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列傳第一百五十四

○樓鑰 李大性 任希夷 徐應龍 莊夏 王阮 王質 陸游 方信孺 王柟

樓鑰,字大防,明州鄞縣人。隆興元年,試南宮,有司偉其辭藝,欲以冠多士,策偶犯舊諱,知貢舉洪遵奏,得旨以冠末等。投贄謝諸公,考官胡銓稱之曰:“此翰林才也。”試教官,調溫州教授,爲敕令所刪定官,修《淳熙法》。議者欲降太學釋奠爲中祀,鑰曰:“乘輿臨辛,於先聖則拜,武成則肅揖,其禮異矣,可鈞敵乎?”

改宗正寺主簿,歷太府、宗正寺丞,出知溫州。屬縣樂清倡言方臘之變且復起,邑令捕數人歸於郡。鑰曰:“罪之則無可坐,縱之則惑民。”編隸其爲首者,而驅其徒出境,民言遂定。堂帖問故,鑰曰:“蘇洵有言:”有亂之形,無亂之實,是謂將亂。不可以有亂急,不可以無亂弛。‘“丞相周必大心善之。

光宗嗣位,召對,奏曰:“人主初政,當先立其大者。至大莫如恢復,然當先強主志,進君德。”又曰:“今之網密甚矣,望陛下軫念元元,以設禁爲不得已,凡有創意增益者,寢而勿行,所以保養元氣。”

除考功郎兼禮部。吏銓並緣爲奸,多所壅底。鑰曰:“簡要清通,尚書郎之選。”盡革去之。改國子司業,擢起居郎兼中書舍人。代言坦明,得制誥體,繳奏無所迴避。禁中或私請,上曰:“樓舍人朕亦憚之,不如且已。”刑部言,天下獄案多所奏裁,中書之務不清,宜痛省之。鑰曰:“三宥制刑,古有明訓。”力論不可。會慶節上壽,扈從班集,乘輿不出。已而玉牒、聖政、會要書成,將進重華,又屢更日。鑰言:“臣累歲隨班,見陛下上壽重華宮,歡動宸極。嘉王日趨朝謁,恪勤不懈,竊料壽皇望陛下之來,亦猶此也。”又奏:“聖政之書,全載壽皇一朝之事。玉牒、會要足成淳熙末年之書,幸速定其日,無復再展,以全聖孝。”於是上感悟,進書成禮。

試中書舍人,俄兼直學士院。光宗內禪詔書,鑰所草也,有云:“雖喪紀自行於宮中,而禮文難示於天下。”薦紳傳誦之。遷給事中。乞正太祖東向之位,別立僖祖廟以代夾室,順祖、翼祖、宣祖之主皆藏其中,祫祭即廟而饗。從之。

朱熹以論事忤韓侂冑,除職與郡。鑰言:“熹鴻儒碩學,陛下閔其耆老,當此隆寒,立講不便,何如俾之內祠,仍令修史,少俟春和,復還講筵。”不報。趙汝愚謂人曰:“樓公當今人物也,直恐臨事少剛決耳。”及見其持論堅正,嘆曰:“吾於是大過所望矣。”

寧宗受禪,侂胄以知閣門事與聞傳命,頗有弄權之漸,彭龜年力攻之。侂胄轉一官,與在京宮觀,龜年除待制,與郡。鑰與林大中奏,乞留龜年於講筵,或命侂胄以外祠。龜年竟去,鑰遷爲吏部尚書,以顯謨閣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尋知婺州,移寧國府,罷,仍奪職。告老至再,許之。

侂胄嘗副鑰爲館伴,以鑰不附己,深嗛之。侂胄誅,詔起鑰爲翰林學士,遷吏部尚書兼翰林侍講。時鑰年過七十,精敏絕人,詞頭下,立進草,院吏驚詫。入朝,陛楯舊班諦視鑰曰:“久不見此官矣。”時和好未定,金求韓侂冑函首,鑰曰:“和好待此而決,姦凶已斃之首,又何足恤。”詔從之。

趙汝愚之子崇憲奏雪父冤,鑰乞正趙師召之罪,重蔡璉之誅,毀龔頤正《續稽古錄》以白誣謗。除端明殿學士、籤書樞密院事,升同知,進參知政事。位兩府者五年,累疏求去,除資政殿學士、知太平州,辭,進大學士,提舉萬壽觀。嘉定六年薨,年七十七,贈少師,諡宣獻。

鑰文辭精博,自號攻愧主人,有集一百二十卷。

李大性,字伯和,端州四會人。其先積中,嘗爲御史,以直言入元祐黨籍,始家豫章。大性少力學,尤習本朝典故。以父任入官,因參選,進《藝祖廟謨》百篇及公私利害百疏。又言:“元豐制,六察許言事,章惇爲相始禁之,乞復舊制,以廣言路。”從臣力薦之,命赴都堂審察,僅遷一秩,爲湖北提刑司幹官。未幾,入爲主管吏部架閣文字。丁母艱,服闋,進《典故辨疑》百篇,皆本朝故實,蓋網羅百氏野史,訂以日曆、實錄,核其正舛,率有據依,孝宗讀而褒嘉之。

擢大理司直,遷敕令所刪定官,添差通判楚州。郡守吳曦與都統劉超合議,欲撤城移他所,大性謂:“楚城實晉義烏間所築,最堅,奈何以脆薄易堅厚乎?”持不可。臺臣將劾其沮撓,不果。會從官送北客,朝命因俾廉訪,具以實聞,遂罷戎帥,召大性除太府寺丞,遷大宗正丞兼倉部郎,尋改工部。

陳傅良以言事去國,彭龜年、黃度、楊方相繼皆去。大性抗疏言:“朝廷清明,乃使言者無故而去,臣所甚惜也。數人之心,皆本愛君,知其愛君,任其去而不顧,恐端人正士之去者將不止此。孟子曰:”不信仁賢,則國空虛。‘臣所以爲之寒心也。“

孝宗崩,光宗疾,未能執喪。大性覆上疏言:“今日之事,顛倒舛逆,況金使祭奠當引見於北宮素帷,不知是時猶可以不出乎?《檀弓》曰:”成人有兄死而不喪者,聞子皋將爲成宰,遂爲衰。成人曰:“兄則死而子皋爲之衰。”‘蓋言成人畏子皋之來方爲制服,其服子皋爲之,非爲兄也。若陛下必待使來然後執喪,則恐貽譏中外,豈特如成人而已哉。“遷軍器少監,權司封郎,提舉浙東常平,改浙東提刑兼知慶元府。召爲吏部郎中,四遷爲司農卿。明年,兼戶部侍郎。

出知紹興府,甫一歲,召爲戶部侍郎,升尚書。朝論將用兵,大性條陳利害,主不宜輕舉之說,忤韓侂冑意,出知平江,移知福州,又移知江陵,充荊湖制置使。江陵當用兵後,殘毀饑饉,繼以疾疫,大性首譏振貸,凡三十八萬緡有奇。前官虛羨,凡十有四萬五千緡,率蠲放不督,民流移新復業者,皆奏免徵榷。邊郡武爵,本以勵士,冒濫滋衆,大性劾兩路戎司冒受逃亡付身,凡三千四百九十有七道,率繳上毀抹,左選爲之一清。江陵舊使銅鏹,錢重楮輕,民持貲入市,有終日不得一錢者。大性奏乞依襄、郢例通用鐵錢,於是泉貨流通,民始復業。除刑部尚書兼詳定敕令,尋遷兵部。

時金國分裂,不能自存,有舉北伐之議者,大性上疏以和戰之說未定,乞令朝臣集議,從之。尋以端明殿學士知平江府,引疾丐祠,卒於家,年七十七,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文惠。

李氏自積中三世官於朝,父子兄弟相師友,而大性與弟大異、大東並躋從列,爲名臣雲。

任希夷,字伯起,其先眉州人。四世祖伯雨爲諫議大夫,其後仕閩,因家邵武。希夷少刻意問學,爲文精苦。登淳熙三年進士第,調建寧府浦城簿。從朱熹學,篤信力行,熹器之曰:“伯起,開濟士也。”

開禧初,主太常寺簿,奏:“紹熙以來,禮書未經編次,歲月滋久,恐或散亡,乞下本寺修纂。”從之。遷禮部尚書兼給事中。謂:“周惇頤、程顥、程頤爲百代絕學之倡,乞定議賜諡。”其後惇頤諡元,顥諡純,頤諡正,皆希夷發之。

進端明殿學士、籤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史彌遠柄國久,執政皆具員,議者頗譏其拱默。尋提舉臨安洞霄宮,薨,贈少師,諡宣獻。

徐應龍,字允叔。淳熙二年第進士,調衡州法曹、湖南檢法官。潭獲劫盜,首謀者已係獄,妄指逸者爲首,吏信之,及獲逸盜,治之急,遂誣服。吏以成憲讞於憲司,應龍閱實其辭,謂:“首從不明,法當奏。”時周必大判潭州,提刑盧彥德不欲反其事,將置逸盜於死,應龍力與之辨。先是,彥德許應龍京削,至是怒曰:“君不欲出我門邪?”應龍曰:“以人命傅文字,所不忍也。”彥德不能奪,聞者多其有守,交薦之。

改秩,知瑞州高安縣。呂祖儉言事忤韓侂冑,謫死高安,應龍爲之經紀其喪,且爲文誄之。有勸之避禍者,應龍曰:“呂君吾所敬,雖緣此獲譴,亦所願也。”朱熹貽書應龍曰:“高安之政,義風凜然。”主淮西機宜文字,知南恩州。

陳自強當國,乃舊同舍,應龍丐雷州而去。召監都進奏院,遷國子博士、守工部員外郎,進戶部侍郎,遷國子司業兼實錄院檢討官、崇政殿說書、守祕書少監兼權工部侍郎。

時金主徙汴,應龍言:“金人窮而南奔,將溢出而蹈吾之境。金亡,更生新敵,尤爲可慮。”兼侍講,言:“人主不能盡知天下人材,當責之宰相;宰相不能盡知天下人材,當採之公論。李吉甫爲相,號稱得人,而三人之薦,乃出於裴垍之疏。”

遷吏部侍郎,進刑部尚書兼侍讀。應龍在講筵,多指陳時政。一日讀吳起爲卒吮疽事,應龍奏:“起恤士卒如此,故能得其死力。今軍將得以賄遷,專事掊克,未免多怨。”上驚曰:“債帥之風,今猶未除邪?”宰相史彌遠聞而惡之,免侍讀。未幾,兼太子詹事。會景獻太子薨,請老,上不許,徙吏部尚書,以煥章閣學士提舉嵩山崇福宮。嘉定十七年卒,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文肅。

子榮叟,官至參知政事,諡文靖;深叟,官終將作監丞;清叟,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各有傳。

莊夏,字子禮,泉州人。淳熙八年進士。慶元六年,大旱,詔求言。夏時知贛州興國縣,上封事曰:“君者陽也,臣者君之陰也。今威福下移,此陰勝也。積陰之極,陽氣散亂而不收,其弊爲火災,爲旱蝗。願陛下體陽剛之德,使後宮戚里、內省黃門,思不出位,此抑陰助陽之術也。”

召爲太學博士。言:“比年分藩持節,詔墨未乾而改除,坐席未溫而易地,一人而歲三易節,一歲而郡四易守,民力何由裕?”遷國子博士,召除吏部員外郎,遷軍器監,太府少卿。出知漳州,爲宗正少卿兼國史院編修官,尋權直學士院兼太子侍讀。時流民來歸,夏言:“荊襄、兩淮多不耕之田,計口授地,貸以屋廬牛具。吾乘其始至,可以得其欲;彼幸其不死,可以忘其勞。兵民可合,屯田可成,此萬世一時也。”

試中書舍人兼太子右庶子、左諭德,言:“今戰守不成,而規模不定,則和好之說,得以乘間而入。今日之患,莫大於兵冗。乞行下將帥,令老弱自陳,得以子若弟侄若婿強壯及等者收刺之,代其名糧。”上曰:“兵卒子弟與召募百姓不同,卿言是也。”除兵部侍郎、煥章閣待制,與祠歸。嘉定十年卒。

王阮,字南卿,江州人。曾祖韶,神宗時,開熙河,擒木徵;祖厚,繼闢湟、鄯;父彥傅,靖康勤王:皆有功。阮少好學,尚氣節。常自稱將種,辭辯奮發,四坐莫能屈。嘗謁袁州太守張栻,栻謂曰:“當今道在武夷,子盍往求之。”阮見朱熹於考亭,熹與語,大說之。登隆興元年進士第。

時孝宗初即位,欲成高宗之志,首詔經理建業以圖進取,而大臣巽懦幸安,計未決。阮試禮部,對策曰:臨安蟠幽宅阻,面湖背海,膏腴沃野,足以休養生聚,其地利於休息。建康東南重鎮,控制長江呼吸之間,上下千里,足以虎視吳、楚,應接樑、宋,其地利於進取。建炎、紹興間,敵人乘勝長驅直搗,而我師亦甚憊也。上皇遵養時晦,不得與平,乃駐臨安,所以爲休息計也。已三十年來,闕者全,壞者修,弊者整,廢者復,較以曩昔,倍萬不侔。主上獨見遠覽,舉而措諸事業,非固以臨安爲不足居也。戰守之形既分,動靜進退之理異也。

古者立國,必有所恃,謀國之要,必負其所恃之地。秦有函谷,蜀有劍閣,魏有成皋,趙有井陘,燕有飛狐,而吳有長江,皆其所恃以爲國也。今東南王氣,鍾在建業,長江千里,控扼所會,輟而弗顧,退守幽深之地,若將終身焉,如是而曰謀國,果得爲善謀乎?且夫戰者以地爲本,湖山迴環,孰與乎龍盤虎踞之雄?胥潮奔猛,孰與乎長江之險?今議者從習吳、越之僻固,而不知秣陵之通達,是猶富人之財,不佈於通都大邑,而匣金以守之,愚恐半夜之或失也。儻六飛順動,中原在跬步間,況一建康耶?古人有言:“千里之行,起於足下。”人患不爲爾。

知貢舉范成大得而讀之,嘆曰:“是人傑也。”

調南康都昌主簿,以廉聲聞,移永州教授。獻書闕下,請罷吳、楚牧馬之政,而積馬於蜀茶馬司,以省往來綱驛之費、歲時分牧之資,凡數千言。紹熙中,知濠州,請復曹瑋方田,修種世衡射法,日講守備,與邊民親訪北境事宜。終阮在濠,金不敢南侵。改知撫州。

韓侂冑宿聞阮名,特命入奏,將誘以美官,夜遣密客詣阮,阮不答,私謂所親曰:“吾聞公卿擇士,士亦擇公卿。劉歆、柳宗元失身匪人,爲萬世笑。今政自韓氏出,吾肯出其門哉?”陛對畢,拂衣出關。侂胄聞之大怒,批旨予祠。阮於是歸隱廬山,盡棄人間事,從容觴詠而已。朱熹嘗惜其才氣術略過人,而留滯不偶雲。嘉定元年卒。

王質,字景文,其先鄆州人,後徙興國。質博通經史,善屬文。遊太學,與九江王阮齊名。阮每雲:“聽景文論古,如讀酈道元《水經》,名川支川,貫穿周匝,無有間斷,咳唾皆成珠璣。”

質與張孝祥父子游,深見器重。孝祥爲中書舍人,將薦質舉制科,會去國不果。著論五十篇,言歷代君臣治亂,謂之《樸論》。中紹興三十年進士第,用大臣言,召試館職,不就。明年,金主完顏亮南侵,御史中丞汪澈宣諭荊、襄,又明年,樞密使張浚都督江、淮,皆闢爲屬。入爲太學正。

時孝宗屢易相,國論未定,質乃上疏曰:陛下即位以來,慨然起乘時有爲之志,而陳康伯、葉義問、汪澈在廷,陛下皆不以爲才,於是先逐義問,次逐澈,獨徘徊康伯,難於進退,陛下意終鄙之,遂決意用史浩,而浩亦不稱陛下意,於是決用張浚,而浚又無成,於是決用湯思退。今思退專任國政,又且數月,臣度其終無益於陛下。

夫宰相之任一不稱,則陛下之志一沮。前日康伯持陛下以和,和不成;浚持陛下以戰,戰不驗;浚又持陛下以守,守既困;思退又持陛下以和。陛下亦嘗深察和、戰、守之事乎?李牧在雁門,法主於守,守乃有戰。祖逖在河南,法主於戰,戰乃有和。羊祜在襄陽,法主於和,和乃有守。何至分而不使相合?

今陛下之心志未定,規模未立。或告陛下,金弱且亡,而吾兵甚振,陛下則勃然有勒燕然之志;或告陛下,吾力不足恃,而金人且來,陛下即委然有盟平涼之心;或告陛下,吾不可進,金不可入,陛下又蹇然有指鴻溝之意。使臣爲陛下謀,會三者爲一,天下烏有不治哉?

天子心知質忠,而忌者共讒質年少好異論,遂罷去。會虞允文宣撫川、陝,闢質偕行。一日令草檄契丹文,援毫立就,辭氣激壯。允文起執其手曰:“景文天才也。”入爲敕令所刪定官,遷樞密院編修官。允文當國,孝宗命擬進諫官,允文以質鯁亮不回,且文學推重於時,可右正言。時中貴人用事,多畏憚質,陰沮之,出通判荊南府,改吉州,皆不行,奉祠山居,絕意祿仕。淳熙十五年卒。

陸游字務觀,越州山陰人。年十二能詩文,蔭補登仕郎。鎖廳薦送第一,秦檜孫壎適居其次,檜怒,至罪主司。明年,試禮部,主司復置遊前列,檜顯黜之,由是爲所嫉。檜死,始赴福州寧德簿,以薦者除敕令所刪定官。

時楊存中久掌禁旅,遊力陳非便,上嘉其言,遂罷存中。中貴人有市北方珍玩以進者,遊奏:“陛下以‘損’名齋,自經籍翰墨外,屏而不御。小臣不體聖意,輒私買珍玩,虧損聖德,乞嚴行禁絕。”

應詔言:“非宗室外家,雖實有勳勞,毋得輒加王爵。頃者有以師傅而領殿前都指揮使,復有以太尉而領閣門事,瀆亂名器,乞加訂正。”遷大理寺司直兼宗正簿。

孝宗即位,遷樞密院編修官兼編類聖政所檢討官。史浩、黃祖舜薦遊善詞章,諳典故,召見,上曰:“遊力學有聞,言論剴切。”遂賜進士出身。入對,言:“陛下初即位,乃信詔令以示人之時,而官吏將帥一切玩習,宜取其尤沮格者,與衆棄之。”

和議將成,遊又以書白二府曰:“江左自吳以來,未有舍建康他都者。駐蹕臨安出於權宜,形勢不固,饋餉不便,海道逼近,凜然意外之憂。一和之後,盟誓已立,動有拘礙。今當與之約,建康、臨安皆系駐蹕之地,北使朝聘,或就建康,或就臨安,如此則我得以暇時建都立國,彼不我疑。”

時龍大淵、曾覿用事,遊爲樞臣張燾言:“覿、大淵招權植黨,熒惑聖聽,公及今不言,異日將不可去。”燾遽以聞,上詰語所自來,燾以遊對。上怒,出通判建康府,尋易隆興府。言者論遊交結臺諫,鼓唱是非,力說張浚用兵,免歸。久之,通判夔州。

王炎宣撫川、陝,闢爲幹辦公事。遊爲炎陳進取之策,以爲經略中原必自長安始,取長安必自隴右始。當積粟練兵,有釁則攻,無則守。吳璘子挺代掌兵,頗驕恣,傾財結士,屢以過誤殺人,炎莫誰何。遊請以玠子拱代挺。炎曰:“拱怯而寡謀,遇敵必敗。”遊曰:“使挺遇敵,安保其不敗。就令有功,愈不可駕馭。”及挺子曦僭叛,遊言始驗。

范成大帥蜀,遊爲參議官,以文字交,不拘禮法,人譏其頹放,因自號放翁。後累遷江西常平提舉。江西水災。奏:“撥義倉振濟,檄諸郡發粟以予民。”召還,給事中趙汝愚駁之,遂與祠。起知嚴州,過闕,陛辭,上諭曰:“嚴陵山水勝處,職事之暇,可以賦詠自適。”再召入見,上曰:“卿筆力迴斡甚善,非他人可及。”除軍器少監。

紹熙元年,遷禮部郎中兼實錄院檢討官。嘉泰二年,以孝宗、光宗兩朝實錄及三朝史未就,詔遊權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免奉朝請,尋兼祕書監。三年,書成,遂升寶章閣待制,致仕。

遊才氣超逸,尤長於詩。晚年再出,爲韓侂冑撰《南園閱古泉記》,見譏清議。朱熹嘗言:“其能太高,跡太近,恐爲有力者所牽挽,不得全其晚節。”蓋有先見之明焉。嘉定二年卒,年八十五。

方信孺,字孚若,興化軍人。有雋材,未冠能文,周必大、楊萬里見而異之。以父崧卿蔭,補番禺縣尉。盜劫海賈,信孺捕之,盜方沙聚分滷獲,惶駭欲趨舟,信孺已使人負盜舟去矣,乃悉縛盜,不失一人。

韓侂冑舉恢復之謀,諸將僨軍,邊釁不已。朝廷尋悔,金人亦厭兵,乃遣韓元靚來使,而都督府亦再遣壯士遺敵書,然皆莫能得其要領。近臣薦信孺可使,自蕭山丞召赴都,命以使事。信孺曰:“開釁自我,金人設問首謀,當何以答之?”侂胄矍然。假朝奉郎、樞密院檢詳文字,充樞密院參謀官,持督帥張巖書通問於金國元帥府。

至濠州,金帥紇石烈子仁之止於獄中,露刃環守之,絕其薪水,要以五事。信孺曰:“反俘、歸幣可也,縛送首謀,於古無之,稱藩、割地,則非臣子所忍言。”子仁怒曰:“若不望生還耶?”信孺曰:“吾將命出國門時,已置生死度外矣。”

至汴,見金左丞相、都元帥完顏宗浩,出就傳舍。宗浩使將命者來,堅持五說,且謂:“稱藩、割地,自有故事。”信孺曰:“昔靖康倉卒割三鎮,紹興以太母故暫屈,今日顧可用爲故事耶?此事不獨小臣不敢言,行府亦不敢奏也。請面見丞相決之。”將命者引而前,宗浩方坐幄中,陳兵見之,雲:“五事不從,兵南下矣。”信孺辯對不少詘。宗浩叱之曰:“前日興兵,今日求和,何也?”信孺曰:“前日興兵復仇,爲社稷也。今日屈己求和,爲生靈也。”宗浩不能詰,授以報書曰:“和與戰,俟再至決之。”

信孺還,詔侍從、兩省、臺諫官議所以覆命。衆議還俘獲,罪首謀,增歲幣五萬,遣信孺再往。時吳曦已誅,金人氣頗索,然猶執初議。信孺曰:“本朝謂增幣已爲卑屈,況名分地界哉?且以曲直校之,本朝興兵在去年四月,若貽書誘吳曦,則去年三月也,其曲固有在矣。如以強弱言之,若得滁、濠,我亦得泗、漣水。若誇胥浦橋之勝,我亦有鳳凰山之捷。若謂我不能下宿、壽,若圍廬、和、楚果能下乎?五事已從其三,而猶不我聽,不過再交兵耳。”

金人見信孺忠懇,乃曰:“割地之議姑寢,但稱藩不從,當以叔爲伯,歲幣外,別犒師可也。”信孺固執不許。宗浩計窮,遂密與定約。覆命,再差充通謝國信所參謀官,奉國書誓草及許通謝百萬緡抵汴。宗浩變前說,怒信孺不曲折建白,遽以誓書來,有“誅戮禁錮”語。信孺不爲動,將命曰:“此事非犒軍錢可了。”別出事目。信孺曰:“歲幣不可再增,故代以通謝錢。今得此求彼,吾有隕首而已。”將命曰:“不爾,丞相欲留公。”信孺曰:“留於此死,辱命亦死,不若死於此。”會蜀兵取散關,金人益疑。

信孺還,言:“敵所欲者五事:割兩淮一,增歲幣二,犒軍三,索歸正等人四,其五不敢言。”侂胄再三問,至厲聲詰之,信孺徐曰:“欲得太師頭耳。”侂胄大怒,奪三秩,臨江軍居住。

信孺自春至秋,使金三往返,以口舌折強敵,金人計屈情見,然憤其不屈,議用弗就。已而王柟出使,定和議,增幣、函首,皆前信孺所持不可者。柟白廟堂:“信孺辯折敵酋於強愎未易告語之時,信孺當其難,柟當其易。柟每見,金人必問信孺安在,公論所推,雖敵人不能掩也。”乃詔信孺自便。

尋知韶州,累遷淮東轉運判官兼提刑。知真州,即北山匱水築石堤,袤二十里,人莫知其所爲。後金人薄儀真,守將決水匱以退敵,城乃獲全。山東初內附,信孺言:“豪傑不可以虛名駕馭,武夫不可以弱勢彈壓,宜選威望重臣,將精兵數萬,開幕山東,以主制客,以重馭輕,則可以包山東,固江北,而兩河在吾目中矣。”坐責降三秩,再奉祠,稍復官。

信孺性豪爽,揮金如糞土,所至賓客滿其後車。使北時,年財三十。既齟齬歸,營居室巖竇,自放於詩酒。後貲用竭,賓客益落,信孺尋亦死矣。

王柟,字汝良,大名人。祖倫,同籤書樞密院事。倫使北死,孝宗訪求其孫之未祿者三人官之,柟其一也。調通州海門尉。乘輕舟入海濤,捕劇賊小吳郎,並其徒十七人獲之,獄成,不受賞。

韓侂冑以恢復起兵端,天子思繼好息民,凡七遣使無成。續遣方信孺往,將有成說矣,坐白事忤侂胄得罪。欲再遣使,顧在廷無可者,近臣以柟薦,擢監登聞鼓院,假右司郎中,使持書北行。柟歸白其母,母曰:“而祖以忠死國,故恩及子孫。汝其勉旃,毋以吾老爲念。”乃拜命,疾驅抵敵所。

金將烏骨論等四人列坐,問:“韓侂冑貴顯幾年矣?”柟對:“已十餘年,平章國事財二年耳。”又問:“今欲去此人可乎?”柟曰:“主上英斷,去之何難。”四人相顧而笑。有完顏天寵者,袖出文書,雲:“王柟雖持韓侂冑書,乃朝廷有旨遣其來元帥府議和,宜詳議以報。”於是金人知侂胄已誅,和議遂決。

柟持金人牒歸,求函侂胄首,以起居郎許奕爲通謝使,柟爲通謝所參謀官。柟自軍前再還,議以侂胄首易淮、陝侵地,從之。柟奏:“和約之成,皆方信孺備嘗險阻再三將命之功,臣因人成事,乞錄信孺功而蠲其過。”朝論以柟不掩人揚己多之。守軍器少監,知楚州,累官至太府卿。告歸,以右文殿修撰知太平州,加集英殿修撰,致仕。卒,贈寶章閣待制。

論曰:樓鑰渾厚正大,李大性直言不愧其先,任希夷請諡先儒,徐應龍在經筵多所裨益,莊夏、王阮、王質皆負其有爲之才,卒奉祠去國。陸游學廣而望隆,晚爲韓侂冑著堂記,君子惜之,抑《春秋》責賢者備也。方信孺年少奉使,而以意氣折金人。王柟北歸,請錄信孺之功,長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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