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李士鈞巧遇惡賊陸寅陸曉村,不由得氣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想啊:我李士鈞乃堂堂男子,豈能對你們善罷甘休?我必須一追到底,拿你等歸案,洗刷李、陸兩家的清白!即使陸二叔和你母親泉臺有靈,也不能怨我李士鈞不念舊義了。
原來陸寅跺腳離開雲南府,他無處投奔,落葉歸根,就回湖南常德府了。
好在手裏有錢,長這麼大沒出過遠門兒。到了陸家堡,打聽老人們他才明白,陸滾這支派沒有近人啦,只是跟出了五服的大財主陸佔魁的兒子、戲水江豬陸豐陸鬆坡還近一些。陸寅一聽很高興,既有綽號,定然精通武藝。我設法接近他,叫他鼎力幫助,致李英於死地,給父親報仇。這樣他來到陸鬆坡的家門口,啪啪啪拍打門環。一會兒,從裏邊出來個下人,把大門開放,一看陸寅眉清目秀,齒白脣紅,問:“您這位少爺找誰呀?”“請問本家主人陸鬆坡莊主,認識不認識當年遷往雲南府居住的撓頭獅子陸滾陸老英雄?您給回一聲,我是陸滾之子名叫陸寅,前來認祖歸宗。”“噢,您等着。”家人往裏去,時間不大就跑出來道:“您是少爺,陸老爺子是家主的伯父,家主和您是弟兄,請您快進去,這是自己的家呀。”陸寅聽了感到很溫暖。家人帶着奔裏院客廳,挑簾櫳,陸寅進來一看,屋裏明窗淨几,在八仙桌上高椅子前邊站着一個大高個,也就在四十來歲,背厚肩寬,黑紅色的粗辮子,白煞煞地一張大臉,滿臉的橫絲肉,大賁兒頭翻鼻孔,連鬢絡腮的短鬍鬚,扇風的耳朵厚嘴脣,十分兇惡。陸寅“哇”地一聲哭道:“小弟陸寅拜見兄長,請兄長看在先人的份上照看小弟。”他跪在陸豐的面前,淚如涌泉。陸豐也半跪半蹲:“兄弟不要哭,有什麼事都不要緊,咱們一筆寫不出兩個陸來,快起來起來。”陸豐扶起陸寅,讓了座位:“兄弟,先父去世的時候,還有我的叔叔,都提過雲南府的伯父,當年落了戶,由於多年不走動,也就沒時間去雲南府伯父家中問安,不想兄弟到來認祖歸宗。伯父伯母的身體如何?
你到此定有要事,你我是弟兄,儘管說。“陸寅流着淚,就把如何幫助李躍成家立業,父親被害,母親也相繼被害身死說了,總之血口噴人,信口雌黃。
陸寅最後說道:“只求哥哥能爲我父母報仇,死而無憾了。”陸豐一聽,氣的哇呀呀怪叫如雷:“老兒李躍如此喪盡天良,渺視我陸家無人,此仇不是兄弟你一個人的,是咱陸家的仇!此仇必報。”陸寅趴在地下磕頭,把這個哥哥看成是得力靠山。那知道陸鬆坡是個淫賊,專門殺害少婦長女,他叔父陸佔鰲也不回家,可惜陸寅這個清清白白的武林後代,從此江河日下了。在家裏住了三天,兩個人收拾東西物件,又給陸寅夜行衣百寶囊,就直奔雲南府而來了。
二人來到雲南府,在北關住店,吃完晚飯,耗到二鼓,兩個人換好夜行衣,背好單刀。陸豐打手式,陸寅把後窗戶支好,兩個人墊步擰腰,竄出屋外,然後飛身上房,手搭涼棚,四下觀看,銀河耿耿,夜風陣陣。陸寅在前,陸豐在後,竄縱跳躍,滾背爬坡,直到護城河邊,燕子三抄水,二人躍過護城河。掏出飛抓索練,搭到城垛之上,兩個人倒繩而上。收好飛抓,從城上往下看,萬家燈火已寂,長街上有三三兩兩的巡更走夜的人。下城牆上民房,直奔東門裏,來到李英家的東牆外,二人進院,一片死氣沉沉,李英家裏空無一人,陸寅咬牙:“哥哥,難道他藏起來不成?”陸豐一擺手:“先回店再說。”二人照原路回到店中。從後窗跳進去,把窗戶關好。低聲商量:“哥哥,是不是李英聞風逃跑啦?”陸豐點頭:“很有可能,即使不是聞風,他也想到你必回常德府,我陸家藏龍臥虎,有的是武林高手,能不報這血海深仇?我們必須打聽出李英的下落,也好跟蹤尋跡,追殺李英滿門。”陸寅也着急,忽然間想起來:“哥哥,我的家人陸忠和李英的家人李能,多年相處很不錯,李英到什麼地方,陸忠一定知道。”陸豐點頭:“這倒是條線索。
賢弟,你家中到底還有多少錢財?“陸寅搖頭:”詳情我不知道,大約數萬兩。“”好吧!明天晚上咱去一趟。“陸寅答應。到第二天晚上二鼓,兩人換好夜行衣進城,直奔陸寅的家,越牆而過。陸忠還沒有休息,屋裏點着燈,陸寅一敲窗戶:”陸忠開門吧。“陸忠出來一看陸寅:”喲,小少爺,奴才給您磕頭,這些日子您上哪兒啦?“”你起來,到屋裏說去。“三個人進了屋,陸寅一指陸豐道:”這是我哥哥,我已經到湖南認祖歸宗啦。“陸忠立刻給陸豐行禮。陸寅好像是漫不經心的樣兒:”陸忠,東院裏怎麼樣啊?“
“嗨!您別提啦,大爺大奶奶帶着兒女,離開雲南府啦。”“到什麼地方去啦?”“老奴不知道,李能也不知道,說是躲災避禍才走的。”陸寅看了陸豐一眼:“噢,陸忠,我也回湖南啦,這個家就交給你掌管啦。把所有的傭人多給幾個錢,全部辭掉,家裏還有多少錢哪?”陸忠把帳目拿出來:“您自己看吧。”陸寅一看,都在乾德銀號存着哪,四萬多兩銀子。“陸忠,你明天到銀號去結帳,留下兩千銀子,做爲你養老和每年填墳燒紙的用度。餘下我鏢行交佣錢,給我送到湖南常德府城東南陸家堡,陸鬆坡收即可。你還有什麼事嗎?”“沒有啦,老奴照辦就是。”陸寅、陸豐出來回店,等了十天。陸寅說:“哥哥,看來李英是絕啦,這雲南府也沒什麼留戀的。算他李英命大,咱們明天回家吧。”陸鬆坡一搖頭:“豈能便宜了李英?此仇必報。”
“可找不到他呀?”陸豐一陣冷笑:“找不到他,咱還可以借刀殺人,叫官府拿他治罪!”陸豐說出在雲南府採花做案,殺害少婦長女,留下李英名字。
從此,他們在雲南看到有姿色的女子,晚上就去污辱婦女,之後,用刀殺死,留下李英的名字。最後把四品知府樑玉書的掌上明珠也給殺了,做了十八案。神不知鬼不覺逍遙法外,回到常德府。陸寅的銀子也到啦,叫哥哥給存起來。陸豐跟他商量:“我想給你蓋房,可家裏的房子很多,何必再蓋呢?你就跟我住在一處吧。”陸寅搖頭:“哥哥,我暫時不想跟您住在一處,唯恐怕李英猜到小弟,他會來到常德府尋找於我,那時給您添很多麻煩。”
陸豐一想也對:“依賢弟之見哪?”“小弟到常德府找店住下,隨時可以家來,您也可以去店中找我呀。”陸豐答應。
陸寅在北關的三合店,包了三間房。每天出去尋找俊美的女子,夜晚之間前去胡爲。陸豐給他圓了一個號,叫展翅彌猴。三年來的光景,他做盡了壞事。這天他來到東關,從東往西來,信步閒遊。正往前走,突然間發現一位千嬌百媚的大姑娘,坐在敞蓬車裏。陸寅呆若木雞,兩眼發直,真是驀然見五百年風流孽冤,這般可喜娘兒罕見!他眼花繚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去半天。他立刻在車後遠遠地跟着人家,進西街口往東,路北大門,車子停住。
跟着的婆子下來,大門開放,從裏邊出來幾個女人,有婆子拿過接腳凳,放在車轅兒裏首,扶着姑娘進了大門。陸寅遠遠地盯着半天,順着西牆往北,直轉到北牆,做好了粉跡兒,纔回到三合店。直耗到晚上,他換好衣服,背插鋼刀從店裏出來,走東北城角,飛身上牆。今晚還有月色,正好行事。陸寅分花拂柳,來到這後窗戶,他輕身提氣單肘一跨窗臺兒,用右手的指蓋兒,捅了個小口兒,瞟一眼剛要往裏看,覺着一陣寒風,啪的一下,有人拍了他肩頭一掌。陸寅顧不得往裏看,膝蓋一碰出牆,飄身下來,見是李英李士鈞,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李英怕他喊出來,如果一嚷,與人家婦女的閨名有玷,但衝陸寅一招手,轉身形順後院往北跑下來。陸寅一咬牙:好李英,前仇尚且未報,你又破壞小太爺的好事,新仇舊恨,豈能容你!想到這兒,一伏腰就追了下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來到常德府東北城角外,一片大樹林的邊兒上。李英把身形站穩,陸寅一伸手探背膀,嗆亮亮把刀亮將出來,用手點指:“姓李的!
狹路相逢,今日要報父仇,你的死期已至!“李英一笑:”哈哈哈,兄弟,三年來你採花作案,身犯王法,只圖一時之樂,而遺萬世之醜。你活膩啦?“
陸寅一陣狂笑:“嘿嘿嘿,小太爺喜歡這個樂兒,與你何干?你管不着!”
李英把臉一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要知道人之姐妹,己之姐妹。
見色而起淫心,報在妻女!你小小年紀,身染下流,歸入賊匪敗類,我都替你害羞!雲南府乃是你先人墳墓之地,衣胞都埋在當地!桑梓鄉理之情全然不顧,你已經是衣冠禽獸啦!“李英心裏還想着:陸寅不敢承擔雲南府的命案,得用現在的事情引到雲南去,看他說什麼?沒想到陸曉村,把羞恥仁義全然不顧:”哼!雲南府十八條命案,正是小太爺所爲,就爲讓雲南府的人知道知道俺陸寅的厲害!“”陸寅,你既然讓雲南府的人知道你的厲害,爲什麼留下我李英的名字?“這一句話問得陸寅張口結舌:”啊,啊,爲的要你李英一命!“李英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笑什麼你?“”陸寅哪、陸寅,你枉爲鬚眉!你既然認爲應該殺我李英,就該拍門找我呀,爲什麼要殺害手無寸鐵的無辜姐妹?再說你殺我李英用什麼辦法都行,爲什麼用這種低級下流的辦法?你做別的案,我可以替你去死。你做這種案要我李英替死也成,咱倆人手拉手到雲南府大堂,只要你當堂承認,我可以引頸受戳,你看如何?“陸寅一瞪眼:”呸!你胡說,沒有那麼混蛋的官兒,我招供,你受刑,天底下有這個理嗎?“”陸寅,你出身清白,焉能做出這種歹事?殺人爲報仇,難道採花也爲報仇嗎?“”胡說,小太爺今日就要宰你。“
說着往前一趕步,左手晃面門,刀走纏頭裹腦,斜肩帶背就砍。李士鈞往左邁步跟右腿,微一低頭,刀就砍空啦。陸寅右手一擋,反背倒劈,刀又回來啦!李英躬右步,崩左腿縮身藏頭躲,第二刀又空啦。陸寅跟着上左步踏中空,“進步撩陰刀”,奔李英的襠內。李英一個“虎坐坡”,退出去有五尺,陸寅攏刀往這兒一站:“李英,你因何三招不還手!”李英長嘆一口氣:“陸寅,我連讓三招,你可知取其何意嗎?”“嘿,你是懼怕小太爺,不敢還手?”
“天下武林我都怕,可就是不怕你。因爲我從小到大,沒有做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我讓你頭一招,因爲你我先人八拜結交,闖蕩江湖幾十年,同生死共患難,先人屍骨未寒,你我變目成仇,爲此追念先人之義,讓你頭一招。”
“第二招呢?”“第二招,你我孩童廝守,一塊兒光着屁股長起來的。你從小叫我一聲哥哥,不想你流於賊寇,是我做哥哥的對不起你,讓你第二招。”
“第三招呢?”“第三招,我李英在先人面前有約在先,寧許你不仁,不準李英不義。沒想到出自我李英身上,不能恪守此言,對不起先人。而你殺人越貨,損陰喪德,我也覆水難收,當與你變目成仇,從心裏對不起你呀,我讓你第三招。”李英侃侃而談,十分動人。可這忘恩負義的陸寅,已然毫無人性。他往前一上步:“滿口胡言,我要你的命!”“迎風劈柳”奔李英的頭頂就劈。李英嘆了一口氣,萬般無奈,把心一橫,探背膀按崩簧,嗆亮亮鋼刀出鞘,左手搭右腕,刀走外剪腕,刀刃衝上。陸寅一撤刀,李英刀隨身轉,閃左手,右手刀刷的一下,攔腰就砍。陸寅就是一怔:李英的刀法,跟自己的不一樣,其快如風。陸寅腳跟蹬地,“金魚穿波”,往後一縱,李英隨着一刀“拿雲趕月”,奔陸寅的肚腹扎來。兩個人雙刀並舉,打在一處。
動手不過十個回合,陸寅刀走掃堂,李英雙足點地,飛身起來躲刀,右手刀順風扯開,一掃陸寅的脖子,陸寅縮頸藏頭一躲。李英的招數太快啦,退左步閃左手,招走“撥草尋蛇”,陸寅想躲來不及啦,只有閉目等死。李英右手往回一撤刀,左腳紮根,右腿用力嘭的一聲,把陸寅踹出一溜滾去,陸寅撒手扔刀倒在地下。李英一個箭步上去,想把他拿住。李英剛一落地,從旁邊黑暗處,“唰——”一點寒星裏飛出一支毒藥鏢來。“嘭!”正打在李英的腿上。李英知道不好,撒手扔刀,一翻身正好樹林邊有棵樹,李英踉踉蹌蹌,雙手扶樹,渾身顫抖。他明白自己是大難臨頭,身中毒鏢。擡頭一看,從草叢中竄出一個人來,正是淫賊陸豐陸鬆坡。他今天晚上想到三合店看看陸寅來,沒想到來到三合店撲空啦。就順北關往東來,穿過樹林,他立刻爬伏在草叢中,借月光攏目神仔細觀瞧。正是自己的兄弟追趕一位夜行人,離自己不遠都站住了。兩個人一談話,才知是李英。二人動手,他暗暗吃驚,李英好俊的功夫,不用說陸寅,就是自己協力相助都不成。他暗暗的從鏢囊之中拿出一支毒鏢來,扣在掌心。果然陸寅被喘倒在地下,等李英竄起來,快落地的時候,抖手一鏢,這叫:金風未動蟬先覺,暗算無常死不知!正打在李英的腿上。李英知道自己大難來臨,萬無生理。陸豐趕快過來:“兄弟,你受驚了。”攙起陸寅,他伸手撿起刀來,蹦過去照定李英胸前就扎:“姓李的,你也有今天!”李英明白,他要致我於死地,那可就太好啦,免得自己受罪啦!李英知道要等毒發身死,可比挨一刀而死,難受萬萬倍!李英這時候已燃坐在樹旁,身靠着大樹,一陣慘笑:“兄弟來吧,給哥哥我一個痛快吧。”陸寅的刀都快紮上啦,陸豐高聲喊:“別殺他。”陸寅把刀停住:“哥哥,宰了他!”“你好糊塗!”“怎麼?”“不殺他,讓他自己慢慢地死!”陸寅一搖頭:“不,我跟他仇深似海,怎能不手刃親仇呢?”“嘿,他願意你給他一刀哪!告訴你,叫他自己死等於萬剮凌遲!”“不行啊,萬一他治好了呢?他可自己會治。”陸豐大笑:“會治,他哪找藥方去?來到常德他舉目無親,萍水相逢,誰敢留他?”陸寅一聽也對:“好吧,你呀多活會兒吧!”陸寅把刀收拾起,兩個人走啦。
李英當時昏死過去,沒想到吉人天助,巧遇白潔才救了李英。這件事情,連墳後頭的王爺、海川聽了,都很讚歎。正要出面說合,又聽老仙長口誦佛號道:“無量佛,孫亮你聽明白沒有?”孫亮點頭道:“仙長爺,在下聽明白啦。”“看來白潔是掛誤官司,李英也是被屈含冤哪。”孫亮答應:“老仙長說得對,可不這樣辦,我哪裏去找陸寅、陸豐去呀?”“山人也知道你很着急,我給你們了結這件事行吧?”“你老人家怎麼了結呢?”“孫亮,你必須帶李英、白潔回到常德府,當堂說明,洗刷白潔是好人,使其居家團圓,以慰母之心。李英雖然冤屈,但他本爲當事人,不能推卸責任,要幫你拿賊,以完此案。如果你們願意,山人指給你們一個地方,到了那裏,二寇準在,垂手可得。如果你們不樂意,山人立即走去,不管你們的是是非非!”
孫亮立刻跪下道:“仙長之命,在下遵從就是。但不知李士鈞肯幫助我嗎?”
李英接過去說:“幫你也是幫我自己,你先把我兄弟的脖鏈兒給摘下來!”
孫亮馬上拿鑰匙開開鎖,摘下脖鏈,然後掖在身上,貓腰拿槍問:“仙長您告訴我吧。”白潔如釋重負,也過來給兄長磕頭。又問:“哥哥,您怎麼回來了?見到娘了麼?”李英把經過一說,白潔落下了淚。哥倆問仙長道:“你說陸寅弟兄現在何處?”“你們順着大路往西南走,不足三裏地,有座廟叫菩提寺。這兩個賊人就在頭層殿內,快快去吧。”這三個人也搭着急於拿賊,一句話沒說,撒腿就跑,出松林往西南飛奔而去。仙長一陣大笑,也轉身出樹林去了。剛要上驢,猛然間身後有人說話:“仙長,請留貴步,在下有話講。”
墳後有人,其實仙長知道。老仙長口誦佛號:“無量佛。”回過身後,細看這位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林的穿戴打扮。墳後邊的貝勒爺跟海川看着這位仙長把李英他們三個人的事給化解了,並且指給他們賊人現在的去處。王爺跟海川說:“你看,白潔可以原諒,他年幼無知,有道是:世事洞明皆學問,練達人情即文章。可孫亮、李英都是懂禮的人,怎麼連個謝謝都不會說就走了?這位仙長也不挑他們的禮!海川,我看這位仙長一定是位風塵俠隱,武林的前輩,剛纔他用拂塵就把孫亮的槍給奪走,真真了不起。你快出去,問問仙長貴山貴觀貴法號,咱們爺倆有幸多交一位高人。”海川答應着,飛身出來。高聲喊道:“請仙長留步!”
原來這位道爺是海川的親師伯,姓莊雙名道勤,人稱太虛上人。莊老劍客爺是四大名劍張鴻鈞三爺的大弟子,童林的師父尚道爺、何道爺是二弟子三弟子,北俠秋田的師父行四,這是臥虎山嫡派。莊老劍客的人性就是袒護徒弟。他現在有三個弟子,八卦山九宮連環堡的混元俠逍遙叟李昆李太極,就是他的二弟子。李昆在八卦山朝天峯,給師父修了一座大廟朝陽觀,莊劍客爺多年來隱居於此。尚道爺收了童林,當然要到朝陽觀給師哥送信。韓寶、吳志廣盜國寶的事情,李太極不敢隱瞞,當然也要稟報恩師。莊道爺本應該責備李昆,可他這人護短,並不說李昆不好。童林下雲南奔八卦山來啦,老劍客爺有些害怕:哎呀,如果童林來到廟中,抓住我要國寶,這一來可麻煩了!乾脆,我躲開你們,你們誰有能爲誰施展!我去江西信州,找恩師去盤桓些日子,眼不見心不煩。這樣兒把小驢備好,帶些銀兩,落葉秋風掃寶刀往驢背上一搭,飢餐渴飲,順大道下來了。今天正往前走,下起了小雨。老仙長一催座下小驢,往東北方向翻蹄亮掌而來,莊劍客爺擡頭看,見路北有座小破廟,仙長爺下了小驢,一看這廟山門全沒啦,上寫着敕建菩提寺。他拉驢進了小門,東西廟牆,坍塌倒壞,破爛不堪。院裏雜草叢生,滿院子碎磚斷瓦,迎面的破大殿,隔扇門也都壞啦。劍客爺繞到二層殿,北殿的破殿頂兒還有,成了敞棚啦!老仙長把嚼環摘下,讓驢在破棚下面歇一會兒,寶劍摘下來自己佩上,順頭層殿後邊的門兒進來了。迎面是護法韋陀神,手上捧的金剛杵都沒有啦!轉到前面,破供桌還有,神像缺胳膊少腿,配饗更看不出來了。老道爺把供桌的布桌圍子解下來,把桌子上的塵土擦淨,然後往上邊一坐。外面的小雨,刷刷刷下個不停。正在這個時候,從外邊進來兩個人:“哥哥,咱到廟裏去避避雨吧。”說着可就奔北殿來啦。老劍客爺一提氣輕輕地落在這破神像的後面,蹬着韋陀神的肩膀,扶着神像的後背往前觀看。仙長爺不認識他倆,這正是陸豐、陸寅。
這兩個賊人,自從鏢打李英之後,陸寅並沒回店,準備第二天,往東北城角外看驗屍首。萬沒想到,李英不見啦!陸寅着急道:“哥哥,我說昨晚一刀扎死他就完啦,你偏說讓他受盡了罪死,你看他跑了!”陸豐搖頭道:“可能有人救了他,慢慢地打聽,連救他的一塊兒殺!”二人到店裏結算了帳,一齊回家。這一天,聽說西關龍王廟開光,有個打把式賣藝的,他們心想找賣藝的開開心,沒想到剛到西門裏,西門外就進來很多的人,百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才知道白潔被捕,金眼鷹孫亮來辦案。跟老百姓一詢問,兩個賊人才明白,是白潔救了李英,傳他槍法,才被孫亮捉住。二賊回家,次日清晨,又來到城內打聽,才知道把白潔解往雲南府。他們倆在城內吃了飯回到家中,陸寅跟陸豐商量:“哥哥,看來三年前李英是被白潔所救,這白潔也是咱的仇人,我想約兄長在半路劫囚車,連孫亮帶白潔一同殺死,然後再找李英報仇,您看怎樣?”陸豐點頭:“很好,你不要着急,明天隨愚兄前往一個去處,定能如願。”次日,兩人收拾好兵刃,來到菩提寺。天公不做美,西北角刮來烏雲,下起了小雨兒,二人的衣服全淋溼了。進了破山門,來到北殿。陸寅問:“哥哥,這是座廟。”“對,這兒是去雲南的大道,咽喉之路。囚車一定從此路過,咱來個老虎吃鹿——死等!這裏上不着村,下不靠店,殺了人一走了之,無人知道。”真是路上說話草裏有人,萬沒想到偏偏這位太虛上人莊道勤老劍客爺就藏在佛像的後面!老人家一聽就知道他們不是好人。只聽陸寅道:“哥哥您看這供桌上很乾淨,可能有人避雨來的,咱們坐會兒吧。”兩人臉衝外坐在供桌上,陸寅着急呀,又問:“哥哥,外邊雨不下啦,囚車一定走這兒嗎?”“沒錯,這是官道,非走這兒不可。”
陸豐知道他心急,問:“兄弟,你別急,一晃六年,咱們手底下光人命都有二十來條啦!你始終還沒把你們兩家真實情況告訴我,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陸寅才把李英所說的這篇話,詳細的說了一遍。老劍客爺才知道這兩個是淫賊,並且要恩將仇報,劫殺好人。心想:這兩個賊人嫁禍於人,身上有二十條人命案,莠草不除,難保禾草!惡人不殺,難伸正氣!除惡人即是善念,就應該亮劍除奸。劍客爺又一想:自己是個出家人,該是舉足不傷螻蟻命,講究無爲清靜,既然他們等囚車,我爲什麼不迎着囚車去?使善良的人沉冤得雪,何須山人亮劍殺人呢?仙長想到這裏,主意拿定,慢慢地從後殿門出來。把小驢拉出破廟,騙腿上驢,走到大樹林,可巧發現李英動手救白潔。所以到現在才指出迷津。
童林出來問道爺貴山貴觀貴法號,道爺多了個心眼兒,我先問問他吧。
“無量佛,小檀越,你叫什麼名字?”“老仙長,您問在下,祖居直隸京南霸州童家村,姓童名林表字海川。”道爺一聽嚇了一大跳!無量佛,人家沒犯案,我要犯案!童林要知道這是誰,跟我要國寶,這可就壞啦,趕緊快跑!
“無量佛,山人居住在雲南大山,三間草觀,人稱我是無知野道。”說完了,飛身上驢,照定驢的後胯“啪”的給了一巴掌,得得得,眨眼之間不見了。
王爺提着海川的包袱也來到樹林外:“海川,你問了嗎?”“問了,仙長居住在雲南大山,廟名叫三間草觀,仙長名叫無知野道。”王爺一聽:“嗨!
人家仙長什麼也沒說呀!“海川一怔:”仙長都說啦,爺怎麼沒聽見?“”海川你爲人誠實,好哄。我問你雲南大山在哪?雲南的山多啦,大山更多!三間草觀你去哪找哇?庵觀寺院要有名啊!再說無知野道,出家人有叫這樣名子的嗎?哈哈,你就信以爲真啦?“海川一聽,恍然大悟:”噢,爺說的對,偌大的仙長,信口雌黃,我追他去。“說着,就要往東追。王爺伸手攔住道:”海川,追也無益,老仙長飄然若仙,神龍見首不見尾,定是綠林高手,不通名姓,也是常理。剛纔仙長先問了你的名姓之後,才說出這些話,看來他不願把真名告訴你呀,將來必有重逢之時。“海川點頭道:”爺說得很對,我提出名字來,那仙長面上吃驚,以後再說吧。“”海川,你說這三個人能捉住二賊嗎?“”我看不容易。“王爺點頭道:”這兩個賊人實乃人間敗類,理應除掉,爲死者昭雪。你快去協助他們,把二賊捉住。“海川搖頭道:”您的病剛好,怎能跟着我奔馳而行呢。“”不要緊,你看大月亮地,也沒什麼危險,你跑我也跑,差不了多遠,還是快些去吧。“二、三里路,眨眼之間就到了。遠遠的瞧見,好一場兇殺惡戰。
原來孫亮、李英、白潔三個人腳底下攢勁,沙沙沙,施展絕學武功,齊奔菩提寺而去。別看三裏來地,孫亮可不成了,李英在前頭故意放慢腳步,不致於使孫亮難堪,孫亮說道:“士鈞老弟,白老弟,二位收步,孫亮有兩句話說。”李英、白潔站住。李英問:“孫班頭你有什麼事情?”孫亮長嘆一口氣:“二位老弟,通過今晚的事情,孫亮內疚於心,感到自己辦事不明!
含冤者被屈,行兇者逍遙法外!現在真象大白,咱們以前的事情不提啦,還望二位老弟鼎力協助,使賊人就範,同舟風雨,不要記恨在下吧。“白潔本來恨他,也不愛理他。經過孫亮一說,也覺着人家孫亮不容易。李英一抱拳:”孫班頭也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怎能記恨你孫老班頭呢?請不要心存芥蒂,我們是禍福相共啊。“說着話,一擡頭來到了寺前。李英把刀拉出來,白潔伸手撿起兩塊磚來,順山門進了頭層殿。孫亮就涼了半截兒,問:”怎麼沒人啊?“李英來到供桌前,仔細看了看便道:”孫班頭,你別急嗎,賊人可能去後殿啦,他既是來殺人,殺不了人怎能走哇?“孫亮點頭,三個人轉到韋陀神的前邊,借月光一看,北殿的破臺階條石上,坐着陸寅和陸豐。
他們在前殿等的時間太久了,心裏很煩,纔來到後殿。一看這塊條石上沒有雨水,便坐下來,耐心等待。萬沒想到,李士鈞第一個,嗖的一下竄到院中,孫亮、白潔也出來了。陸寅一看,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啊!哥哥,仇人到啦!”陸寅回手拉刀,陸豐打包袱亮出鐵蒺藜槌。李英現在倒不着急啦,一看陸寅過來,把刀插入鞘內道:“兄弟,三年前,你與陸鬆坡在常德府城外,打了愚兄一毒鏢,認爲必死,不想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巧遇兄弟白潔,救我活命。可三年前你在常德府上不見村,下不遇店,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你說過雲南府十八條命案是你做的。孫班頭請過來,陸寅賢弟,這就是雲南府八班總役孫亮,孫班頭,這就是陸寅。”李英給介紹完了,問:“陸賢弟,你要是真正的漢子,當着孫班頭承認下來,李英佩服之至。”陸寅被李英用話一激,把眼瞪圓:“雲南府十八條命案正是小太爺所爲,天王老子在這兒,好漢做事好漢當!”李英衝着孫亮一笑:“孫老班頭,真的主犯在這兒哪,您別淨拿講理的,不講理的您敢不敢拿呀?”孫亮也確是羞愧難當,一顫槍撲嚕嚕,厲聲高喊:“案犯陸寅休走,看槍!”一抖槍“毒蛇出洞”,直奔陸曉村胸前便扎。陸寅上左步,掄刀一壓,順槍桿往前順水推舟,右手腕又一提刀把,刀在自己的右肩頭搶起,“唰!”奔孫亮的右面就劈。孫亮回手一託槍相架,二人當場動手,打在一處。李英一捋雁翎刀,飛身來到陸豐的面前,用刀點指:“惡淫賊陸豐,三年前你用毒鏢打我,李英決不記恨。可有一樣,陸寅年幼無知,你和他是骨肉弟兄,你幫他報仇我不惱,你爲什麼引誘他採花作案,陷害婦女姐妹們一生名節?他小小年紀被你所誤,你這衣冠禽獸!”陸豐被李英罵的狗血噴頭、惱羞成怒,“唰——”一分雙錘:“姓李的,就爲的是要你一命!”左手錘晃面門,右手錘摟頭蓋頂就砸。李英閃身一躲,舉刀就砍,陸豐急架相還,兩個人便是一場惡戰。白潔手裏攥着半頭磚,見陸豐一露空,照他腦門子“啪”就是一下。陸豐沒躲開,腦袋上的血就下來啦!原來他的本領就不敵李英,再加上白潔的半頭磚,他可就更不成啦。李英心裏卻想:你把我一個好兄弟,給鬧得身敗名裂,我一定把你捉住!可是要殺陸豐不費力,要生擒他就不那麼容易了。陸寅知道陸豐敵不住李英,他恨不得一刀把孫亮宰了,好去幫助陸豐。他把渾身解數施展出來,這口刀上下翻飛。孫亮一個班頭,怎能抵擋?陸寅跟孫亮動手,只有十五個照面兒,陸寅連用三招,頭一招“白猿獻果”,捧刀扎孫亮的面門,孫亮當然橫槍一架。沒等到孫亮還招哪,陸寅用了第二招“猛虎守食”,他把刀往左擺,撤右步,往下一矮身,刀走底盤,從左到右,照孫亮的雙腿就砍。招式如打閃一般,其快無比。孫亮只好往後一坐腰,勉強竄出去有四尺。陸寅跟着上左步跟右步,刀走“進步撩陰”,順着孫亮的襠中從下往上“唰”——就到啦!按理說孫亮準死無疑,沒想到當他躲第二招的時候,往後坐腰時卻蹬上了一塊圓石頭,咕嚕,孫亮撒手扔槍,仰面沖天摔了個大跟頭!這一摔倒把“撩陰刀”給躲過去啦。他想站起來又焉得能夠呢?陸寅雙手一舉刀,孫亮眼睜睜看着刀下來要把自己砍死。說時遲,當時快,就在這千鈞一髮之時,突然間有人高喊:“賊子大膽!”聽着聲音在廟外,聲音一停,人已到了陸寅的背後了。陸寅當然沒工夫往下剁了,趁這工夫孫亮連滾帶爬,站起來就摸大槍,雙手一合槍,仔細觀看,心裏暗暗地叫了聲“慚愧”。
原來正是鎮八方紫面崑崙俠童林童海川。陸寅壓刀一看海川,十分生氣,用刀一指:“你是什麼人,放着道路不走,要管閒事!難道你就不怕趟混水嗎?”童林一陣冷笑:“哼哼,賊子真乃大膽!某家既然要管閒事,就不怕趟混水!像你這惡貫滿盈的惡賊,豈能容你逍遙法外?”陸寅看不起海川:“你既然不怕死,我就叫你死在刀下!”他往前搶步,左手晃面門,右手刀斜肩帶背就劈。海川微然一躬左步,伸右手立着一穿,跟着一擄陸寅的手腕,嘭的一把抓住,往前一帶,順手牽羊,左腳偏踩臥牛腿,就是陸寅的肋上,“叭喳”一下,把陸寅摔出去足有一丈遠!隨着海川追上去,右腳跺後腰一腳。孫亮心花怒放,大槍一扔,趕緊頂腰眼兒。抹肩頭攏二臂,四馬攢蹄把陸寅給捆上了。童林飛身形來到李英的身邊道:“士鈞閃開,待我來!”陸豐一看,不敢戀戰啦,可他看海川過來了,只好雙錘走插花蓋頂打來,童林繃左步躲右步,往下一矮身,左手在陸豐的右腿裏邊一拍,陸豐咕咚摔倒了。
鯉魚打挺剛起來,白潔的磚頭又到了,正砸在陸豐的腦門子上。李英一伏腰就追上去了。白潔撿起陸豐的錘,有了兵刃,膽子也壯啦,跟着李英也追上去了。孫亮明白李英的心,不把這罪魁禍首陸豐拿住,怎能甘心呢?見海川過來,孫亮要給他道謝。陸寅反倒說話了,他衝着童林喊:“朋友,你過來一下。”童林低頭看着他問:“幹什麼?”“我問你,你認識人家官人嗎?”
“不認識。”“噢,那你幫忙拿住我,人家也不能賞你個官兒啊!”海川一陣大笑:“某家幫忙,不爲做官,只是盡臣民之道,再說像你這恩將仇報,視友爲敵,不顧廉恥的淫賊,人人得而誅之。”陸寅被罵得面紅過耳,又說道:“問問您的名姓可以嗎?”“我家住直隸霸州童家村,姓童名林字海川,江湖人稱鎮八方紫面崑崙俠。”英雄名振四海,嚇得賊人低頭不語。他心裏說,被俠客拿住,死了也不冤啦!孫亮一聽,把槍一扔跑過來,跪在海川的面前,說:“原來是久負盛名的童俠客爺,在下給您磕頭,謝謝您剛纔救命的大恩,再謝謝您替我拿住了賊人,我一家老小都感念俠客爺的大德呀!”
孫亮說的話,叫人心酸,海川伸手相攙:“老班頭,不敢當,不敢當,時逢恰巧,被我趕上啦,這不算什麼。”
剛把孫亮攙起來,王爺跑得滿頭是汗,又兼提着子母雞爪鴛鴦鉞的包袱,順着破牆入口踉踉蹌蹌地進來。一眼看見海川跟孫亮說話,地下躺着一個人,已經捆好。問:“海川,拿着賊人了嗎?”說着遞過包袱去,掏手絹擦汗。
海川接過包袱:“貝勒爺,真應了您的話啦。我要是不提前趕到,這位孫班頭的命都沒啦!這是仰仗您的洪福,拿住一個賊人,還是正凶主犯。”王爺沒說話,孫亮一抱拳問海川道:“您說的是哪位貝勒爺,快告訴我,好給他老人家磕頭哇。”“嗨!”海川很後悔失言。沒法子,只好道:“孫班頭,這是我的主人,當今萬歲康熙老佛爺的四皇子,雍親王府固山多羅貝勒府胤禛貝勒爺,現在晉封雍親王爺,上前見過吧。”孫亮一甩兩袖口搶步磕頭道:“下役雲南府班頭孫亮,罪該萬死,不知王爺金身大駕來到這裏,有失慕敬,下役給王爺叩頭。”王爺用手一接:“快起來,本爵私行到江南,不可聲張出去。”“王爺放心,下役不敢,怨不得賊人被擒,原來仰仗王爺的洪福齊天,還有俠客爺的鼎力協助。不知王爺和俠客爺怎麼會來到這江南地面?下役敢問嗎?”這時候,李英、白潔也回來啦。李英長嘆了一口氣:“賊人進了竹塘,眼看着就追上啦,結果叫他跑掉啦。嗨……”孫亮叫李英、白潔過來,給王爺、海川都介紹完了,二人磕頭道謝。王爺站在前殿的殿門廊沿下面,說:“孫亮、李英、白潔,你們三個人的事,不用再提啦。因爲在大墳頭的後邊,仙長問你們,以及你們所說的,我們爺倆都聽見啦,不必重複。
我們二人的事,你們也不必問,因爲不是一句半句的話能說清楚,我要說的,就是孫亮在公門中爲官數十年,不分清紅皁白,亂捕亂抓,非皇上愛民之道,今後辦案一定要心細。白潔小小年紀,見義勇爲,搭救李英,血心熱膽,是我大清的好臣民好子弟。白母深明大義,教子有方,比古之賢母不爲過也。
李士鈞可稱丈夫,保全兩代深交,寬宏大量,是武林中的好後代,很是難得呀!“王爺又吩咐,”你們三人應該同舟共濟,不計前嫌,馬上押着這個賊人,重返常德府衙掛號投文,要讓知府給白潔恢復名譽,使其母子團聚,以慰慈母之心。“然後孫亮又懇求李士鈞幫助,押解案犯迴轉雲南伏法,爲死難者伸冤報仇。三個人給王爺、海川致謝。李英過來看了看陸寅道:”兄弟,不聽愚兄苦口婆心再三規勸,你一定認爲愚兄是你的仇人,到現在你有何感想?當年先賢歐陽文忠公說過,先王治法本乎人情,你見識不明,視友爲敵,認敵做友,到現在身敗名裂,領受國法,愚兄無法救你,只能這一路之上照顧,不叫你受罪,這就算哥哥我盡了心,對得起你,也對得起死去的叔父嬸母了。“說着落淚如雨。陸寅眼含着淚光:”哥哥,千錯萬錯是小弟一人之過,到現在追悔不及,這纔是未曾害人先害己。哥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小弟回到雲南府,難免一刀之苦,是我咎由自取,我並不怨天尤人。只求您兩件事,第一,二老墳前就託付您,逢年到節,您替我盡孝,墳前一祭。第二,我的死並不是兄長所害,實是陸豐所爲,您能抓住他,也讓他領國法,小弟就含笑於地下啦。“陸寅的話,人們聽了也是難過的。李英點頭道:”兄弟,你放心吧。“說着,李英把陸寅的刀撿起插入鞘內,然後把他背起,三個人又給王爺海川道了謝,走了。
童海川二目發直,看着幾個人,趁着曉星殘月越走越遠,不由得一陣難過。想着人家的案子怎麼就會機緣湊巧,遇到了我們,很快抓住主犯,銷票無事,到我這兒怎麼這樣難呢?什麼時候才能拿住韓寶、吳志文,國寶還朝,自己能奉養雙親哪?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王爺跑了一身汗,在廊檐下站了這麼半天,又感到渾身發緊,頭暈腳軟。心說壞了,我又感冒啦!一看海川發怔,王爺就知道他在想自己的事,心裏難過,就說:“海川哪,我可又要病,這麼一會兒,我覺着又感冒啦,咱們爺倆找個地方先休息休息吧。”海川也明白王爺的心。他們二位順着道走了時間不大,遠寺鐘敲,沿村雞唱,天已大亮啦。往前走黑壓壓霧沉沉、煙籠霧繞,是個大鎮甸。鎮口有塊大石頭,上面刻着三個大字“長樂鎮”。東口路北有座大店,黑匾金字:“高升老店”。來到店門口,夥計覺着新鮮,怎麼大清早就有住店的?把爺倆請到西跨院三間北房,十分清靜。擦臉嗽口喝茶吃早點,海川告訴夥計:“我們掌櫃的初到南省,有些不服水土,你把本鎮最好的郎中給請一位來。”夥計侍奉殷勤,又派人請來先生診脈。爺倆住了四、五天,吃了幾劑藥,王爺病體痊癒,算還了店飯帳,離開長樂鎮。王爺覺得神清氣爽,爺倆說說笑笑,頗不寂寞。走到中午,天氣顯得很熱,沅江就在北邊不遠,護江堤上的大樹林蔥蔥郁郁,前面有一大片竹林,當中有一條狹窄的道路,路上沒有行人。
王爺說:“海川,咱們找個地方歇一下吧。”海川答應。
正在這個時候,就聽見前面有人喊:“救命啊,救命啊!”聲音透急。
“海川,有了劫道的啦,我看着這地方就很兇險,快去救人。”西面的聲音越喊越近,奔跑的腳步都聽見了。海川心裏有譜,不管發生什麼事,自己都不離開王爺。就說:“您先藏進竹林。”王爺邁步進了竹塘。海川一貓腰,隱蔽身形往外看,有一位老人,穿的十分襤褸,鬚髮皆白,滿臉急怒,身上揹着一個包袱,跑得直喘。按理說偌大年紀,走路費力,可他現在跑得不慢!
後邊追的一個人,三十多歲,短矬蹲兒,柿餅子臉,又扁又白,兩道肉貢子眉毛,一雙小圓眼兒,趴趴鼻子,大嘴岔兒,兩條小短腿兒,掖把灑鞋,一身藍褲褂兒。海川一看這個人認得,這氣就不打一處來呀!原來是蠍虎子白亮,他是潘龍的夥計,兩次杭州擂都是他挑起來的,最後把他開除了。侯老俠給他幾十兩銀子,讓他做個小本經營,以資口。他這樣的人不能安份守己,就愛賭博,結果一頭扎進賭錢場兒,沒有幾天,輸的是黃鼠狼烤火——爪幹毛淨!小子傻眼啦,結果就斷道劫財,非偷即搶,可他又不敢在附近做案,這樣他奔湖南大道就下來啦。他本想去雲南八卦山投奔法禪,今天他在沅江南岸等候做案,很長時間不過一個人,他心裏着急呀!正在這個時候,他發現這個孤行的老頭。老人姓張,家境貧寒,活活把老妻窮死,指着拉船纖爲生。家裏只有個女兒,今年二十歲,雖說出身貧家,長的倒很標緻,許配本村劉家的孩子爲妻,不管怎麼也要給女兒做兩件衣服。他這是到女兒的舅爺家去取衣服。老頭兒給女兒取嫁妝,被白亮發現,他攥着短刀,氣勢洶洶地蹦出來:“站住。”張老頭一聽嚇得魂不附體,撒往東就跑,高喊救命。
白亮在後邊追:“老小子,把東西給我放下,萬事皆休,不然我要你的老命!”
老頭跑的一溜煙似的,白亮一邊追一邊說:“老東西你隨便喊,喊幹了嗓子到沅江裏渴水去,一個人沒有!”他追的這快呀,白亮眼看追上啦,就覺着腳脖子被人用手一抄:“喲——”白亮這個樂兒可就大啦,咕嗵來了個大馬趴狗吃屎,差一點把前臉栽平了!從竹林裏噌的一下鑽出一位來,一擡腿右腳踩住白亮的腰骨:“白亮,你這奴才,真乃大膽,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公然斷道劫財,殺生害命,真是屢教不改,怙惡不悛!”說着,海川一擡右手,照白亮後腦勺,就是一巴掌。白亮摔懵啦,現在聽着好耳熟,他歪腦袋一看是海川,而且怒容滿面,自知必死。可他也尋找生的希望,就喊道:“俠客爺,唸白亮也是鏢局子舊人,您饒我一條狗命吧。俠客爺,小子求您啦!”白亮都哭出來啦。一提鏢局,海川的鐵掌實難落下,可自己又生着氣哪,可巧白亮腦袋旁邊就有一塊大石頭,得啦,把氣出在巨石上吧,掌到石碎,“叭!”——好厲害!碎石塊濺在白亮的腮幫子上,崩破了十幾處,鮮血嘩的一下就流出來了。海川一用力,右腳一使勁,差一點把白亮給踩放了炮。
張老頭本來往前跑,看海川把賊人給弄倒了就停了下來,王爺也從竹塘出來,問:“海川,別把白亮踩死,快擡腿叫他起來。”海川把腿擡起來,白亮一看王爺,他知道死不了啦,過來磕頭:“小子白亮給爺磕響頭啦。”
王爺把臉一沉:“可惡的奴才,你真給鏢局丟人!不是給你幾十兩銀子嗎”?
“奴才都輸啦。”“可惡!爲什麼又劫道哇?”“奴才不是餓嗎?”“你不務正業,怎能口!”“奴才在鏢局子吃得慣慣的,花得慣慣的,奴才就是個不務正業的人啊。”“你這奴才,差點兒喪命,你今後能改嗎?”“奴才一定改。”“海川再給他幾個錢,叫他走吧。”童林又拿出二十兩銀子來對白亮說道:“白亮你可真得改,把錢拿去吧。”白亮接過錢給童林、王爺都磕了頭,走了。爺倆來到張老頭的面前,海川扶起來道:“老人家您受驚了。
怎麼會遇見歹人呢?“張老頭掉着淚,把家中事全說了。最後說道:”要不是遇見二位恩公,怕我命都沒啦。“王爺也讓海川拿二十兩銀子給了張老頭:”得啦,你也算因禍得福,拿這錢給女兒添箱吧。“老頭千恩萬謝含着眼淚走了。白亮跑進一個大樹林,他暗自叫着自己的名字:”白亮啊,白亮,你可真白亮啦,今天不提出鏢局,童俠客爺不念舊義,這巴掌下來,我這小腦袋就成了那塊大石頭了,看來我是死狗扶不上牆去,我得學好哇,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童俠客現在正捉拿韓寶、吳志廣,我好好訪一訪他們,只要知道下落,我一報告,請王爺說兩句好話,鏢局子還得要我。“白亮橫下一條心,迴心向善,暫且不提。
再說貝勒爺、海川他們一邊走一邊聊。王爺可說:“像白亮這樣的人,惡習難改,白天劫道,給百姓帶來災難,就應該殺死,以絕後患。”海川點頭道:“您把他放了也對,誰叫他是鏢局子的老人兒,又是潘龍的夥計,提出鏢局子就下不去手啦,希望他迴心向善,莫要胡爲,下次碰上您別心軟啦。
您心疼他一個,可給多少人帶來不安哪!“王爺一聽笑啦:”對對對,依你依你。“爺倆說說笑笑,不知不覺走出十幾裏地來。
靠近沅江的江堤有一片茂密森林,聽着江水聲,如同牛吼。眼前都是丘陵地帶,王爺有些累啦:“海川,咱們進這樹林兒歇歇腳兒,我的兩腳板都走疼啦。”其實海川知道,王爺身爲皇子,不忘武事,騎馬射箭,搬石舉刀,每年都要隨鑾射獵兩次,弟兄諸皇子之間,一起論武射箭更是常事,何況王爺現在照樣兒每天早晨跟海川練八卦掌哪!王爺可能是前幾天得了病,身體尚未復原之故。便道:“好,我還是扶着您點兒。”二人進了樹林,海川用個樹枝子抽打青草,這叫打草驚蛇,把它們驚走啦,然後搬來一塊大石頭,往草地上一放,王爺坐在上邊,倒也涼爽宜人。海川跟王爺商量:“歇會兒咱就走,您身上有汗,這樹林太陰。”王爺答應。海川提着雙鉞的包袱站在一邊。就在這個功夫,噔噔噔從西邊跑進一個人來,說話的聲音透着慘:“完啦,完啦,老天不睜眼,得了,我上吊吧!”說着,他扔了手中的紅纓槍,解繫腰的絨繩,擡頭找歪脖樹。王爺臉衝西正看見,這人滿頭大汗,二目發直,正是雲南府八班總役孫亮!他眼睛光看歪脖樹啦,沒看見這邊有人。海川早瞧見是他啦,心想着他可能差事丟了,可李士鈞呢?王爺招手:“海川,那是孫亮要上吊尋死,快去攔阻。”海川高聲一喊:“孫班頭不要行拙見,童林在此。”金眼鷹孫亮真把扣都拴好了,就要鑽套兒。一聽聲音好耳熟,急忙回頭,一看,他可高興啦!解下絨繩繫好了,貓腰撿槍,跑過來跪倒磕頭:“給王爺叩頭,給俠客爺叩頭,我,我不死啦,有救啦!哈哈哈,我不死啦!”王爺一看孫班頭這副神經質的樣子便問:“孫班頭,你們的差事輸啦?”按江湖上說輸啦就是丟啦。孫亮點頭:“恩人,一點兒也不錯。”
原來他們從菩提寺押着陸寅,三個人直奔團練所,來到之後,三大件就給陸寅帶上啦。把事情都說明,給團練所的人道了謝,陸寅捆在車上,一路押解陸寅回到常德府。來到衙門前,往裏一回,還是王頭值班。孫亮一說,王頭樂啦:“孫爺,我跟您說過,白少爺是好人。得啦,我給您回一聲。”
金知府得信後,看了公文,吩咐升堂。金知府升公堂,先問原差,孫亮首先認錯,白潔確係善良。然後又把拿陸寅歸案的事,如何拒捕,李英如何協助,陸豐如何逃走詳細說明。然後帶陸寅,審訊明白,陸寅全招啦,當堂畫供,給陸寅三大件砸死,提牌子押入大牢。退堂後,金知府來到書房,把李英、白潔叫到房中,行禮之後,細問一番,白潔、李英把當年的事又敘說一遍,金知府也很讚歎。知府拿自己名片,請來本城的紳商、知名的老人,恭送李英、白潔回家。使全城的人都知道白潔、李英是好人。白潔、李英見了白母,悲喜交加,紳商告辭。母子三人重聚,哥倆把事情說完,纔跟老太太商量:“娘啊,弟弟已然回家,事情總算過去,孩兒尚有未了之事,必須幫助孫班頭把陸寅解回雲南府,洗刷兩家先人的清白。然後孩兒接您兒媳孫男女,來常德府居住,我和弟弟好好孝順您老人家。”安人自是高興。左胳膊劉三爺夫妻聽訊趕來,李英也給道謝,從此跟劉三交了朋友。李英吃完飯,囑咐兄弟看家,然後來到衙門跟孫亮相見,才知道金知府出了火票,調城守營二百官兵,以及三班人役,到陸家堡捉拿大盜陸豐。陸豐沒拿到,案後訪查,緝查歸案。全部家財充公入庫,以助善舉,倒也不錯。
孫、李二人商定,提出陸寅上了囚車,金知府給撥了十六名兵丁,押送陸寅直奔雲南府,囑咐一路上嚴加防範。今天就走在沅江的江堤下邊,往西是一段山溝,南邊是大片的竹林,湛青碧綠。這個地方叫青竹塘冷風嘴。李英告訴孫亮:“老班頭,這個地方十分兇惡,加點小心。”這些日子孫亮感到李英爲人忠厚,能爲又好,而且心細如髮,有了李英,孫亮省了心。他想啊:這個年輕人老成練達,將門虎子,不愧是李光輝的跨竈佳兒!自己六十多歲,已是風燭殘年,此番能平安回家,還鄉告老,一定保舉李士鈞爲八班總役。孫亮打定主意,所以李英說什麼,他準聽從。正往前走,只見江堤之上嗆亮亮鑼聲震耳,順着沅江江堤以內,唿啦啦撞出足有一百多名嘍羅,各持腰刀,喊殺連天。竟有大膽賊人,在冷風嘴劫囚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