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列傳第二百六 忠義二

霍安國 李涓 李邈 劉翊 徐揆 陳遘 趙不試 趙令{山成} 唐重郭忠孝 程迪 徐徽言 向子韶 楊邦乂

霍安國,不知何許人。燕山之復,以直祕閣爲轉運判官。宣和末,知懷州。靖康元年,路允迪奉使至懷,表其治狀,加直龍圖閣。歲中,進右文、集英殿修撰,徙知隆德府,未行復留。金騎再至,遂被圍,安國捍禦不遺力,鼎、澧兵亦至,相與共守。拜徽猷閣待制,然竟以閏十一月城陷。將官王美投壕死。粘罕引安國以下分爲四行,使夷官問不降者爲誰,安國曰:“守臣安國也。”問餘人,通判州事直徽猷閣林淵,兵馬鈴轄、濟州防禦使張彭年,都監趙士詝、張諶、於潛,鼎、澧將沈敦、張行中及隊將五人,同辭對曰:“淵等與知州一體,皆不肯降。”酋令引於東北鄉,望其國拜降,皆不屈,乃解衣面縛,殺十三人而釋其餘。安國一門無噍類。明年,贈延康殿學士。

李涓,字浩然,駙馬都尉遵勖曾孫也。以蔭爲殿直,召試中書,易文階,至通直郎,知鄂州崇陽縣。靖康元年,京城被圍,羽檄召天下兵。鄂部縣七,當發二千九百人,皆未集,涓獨以所募六百銳然請行。或謂:“盍徐之,以須他邑。”涓曰:“事急矣,當持一信報天子,爲東南倡。”而募士多市人,不能軍,涓出家錢買牛酒激犒之。令曰:“吾固知無益,然世受國恩,唯直死耳。若曹知法乎,‘失將者死’,鈞之一死,死國留名,男兒不朽事也。”衆皆泣。即日,引而東,北過淮,蒲圻、嘉魚二縣之兵始至,合而前。至蔡,天大雪,蔡人忽噪而奔,曰:“敵至矣。”即結陣以待。少焉,遊騎果集。涓馳馬先犯其鋒,下皆步卒,蒙滷盾徑進,頗殺其騎,且走。涓乘勝追北十餘里,大與敵遇,飛矢蝟集,二縣兵亟捨去。涓創甚,猶血戰,大呼叱左右負己,遂死焉,年五十三。士卒死者六七。上官有忌涓者,脅亡卒誣已遁。明年,金兵去,蔡人以其屍歸。朝廷錄其忠,贈朝奉郎,官其三子。

李邈,字彥思,臨江軍清江人。唐宗室宰相適之之後。少有才略,精悍敏決,見事風生。以父任爲太廟齋郎。初調安州司理,監潤州酒務。用薦改京官,監在京竹木務,擢提轄環慶路糧草,通判河間府。

以迕蔡京、童貫,換右列,由承議郎換莊宅副使,知信安軍,遷知霸州,爲遼國賀正副使。還,貫將連金人夾攻契丹,呼邈至私第,以語動之,使附己。邈言契丹人未厭其主,貫懼邈有異議,即奏不俟對,令復任。邈上書言:“契丹不可滅,苟誤機事,願誅臣以謝邊吏。”都轉運使沈積中捃邈罪五十有三條,鞠治一無所得,乃以建神霄宮不如詔,免官。

久之,監在京染院,進都大提舉京西汴河堤岸。盜起浙東,改江、淮、兩浙制置司管當公事,改知嚴州,代還。貫欲以西師入燕,邈復語貫曰:“方臘小丑,一呼屠七州四十餘縣,竭數路之力而後能平之,殆天以此警公也,何可遽移之北乎?”因密教貫陰佐契丹以圖金人,貫不能用,乃乞致仕。貫收復燕山,奏邈知涿州,改易州,皆辭不赴。嘆曰:“國家禍亂自茲始矣!”

金人犯京師,詔趣入見,邈慨然復起就道。既至,會姚平仲戰不利,京師震動,上不以時賜對,問禦敵奈何?邈言:“勝負兵家之常勢,陛下無過憂,第古未有和戰不定而能成功者。”因言:“种師道宿將,有重名,二敵所畏。朝廷自主和議,而盡以諸道兵畀師道,視敵爲進退。將在軍中,君命有所不受,使見可擊而進,勝固社稷之福;不勝,亦足使敵知吾將帥有以國爲任者。”上稱善,而耿南仲方主和議,不合,乃換右文殿修撰、京畿轉運使,辭不拜。

金人猶駐毛駝崗,乃以邈爲京城西壁守禦使。邈言:“姚平仲敗績,而敵猶不敢留,是畏我也。不以种師道再戰,已失機會;尚可尾其行,及河半渡擊之,猶足爲後戒。”議復格。三上章致仕,不允。改主管馬軍公事、權樞密副都承旨,出爲河北西路制置使。以措置山西塘灣、屯田、弓箭手事。邈論塘灣不可爲,奪制置使,下遷提舉保甲,仍領措置司。又論不已,再奪觀察使,則金兵將及境矣。遂復舊官,守真定。後二日,落階,拜青州觀察使,仍知府事。

邈始視事,兵不滿二千,錢不滿二百萬,自度無以拒敵,乃諭民出財,共爲死守。民恃邈爲固,不數日,得錢十三萬貫、粟十一萬石,募民爲勇敢亦數千人。而新集之兵皆無鬥志,金人至,邈乞師於宣撫副使劉韐,且間道走蠟書上聞,皆不報。城被圍,且戰且守,相持四旬。城破,邈巷戰不克,將赴井,左右持之不得入。斡離不脅邈拜,不拜,以火燎其鬚眉及兩髀,亦不顧,乃拘於燕山府。

金人問曰:“集民兵擊我,謂我爲賊,何也?”邈曰:“汝負盟,所至掠吾金帛子女,何諱吾言敵?”不能屈。久之,欲以邈知滄州,笑而不答。且說之曰:“天下強弱之勢安有常,特吾中國適逢其隙耳。汝不以此時歸二帝及兩河地,歲取重幣如契丹,以爲長利,強尚可恃乎?”金人諱其言,命邈被髮左衽,邈憤,詆譭甚力,金人撾其口,猶吮血噀之。翼日,自去發爲浮屠,金人大怒,遂遇害。將死,顏色不變,南向再拜,端坐就戮,燕人爲之流涕。高宗贈昭化軍節度使,諡曰忠壯。

劉翊,靖康元年,以吉州防禦使爲真定府路都鈴轄。金人攻廣信、保州不克,遂越中山而攻真定。翊率衆晝夜搏戰城上。金兵初攻北壁,翊拒之,乃僞徙攻東城,宣撫使李邈復趣翊往應;越再宿,潛移攻具還薄北城,衆攀堞而上,城遂陷。邈就執,翊猶集左右巷戰,已而稍亡去,翊顧其弟曰:“我大將也,其可受賊戮乎!”挺身潰圍欲出,諸門已爲敵所守,乃之孫氏山亭中,解絛自縊死。

徐揆,衢州人。遊京師,入太學。靖康元年,試開封府進士,爲舉首,未及大比而遭國難。欽宗詣金營不歸,揆帥諸生扣南薰門,以書抵二酋,請車駕還闕。其略曰:“昔楚莊王入陳,欲以爲縣,申叔時諫,復封之。後世君子,莫不多叔時之善諫,楚子之從諫,千百歲之下,猶想其風采。本朝失信大國,背盟致討,元帥之職也;郡城失守,社稷幾亡而存,元帥之德也;兵不血刃,市不易肆,生靈幾死而活,元帥之仁也;雖楚子存陳之功,未能有過。我皇帝親屈萬乘,兩造轅門,越在草莽,國中喁喁,跂望屬車之塵者屢矣。道路之言,乃謂以金銀未足,故天子未返,揆竊惑之。今國家帑藏既空.編民一妾婦之飾,一器用之微,無不輸之公上。商賈絕跡,不來京邑,區區豈足以償需索之數。有存社稷之德,活生靈之仁,而以金帛之故,留質君父。是猶愛人之子弟,而辱其父祖,與不愛無擇,元帥必不爲也。願推惻隱之心,存始終之惠,反其君父,班師振旅,緩以時日,使求之四方,然後遣使人奉獻,則楚封陳之功不足道也。”二酋見書,使以馬載揆至軍詰難,揆厲聲抗論,爲所殺。建炎二年,追錄死節,詔贈宣教郎,而官其後。

陳遘,字亨伯,其先自江寧徙永州。登進士第。知莘縣,爲治有績,魏尹蔣之奇、馮京、許將交薦之。知雍丘縣,徽宗將以爲御史,而遭父祐甫憂。畢喪,爲廣西轉運判官。蔡京啓蠻徭地,建平、從、允三州,遘言:“蠻人幸安靜,輕擾以兆釁,不可。”京惡之,以他事罷歸。

旋知商州、興元府,入爲駕部、金部員外郎。張商英得政,用爲左司員外郎。俄擢給事中,會商英免相。蔡薿攝封駁,力沮止之,遘懼,請外。以直祕閣爲河北轉運使,加直龍圖閣,徙陝西。召還京師,而蔡京復相,再使河北,徙淮南。帝將易置發運使,命選諸道計臣有閥閱者,執政以遘言,京曰:“職卑不可用,願更選。”帝曰:“可除集英殿修撰使往。”京乃不敢言。遂爲副使,未幾,升爲使。朝廷方督綱餉,運渠壅澀,遘使決呂城、陳公兩塘達於渠。漕路甫通,而朱勔花石綱塞道,官舟不得行。遘捕系其人,而上章自劾。帝爲黥勔人,進遘徽猷閣待制。

宣和二年冬,方臘亂,詔以屬遘。遘言:“臘始起青溪,衆不及千,今脅從已過萬,又有蘇州石生、歸安陸行兒,皆聚黨應之。東南兵弱勢單,士不習戰,必未能滅賊。願發京畿兵、鼎澧槍盾手,兼程以來,庶幾蜂起愚民。不至滋蔓。”帝悉行其言。

加龍圖閣直學士,經制七路,治於杭。時縣官用度百出,遘創議度公私出納,量增其贏,號“經制錢”。其後總制使翁彥國仿其式,號“總制錢”。於是天下至今有“經總制錢”名,自兩人始也。

又言:“妖賊陵暴州縣,唯搜求官吏,恣行殺戮。往往斷截支體,探取肺肝,或熬以鼎油,或射以勁矢,備極慘毒,不廠怨心。蓋貪污嗜利之人,倚法侵牟騷動,不知藝極。積有不平之氣,結於民心,一旦乘勢如此,可爲悲痛!此風不除,必更生事。臣願採摭官吏奸贓尚仍舊習者,按治以聞,乞重置於理。”許之。

又進學士,凡所施置,以御筆先下。於是劾越州王仲薿糾市民造金茶器,減直買軍糧券,而以私錢取之,仲薿坐黜。杭經巨寇後,河渠堙窒,邦人以水潦爲病。前守數請於朝,皆以勞費輟役。遘以冬月檄真、揚、潤、楚諸郡,凡守閘綱卒,悉集治所。先是,當閉閘,羣卒無以食,率凍餓不自聊。聞命,相率呼舞以來者二千人,用其力治河,不兩月畢,杭人利焉。

徙河北都轉運使,進延康殿學士,歷知中山、真定、河間府。欽宗立,加資政殿學士,積官至光祿大夫。復爲真定,又徙中山。金人再至,遘冒圍入城,堅壁拒守。詔康王領天下大元帥,命遘爲兵馬元帥。受圍半年,外無援師。京都既陷,割兩河求和。遘弟光祿卿適至中山,臨城諭旨,遘遙語之曰:“主辱臣死。吾兄弟平居以名義自處,寧當賣國家爲囚孥乎?”適泣曰:“兄但盡力,勿以弟爲念。”

遘呼總管使盡括城中兵擊賊,總管辭,遂斬以徇。又呼步將沙振往。振素有勇名,亦固辭,遘固遣之。振怒且懼,潛衷刃入府。遘妾定奴責其輒入,振立殺之,遂害遘於堂,及其子錫並僕妾十七人。長子鉅以官淮南獲免。振出,帳下卒噪而前曰:“大敵臨城,汝安得殺吾父?”執而捽裂之,身首無餘。城中無主,乃開門出降。金人入見其屍曰:“南朝忠臣也。”斂而葬諸鐵柱寺。建炎初,贈特進。

遘性孝友,爲人寬厚長者。任部刺史二十年,每出行郡邑,必焚香祈天,願不逢貪濁吏。嘗薦王安中、呂頤浩、張愨、謝克家、何鑄,後皆至公輔,世以爲知人。

適由開封少尹、衛尉少卿至光祿卿。是役也,金人執之以北。後十年,死於雲中。

趙不試,太宗六世孫。宣和末,通判相州,尋權州事兼主管真定府路經略安撫公事。建炎元年,知相州。初,汪伯彥既去相,金人執其子似,遣來割地,似至相,不試固守不下。明年,金人大入。州久被圍,軍民無固志,不試謂之曰:“今城中食乏,外援不至。不試,宗子也,義不降,計將安出?”衆不應。不試知事不可爲,遂登城與金人約勿殺,許之。既啓門,乃納其家井中,然後以身赴井,命提轄官實以土。州人皆免於死。

趙令{山成},燕懿王玄孫,安定郡王令衿兄也。初名令裨。建炎初,仕至鄂州通判,領兵戍武昌。賊閻瑾犯黃州,縱掠而去。令{山成}渡江存撫之,黃人乃安。李綱言於上,擢直龍圖閣、知黃州,賜今名。奉詔修城,凡六月而畢。賊張遇過城下,招令{山成}.度不能拒,出城見之,遇飲以酒,一舉而盡,曰:“固知飲此必死,願勿殺軍民。”遇驚曰:“先以此試公耳。”更取毒酒沃地,地裂有聲,乃引軍去。未幾,丁進、李成兵迭至,俱擊卻之。叛將孔彥舟又引兵圍城,率民兵固守,凡六日乃解。

三年,以內艱去,詔起復。時金人聞孟太后在南昌,欲邀之,徑犯黃州。令{山成}已還在道,郡卒得金人木笴鑿頭箭,浮江告急。令{山成}疾趨,夜半入城。金人力攻,翼日城陷。金人慾降之,大罵不屈,酌以酒,揮之不肯飲,又衣以戰袍,曰:“我豈當服!”金人曰:“趙使君何堅執膝?”曰:“但當拜祖宗,豈能拜犬彘!”金人怒鞭之,流血被面,罵不絕口而死。事聞,贈徽猷閣待制,諡曰愍忠。州人乞立廟,從之。初,城破,都監王達、判官吳源、巡檢劉卓,皆以不屈死焉。

唐重,字聖任,眉州彭山人。少有大志。大觀三年進士。徽宗親策士,問以制禮作樂,重對曰:“事親從兄,爲仁義禮樂之實。陛下以神考爲父,哲宗爲兄,盍亦推原仁義之實而已,何以製作爲?”授蜀州司理參軍,改成都府府學教授,知懷安軍金堂縣,授辟雍錄。

先是,朝廷以拓土爲功,邊帥爭興利以徼賞,凡蜀東西、夔峽路及荊湖、廣南,皆誘近邊蕃夷獻其地之不可耕者,謂之納土,因置州縣,所至騷然。重以其利害白之宰相,因是薦之,召對。遷吏部員外郎、左司郎官、起居舍人。

金人入京師,重言:“開邊之禍,起於童貫,故金人以貫爲禍首。若斬貫首,遣人傳送於金,尚可緩兵。”或獻議遠避,重聞衛士語,以告於朝,始定守城之計。擢右諫議大夫。時宰執各主和戰二議,重上疏乞命其廷辨得失。金人要求金帛,中書侍郎王孝迪下令,有匿金銀者死,許人告。重曰:“如此,則子得以告父,弟得以告兄,奴婢得以告主矣,豈初政所宜?”即與御史抗論,乃止。又累疏乞斬蔡京父子以謝天下。尋遷中書舍人,詞命多所繳奏。又言:“近世不次用人,其間致身宰輔,有未嘗一日出國門者。乞先補外,以爲之倡。”上開納,而宰相執奏以爲不可。明日,臺諫皆得罪,重落職知同州。

金人已陷晉、絳,將及同。重度不能守,乃開門縱州人使出,自以殘兵數百守城,以示必死。金人疑有備,不復渡河而返。降詔獎諭,擢天章閣待制。先是,陝西宣撫使範致虛提五路兵勤王,至陝州。重遺致虛書,言:“中都倚秦兵爲爪牙,諸夏恃京師爲根本。今京城圍久,人無鬥志,若五路之師逡巡未進,則所以爲爪牙者不足恃,而根本搖矣。然潰卒爲梗,關中公私之積已盡;又聞西夏侵掠鄜延,爲腹背患。今莫若移檄蜀帥及川峽四路,共資關中守禦之備,合秦、蜀以衛王室。”致虛銳於出師,由澠池屯千秋鎮,爲金將所敗,軍皆潰,退保潼關,而五路之力益耗矣。重募人間道走京城歸報。二帝既北行,重即移檄川、秦十路帥臣,各備禮物往軍前迎奉。

未幾,高宗即位,重上疏論今急務有四,大患有五。所謂急務者,以車駕西幸爲先,次則建藩鎮、封宗子,通夏國之好,繼青唐之後,使相犄角,以緩敵勢。所謂大患者,法令滋彰,朝綱委靡,軍政敗壞,國用竭,民心離。欲救此者,宜守祖宗成憲,登用忠直,大正賞刑,誠今日之急務。

長安謀帥,劉岑自河東使還,上亦詢可守關中者,岑以重對,乃以天章閣直學士知京兆府,尋兼京兆府路經略制置使。

重前在同州,凡三疏上大元帥府,乞早臨關中以符衆望。且畫三策:一謂鎮撫關中以固根本,然後營屯於漢中,開國於西蜀,此爲策之上;若駐節南陽,控楚、吳、越、齊、趙、魏之師,以臨秦、晉之墟,視敵強弱爲進退,選宗親賢明者開府於關中,此爲策之次;儻因都城,再治城池汴、洛之境,據成皋、崤函之險,悉嚴防守,此策之下;若引兵南度,則國勢微弱,人心離散,此最無策。暨至永興,又六上疏,皆以車駕幸關中爲請。並條奏關中防河事宜,大意謂:虢、陝殘破,解州、河中已陷,同、華州沿河與金人對壘,邊面亙六百餘里。本路無可戰之兵,乞增以五路兵馬十萬以上,委漕臣儲偫以守關中。

章凡七八上,朝廷未有所處。重複上疏曰:“關中百二之勢,控制陝西六路,捍蔽川峽四路。今蒲、解失守,與敵爲鄰,關中固,則可保秦、蜀十路無虞。緣逐路帥守、監司各有佔護,不相通融。昨範致虛會合勤王之師,非不竭力,而將帥各自爲謀,不聽節制。乞選宗親賢明者充京兆牧,或置元帥府,令總管秦、蜀十道兵馬以便宜從事,應帥守、監司並聽節制。緩急則合諸道之兵以衛社稷,不惟可以禦敵,亦可以救郡縣瓦解之失。”又乞節制五路兵,俱不報。

金將婁宿渡河陷韓城縣,時京兆餘兵皆爲經制使錢蓋調赴行在。重度勢不可支,以書別其父克臣曰:“忠孝不兩立,義不苟生以辱吾父。”克臣報之曰:“汝能以身徇國,吾含笑入地矣。”及金人入境,重遺書轉運使李唐孺曰:“重平生忠義,不敢辭難。始意迎車駕入關,居建瓴之勢,庶可以臨東方。今車駕南幸矣,關陝又無重兵,雖竭智力何所施,一死報上不足惜。”

及金兵圍城,城中兵不滿千,固守逾旬,外援不至。而經制副使傅亮以精銳數百奪門出降,城陷,重以親兵百人血戰。諸將扶重去,重曰:“死吾職也。”戰不已,衆潰,重中流矢死。初,唐孺以其書聞,俄以死節報。上哀悼之,贈資政殿學士,後諡恭愍。

郭忠孝,字立之,河南人,籤書樞密院事逵之子。受《易》、《中庸》於程頤。少以父任補右班殿直,遷右侍禁。登進士第,換文資,授將作監主簿。年逾三十,不忍去親側,多仕於河南筦庫間。宣和間,爲河東路提舉。解樑、猗氏與河東接壤,盜販鹽者數百爲羣,歲起大獄,轉相告引,抵罪者衆。忠孝止治其首,餘悉寬貸。宰相王黼怒之,坐廢格鹽法免。

靖康初,召爲軍器少監。入對,以和議爲非是,力陳追擊之策,謂:“兵家忌深入,金人自燕薊興兵,逾河朔,犯都城,其鋒不可當,今銳氣且衰,又顧子女玉帛之獲,故議和以款我師。今諸道之師集矣,宜乘其惰擊之,若不能擊其歸,他日安能御其來。”上命與宰相吳敏、樞密李綱議,忠孝復條上戰守利害、士馬分合之策十餘事。主和者衆,卒不用其策。改永興軍路提點刑獄,措置保甲。初,議者請擇保甲十萬刺爲義勇,分隸河朔諸郡。忠孝曰:“保甲歲久,死亡者衆,擇三萬人守都城可也,河朔騎兵之地,非保甲所宜。”上從之。忠孝亟走關陝,得勝兵三萬,分隸十將,擇一將統之。繼遣兵趨澤、潞,聽宣撫司節制。

金人再犯京師,永興帥範致虛率諸軍繇淆、澠入援,忠孝曰“金人深入,而河東無守備,願分兵走太行,扼其歸路,彼必來戰,城下之圍可緩。”致虛以爲然。檄河中守席益、馮翊守唐重與忠孝同出河東,爲牽制之舉,大軍盡出函谷。忠孝獨以蒲、解軍三千至猗氏,遇金人,破之。逾絳州,破太平砦,斬首數百級。攻平陽,入其郛。會大軍失利淆、澠間,乃引還。

及金人犯永興,兵寡,或勸忠孝以監司出巡,可以避禍。忠孝不答,與經略唐重分城而守。忠孝主西壁,唐重主東壁。金人陳城下,忠孝募人以神臂弓射之,敵不得前。已而攻陷城東南隅,忠孝與重及副總管楊宗閔、轉運副使桑景詢、判官曾謂、經略主管機宜文字王尚、提舉軍馬武功大夫程迪俱死之。朝廷贈忠孝大中大夫。子雍,別有傳。

程迪,字惠老,開封人。父博古,部鄜延兵戰死永樂。迪以門蔭得官。宣和中,從楊惟中徵方臘有功,加武功大夫、榮州團練使、瀘南潼川府路走馬承受公事。

諸使合薦迪忠義謀略,可任將帥,召赴行在。經略制置使唐重以敵迫近,留迪提舉軍馬,措置民兵以爲備。金人已自同州渡河,或勸迪還蜀,迪思有以報國,不從。乃詣種氏諸豪,謀率衆保險,俟其勢稍衰,出奇擊之。轉運使桑景詢知其謀,以告唐重,揭榜許民擇險自固。會前河東經制使傅亮建議當守不當避,重從之,以亮爲制置副使,去者悉還。

既而金兵益迫,重乃以迪提舉永興路軍馬,措置民兵,令迪行視南山諸谷,將運金帛徙治其中。因召土豪,集民兵以補軍籍。會應募者衆,亮語重曰:“人心如此,假以旬日,守備且具,奈何望風棄去。”重大然之,即檄諸司聽亮節制。金人近城,迪又欲選兵迎戰,使老稚得趣險,尚可以活十萬人。亮執議城守,金人四面急攻,外無援兵,迪率諸司及統制偏裨以下東鄉會盟:“危急必以死相應,誓不與敵俱生。”慷慨嗚咽,同盟皆感泣。城破,乃自亮所分地始。亮先出降,衆潰。迪率其徒行徇於衆曰:“敵仇我矣,降亦死,戰亦死!”努力與鬥,憤怒大呼,口流血,士皆感奮,多所斬殺。迪冒飛矢,持短兵接戰數十合,身被創幾遍,絕而復甦,猶厲聲叱戰不已,遂死之。麾下士舁置空室中,比屋皆燼,室獨不火,及斂,容色如生。詔贈明州觀察使,諡恭愍。子昌諤。

徐徽言,字彥猷,衢之西安人。少爲諸生,泛涉書傳。負氣豪舉,有奇志,喜談功名事。大觀二年,詔求材武士,韓忠彥、範純粹、劉仲武以徽言應詔,召見崇德殿,賜武舉絕倫及第。

歷保德軍監押,以邊功加閣門祗候、平陽府軍馬鈴轄,權知保德軍。改總領河西軍馬,以討西夏功,累遷秉義郎。宣和四年,將伐燕,命太原帥張孝純招河西帳族,遣徽言入其地。帳族拒而射之,徽言迎戰破之,遂定天德、雲內兩城。宣撫使童貫嫉其功,檄太原不得違節度。復棄去。孝純先定朔、武二州,亦不能守。改知火山軍兼統制河西軍馬,徙赴石州。

靖康初,遷武翼郎、閣門宣贊舍人。金人圍太原,分兵絕饟道,自隰、石以北,命令不通者累月。徽言以三十人渡河,一戰破之。遷武經郎、知晉寧軍兼嵐石路沿邊安撫使。

金人再犯京師,陝西制置使範致虛糾合五路兵赴難,檄徽言守河西。欽宗割兩河以紓禍,同知樞密院事聶昌出河東,爲金人所劫,以便宜割河西三州隸西夏。晉寧軍民大恐,曰:“棄麟、府、豐,晉寧豈能獨存!”徽言曰:“此使人矯詔耳。三郡在河西,設有詔,猶當執奏,況無之耶!”遂率兵復取三州,夏人所置守長皆出降,徽言慰遣之。又並取嵐、石凳州,教戈舡卒乘羊皮渾脫亂流以掩敵。金人益備克胡砦、吳堡津,遣守領爲九州都統,與晉寧對壘。徽言出奇兵襲逐之。時河東郡縣淪沒,遺民日徯王師之至。徽言陰結汾、晉土豪數十萬,約復故地則奏官爲守長,聽世襲。條其事以聞,俟報可,即身率精甲搗太原,徑取雁門,留兵戍守;且曰:“定全晉則形勝爲我有,中原當指期克復,投機一時,會不可失。”奏上,詔徽言聽王庶節制,議遂格。

金人忌徽言,欲速拔晉寧以除患。建炎二年冬,自蒲津涉河圍之。先是徽言移府州,約折可求夾攻金人。可求降,金將婁宿挾至城下以招徽言。徽言故與可求爲姻,乃登陴以大義噍數之。可求仰曰:“君於我胡大無情?”徽言攝弓厲言曰:“爾於國家不有情,我尚於爾何情?寧惟我無情,此矢尤無情。”一發中之,可求走,因出兵縱擊,遂斬婁宿孛堇之子。當是時,環河東皆已陷,獨晉寧屹然孤墉,橫當強敵,勢相百不抗。徽言堅壁持久,撫摩疲傷,遣沒人泅河,召民之逃伏山谷者幾萬衆,浮筏西渡,與金人鏖河上,大小數十戰,所俘殺過當。晉寧號天下險,徽言廣外城,東壓河,下塹不測,譙堞雄固,備械甚整。命諸將畫隅分守,敵至則自致死力,以勁兵往來爲遊援。

金進攻數敗,不得志,圍之益急。晉寧俗不井飲,寄汲於河。金人載茭石湮壅支流,城中水乏絕,儲偫浸罄,鎧仗空敝,人人惴憂,知殞亡無日。徽言能得衆心,奮枵餓傷夷之餘,裒折槊斷刃,以死固守。既自度不支,取炮機、篦格,凡守具悉火之,曰:“無以遺敵。”遣人間道馳書其兄昌言曰:“徽言孤國恩死矣,兄其勉事君。”一夕,裨校李位、石贇系帛書飛笴上,陰約婁宿啓外郭納金兵。徽言與太原路兵馬都監孫昂決戰門中,所格殺甚衆,退嬰牙城以守。金人攻之不已,徽言置妻子室中,積薪自焚。仗劍坐堂上,慷慨語將士:“我天子守土臣,義不見蔑敵手。”因拔佩刀自擬,左右號救持之急,金兵猥至,挾徽言以去,然猶憚其威名。

婁宿得徽言所親說徽言:“盍具冠AX見金帥。”徽言斥曰:“朝章,覲君父禮,以入穹廬可乎?汝污僞官,不即愧死,顧以爲榮,且爲敵人搖吻作說客耶?不急去,吾力猶能搏殺汝。”婁宿就見徽言,語曰:“二帝北去,爾其爲誰守此?”徽言曰:“吾爲建炎天子守。”婁宿曰:“我兵己南矣,中原事未可知,何自苦爲?”徽言怒曰:“吾恨不屍汝輩歸見天子,將以死報太祖、太宗地下,庸知其他!”婁宿又出金制曰:“能小屈,當使汝世帥延安,舉陝地並有之。”徽言益怒,罵曰:“吾荷國厚恩,死正吾所,此膝詎爲汝輩屈耶?汝當親刃我,不可使餘人見加。”婁宿舉戟向之,覬其懼狀。徽言披衽迎刃,意象自若。飲以酒,持杯擲婁宿曰:“我尚飲汝酒乎?”慢罵不已。金人知不可屈,遂射殺之。粘罕聞其死,怒婁宿曰:“爾粗狠,何專殺義人以逞爾私?”治其罪甚慘。

初,徽言與劉光世束髮雅故。光世被命援太原,次吳堡津,輒頓不進。徽言移書趣行,未聽;又諭以太原危不守,旦暮望救,總管承詔赴急,不宜稽固取方命罪,光世猶前卻。徽言即露章劾其逗撓,封副與之,光世惶遽引道。

宣撫使張浚與諸使者相繼以死節事聞,高宗撫幾震悼,顧謂宰相曰:“徐徽言報國死封疆,臨難不屈,忠貫日月,過於顏真卿、段秀實遠矣。不有以寵之,何以勸忠,昭示來世。”乃贈晉州觀察使,諡忠壯。再贈彰化軍節度。

孫昂,亦引刀欲自刺,金人擁至軍前,不屈而死,至是贈成忠郎、圍練使。徽言子岡既同死事,而從孫適亦以守安豐死。昂父翊,宣和末知朔寧府,救太原,死於陣。各世著忠義雲。

向子韶,字和卿,開封人,神宗後再從侄也。年十五入太學,登元符三年進士第。特恩改承事郎,授荊南府節度判官,累官至京東轉運副使。屬郡郭奉世進萬緡羨餘,戶部聶昌請賞之以勸天下。子韶劾奉世,且言近臣首開聚斂之端,浸不可長,士論韙之。以父憂免,起復,知淮寧府。

建炎二年,金人犯淮寧,子韶率諸弟城守,諭士民曰:“汝等墳墓之國,去此何之,吾與汝當死守。”時有東兵四千人,第三將嶽景綬欲棄城率軍民走行在,子韶不從,景綬引兵迎敵而死。金人晝夜攻城,子韶親擐甲冑,冒矢石,遣其弟子率赴宗澤乞援兵,未至,城陷。子韶率軍民巷戰,力屈爲所執。金人坐城上,欲降之,酌酒於前,左右抑令屈膝,子韶直立不動,戟手責罵,金人殺之。其弟新知唐州子褒、朝請郎子家等與闔門皆遇害,惟一子鴻六歲得存。事聞,再贈通議大夫,官其家六人,後諡忠毅。初,金人至淮寧府,楊時聞之曰:“子韶必死矣。”蓋知其素守者雲。

楊邦乂,字晞稷,吉州吉水人。博通古今,以舍選登進士第,遭時多艱,每以節義自許。歷婺源尉、蘄廬建康三郡教授,改秩知溧陽縣。會叛卒周德據府城,殺官吏。邦乂立縣獄囚趙明於庭,欲誅之,因諭之曰:“爾悉裏中豪傑,誠能集爾徒爲邑人誅賊,不惟宥爾罪,當上功畀爵。”明即請行,邦乂飲之卮酒,使自去。越翼日,討平之。

建炎三年,金人至江上。高宗如浙西,留右僕射杜充爲御營使,駐紮建康,命劉光世、韓世忠、王?燮諸將悉聽充節制。充性酷而無謀,士心不附。渡?岡沙,充遣陳淬、岳飛等及金人戰於馬家渡。自辰至未,戰數合,勝負未決。?燮擁兵弗救,淬被擒,?燮兵遁,充率麾下數千人降。金人濟江,鼓行逼城。時李梲以戶部尚書董軍餉,陳邦光以顯謨閣直學士守建康,皆具降狀,逆之十里亭。金帥完顏宗弼既入城,梲、邦光率官屬迎拜,惟邦乂不屈膝,以血大書衣裾曰:“寧作趙氏鬼,不爲他邦臣。”宗弼不能屈。翼曰,遣人說邦乂,許以舊官。邦乂以首觸柱礎流血,曰:“世豈有不畏死而可以利動者?速殺我。”翼日,宗弼等與梲、邦光宴堂上,立邦乂於庭,邦乂叱梲、邦光曰:“天子以若捍城,敵至不能抗,更與共宴樂,尚有面目見我乎?”有劉團練者,以幅紙書“死活”二字示邦乂曰:“若無多雲,欲死趣書‘死’字。”邦乂奮筆書“死”字,金人相顧動色,然未敢害也。已而宗弼再引邦乂,邦乂不勝憤,遙望大罵曰:“若女真圖中原,天寧久假汝,行磔汝萬段,安得污我!”宗弼大怒,殺之,剖取其心,年四十四。事聞,贈直祕閣,賜田三頃,官爲斂葬,即其地賜廟褒忠,諡忠襄,官其四子。

邦乂少處郡學,目不視非禮,同舍欲隳其守,拉之出,託言故舊家,實娼館也。邦乂初不疑,酒數行,娼女出,邦乂愕然,疾趨還舍,解其衣冠焚之,流涕自責。紹興七年,樞密院言邦乂忠節顯著,上曰:“顏真卿異代忠臣,朕昨已官其子孫,邦乂爲朕死節,不可不厚褒錄,以爲忠義之勸。”加贈徽猷閣待制,增賜田三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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