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列傳第一百九十三 儒林四

○劉子翬 呂祖謙 蔡元定 子沉 陸九齡 兄九韶 陸九淵 薛季宣 陳傅良葉適 戴溪 蔡幼學 楊泰之

劉子翬,字彥衝,贈太師韐之仲子。以父任授承務郎,闢真定府幕屬。韐死靖康之難,子翬痛憤,幾無以爲生,墓三年。服除,通判興化軍。寇楊勍犯閩境,子翬與郡將張當世畫計備禦,如素服戎事者,賊不敢犯。事聞,詔因任。

子翬始執喪致羸疾,至是以不堪吏責,辭歸武夷山,不出者凡十七年。間走其父墓下,瞻望徘徊,涕泗嗚咽,或累日而返。妻死不再娶,事繼母呂氏及兄子羽盡孝友。子羽之子珙,幼英敏嗜學,子翬教之不懈,珙卒有立。

與籍溪胡憲、白水劉勉之交相得,每見,講學外無雜言。它所與遊,皆海內知名士,而期以任重致遠者,惟新安朱熹而已。初,熹父鬆且死,以熹托子翬。及熹請益,子翬告以《易》之“不遠復”三言,俾佩之終身,熹後卒爲儒宗。子翬少喜佛氏說,歸而讀《易》,即渙然有得。其說以爲學《易》當先《復》,故以是告熹焉。

一日,感微疾,即謁家廟,泣別母,與親朋訣,付珙家事,指葬處,處親戚孤弱之無業者,訓學者修身求道數百言。後二日卒,年四十七。學者稱屏山先生。珙,別有傳。

呂祖謙,字伯恭,尚書右丞好問之孫也。自其祖始居婺州。祖謙之學本之家庭,有中原文獻之傳。長從林之奇、汪應辰、胡憲遊,既又友張栻、朱熹,講索益精。

初,蔭補入官,後舉進士,復中博學宏詞科,調南外宗教。丁內艱,居明招山,四方之士爭趨之。除太學博士,時中都官待次者例補外,添差教授嚴州,尋復召爲博士兼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輪對,勉孝宗留意聖學。且言:“恢復大事也,規模當定,方略當審。陛下方廣攬豪傑,共集事功,臣願精加考察,使之確指經畫之實,孰爲先後,使嘗試僥倖之說不敢陳於前,然後與一二大臣定成算而次第行之,則大義可伸,大業可復矣。”

召試館職。先是,召試者率前期從學士院求問目,獨祖謙不然,而其文特典美。嘗讀陸九淵文,喜之,而未識其人。考試禮部,得一卷,曰:“此必江西小陸之文也。”揭示,果九淵,人服其精鑑。父憂,免喪,主管台州崇道觀。

越三年,除祕書郎、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以修撰李燾薦,重修《徽宗實錄》。書成,進秩。面對,言曰:“夫治道體統,上下內外不相侵奪而後安。鄉者,陛下以大臣不勝任而兼行其事,大臣亦皆親細務而行有司之事,外至監司、守令職任,率爲其上所侵而不能令其下。故豪猾玩官府,郡縣忽省部,掾屬凌長吏,賤人輕柄臣。平居未見其患,一旦有急,誰與指麾而伸縮之邪?如曰臣下權任太重,懼其不能無私,則有給、舍以出納焉,有臺諫以救正焉,有侍從以詢訪焉。儻得端方不倚之人分處之,自無專恣之慮,何必屈至尊以代其勞哉?人之關鬲脈絡少有壅滯,久則生疾。陛下於左右雖不勞操制,苟玩而弗慮,則聲勢浸長,趨附浸多,過咎浸積,內則懼爲陛下所遣而益思壅蔽,外則懼爲公議所疾而益肆詆排。願陛下虛心以求天下之士,執要以總萬事之機。勿以圖任或誤而謂人多可疑,勿以聰明獨高而謂智足遍察,勿詳於小而忘遠大之計,勿忽於近而忘壅蔽之萌。”

又言:“國朝治體,有遠過前代者,有視前代爲未備者。夫以寬大忠厚建立規模,以禮遜節義成就風俗,此所謂遠過前代者也。故於俶擾艱危之後,駐蹕東南逾五十年,無纖毫之虞,則根本之深可知矣。然文治可觀而武績未振,名勝相望而幹略未優,故雖昌熾盛大之時,此病已見。是以元昊之難,範、韓皆極一時之選,而莫能平殄,則事功之不競從可知矣。臣謂今日治體視前代未備者,固當激厲而振起。遠過前代者,尤當愛護而扶持。”

遷著作郎,以末疾,請祠歸。先是,書肆有書曰《聖宋文海》,孝宗命臨安府校正刊行。學士周必大言:《文海》去取差謬,恐難傳後,盍委館職銓擇,以成一代之書?孝宗以命祖謙。遂斷自中興以前,崇雅黜浮,類爲百五十卷,上之,賜名《皇朝文鑑》。

詔除直祕閣。時方重職名,非有功不除,中書舍人陳爓駁之。孝宗批旨雲:“館閣之職,文史爲先。祖謙所進,採取精詳,有益治道,故以寵之,可即命詞。”爓不得已草制。尋主管衝祐觀。明年,除著作郎兼國史院編修官。卒,年四十五。諡曰成。

祖謙學以關、洛爲宗,而旁稽載籍,不見涯涘。心平氣和,不立崖異,一時英偉卓犖之士皆歸心焉。少卞急,一日,誦孔子言:“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忽覺平時忿懥渙然冰釋。朱熹嘗言:“學如伯恭,方是能變化氣質。”其所講畫,將以開物成務,既臥病,而任重道遠之意不衰。居家之政,皆可爲後世法。修《讀詩記》、《大事記》,皆未成書。考定《古周易》、《書說》、《閫範》、《官箴》、《辨志錄》、《歐陽公本末》,皆行於世。晚年會友之地曰麗澤書院,在金華城中,既歿。郡人即而祠之。子延年。

蔡元定,字季通,建州建陽人。生而穎悟,八歲能詩,日記數千言。父發,博覽羣書,號牧堂老人,以程氏《語錄》、邵氏《經世》、張氏《正蒙》授元定,曰:“此孔、孟正脈也。”元定深涵其義。既長,辨析益精。登西山絕頂,忍飢啖薺讀書。

聞朱熹名,往師之。熹扣其學,大驚曰:“此吾老友也,不當在弟子列。”遂與對榻講論諸經奧義,每至夜分。四方來學者,熹必俾先從元定質正焉。太常少卿尤袤、祕書少監楊萬里聯疏薦於朝,召之,堅以疾辭。築室西山,將爲終焉之計。

時韓侂冑擅政,設僞學之禁,以空善類。臺諫承風,專肆排擊,然猶未敢誦言攻朱熹。至沈繼祖、劉三傑爲言官,始連疏詆熹,並及元定。元定簡學者劉礪曰:“化性起僞,烏得無罪!”未幾,果謫道州。州縣捕元定甚急,元定聞命,不辭家即就道。熹與從遊者數百人餞別蕭寺中,坐客興嘆,有泣下者。熹微視元定,不異平時,因喟然曰:“友朋相愛之情,季通不挫之志,可謂兩得矣。”元定賦詩曰:“執手笑相別,無爲兒女悲。”衆謂宜緩行,元定曰:“獲罪於天,天可逃乎?”杖屨同其子沉行三千里,腳爲流血,無幾微見言面。

至舂陵,遠近來學者日衆,州士子莫不趨席下以聽講說。有名士挾才簡傲、非笑前修者,亦心服謁拜,執弟子禮甚恭。人爲之語曰:“初不敬,今納命。”愛元定者謂宜謝生徒,元定曰:“彼以學來,何忍拒之?若有禍患,亦非閉門塞竇所能避也。”貽書訓諸子曰:“獨行不愧影,獨寢不愧衾,勿以吾得罪故遂懈。”一日,謂沉曰:“可謝客,吾欲安靜,以還造化舊物。”閱三日卒。侂胄既誅,贈迪功郎,賜諡文節。

元定於書無所不讀,於事無所不究。義理洞見大原,下至圖書、禮樂、制度,無不精妙。古書奇辭奧義,人所不能曉者,一過目輒解。熹嘗曰:“人讀易書難,季通讀難書易。”熹疏釋《四書》及爲《易》、《詩》傳、《通鑑綱目》,皆與元定往復參訂。《啓蒙》一書,則屬元定起稿。嘗曰:“造化微妙,惟深於理者能識之,吾與季通言而不厭也。”及葬,以文誄之曰:“精詣之識,卓絕之才,不可屈之志,不可窮之辯,不復可得而見矣。”學者尊之曰西山先生。

其平生問學,多寓於熹書集中。所著書有《大衍詳說》、《律呂新書》、《燕樂》、《原辯》、《皇極經世》、《太玄潛虛指要》、《洪範解》、《八陣圖說》,熹爲之序。

子淵、沉,皆躬耕不仕。淵有《周易訓解》。

沉字仲默,少從朱熹遊。熹晚欲著《書傳》,未及爲,遂以屬沉。《洪範》之數,學者久失其傳,元定獨心得之,然未及論著,曰:“成吾書者沉也。”沉受父師之託,沈潛反覆者數十年,然後成書,發明先儒之所未及。其於《洪範》數,謂:“體天地之撰者《易》之象,紀天地之撰者《範》之數。數始於一奇,象成於二偶。奇者數之所以立,偶者數之所以行。故二四而八,八卦之象也;三三而九,九疇之數也。由是八八而又八八之爲四千九十六,而象備矣;九九而又九九之爲六千五百六十一,而數週矣。《易》更四聖而象已著,《範》錫神禹而數不傳。後之作者,昧象數之原,窒變通之妙,或即象而爲數,或反數而擬象,牽合傅會,自然之數益晦焉。”

始,從元定謫道州,跋涉數千裏,道楚、粵窮僻處,父子相對,常以理義自怡悅。元定沒,徒步護喪以還。有遺之金而義不可受者,輒謝卻,之曰:“吾不忍累先人也。”年僅三十,屏去舉子業,一以聖賢爲師。隱居九峯,當世名卿物色將薦用之,沉不屑就。次子抗,別有傳。

陸九齡,字子壽。八世祖希聲,相唐昭宗。孫德遷,五代末,避亂居撫州之金溪。父賀,以學行爲里人所宗,嘗採司馬氏冠昏喪祭儀行於家,生六子,九齡其第五子也。幼穎悟端重,十歲喪母,哀毀如成人。稍長,補郡學弟子員。

時秦檜當國,無道程氏學者,九齡獨尊其說。久之,聞新博士學黃、老,不事禮法,慨然嘆曰:“此非吾所願學也。”遂歸家,從父兄講學益力。是時,吏部員外郎許忻有名中朝,退居臨川,少所賓接,一見九齡,與語大說,盡以當代文獻告之。自是九齡益大肆力於學,翻閱百家,晝夜不倦,悉通陰陽、星曆、五行、卜筮之說。

性周謹,不肯苟簡涉獵。入太學,司業汪應辰舉爲學錄。登乾道五年進士第。調桂陽軍教授,以親老道遠改興國軍,未上,會湖南茶寇剽廬陵,聲搖旁郡,人心震攝。舊有義社以備寇,郡從衆請,以九齡主之,門人多不悅。九齡曰:“文事武備,一也。古者有徵討,公卿即爲將帥,比閭之長,則五兩之率也。士而恥此,則豪俠武斷者專之矣。”遂領其事,調度屯御皆有法。寇雖不至,而郡縣倚以爲重。暇則與鄉之子弟習射,曰:“是固男子之事也。”歲惡,有剽劫者過其門,必相戒曰:“是家射多命中,無自取死。”

及至興國,地濱大江,俗儉嗇而鮮知學。九齡不以職閒自佚,益嚴規矩,肅衣冠,如臨大衆,勸綏引翼,士類興起。不滿歲,以繼母憂去。服除,調全州教授。未上,得疾。一日晨興,坐牀上與客語,猶以天下學術人才爲念。至夕,整襟正臥而卒。年四十九。寶慶二年,特贈朝奉郎、直祕閣,賜諡文達。

九齡嘗繼其父志,益修禮學,治家有法。闔門百口,男女以班各供其職,閨門之內嚴若朝廷。而忠敬樂易,鄉人化之,皆遜弟焉。與弟九淵相爲師友,和而不同,學者號“二陸”。有來問學者,九齡從容啓告,人人自得。或未可與語,則不發。嘗曰:“人之惑有難以口舌爭者,言之激,適固其意;少需,未必不自悟也。”

廣漢張栻與九齡不相識,晚歲以書講學,期以世道之重。呂祖謙常稱之曰:“所志者大,所據者實。有肯綮之阻,雖積九仞之功不敢遂;有毫釐之偏,雖立萬夫之表不敢安。公聽並觀,卻立四顧,弗造於至平至粹之地,弗措也。”兄九韶。

九韶字子美。其學淵粹。隱居山中,晝之言行,夜必書之。其家累世義居,一人最長者爲家長,一家之事聽命焉。歲遷子弟分任家事,凡田疇、租稅、出內、庖爨、賓客之事,各有主者。九韶以訓戒之辭爲韻語,晨興,家長率衆子弟謁先祠畢,擊鼓誦其辭,使列聽之。子弟有過,家長會衆子弟責而訓之,不改,則撻之,終不改,度不可容,則言之官府,屏之遠方焉。九韶所著有《梭山文集》、《家制》、《州郡圖》。

陸九淵,字子靜。生三四歲,問其父天地何所窮際,父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忘寢食。及總角,舉止異凡兒,見者敬之。謂人曰:“聞人誦伊川語,自覺若傷我者。”又曰:“伊川之言,奚爲與孔子、孟子之言不類?近見其間多有不是處。”初讀《論語》,即疑有子之言支離。他日讀古書,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忽大省曰:“宇宙內事乃己分內事,己分內事乃宇宙內事。”又嘗曰:“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西海、南海、北海有聖人出,亦莫不然。千百世之上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於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此心此理,亦無不同也。”

後登乾道八年進士第。至行在,士爭從之遊。言論感發,聞而興起者甚衆。教人不用學規,有小過,言中其情,或至流汗。有懷於中而不能自曉者,爲之條析其故,悉如其心。亦有相去千里,聞其大概而得其爲人。嘗曰:“念慮之不正者,頃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慮之正者,頃刻而失之,即爲不正。有可以形跡觀者,有不可。以形跡觀人,則不足以知人。必以形跡繩人,則不足以救之。”初調隆興靖安縣主簿。丁母憂,服闋,改建寧崇安縣。以少師史浩薦,召審察,不赴。侍從復薦,除國子正,教諸生無異在家時。除敕令所刪定官。

九淵少聞靖康間事,慨然有感於復仇之義。至是,訪知勇士,與議恢復大略。因輪對,遂陳五論:一論仇恥未復,願博求天下之俊傑,相與舉論道經邦之職;二論願致尊德樂道之誠;三論知人之難;四論事當馴致而不可驟;五論人主不當親細事。帝稱善。未幾,除將作監丞,爲給事中王信所駁,詔主管台州崇道觀。還鄉,學者輻湊,每開講席,戶外屨滿,耆老扶杖觀聽。自號象山翁,學者稱象山先生。嘗謂學者曰:“汝耳自聰,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無欠闕,不必它求,在乎自立而已。”又曰:“此道與溺於利慾之人言猶易,與溺於意見之人言卻難。”或勸九淵著書,曰:“《六經》注我,我注《六經》。”又曰:“學苟知道,《六經》皆我註腳。”

光宗即位,差知荊門軍。民有訴者,無早暮,皆得造於庭,復令其自持狀以追,爲立期,皆如約而至,即爲酌情決之,而多所勸釋。其有涉人倫者,使自毀其狀,以厚風俗。唯不可訓者,始置之法。其境內官吏之貪廉,民俗之習尚善惡,皆素知之。有訴人殺其子者,九淵曰:“不至是。”及追究,其子果無恙。有訴竊取而不知其人,九淵出二人姓名,使捕至,訊之伏辜,盡得所竊物還訴者,且宥其罪使自新。因語吏以某所某人爲暴,翌日有訴遇奪掠者,即其人也,乃加追治。吏大驚,郡人以爲神。申嚴保伍之法,盜賊或發,擒之不逸一人,羣盜屏息。

荊門爲次邊而無城。九淵以爲:“郡居江、漢之間,爲四集之地,南捍江陵,北援襄陽,東護隨、郢之肋,西當光化、夷陵之衝,荊門固則四鄰有所恃,否則有背肋腹心之虞,由唐之湖陽以趨山,則其涉漢之處已在荊門之肋;由鄧之鄧城以涉漢,則其趨山之處已在荊門之腹。自此之外,間道之可馳,漢津之可涉,坡陀不能以限馬,灘瀨不能以濡軌者,所在尚多。自我出奇制勝,徼敵兵之腹肋者,亦正在此。雖四山環合,易於備禦,而城池闕然,將誰與守?”乃請於朝而城之,自是民無邊憂。罷關市吏譏察而減民稅,商賈畢集,稅入日增。舊用銅錢,以其近邊,以鐵錢易之,而銅有禁,復令貼納。九淵曰:“既禁之矣,又使之輸邪?”盡蠲之。故事,平時教軍伍射,郡民得與,中者均賞,薦其屬不限流品。嘗曰:“古者無流品之分,而賢不肖之辨嚴;後世有流品之分,而賢不肖之辨略。”每旱,禱即雨,郡人異之。逾年,政行令修,民俗爲變,諸司交薦。丞相周必大嘗稱荊門之政,以爲躬行之效。

一日,語所親曰:“先教授兄有志天下,竟不得施以沒。”又謂家人曰:“吾將死矣。”又告僚屬曰:“某將告終。”會禱雪,明日,雪。乃沐浴更衣端坐,後二日日中而卒。會葬者以千數,諡文安。

初,九淵嘗與朱熹會鵝湖,論辨所學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淵訪之,熹與至白鹿洞,九淵爲講君子小人喻義利一章,聽者至有泣下。熹以爲切中學者隱微深痼之病。至於無極而太極之辨,則貽書往來,論難不置焉。門人楊簡、袁燮、舒璘、沈煥能傳其學雲。

薛季宣,字士龍,永嘉人。起居舍人徽言之子也。徽言卒時,季宣始六歲,伯父敷文閣待制弼收鞠之。從弼宦遊,及見渡江諸老,聞中興經理大略。喜從老校、退卒語,得嶽、韓諸將兵間事甚悉。年十七,起從荊南帥辟書寫機宜文字,獲事袁溉。溉嘗從程頤學,盡以其學授之。季宣既得溉學,於古封建、井田、鄉遂、司馬法之制,靡不研究講畫,皆可行於時。

金兵之未至也,武昌令劉錡鎮鄂渚。季宣白錡,以武昌形勢直淮、蔡,而兵寡勢弱,宜早爲備,錡不聽。及兵交,稍稍資季宣計畫。未幾,汪澈宣諭荊襄,而金兵趨江上,詔成閔還師入援。季宣又說澈以閔既得蔡,有破竹之勢,宜守便宜勿遣,而令其乘勝下潁昌,道陳、汝,趨汴都,金內顧且驚潰,可不戰而屈其兵矣。澈不聽。

時江、淮仕者聞金兵且至,皆預遣其奴而繫馬於庭以待。季宣獨留家,與民期曰:“吾家即汝家,即有急,吾與汝偕死。”民亦自奮。縣多盜,季宣患之,會有伍民之令,乃行保伍法,五家爲保,二保爲甲,六甲爲隊,因地形便合爲總,不以鄉爲限,總首、副總首領之。官族、士族、富族皆附保,蠲其身,俾輸財供總之小用。諸總必有圃以習射,禁蒱博雜戲,而許以武事角勝負,五日更至庭閱之,而賞其尤者;不幸死者予棺,復其家三年。鄉置樓,盜發,伐鼓舉烽,瞬息遍百里。縣治、白鹿磯、安樂口皆置戍。復請於宣諭司,得戰艦十,甲三百,羅落之。守計定,訖兵退,人心不搖。

樞密使王炎薦於朝,召爲大理寺主簿,未至,爲書謝炎曰:“主上天資英特,羣臣無將順緝熙之具,幸得遭時,不能格心正始,以建中興之業,徒僥倖功利,誇言以眩俗,雖復中夏,猶無益也。爲今之計,莫若以仁義紀綱爲本。至於用兵,請俟十年之後可也。”

時江、湖大旱,流民北渡江,邊吏復奏淮北民多款塞者,宰相虞允文白遣季宣行淮西,收以實邊。季宣爲表廢田,相原隰,複合肥三十六圩,立二十二莊於黃州故治東北,以戶授屋,以丁授田,頒牛及田器谷種各有差,廩其家,至秋乃止。凡爲戶六百八十有五,分處合肥、黃州間,並邊歸正者振業之。季宣謂人曰:“吾非爲今日利也。合肥之圩,邊有警,因以斷柵江,保巢湖。黃州地直蔡衝,諸莊輯則西道有屏蔽矣。”光州守宋端友招集北歸者止五戶,而雜舊戶爲一百七十,奏以幸賞,季宣按得其實而劾之。時端友爲環列附託難撼,季宣奏上,孝宗怒,屬大理治,端友以憂死。

季宣還,言於孝宗曰:“左右之人進言者,其情不可不察也。託正以行邪,僞直以售佞,薦退人物,曾非誦言,遊揚中傷,乃自不意。一旦號令雖自中出,而其權已歸私門矣。故齊威之霸,不在阿、即墨之誅賞,而在譭譽者之刑。臣觀近政,非無阿、即墨之誅賞,奈何譭譽之人自若乎?”帝曰:“朕方圖之。”

季宣又進言曰:“日城淮郡,以臣所見,合肥板幹方立,中使督視,卒卒成之。臣行過郡,一夕風雨,墮樓五堵。歷陽南壁闕,而居巢庳陋如故,乃聞有靡錢鉅萬而成城四十餘丈者。陛下安取此!然外事無足道,咎根未除,臣所深憂。左右近侍,陰擠正士而陽稱道之,陛下儻因貌言而聽之,臣恐石顯、王鳳、鄭注之智中也。”又言:“近或以好名棄士大夫,夫好特爲臣子學問之累。人主爲社稷計,唯恐士不好名,誠人人好名畏義,何鄉不立?”帝稱善,恨得季宣晚,遂進兩官,除大理正。

自是,凡奏請論薦皆報可。以虞允文諱闕失,不樂之。居七日,出知湖州,會戶部以歷付場務,錙銖皆分隸經總制,諸郡束手無策,季宣言於朝曰:“自經總制立額,州縣鑿空以取贏,雖有奉法吏思寬弛而不得騁。若復額外徵其強半,郡調度顧安所出?殆復巧取之民,民何以勝!”戶部譙責愈急,季宣爭之愈強,臺諫交疏助之,乃收前令。

改知常州,未上,卒,年四十。季宣於《詩》、《》、《春秋》、《中庸》、《大學》、《論語》皆有訓義,藏於家。其雜著曰《浪語集》。

陳傅良,字君舉,溫州瑞安人。初患科舉程文之弊,思出其說爲文章,自成一家,人爭傳誦,從者雲合,由是其文擅當世。當是時,永嘉鄭伯熊、薛季宣皆以學行聞,而伯熊於古人經制治法,討論尤精,傅良皆師事之,而得季宣之學爲多。及入太學,與廣漢張栻、東萊呂祖謙友善。祖謙爲言本朝文獻相承條序,而主敬集義之功得於栻爲多。自是四方受業者愈衆。

登進士甲科,教授泰州。參知政事龔茂良才之,薦於朝,改太學錄。出通判福州。丞相樑克家領帥事,委成於傅良,傅良平一府曲直,壹以義。強御者不得售其私,陰結言官論罷之。

後五年,起知桂陽軍。光宗立,稍遷提舉常平茶鹽、轉運判官。湖湘民無後,以異姓以嗣者,官利其貲,輒沒入之。傅良曰:“絕人嗣,非政也。”復之幾二千家。轉浙西提點刑獄。除吏部員外郎,去朝十四年,至是而歸,須鬢無黑者,都人聚觀嗟嘆,號“老陳郎中”。

傅良爲學,自三代、秦、漢以下靡不研究,一事一物,必稽於極而後已。而於太祖開創本原,尤爲潛心。及是,因輪對,言曰:“太祖皇帝垂裕後人,以愛惜民力爲本。熙寧以來,用事者始取太祖約束,一切紛更之。諸路上供歲額,增於祥符一倍。崇寧重修上供格,頒之天下,率增至十數倍。其它雜斂,則熙寧以常平寬剩、禁軍闕額之類別項封樁,而無額上供起於元豐,經制起於宣和,總制、月樁起於紹興,皆迄今爲額,折帛、和買之類又不與焉。茶引盡歸於都茶場,鹽鈔盡歸於榷貨務,秋苗鬥斛十八九歸於綱運,皆不在州縣。州縣無以供,則豪奪於民,於是取之斛面、折變、科敷、抑配、贓罰,而民困極矣。方今之患,何但四夷?蓋天命之永不永,在民力之寬不寬耳,豈不甚可畏哉?陛下宜以救民窮爲己任,推行太祖未泯之澤,以爲萬世無疆之休。”

且言:“今天下之力竭於養兵,而莫甚於江上之軍。都統司謂之御前軍馬,雖朝廷不得知;總領所謂之大軍錢糧,雖版曹不得與。於是中外之勢分,而事權不一,施行不專,雖欲寬民,其道無由。誠使都統司之兵與曏者在制置司時無異,總領所之財與曏者在轉運司時無異,則內外爲一體。內外一體,則寬民力可得而議矣。”帝從容嘉納,且勞之曰:“卿昔安在?朕不見久矣。其以所著書示朕。”退,以《周禮說》十三篇上之,遷祕書少監兼實錄院檢討官、嘉王府贊讀。

紹熙三年,除起居舍人。明年,兼權中書舍人。初,光宗之妃黃氏有寵,李皇后妒而殺之。光宗既聞之,而復因郊祀大風雨,遂震懼得心疾,自是視章疏不時。於是傅良奏曰:“一國之勢猶身也,壅底則致疾。今日遷延某事,明日阻節某人,即有奸險乘時爲利,則內外之情不接,威福之柄下移,其極至於天變不告,邊警不聞,禍且不測矣!”帝悟,會疾亦稍平,過重華宮。而明年重明節,復以疾不往,丞相以下至於太學諸生皆力諫,不聽,而方召內侍陳源爲內侍省押班,傅良不草詞,且上疏曰:“陛下之不過宮者,特誤有所疑而積憂成疾,以至此爾。臣嘗即陛下之心反覆論之,竊自謂深切,陛下亦既許之矣。未幾中變,以誤爲實,而開無端之釁;以疑爲真,而成不療之疾。是陛下自貽禍也。”書奏,帝將從之。百官班立,以俟帝出。至御屏,皇后挽帝回,傅良遂趨上引裾,後叱之。傅良哭於庭,後益怒,傅良下殿徑行。詔改祕閣修撰仍兼贊讀,不受。

寧宗即位,召爲中書舍人兼侍讀、直學士院、同實錄院修撰。會詔朱熹與在外宮觀,傅良言:“熹難進易退,內批之下,舉朝驚愕,臣不敢書行。”熹於是進寶文閣待制,與郡。御史中丞謝深甫論傅良言不顧行,出提舉興國宮。明年察官交疏,削秩罷。嘉泰二年復官,起知泉州,辭。授集英殿修撰,進寶謨閣待制,終於家,年六十七。諡文節。

傅良著述有《詩解詁》、《周禮說》、《春秋後傳》、《左氏章指》行於世。

葉適,字正則,溫州永嘉人。爲文藻思英發。擢淳熙五年進士第二人,授平江節度推官。丁母憂。改武昌軍節度判官。少保史浩薦於朝,召之不至,改浙西提刑司幹辦公事,士多從之遊。參知政事龔茂良復薦之,召爲太學正。

遷博士,因輪對,奏曰:“人臣之義,當爲陛下建明者,一大事而已。二陵之仇未報,故疆之半未復,而言者以爲當乘其機,當待其時。然機自我發,何彼之乘?時自我爲,何彼之待?非真難真不可也,正以我自爲難,自爲不可耳。於是力屈氣索,甘爲退伏者,於此二十六年。積今之所謂難者陰沮之,所謂不可者默制之也。蓋其難有四,其不可有五。置不共戴天之仇而廣兼愛之義,自爲虛弱,此國是之難一也。國之所是既然,士大夫之論亦然。爲奇謀祕畫者止於乘機待時,忠義決策者止於親征遷都,深沉慮遠者止於固本自治,此議論之難二也。環視諸臣,迭進迭退,其知此事本而可以反覆論議者誰乎?抱此志意而可以策勵期望者誰乎?此人才之難三也。論者徒鑑五代之致亂,而不思靖康之得禍。今循守舊模,而欲驅一世之人以報君仇,則形勢乖阻,誠無展足之地。若順時增損,則其所更張動搖,關係至重,此法度之難四也。又有甚不可者,兵以多而至於弱,財以多而至於乏,不信官而信吏,不任人而任法,不用賢能而用資格:此五者,舉天下以爲不可動,豈非今之實患歟!沿習牽制,非一時矣。講利害,明虛實,斷是非,決廢置,在陛下所爲耳。”讀未竟,帝蹙額曰:“朕比苦目疾,此志已泯,誰克任此,惟與卿言之耳。”及再讀,帝慘然久之。

除太常博士兼實錄院檢討官。嘗薦陳傅良等三十四人於丞相,後皆召用,時稱得人。會朱熹除兵部郎官,未就職,爲侍郎林慄所劾。適上疏爭曰:“慄劾熹罪無一實者,特發其私意而遂忘其欺矣!至於其中‘謂之道學’一語,利害所繫不獨熹。蓋自昔小人殘害忠良,率有指名,或以爲好名,或以爲立異,或以爲植黨。近創爲‘道學’之目,鄭丙倡之,陳賈和之,居要津者密相付授,見士大夫有稍慕潔修者,輒以道學之名歸之,以爲善爲玷闕,以好學爲己愆,相與指目,使不得進。於是賢士惴慄,中材解體,銷聲滅影,穢德垢行,以避此名。慄爲侍從,無以達陛下之德意志慮,而更襲用鄭丙、陳賈密相付授之說,以道學爲大罪,文致語言,逐去一熹,自此善良受禍,何所不有!伏望摧折暴橫,以扶善類。”疏入,不報。

光宗嗣位,由祕書郎出知蘄州。入爲尚書左選郎官。是時,帝以疾不朝重華宮者七月,事無鉅細,皆廢不行。適見上力言:“父子親愛出於自然。浮疑私畏,似是而非,豈有事實?若因是而定省廢於上,號令愆於下,人情離阻,其能久乎!”既而帝兩詣重華宮,都人歡悅。適復奏:“自今宜於過宮之日,令宰執、侍從先詣起居。異時兩宮聖意有難言者,自可因此傳致,則責任有歸。不可復近習小人增損語言,以生疑惑。”不報。而事復浸異,中外洶洶。

及孝宗不豫,羣臣至號泣攀裾以請,帝竟不往。適責宰相留正曰:“上有疾明甚。父子相見,當俟疾瘳。公不播告,使臣下輕議君父,可乎?”未幾,孝宗崩,光宗不能執喪。軍士籍籍有語,變且不測。適又告正曰:“上疾而不執喪,將何辭以謝天下?今嘉王長,若預建參決,則疑謗釋矣。”宰執用其言,同入奏立嘉王爲皇太子,帝許之。俄得御批,有“歷事歲久,念欲退閒”之語,正懼而去,人心愈搖。知樞密院趙汝愚憂危不知所出,適告知閣門事蔡必勝曰:“國事至此,子爲近臣,庸坐視乎?”蔡許諾,與宣贊舍人傅昌朝、知內侍省關禮、知閣門事韓侂冑三人定計。侂胄,太皇太后甥也。會慈福宮提點張宗尹過侂胄,侂胄覘其意以告必勝。適得之,即亟白汝愚。汝愚請必勝議事,遂遣侂胄因張宗尹、關禮以內禪議奏太皇太后,且請垂簾,許之,計遂定。翌日禫祭,太皇太后臨朝,嘉王即皇帝位,親行祭禮,百官班賀,中外晏然。凡表奏皆汝愚與適裁定,臨期,取以授儀曹郎,人始知其預議焉。遷國子司業。

汝愚既相,賞功將及適,適曰:“國危效忠,職也。適何功之有?”而侂胄恃功,以遷秩不滿望怨汝愚。適以告汝愚曰:“侂胄所望不過節鉞,宜與之。”汝愚不從。適嘆曰:“禍自此始矣!”遂力求補外。除太府卿、總領淮東軍馬錢糧。及汝愚貶衡陽,而適亦爲御史胡紘所劾,降兩官罷,主管衝佑觀,差知衢州,辭。

起爲湖南轉運判官,遷知泉州。召入對,言於寧宗曰:“陛下初嗣大寶,臣嘗申繹《卷阿》之義爲獻。天啓聖明,銷磨黨偏,人才庶幾複合。然治國以和爲體,處事以平爲極。臣欲人臣忘己體國,息心既往,圖報方來可也。”帝嘉納之。初,韓侂冑用事,患人不附,一時小人在言路者,創爲“僞學”之名,舉海內知名士貶竄殆盡。其後侂胄亦悔,故適奏及之,且薦樓鑰、丘崈、黃度三人,悉與郡。自是禁網漸解矣。

除權兵部侍郎,以父憂去。服除,召至。時有勸侂胄立蓋世功以固位者,侂胄然之,將啓兵端。適因奏曰:“甘弱而幸安者衰,改弱而就強者興。陛下申命大臣,先慮預算,思報積恥,規恢祖業,蓋欲改弱以就強矣。竊謂必先審知強弱之勢而定其論,論定然後修實政,行實德,弱可變而爲強,非有難也。今欲改弱以就強,爲問罪驟興之舉,此至大至重事也。故必備成而後動,守定而後戰。今或謂金已衰弱,姑開先釁,不懼後艱,求宣和之所不能,爲紹興之所不敢,此至險至危事也。且所謂實政者,當經營瀕淮沿漢諸郡,各爲處所,牢實自守。敵兵至則阻於堅城,彼此策應,而後進取之計可言。至於四處御前大軍,練之使足以制敵,小大之臣,試之使足以立事,皆實政也。所謂實德者,當今賦稅雖重而國愈貧,如和買、折帛之類,民間至有用田租一半以上輸納者。況欲規恢,宜有恩澤。乞詔有司審度何名之賦害民最甚,何等橫費裁節宜先。減所入之額,定所出之費。既修實政於上,又行實德於下。此其所以能屢戰而不屈,必勝而無敗也。”

除權工部侍郎。侂胄欲藉其草詔以動中外,改權吏部侍郎兼直學士院,以疾力辭兼職。會詔諸將四路出師,適又告侂胄宜先防江,不聽。未幾,諸軍皆敗,侂胄懼,以丘崈爲江、淮宣撫使,除適寶謨閣待制、知建康府兼沿江制置使。適謂三國孫氏嘗以江北守江,自南唐以來始失之,建炎、紹興未暇尋繹。乃請於朝,乞節制江北諸州。

及金兵大入,一日,有二騎舉旗若將渡者,淮民倉皇爭斫舟纜,覆溺者衆,建康震動。適謂人心一搖,不可複製,惟劫砦南人所長,乃募市井悍少並帳下願行者,得二百人,使採石將徐緯統以往。夜過半,遇金人,蔽茅葦中射之,應弦而倒。矢盡,揮刀以前,金人皆錯愕不進。黎明,知我軍寡來追,則已在舟中矣。覆命石跋、定山之人劫敵營,得其俘馘以歸。金解和州圍,退屯瓜步,城中始安。又遣石斌賢渡宣化,夏侯成等分道而往,所向皆捷。金自滁州遁去。時羽檄旁午,而適治事如平時,軍須皆從官給,民以不擾。淮民渡江有舟,次止有寺,給錢餉米,其來如歸。兵退,進寶文閣待制、兼江、淮制置使,措置屯田,遂上堡塢之議。

初,淮民被兵驚散,日不自保。適遂於墟落數十里內,依山水險要爲堡塢,使復業以守,春夏散耕,秋冬入堡,凡四十七處。又度沿江地創三大堡:石跋則屏蔽採石,定山則屏蔽靖安,瓜步則屏蔽東陽、下蜀。西護歷陽,或連儀真,緩急應援,首尾聯絡,東西三百里,南北三四十里。每堡以二千家爲率,教之習射。無事則戍,以五百人一將。有警則增募新兵及抽摘諸州禁軍二千人,並堡塢內居民,通爲四千五百人,共相守戍。而制司於每歲防秋,別募死士千人,以爲劫砦焚糧之用。因言堡塢之成有四利,大要謂:“敵在北岸,共長江之險,而我有堡塢以爲聲援,則敵不敢窺江,而士氣自倍,戰艦亦可以策勳。和、滁、真、六合等城或有退遁,我以堡塢全力助其襲逐,或邀其前,或尾其後,制勝必矣。此所謂用力寡而收功博也。”三堡就,流民漸歸。而侂胄適誅,中丞雷孝友劾適附侂胄用兵,遂奪職。自後奉祠者凡十三年,至寶文閣學士、通議大夫。嘉定十六年,卒,年七十四。贈光祿大夫,諡文定。

適志意慷慨,雅以經濟自負。方侂胄之慾開兵端也,以適每有大仇未復之言重之。而適自召還,每奏疏必言當審而後發,且力辭草詔。第出師之時,適能極力諫止,曉以利害禍福,則侂胄必不妄爲,可免南北生靈之禍。議者不能不爲之嘆息焉。

戴溪,字肖望,永嘉人也。少有文名。淳熙五年,爲別頭省試第一。監潭州南嶽廟。紹熙初,主管吏部架閣文字,除太學錄兼實錄院檢討官。正錄兼史職自溪始。升博士,奏兩淮當立農官,若漢稻田使者,括閒田,諭民主出財,客出力,主客均利,以爲救農之策。除慶元府通判,未行,改宗正簿。累官兵部郎官。

開禧時,師潰於符離,溪因奏沿邊忠義人、湖南北鹽商皆當區畫,以銷後患。會和議成,知樞密院事張巖督師京口,除授參議軍事。數月,召爲資善堂說書。

由禮部郎中凡六轉爲太子詹事兼祕書監。景獻太子命溪講《中庸》、《大學》,溪辭以講讀非詹事職,懼侵官。太子曰:“講退便服說書,非公禮,毋嫌也。”覆命類《易》、《詩》、《》、《春秋》、《論語》、《孟子》、《資治通鑑》,各爲說以進。權工部尚書,除華文閣學士。嘉定八年,以宣奉大夫、龍圖閣學士致仕。卒,贈特進、端明殿學士。理宗紹定間,賜諡文端。

溪久於宮僚,以微婉受知春官,然立朝建明,多務祕密,或議其殊乏骨鯁雲。

蔡幼學,字行之,溫州瑞安人。年十八,試禮部第一。是時,陳傅良有文名於太學,幼學從之遊。月書上祭酒芮燁及呂祖謙,連選拔,輒出傅良右,皆謂幼學之文過其師。孝宗聞之,因策士將置首列。而是時外戚張說用事,宰相虞允文、樑克家皆陰附之。幼學對策,其略曰:“陛下資雖聰明而所存未大,志雖高遠而所趨未正,治雖精勤而大原不立。即位之始,冀太平旦暮至。奈何今十年,風俗日壞,將難扶持;紀綱日亂,將難整齊;人心益搖,將難收拾;吏慢兵驕,財匱民困,將難正救。”又曰:“陛下恥名相之不正,更制近古,二相併進,以爲美談。然或以虛譽惑聽,自許立功;或以緘默容身,不能持正。”蓋指虞允文、樑克家也。又曰:“漢武帝用兵以來,大司馬、大將軍之權重而丞相輕。公孫弘爲相,衛青用事,弘苟合取容,相業無有。宣、元用許、史,成帝用王氏,哀帝用丁、傅,率爲元始之禍。今陛下使姨子預兵柄,其人無一纔可取。宰相忍與同列,曾不羞恥。按其罪名,宜在公孫弘上。”蓋指張說也。帝覽之不懌,虞允文尤惡之。遂得下第,教授廣德軍。

丁父憂,再調潭州。執政薦於朝,帝許之,且問:“年幾何矣?何以名幼學?”參政施師點舉《孟子》“幼學壯行”之語以對。上佇思,慨然曰:“今壯矣,可行也。”遂除敕令所刪定官。首言:“大恥未雪,境土未復,陛下睿知神武,可以有爲。而苟且之議,委靡之習,顧得以緩陛下欲爲之心。”孝宗喜曰:“解卿意,欲令朕立規模爾。”尋以母憂去。

光宗立,以太學錄召,改武學博士。逾年,遷太學,擢祕書省正字兼實錄院檢討官,遷校書郎。時光宗以疾不朝重華宮,幼學上封事曰:“陛下自春以來,北宮之朝不講。比者壽皇愆豫,侍從、臺諫叩陛請對,陛下拂衣而起,相臣引裾,羣臣隨以號泣。陛下退朝,宮門盡閉,大臣累日不獲一對清光。望日之朝,都人延頸,遷延至午,禁衛飲恨。市廛軍伍,謗誹籍籍,旁郡列屯,傳聞疑怪,變起倉卒,陛下實受其禍。誠思身體髮膚壽皇所與,宗社人民壽皇所命,則疇昔慈愛有感乎心,可不獨出聖斷,復父子之歡,弭宗社之禍!”疏入,不報。

寧宗即位,詔求直言。幼學又奏:“陛下欲盡爲君之道,其要有三:事親、任賢、寬民,而其本莫先於講學。比年小人謀傾君子,爲安靖和平之說以排之。故大臣當興治而以生事自疑,近臣當效忠而以忤旨擯棄,其極至於九重深拱而羣臣盡廢,多士盈庭而一籌不吐。自非聖學日新,求賢如不及,何以作天下之才!自熙寧、元豐而始有免役錢,有常平積剩錢,有無額上供錢;自大觀、宣和而始有大禮進奉銀絹,有贍學糴本錢,有經制錢;自紹興而始有和買折帛錢,有總制錢,有月樁大軍錢;至於茶鹽酒榷、稅契、頭子之屬,積累增多,較之祖宗無慮數十倍,民困極矣。”

幼學既論列時政,其極歸之聖學。帝稱善,將進用之。時韓侂冑方用事,指正人爲“僞學”,異論者立黜。幼學遂力求外補,特除提舉福建常平。陛辭,言:“今除授命令徑從中出,而大臣之責始輕;諫省、經筵無故罷黜,而多士之心始惑。或者有以誤陛下至此耶!”侂胄聞之不悅。既至官,日講荒政。時朱熹居建陽,幼學每事諮訪,遂爲御史劉德秀劾罷,奉祠者凡八年。

起知黃州,改提點福建路刑獄,未行。有勸侂胄以收召海內名士者,乃召幼學爲吏部員外郎。入見,言:“高宗建炎間減婺州和買絹折羅事,因諭輔臣曰:”一日行得如此一事,一年不過三百六十事而已。‘陛下除兩浙丁錢,視高宗無間,然而兵事既開,諸路罹鋒鏑轉餉之艱,江、湖以南有調募科需之擾,惟陛下以愛惜邦本爲念。“遷國子司業、宗正少卿,皆兼權中書舍人。

侂胄既誅,餘黨尚塞正路,幼學次第彈繳,竄黜尤衆,號稱職。遷中書舍人兼侍講。故事,閣門、宣贊而下,供職十年,始得路都監若鈐轄。侂胄壞成法,率五六年七八年即越等除授,有已授外職猶通籍禁闥者,幼學一切釐正。

嘉定初,同樓鑰知貢舉。時正學久錮,士專於聲律度數,其學支離。幼學始取義理之文,士習漸復於正。兼直學士院,內外製皆溫醇雅厚得體,人多稱之。除刑部侍郎,改吏部,仍兼職。趙師UA除知臨安府,UA辭。故事,當有不允詔。幼學言:“師UA以媚權臣進官,三尹京兆,狼籍無善狀,詔必出褒語,臣何辭以草?”命遂寢。改兼侍讀,師UA命乃下。

除龍圖閣待制、知泉州,徙建康府、福州,進福建路安撫使。政主寬大,惟恐傷民。福建下州,例抑民買鹽,以戶產高下均賣者曰產鹽,以交易契紙錢科敷者曰浮鹽,皆出常賦外,久之遂爲定賦。幼學力請蠲之,不報。提舉司令民以田高下藏新會子,不如令者籍其貲。幼學曰:“罔民而可,吾忍之乎!惟有去而已。”因言錢幣未均,秤提無術,力求罷去。遂升寶謨閣直學士、提舉萬壽宮。召權兵部尚書兼修玉牒官,尋兼太子詹事。

先是,朝廷既遣歲幣入金境,適值其有難,不果納,則遽以兵叩邊索之。中外洶洶,皆言當亟與。幼學請對,言:“玉帛之使未還,而侵軼之師奄至,且肆其侮慢,形之文辭。天怒人憤,可不伸大義以破其謀乎!”於是朝論奮然,始詔與金絕。幼學因請“固本根以弭外虞,示意向以定衆志,公汲引以合材謀,審懷附以一南北。”帝稱善。一夕感異夢,星隕於屋西南隅,遂卒,年六十四。

幼學早以文鳴於時,而中年述作,益窮根本,非關教化之大、由情性之正者不道也。器質凝重,莫窺其際,終日危坐,一語不妄發。及辨論義理,縱橫闔闢,沛然如決江河,雖辯士不及也。嘗續司馬光《公卿百官表》,《年曆》、《大事記》、《備忘》、《辨疑》、《編年政要》、《列傳舉要》,凡百餘篇,傳於世。

楊泰之,字叔正,眉州青神人。少刻志於學,臥不設榻幾十歲。慶元元年類試,調滬川尉,易什邡,再調綿州學教授、羅江丞,制置司檄置幕府。吳獵諭蜀,泰之貽書曰:“使吳曦爲亂,而士大夫不從,必有不敢爲;既亂,而士大夫能抗,曦猶有所憚。夫亂,曦之爲也;亂所以成,士大夫之爲也。”

改知嚴道縣,攝通判嘉定。白厓砦將王壎引蠻寇利店,刑獄使者置壎於法,又罥絓餘人當坐死。泰之訪知夷都實邇利店,夷都蠻稱亂,不需引導,固請釋之,不聽。乃去官。宣撫使安丙薦之曰:“蜀中名儒楊虞仲之子,當逆臣之變,勉有位者毋動。言不用,拂衣而去。使得尺寸之柄,必能見危致命。”召泰之赴都堂審察,以親老辭。差知廣安軍,未上,丁父憂。免喪,知富順監。去官,以祿稟數千緡予鄰里,以千緡爲義莊。知普州,以安居、安嶽二縣受禍尤慘,泰之力白丙盡蠲其賦。丙復薦於朝,召赴行在,固辭。知果州。踦零錢病民,泰之以一年經費儲其贏爲諸邑對減,上尚書省,按爲定式。民歌之曰:“前張後楊,惠我無疆。”張謂張義,實自發其端,而泰之踵行之。

理宗即位,趣入對,言:“法天行健,奮發英斷,總攬威權,無牽於私意,無奪於邪說,以救蠱敝,以新治功。本朝德澤,邇來斫喪無餘,民無恆心,何以爲國?陛下以直言求人,而以直言罪之,使天下以言爲戒。臣恐言路既梗,士氣益消,循循默默,浸成衰世之風,爲國者何便於此?”上奇其對,以爲工部郎中。其後言事者相繼,無所避忌,自泰之發之。遷軍器少監、大理少卿。

紹定元年入對,謂:“風雨爲暴,水潦潰溢,此陰盛陽微之證。而臺臣諉曰霅川水患之慘,桀之餘烈也。”後又言:“巴陵追降之命,重於違羣臣,輕於絕友愛。陛下居天位之至逸,則當思天倫之大痛。秦邸歿於房陵,既行封諡,又錄用其子。今乃曰‘不當爲之後,以貽它日憂’,何示人之不廣乎?”又曰:“今日不言,後必有言之者。與其追恤於後,固不若舉行於今也。”是日,詔直寶謨閣、知重慶府。爲書以別丞相曰:“宰相職事,無大於用人有道,去自私之心,恢容人之度,審取捨之理而已。”至官,俗用大變。主管千秋鴻禧觀,卒。

所著《克齋文集》、《論語解》、《老子解》、《春秋列國事目》、《公羊》、《穀樑類》、《詩類》、《詩名物編》、《論》、《孟類》、《東漢三國志南北史唐五代史類》、《歷代通鑑本朝長編類》、《東漢名物編》、《詩事類》、《大易要言》、雜著,凡二百九十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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