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宇宙裏有了女人,也就有了醋味。一個女人,對於自己所有權的男人,她是寧可讓那男人病,出走,坐監,甚至於死,都在所不惜,但是眼睜睜看他被人奪去,那是心所不甘的。朱小姐不是一位超人的女子,她對於自己愛人的佔有慾,不會例外。現時在輪船上遇到了這位方小姐,連自己的姑母,也說人家不錯,男子是見一個愛一個的,像陳俊人這樣的清秀少年,平常就把女人當了一種藝術來賞鑑。現在有這麼一個少女,時時刻刻地在面前,他怎麼不會動心?可是這也有一層奇怪,自己見了那方小姐,無論怎麼樣,也不能發一點脾氣。這是什麼原因?於是扶了欄杆向江岸上望着。但是心裏頭這一分憂鬱,實在沒有法子可以宣泄出來。因之過了幾分鐘,就嘆上一口氣。
俊人站在她身後,要走向前去勸慰她兩句,這話不知從何說起。不去勸她吧,透着自己對人太冷漠了。於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欄杆邊,因指着白雲腳下的山道:“你看,這風景多好,在北方,這種景緻,不容易看得到。”雪芙並不理會他的話,依然靠了欄杆,向江面上遠遠地看了去。俊人知道她是很生氣,可是她越生氣,越應當和她說話,才能夠平定她胸中不平之氣。因之把身子緩緩地移着,移得和雪芙身體相併,又低聲笑道:“你對於這風景,有什麼感想吧?”說時,見她有一隻手撐住欄杆的,就伸手過去,在她的手臂上,輕輕兒地撫摸着。不料她爲了這輕輕的觸覺,卻引起了大大的怒氣,把手臂一縮,又是一揮,對俊人微瞪着眼道:“你要放尊重些。”說完,回過臉去,依然向江岸那邊看着。俊人聽了這話,覺得她說自己不尊重,分明就是生疏得像一個平常的人一樣,男女之間,是不許誰碰着誰的。若是碰着了,那就是輕薄。和她由普通朋友做到了未婚夫婦,在這一個階段裏,並沒有這樣衝突過。現在受她這樣一句話,顯然是彼此交情上劃了一道裂痕。自己簡直呆了,不知道在這一句話之後,應該接着說什麼。雪芙固然是不作聲了,俊人站在她身後,也是不作聲。嘴裏這就輕輕地說了一聲:“好吧。”立刻掉轉身,向自己艙房裏走了去。
雪芙原來是鼓着腮幫子,靠了欄杆站着。靜站了許久,耳邊下聽不到一點聲息,這纔回轉過身來,向俊人站的地方看着。她先看一眼的時候,非常之快,立刻就正過臉去。但是她也就看清楚了,俊人實在不在身後,於是反過身來,將背靠了欄杆,反向艙裏望了去。見艙裏坐的,寫字的,玩撲克牌的,一家全是很高興的樣子,卻不見俊人在內。這個時候,正當中午,雖是船行在江心,天氣還是很熱。客人不在船邊上乘涼,也應當在客廳裏坐着。怎麼全不見他?莫非他在艙房裏了。於是先走到自己艙房裏來,見姑母手拿了一本書,半卷着,躺在牀上。看艙壁上的電扇,開得呼呼地作響,正對着她身上吹風,便笑道:“我沒有在房間裏,俊人也不來陪你,你悶得很可以的吧!”尚太太道:“剛纔他倒是進來了一趟。”雪芙道:“他說了什麼呢?俊人他……”說着,吃吃地一笑,拿了一條小花綢手絹,在胸面前晃着,當了扇子搖。尚太太道:“他進來的時候,我看小說,看得正過癮,沒有理會到他。他只叫了一聲姑母就跑出去了。他什麼時候進來,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開,我也不知道。”雪芙坐在姑母對面牀上,手拿了那花手絹,不住地搖着。尚太太倒沒有知道她有什麼心事,拿起書來,又看着入迷了。雪芙道:“我們帶來的水果,還有嗎?”尚太太道:“在那提籃子裏,還有幾個水蜜桃,你拿去吃吧。”雪芙紅着臉,對姑母看了一看。見姑母兩眼全射在書上,再多說話,也是無益,於是在提籃裏拿了兩個水蜜桃,悄悄地走了出去,一轉身就是俊人的艙房了。
走到那門邊,用手輕輕地碰了一碰,門卻是關得很緊,似乎是在裏面插上門了。這就把嘴撇了兩下,猛可地把身子一扭。但是就只這樣一轉之後,身子又立定了,把手上拿的兩個水蜜桃看了一看,微笑起來了。於是再走到門邊,將兩個指頭輕輕地彈着門響。可是門雖響着,那門裏卻不見有人答應。雪芙將腳輕輕地一頓,自言自語地道:“我不叫門了。”不過口裏雖是說着,人並不走開,一面捏了一個拳頭,咚咚地在門板上捶着。俊人在裏面“啊喲”着連連答應了一聲,把門打開來,口裏還說着:“怎麼還捶得這樣兇?”他說話的時候,臉上還帶有笑容的。可是一擡眼看到了雪芙,把臉子就正過來,雪芙臉上分明是笑容的,然而還鼓起了腮幫子,把一隻手伸到門裏來,託着兩個水蜜桃,顛了兩顛,將頭扭到一邊去道:“哪!這是姑母給你送來的,你接過去吧。”俊人道:“你爲什麼不走進來,難道我這屋子裏有老虎會吃人嗎?”雪芙借了這句話,也就扭着身子走了進來,將兩個蜜桃塞到他手上,笑道:“賞臉不賞臉?”俊人將桃子接過來,笑道:“你說話爲什麼老是言中帶刺?”雪芙道:“我就是這樣一個嘴頭子,要像方小姐那樣斯斯文文的,我有點兒辦不到。”俊人笑了一笑,也沒有答話。在手提箱子裏,找出了一把小刀,然後左手拿了一塊手絹,托住了桃子,右手拿了刀子,轉着削起桃子皮來。削完了之後,兩手託着,送到雪芙面前來。雪芙笑道:“這是我送來給你吃的,怎麼你倒先轉送給我。”俊人道:“到底是姑母送給我的呢?還是你送給我的呢?”雪芙道:“怎麼樣?是我送給你的,你就不吃嗎?”俊人笑道:“不是那樣說,因爲你原來對我有點不高興的樣子,忽然改變過來,送桃子給我吃,這有點矛盾。”雪芙笑道:“矛盾?哼!人生總是矛盾的。不必你說,我自己也知道我矛盾。”俊人笑着把身子扭了兩扭,望了雪芙的臉,又走近了一步,因道:“這話倒可以研究研究,你坐下來,我們慢慢地談一談。”雪芙道:“熱死的,坐在艙裏幹什麼?”說着,人就向外走。
俊人正想伸手去扯她的衣襟,手還不曾碰着呢,立刻又縮回來了。雪芙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出了艙房門邊迴轉頭向他笑了一笑,俊人站在屋子裏倒不免呆了一呆。她先前是那樣生氣,這時又送桃子來吃,可見女子的脾氣,真是不容易摸準的,若是果然的和她分出什麼意見來,顯然是做男子的不大方。於是在艙房裏站着發了一陣呆,又換了一身衣服,還是向外面走來。不過自己剛出了艙房門,就讓自己感到了一種不大合適的意味似的,又回身進艙房裏去。這艙房向外的窗子,就是船舷上,隔了窗子一看,雪芙在欄杆邊來回地徘徊着,似乎很有什麼心事似的。心裏這又轉念着,她無故地將話來衝犯了我幾句,到了這個時候,也許她想回過來,有點後悔了。自己藏在艙房裏,不出去理會她,那就給予她的壞印象更深,不過就是出去敷衍她,也要當着無意爲之纔好。於是在手提箱裏,隨便的拿了一本書,就向外面走來。
由艙房裏到船舷上來,那是必經過外面這個餐廳的。當俊人走出來的時候,恰好看到方小姐由椅子上起身,也要向船舷上走去。心裏這就念着,若是同她一路走出去,雪芙看到,又要疑心,爲了省事起見,還是在餐廳小坐片時吧,於是就展開了手上的這本書,坐在窗子邊的沙發上看。這一頁書雖是隨手翻過來的,但是天下有那樣的巧事正翻在很有趣味的所在,因之忘其所以地,把這一頁書全看完了。在翻轉一頁來的時候,這才一擡頭,把自己走出艙房來的原意給想起,這豈不是有意和她閃避?
他匆匆地走到船舷上來,但是船艙雖站着一位女郎,是方小姐,卻不是朱小姐。在自己悔恨交加的時候,本也來不及再去向方小姐打招呼。無如自己走出艙門來,恰好是方小姐迴轉身,向艙門裏看着,於是兩個人打了一個照面。彼此既是熟人,就不許可像生人一樣,因之俊人先向靜怡點了一個頭,她也微笑着回了一個禮。俊人這就不好意思轉身就走了,在艙門口站了一站。靜怡雖是很斯文的,但她並不帶小家子氣,向他手上的書看着道:“陳先生看什麼書?很用功呵!”俊人走近一步,笑道:“旅行期中,寂寞得很,隨便翻一本書看看。這是一本現代人集的晚明小品。”靜怡道:“現在文壇上一班巨頭,倒很提倡明文。”俊人又走近一步,搖了頭笑道:“這也是一時的風氣使然,我是無所謂的,隨便抽一本書看看。”靜怡道:“據一般研究國學的老先生說,明朝對於文學,最缺乏真實的貢獻,也沒有什麼中心思想。可是現在的文人,倒以模仿晚明爲能事,這不是很奇怪嗎?”俊人聽她這種批評,心裏卻不免大大地吃了一驚。真也看她不出,對於明文竟有這樣的見解,這不是很有點文學根底的人,這話是說不出來的。因爲心裏佩服,臉上隨之表現出一種很欣慰的樣子,也就靠了欄杆,斜側了身子向她笑道:“方女士的話,高明之至。本來現在提倡晚明文學的人也只是爲了感到苦悶,在文字上說幾句風涼話,消遣消遣,不能說是有什麼思想。唉!現在的情形,不但是像晚明,而且是有些像南宋,提倡這種說風涼話的文字,本也就沒有什麼意義可言。”靜怡點了兩點頭笑道:“高明得很。”她說完了這話,就掉過臉去,向江面上看着風景。
俊人受了人家兩句讚美之詞,本就應當回答人家兩句,纔算正理。但見她這時全神似乎都注意在風景上,糊里糊塗的,在人家背後說話,恐怕是不搭調,因之也默然地站在一邊。過了一會子,自己似乎是感到了一種苦悶,無緣無故的,卻嘆了一口氣。靜怡猛然聽到這聲長嘆,也有點詫異,就向他望過來。俊人嘆出氣來之初,是不大在意的,等到靜怡向他看了,這才明白了,索性跟着嘆了一口氣,因道:“你看,我們這樣好的江山,怎不惹起人家的欣慕。我們對了這種風景,只知道鑑賞,不知道保護,將來總有一天,想要欣賞而不得了。”靜怡很沉靜地聽着,雖是她並不說話,可是隻在她那靈靜的眼光裏面視察,就可以知道她對於這話,是很表同情的。便接着道:“我們全是由北平來的,對於北平那偉大的建築,誰不是十分地欣慕。可是一味地欣慕有什麼用?那裏已成了國防的最前線,需要我們保護,更在這江南山河之上。我想到了這種地方,真不願出來遊歷。”也不知道方小姐是什麼意思,卻跟了這話,微微地一笑。俊人又道:“我們坐在這大的江輪上,生活是非常的舒適,再又看到這樣清秀的江山,我們腦筋裏,一點刺激也沒有受到,我們不能起什麼感想。所以我對於江南各處,覺得在國恥方面,太缺少刺激人的佈置了。”靜怡因他說了一大串子話,自己一句也不答覆,未免不妥,也答了一句道:“這也難怪,果然立下許多刺激人的佈置,恐怕是會引出什麼意外來。寧可少刺激人一點,也少惹下一點麻煩。”俊人道:“年輕的人,像方女士這樣見解得到的,那實在也少。”靜怡沒作聲,只微笑了一笑。俊人道:“方女士在北平的時候,也常常參加羣衆運動吧?”靜怡搖了兩搖頭道:“不!我是個沒有出息的人,對於這些,全沒有力量去參加。”說畢,微微地一笑。她的笑,是和雪芙的笑法不同,僅僅將嘴角一翹,露着三四顆牙齒,而且並沒有聲音,立刻就把笑容收起來了。俊人對於她這種笑態,深深地受到一種安慰,望到了她更不忍走開了。兩個人默然地站在欄杆邊玩賞了一會子風景,誰也不理會誰一句。
過久了,這中斷了的話,也無法從新提起。俊人將右手拿的書本子,輕輕地在左手心窩裏撲打着。那種表示,是充分地透着無聊。靜怡站在那裏,似乎不覺到身旁站有一個男子,那江風吹到她臉上,把頭髮吹亂了,她就擡手把亂髮悄悄地扶到耳朵後去,把鬢角給料理清楚了。她這時,換了一件綠色圓點子的白綢旗衫,下襬是長長地開着岔口,被風吹得飄蕩着,露出了兩條整腿的肉色絲襪,白緞子平底鞋,裝束是淡雅極了,而且在靜穆之中,表現着一種說不出的嫵媚風味。俊人這就想到了某藝術家的一句話,女人就是藝術。像她這樣子站在欄杆邊,若用照相機給照下來,這種姿勢,簡直是一幅圖畫。
近處看來是這樣子,卻不知道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看去情形怎麼樣?於是緩緩地向後退,向靜怡身上打量着過去。他偏了頭左邊打量着,又偏頭向右邊看看,幾回打量,有了一個往別處看的機會了,只見雪芙坐在艙門處一張藤椅上,對外面看着。當彼此眼光打了一個對照的時候,雪芙的態度是很自然,卻向俊人點了兩下頭,而且微微地一笑,她並不曾說一個字。俊人看到,便情不自禁的,由臉腮上紅到耳朵根下去。向她道:“我以爲你還在外面乘涼呢,特意出來尋你。”雪芙笑道:“是嗎?那倒是我大意了。”她說着兩句話的時候,聲音是非常之細微,俊人似乎是聽到,似乎也不聽到。看她臉上帶了那一分淡淡的笑容,覺得是很富於刺激性。自己站在欄杆邊,真不知道要說一句什麼話好。幸是靜怡也迴轉頭來了,看到了雪芙,這就連連地點了幾下頭,笑道:“出來談談罷。”雪芙一看到她,也就滿臉堆下笑容來,隨着走向前,彼此握了手。靜怡道:“我覺得在揚子江坐輪船,那是最適意不過的事。這裏有旅行之樂,沒有風波之險,比坐海船是舒服無數倍。”雪芙道:“我們這是坐在特別官艙裏,可以說這樣一句大話。假如我們是坐在統艙裏,那裏有一二百位搭客,既不通風,裏面又很黑暗,什麼氣味全有,不要說坐在裏面,就是由那艙門口經過一下,那艙裏面的各種氣味,猶如爐子裏火焰一般,向人身上直撲過去。剛纔我由那艙門口經過,聞到了那種氣味,一個噁心,幾乎要吐出來。”靜怡笑道:“也許是實情,不過人是走到什麼地方,說什麼話。我以前也坐過一回統艙,雖然覺得裏面亂一點,糊里糊塗,也就混過去了。”那靜怡很平淡地說着這話,可是雪芙聽着,臉上泛出了一層紅色,似乎有點難爲情,俊人在一邊就插嘴道:“方小姐坐統艙的時候,大概不是夏季吧?”靜怡毫不思索地答道:“正是夏季。”俊人沒什麼可說的了,也在臉上泛起了一層紅暈。雪芙將右手一個食指,塞到牙縫裏去,微笑着向俊人瞟了一眼。這樣,俊人的臉是更紅了。於是舉起手上的書,翻了兩頁,這就微昂了頭,看天上的雲峯,搭訕着離開她們了。
昨晚在南京,一宿沒睡,今天上得船來,比岸上的溫度,要相低到十五度以下去,正好補睡一覺。只爲了遇到這位方小姐,精神受到一種刺激,就不想睡。經過了大半天的工夫,實在疲倦起來,於是溜進艙去,倒頭便睡。醒來時輪船已是經過了蕪湖,天色慢慢地昏暗了。自己到洗澡間裏去,洗過一個澡,這纔到尚太太艙房裏去。不想又是吃晚飯的時候了,尚太太已經到餐廳裏去了,這裏只有雪芙一個人。她在小箱子裏取了一條小手絹出來,掉轉身正向外走。看到俊人站在屋子裏,只把眼皮一擡,什麼也沒有說,依然向外走,並不理會。俊人笑嘻嘻地道:“喂!你慢一步走,我有話要向你解釋。”說時,伸手拉着她手上捏的毛巾。雪芙卻把臉皮頓下來,使勁地用手一摔,竟自出門去了。
俊人站在屋子裏,又是一呆,這艙房門卻是開的,茶房看到,卻伸進一個頭來,笑道:“已經開飯了。”俊人道:“我真不願吃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自然是不大好看,而且語音也很沉着。茶房望了他,他倒有些詫異,有什麼事得罪了客人,讓他生氣。俊人回想過來了,才覺得自己無故發了人家的脾氣。不再作聲,自向餐廳裏吃飯來了。
這時,是方律師的提議,把這一組相熟的人,改爲吃中餐,設下了一張圓桌子,大家圍着吃飯。他們都已坐下,只留了一張空椅子,等俊人坐下。方太太和尚太太坐在並排,她看到了俊人,就提起那隻拿筷子的手,連連向他招着道:“陳先生!請到這裏來坐吧。”說着,她拍了她身邊那張空椅子。因爲這一組人之中,要算方尚兩位太太,年紀最大,所以大家就讓這二位老人家上坐。次於這兩位老人家的椅子,就空下來了。俊人來晚了,只得坐下,事有那樣的巧,他的下手,又是方小姐。雪芙呢,因爲她緊鄰了尚太太坐着,就正在俊人對面。她原是望着這邊的靜怡笑嘻嘻的,及至俊人坐下,也向她看了去的時候,她立刻沉着臉皮,把頭向下一低。俊人明知道她還在生氣,就裝着不知,自去吃他自己的飯。雪芙把臉掉過來,只是去和尚太太說話,卻不肯正過臉子來。靜怡哪裏會知道俊人和雪芙有別扭在肚子裏?吃着飯,隨便說話,卻向俊人看了兩眼,笑道:“陳先生看的那本書,回頭借給我看看,可以嗎?”俊人笑道:“這不成問題,我那裏還有幾本旅行雜誌,一塊兒拿過來給方小姐看看。”靜怡笑道:“謝謝!陳先生倒真有旅行家的風味,出門還帶着旅行雜誌。”俊人道:“這也不過是偶然買兩本帶着,做爲破除岑寂的東西,哪還有什麼旅行家的風味。”靜怡笑道:“像陳先生這樣一大班子旅行伴侶,還有什麼岑寂可言。”俊人道:“我原是在北平買的雜誌,由北平到南京,我可是一個人。”靜怡道,“哦!陳先生是最近由北平來的。”俊人道:“我在南京,只住了一天。”靜怡對於他這話,似乎有點詫異的樣子,便向對面的雪芙望了一望,雪芙正也如是瞪了眼睛,向這邊看過來,兩個人的眼光不免像小說書上劍俠的飛劍一樣,對了一下目光。靜怡倒是微微地笑了,因道:“朱小姐!你到過北平嗎?”雪芙看了她那輕妙的笑容,倒不免被她軟化了,因笑道:“我早有這個意思,想到北平去,可是沒有去過。”靜怡道:“這回暑假以後,同到北平去好嗎?”雪芙笑道:“好哇!以前我就愁着。到北平去,沒有一個知心的女朋友。現在認識了方小姐,這就有辦法了。”方太太這就插言道:“我們在北平也有一所破屋子,朱小姐若到北平,至少可以免得住旅館。”尚太太笑道:“這到有趣得很,彼此來個換球門。到廬山去住在我們那兒,到北平去,又住在方太太那兒。雪芙!你聽見嗎?上了山以後,我們得好好地招待,將來到北平去,我們好撈本。”說着這話,可就向雪芙䀹了兩下肉泡眼睛,而且故意做出破綻來,讓全桌人看見,於是大家鬨然一笑。
這一餐飯,大家吃得是非常痛快,只有雪芙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想不到自己的姑母,倒是很高興方氏母女。吃飯以後,並不告訴人,自己一個人悄悄地就走出這餐廳的艙門去了。這時,已是夜色滿江了,艙外很少燈亮,在艙裏的人,是不能看到艙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