冷子就擁過十幾船去,打幾十網就過來。這件事傳到黃燦耳裏,黃燦一想,街里街坊不要傷了和氣,就讓王三虎告訴下人。他越界打魚,就讓他們打一些去吧。可一回是情,兩回是例,後來就全部過來打啦。不管金龍鏢局怎麼喊,飛龍鏢局置若罔聞,我行我素。黃燦也來到湖邊看了幾次。他可有些生氣,想飛龍鏢局得寸進尺,真是忍無可忍。他暗暗地派了二十幾個鏢師,跟着一塊去,“只要‘飛龍’家的船一過境你們就打。”果然剛一下湖,“飛龍”的魚船比‘金龍’的魚船還氣勢,徑直接闖了過來;金龍鏢局的船迎頭攔住。三說兩說就說不到一起,打了起來。“飛龍”家的人可吃虧啦,打傷了十來個,船也翻了十幾只,灰溜溜的逃到東邊去啦。
白亮氣急敗壞,回來稟報,潘龍勃然大怒:“嘿,是福不是禍,是禍脫不過。白亮,把受傷的人全擡到後面醫治。”跟着又補充了魚船,第二天潘龍親自帶白亮還有全部鏢師夥計直奔西湖。黃燦聽說飛龍鏢局要拚命,他一想:幹吧,看來再讓也是不行的,便帶了所有的人來到西湖。兩邊的頭領皆在,到這兒就說翻啦,結果打起來。幸虧錢塘縣書辦孟廣仁,呈請縣太爺曹成帶着一部分官人趕到現場制止雙方,就地說合。孟廣仁提出按照府定的界限打魚,不得超越。黃燦一想,見好就收,潘龍也無話可說了。當天晚上,白亮來到潘龍的屋中:“潘鏢主,這虧咱就這麼吃啦?我白亮不算什麼東西,可你潘鏢主在同行同業當中,本是一位有身份的人哪,這一來咱們在杭州還能擡得起頭呀?”“白亮,官府調停,只能如此,再說越境捕魚,責任在我們,怎麼能說栽呢。只能是咎由自取。”“潘鏢主,您沒法鬥他,我白亮就是隻小雞兒我也要啄他一口,明兒我彆着刀子找他去,你不知道,人家議論你是軟貨,我都擡不起頭啦!”這一句話,說得潘龍無名火起,“啪”一拍桌子:“白亮,咱們跟姓黃的拼,告訴鏢局所有的人,明早全帶兵刃,隨我到西湖。我不宰他幾個,我不姓潘!”白亮稱心啦:“潘鏢主,有您這話就成,姓白的絕不含糊!您先給我五十兩銀子,我先安置安置。”“好吧。”
白亮高興啦,拿了銀子,通知大家。您想一個街上,又是一個行業,沒有不透風的籬笆。黃燦知道啦。心想:這是遇見冤家啦,幹吧。也準備停當。次日清晨,黃燦帶人到西湖岸上等候。時間不大,潘龍帶人也到啦。雙方劍拔弩張。黃燦用手指點:“潘龍,黃某對你忍讓,你當做軟弱可欺,鄉里桑梓之情全然不顧,今天咱們拼個你死我活。”說着一按刀把頂崩簧,嗆鋼刀離鞘,夜戰八方藏刀式。
潘龍卻是個不善辭令的人——嘴上不行,他也回手拉刀,左手晃面門,右手刀纏頭裹腦,斜肩帶背就砍,“唰”的一下刀到啦!黃燦弓左步,褪頭一躲,右手刀跟步掃擋。潘龍腳尖點地,縱身躲過,兩個人當場打起來。本來雙方都沒有混戰之心,可白亮抽冷子喊了一聲:“哥們爺們,吃過豆麪兒,長過豆蟲兒的,來個犛牛陣,一齊上吧!”一言興邦,一言喪邦,兩造雙方,一二百號人,各持刀搶打在一起,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早有本地的百姓飛奔錢塘縣衙報告。縣太爺曹成一聽,十分震怒,命令縣兩名守備率領二百名武士打手,他上了大轎,親自帶領來到西湖岸邊逮捕鬧事頭目,把黃燦、潘龍雙雙拿住,制止了惡戰。金龍鏢局死三名,重傷十二名,輕傷二十四名。
飛龍鏢局死七名,重傷十一名,輕傷三十二名。可把曹大老爺嚇壞了,此事幹系重大,小小的縣令做不了主,立刻傳話:“把潘龍、黃燦押往縣衙。”
黃燦跪在縣太爺的面前:“請示大老爺,此事皆由我和潘龍引起。請太爺開恩,黃燦願取保假釋,因爲死傷這麼多人,別人無法處理。待後事辦完,罪人自來衙門領罪,決不食言。”潘龍也要求假釋取保,事畢到案打官司。
正在這個時候,杭州府知府大人胡文濤來了公事:把案犯帶往府衙,聽候審訊發落。其實胡知府怕曹成吃私,又怕他獨吞,因爲他知道黃燦、潘龍都是腰纏萬貫,是當地的大財主。曹成寫了三個稟帖,呈報杭州府,並准予黃燦、潘龍同時取保,兩個人取了保,打了水印兒,各回鏢局,總之一句話,花錢就是啦!掩埋死者,醫治傷者,厚恤家屬,事情平息啦。兩個人來到縣裏,由曹成給他們把案子報到杭州府。花錢請刀筆師爺,各寫供狀,申述理由活動府衙裏外上下,以及錢塘、仁和兩縣。這銀子花得像流水兒一樣,胡文濤大人一來受的賄賂太多,二來雙方各說各有理,三來又牽扯到鏢行行規。結果胡文濤請來兩位縣太爺會審,量後判決:在北高峯下,由雙方出錢,立一擂臺,由雙方各請武林能者打擂。期限一百日,限期以內如黃燦敗北,魚帖盡歸潘龍;如潘龍敗北,魚帖盡歸黃燦;如果到限未分勝負,可以延期。開擂時,由錢塘、仁和兩縣令帶員彈壓。雙方在擂臺動手,各憑己能,或死或傷由兩方各負其責。
再說黃燦回到鏢局,晚上坐在屋裏發愁,爲了爭口氣,花多少銀子是小事。潘龍的師父師叔,都是武林前輩,恐怕自己鬥不過他。正在這個時候,王三虎進來啦。黃燦可不敢小看王三虎,一來他是師父跟前的老人兒,二來這是從師父那裏請來的,三來他爲人忠厚,總教黃燦往正道上走。“三哥,快坐下。”王三虎坐好。“三哥有什麼事情?”“黃鏢主,我看你從回來到現在,神不守舍,都想什麼哪?”黃燦長嘆一口氣:“唉,我發愁呀。”“發什麼愁?”“三哥,這立擂之事,恐怕小弟我鬥不過姓潘的。”“哈哈哈,是不是怕他請人哪?”“對呀!他師父師叔都是了不起的高手,咱們只能甘敗下風呀。”“他請人,你不也會請人嗎?”“唉,三哥。咱們到哪裏請高手去?”“黃鏢主,緊要關頭,你可應當報告他們老哥倆。”黃燦聽了一個勁的搖頭:“您說請我師父師叔去?”“當然哪。”“不成!我自己闖禍自己搪,再說,我沒有孝順過師父,他老人家偌大年紀,我不忍心去找麻煩。”
“你錯啦,我侍候老爺子幾十年,他的爲人我明白,他沒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你這件事不經過他老人家絕對完不了。你是他徒弟,他也絕不會袖手旁觀。你寫信吧,不清楚的地方我替你代稟。”黃燦無法,把信寫好,讓三虎帶路費來到侯家莊,三虎沒想到這裏正招待王爺、李源、海川他們哪。
三虎說了以上經過,王爺他們一聽也很生氣。老俠聽完卻微微一笑:“你下去休息,然後帶路費回去見黃燦,告訴他,我很快就去杭州,見面再談吧。”
王三虎答應着行禮出去。王爺可就怔啦,心想老俠已經答應海川拿二小請國寶,怎麼又答應徒弟鎮擂哪?王爺不好意思問,他用眼看李源,李老俠可就明白啦,他一抱拳:“哥哥,我問您一句話。”老俠點頭,“大弟請講吧。”
“您已經答應海川賢弟捕盜,怎麼又應黃燦賢侄的擂臺呢?”老俠笑了笑說:“大弟有所不知,韓寶他們盜國寶留的字箋上有一句‘棒打三江任縱橫,’看來他們在三江地面有朋友,他們作案後絕不敢回雲南。我知道李太極門規極嚴,看來他們只能在外面漂游,只能去三江躲避,這是第一。還有他們既然在你府上行刺,看來這二人仍在附近,我們去杭州鎮擂。實際引蛇出洞,這是第二。還有,海川要獨興一家武術,擂臺能招來四海人物,可使海川多與武林接近,多交朋友,才能立足武林哪,這是第三。第四,既然海川隨着爺駕離開北京,爺駕又喜歡武林一道,也讓爺駕耳聞目睹一些武林俠義道的情形。何況海川原來還要賀個江湖美號,戴一朵守正戒淫花。這些都必須由你我弟兄完成。大弟,你想過沒有,如果由你我弟兄出頭,遍撒書箋,人家還有個瞧得起瞧不起咱們呢!如果藉着杭州立擂,不就省了你我的事了嗎?
王爺、李大弟、海川,你們爺仨聽我這話對不對?“王爺聽了心裏很感激:”老俠心細如髮,辦事周到,太好啦。本爵明白老俠客的深謀遠慮。拿二小請國寶事當然重要,可實在拿不着他們,還可以去雲南找到他們家的大人去要嘛。而這杭州擂對海川初入武林倒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本爵謝謝您,也替海川謝謝你們幾位。“說着就作揖,海川也感激地站起來給兄長磕頭。飯畢,大家喝茶暢談,老俠又叫阮和阮壁等收拾東西物件,以及衣服行李,準備了馬匹,又陪着王爺,來到村口外轉了個大圈兒。侯家莊周圍也是大樹叢林環繞,風景十分優美,王爺遊興很濃,又逛逛有巢氏的墳墓,明堂河水碧綠澄清,游魚可數,直游到夕陽西下,纔回到家中。侍侯王爺擦臉、嗽口,掌上燈來,擺好酒席,牛羊二肉。酒過三巡,菜上五道。
正在這時候,就聽見“噹啷啷”,外面響起了急促的鑼聲,這是村中救火的鑼聲,阮和從外邊進來說:“師父,侯家莊周圍起火。”老俠一聽站起來,連王爺都往外走。海川把鉞包袱打開,懷抱雙鉞,也走了出來,站在院中。一看天都紅啦!分西、北、東三面燒的,一片“救火”的喊聲。其實海川一出來就聞到硫磺、硭硝的味兒很大,知道這是有人故意放的火。老俠客侯振遠能聞不出來嗎?老人家心裏不是滋味,多年來侯家莊百姓,由於我弟兄在此居住,連個草刺都沒損失過,怎麼今天王爺來啦,倒有賊人放火。臉面何存。“李源賢弟,你在家中保護王爺。二弟候傑,你帶閻保、鮑信、侯俊、侯玉、張旺還有一部分家人分頭救火。告訴鄉親們,只保人口平安,房屋柴草被焚,事畢皆由我弟兄賠償。”“是。”“阮和跟你師弟保護家宅。”
“是。”老俠一回頭:“海川隨我來。”說着一按劍把,右手一撩長衫,“嗖”
的一下,直奔西箭道。哥倆一前一後,越過花園大牆,後面一片火海,街坊鄰居都在救火。海川納悶兒,哥哥要上哪兒?原來侯家莊西北方向有一片丘陵,最高的有十幾丈高。老俠想:仇人放火,火燒起來,他們很稱心快意,必要找個高處瞭望,這個地方最好不過,哥倆剛穿過一片小樹林。借火光擡頭看,喝!海川這高興啊,上邊果然站着四個人,海川認識倆,侯老俠認識倆。海川認識的兩位是韓寶、吳志廣,那兩位都在二十歲掛零,一身夜行衣,斜背小包袱、背一口鋼刀。
原來韓寶、吳志廣已經知道李源帶王爺他們去山東巢父林。兩個人一商量,他們決定暗中跟隨,趁機下手行刺,就這樣來到東昌府城中。他們到東大街一看路邊有座飯館,裏邊刀勺亂響,香味飄溢,字號是“醉月樓”。門口十分潔淨,門上有一副對聯,上聯是“猛虎一盅山中醉”,下聯是“蛟龍半盞水底眠”。韓寶說:“哥哥,咱們先吃飯吧。”吳志廣點點頭,兩個人一進屋,夥計就迎來,“二位爺臺樓上請,上邊涼快,座位也寬敞。樓上看座位!”上邊一搭話,兩個人便走上樓去。樓上有雅座也有散座,二人找了個靠窗的地方,夥計擦抹桌案,端酒上菜。兩個人很快吃完,“夥計算賬吧。”
夥計樂呵呵地搖頭,“爺臺,有朋友候您二位的飯賬啦。”兩人都一怔,人生地生誰候賬呀?這時候,雅座一扯簾兒,出來二位,“少莊主爺,我們小哥倆給您請安啦。”說着話就行禮,韓寶他們一看認識,八卦山後莊菜園子的小頭目過牆小蜜蜂吳得玉,窗前一枝花柳未成。他們家住巢父林外東北三十里地的李家臺,十幾歲就不學好,男人堆裏不走,女人羣裏晃悠,所以才得這麼個外號。後來他們想拜侯老俠爲師,寫好門生帖,來到侯家把禮物獻上,家人給他們一通稟,侯老俠叫他們進來。老俠一看,這倆人獐頭鼠目,尖嘴猴腮,二目無神,面色蠟白,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東西。問他們叫什麼名字,二人報名姓還提外號。老俠大怒,派人把他們倆轟出去,禮物給扔出來。
吳、柳自討沒趣,便記恨在心。柳未成還有個弟弟,也叫他們倆給引壞啦。
兩個人想到外地去投師,這纔到了雲南,來到金家渡口。在金家酒店喝酒,金榮、金亮一盤問,才知道倆人訪友不遇,這樣兒把他們帶進山來。被八莊主田方派去後莊管理菜園子,一呆四年,這纔想回家看看。途中他們在醉月樓吃飯,巧遇韓寶、吳志廣。
四個人見面,倒很親熱,他鄉遇故知麼。吳柳說是探望老家的,又問韓寶怎麼到了山東。“我們跟着童林來的。”柳未成也高興啦,“您二位幸虧遇見我們兩個,不然進不了巢父林哪。我們也跟侯振遠有仇,這回一塊幹吧。”
四個人商議好,出了醉月樓,買了四十根長香,四十斤硫磺硭硝。到了侯家莊,他們一起看了地勢,晚上把引燃的東西分成四十份,一個人點十份,完了以後到西北角見面,居高臨下看熱鬧。四個人分頭行事,各自點火。等四個人來到西北土山頂上,又等了一袋煙工夫,火才着起來。火大無溼柴。四個人正看得痛快,老哥倆就到啦。海川道:“內有盜寶賊人。”侯振遠一回頭:“愚兄知道,你喊什麼?”老俠客一按劍把,左手一託劍鞘,大拇指一頂崩簧,“嗆亮亮”,龍淵古劍離鞘,猶如一道立閃,寒光刺人二目。侯振遠蠶眉直立,虎目圓睜,要劍斬二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