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江山第五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有道是旁觀者清,凡置身事外的人,看別人的態度,那總是很清楚的。俊人這樣好端端的態度失常,不時地發出呆相來,這在關懷情人的雪芙眼裏,先就有點覺察了。分明看到他要起身的,當那位斯文小姐坐下之後,他又捧了茶碗,不知所之起來。這不知道他是因人家攔住了去路呢?或者怕是人來我去,有點失禮呢?這且不管,反正他一時行坐不定,那是實在的了。於是自己也端了一杯茶,像俊人那般愛喝不喝的,坐在席上。

  俊人先是連連地呷着茶,後來放下茶杯,取了一塊餅乾,慢慢地咀嚼着。那眼睛是不時地向隔壁射了去。但是也有點心虛,當看過了那位小姐之後,便也偷向雪芙看去一眼。她的態度,雖然是很自在的樣子,只是她的臉皮,有些通通紅的。心裏想着,莫非她在生着悶氣吧?果然如此,那不是鬧着玩的,一定會惹出一場不美滿的結果來。心裏一害怕,臉上也就跟着紅了起來。於是推開茶杯,站起身來向雪芙笑道:“原來倒很涼爽的,一喝這茶,身上又發起熱來了,我們還是到艙外去吹吹風吧。”他說着,已經用腳推開椅子,走到席外去。雪芙倒是微笑着,向他望了,輕輕地道:“你忙什麼?再坐一會子。”俊人看着,倒猜不出她是什麼用意,因笑道:“我倒是無可無不可。”不過他既起身了,倒不好意思重新坐下,便在靠窗口的沙發上坐了。說也奇怪,雪芙偏偏是不肯走,只在那裏兩三分鐘,端起茶杯來呷一口茶,這好像她已經知道了俊人坐在這裏,是有點不安,故意遲疑不走,教人家爲難。俊人每次向她看去時,她正也將眼睛,向俊人看來,在有意無意之間,她是帶了那樣一種微笑。俊人只管和她對眼光,對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向她望着了,於是站起身來,看那艙壁上懸着的畫鏡框子,又看看那艙位的價目表。

  過了十幾分鍾之久,才聽到雪芙叫道:“大家都走了,我們也走吧。”俊人迴轉頭來看時,那位斯文小姐,已經是走進艙去。但是腳步很緩,還留着一個後影來給人看到呢!俊人也不敢怎樣去逗引雪芙,強笑着道:“這茶你喝得熱不熱?”雪芙笑着搖了兩搖頭道:“我不熱。無論天氣怎樣的熱,只要人能夠鎮定一下,那自然會涼爽起來的。”俊人聽了,也不知道自己說什麼是好,只有低了頭,同雪芙一路走出艙外,在船艙上藤椅上來坐着。這個地方,還是有許多特別官艙裏的人,看那江上風景,閒談着天下事。

  船到這時候,已經過了採石磯,南北兩岸的青山斷斷續續地由前面遞送着過來。這就有人笑道:“坐在輪船的乾淨船舷上,風平浪靜,看江上的風景,這是人生一件最得意的事。金聖嘆批《西廂拷紅》,說了許多不亦快哉。這件事,在我今人,也是一個不亦快哉。”又一個人道:“話雖如此,可惜我們坐的不是中國船。”那一個道:“惟其不是中國船,這江上的風景,纔可以讓我們慢慢地來欣賞。若是老早沒有別國商船在揚子江上航行,恐怕這一帶也是山海關外的北寧鐵路,讓人家來統制了。”俊人看那說話的人,還是先前在這裏說話的方先生同袁旅長,便走向前一步,同他兩個人點了一個頭。

  在俊人自己,是無所謂的,以爲以前和人家談過話了,現在見了面,不能不打一個招呼。可是那方袁二位,都覺得旅行寂寞,多一個朋友談話,就熱鬧一點。那方先生便道:“陳先生是到漢口去的嗎?”俊人笑道:“我在南京,只耽擱了三十小時,這火爐的滋味,已經是夠嘗的了。聽說漢口的火爐程度,還在南京以上,怎樣敢到漢口去?我同了敝親,想到廬山去住一兩個月。”方先生卻向袁旅長點了一個頭笑道:“我們又多一位遊山的同志了。”俊人道:“二位也是到廬山去的嗎?那好極了。我很想着找兩位同伴的。二位上山去打算住哪家旅館?”方先生道:“聽說今年廬山上的旅館是非常之擁擠,家家都客滿。不過我打聽着,新開的旅館也不少。到了九江,我們先問問,那也不遲。陳先生住在什麼地方呢?”俊人道:“敝親在山上有房子,年年都去的。”方先生道:“是自己的房子呢?還是人家的房子?”俊人笑道:“這話說起來,就有點拗口了,是敝親的親戚的房子,房子很多,房主人住不了,而且房主人是個歡喜熱鬧的人,感到山居無味,倒不年年去,反而是老遠地跑到青島去住着。這山上空着,沒有人住是不好,租給人吧?又覺得自己要住的時候,反而沒有地方。於是就和我敝親商量,願意不收房租,請敝親去住。敝親只是派一個人看守,出點打掃費而已。”袁旅長道:“在廬山上住旅館避暑,那究竟不是辦法。假如自己有房子住,那最好不過。我是個單身漢,不便住到人家家裏去。方先生有眷屬在一處,倒可以和這位陳先生商量一下。要像你們這樣三四位同住旅館,既不便當,而且花錢也是很多。”方先生笑道:“萍水相逢,怎好向人家提這種要求。”袁旅長道:“那要什麼緊,房東租房子給房客住,也不能盡挑熟人,”俊人道:“剛纔在桌上坐着,那位身體很健壯的老太太,就是敝親,若是方先生有意在山上住,不妨去和她商量。”說到這裏,卻回頭來看看雪芙。雪芙正伏在欄杆上,看江裏的浪花,對於這裏人說話,卻沒有注意。

  也不知道方先生爲了什麼事,對俊人表示好感,卻是在身上掏出了一張名片,很和氣的樣子,遞到俊人手上,笑道:“這就是我的職業名號,請遞給令親看看。假如真有房子分租的話,兄弟願意出相當的房租。不過這是偶然談起的事,不能勉強令親答應的。假如令親認爲不大方便,那也就不必提了。”俊人心裏暗想着,他們真要住到一處來,就和那位方小姐天天可以住在一處,不難成爲朋友的,這倒是一樁欣慰的事。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果然住到一處來的話,恐怕這位朱女士,那又要大不高興。於是向方先生點着頭道:“若是那房子並沒有人分租了的話,多幾個人住在一處,總熱鬧些,我想敝親尚老太太,一定也十分歡迎的。”

  他雖是說着話,卻已經偷看了雪芙好幾次。這時就拿了名片,走近雪芙身邊,笑問道:“姑母又睡了嗎?”雪芙這纔回轉頭來,順手將名片拿了去看。那名片上印着大律師方孟斧,以字行幾個字。她就點點頭道:“這位律師很有名的,姑母爲了田產打官司,還想請他辦這件案子呢。因爲天氣太熱,姑母怕受累,把這事擱下了,所以也沒有去請問他。”俊人聽到,正要回轉身來,替那位方先生介紹,然而他已經同袁旅長,走到一邊去了。因笑道:“這樣一說,事情就巧了。方律師說,他們也是上廬山的,因爲在廬山上怕找不到旅館,願意租房子住。聽說我們這裏還有房子空,很願意租我們餘下來的屋住。我是無心之談,把有房子的話說了出來,不想他得了這個風聲,就向我開口,倒教我沒有話說。你看,應該怎麼樣子去對姑母說。我倒很是後悔了。”雪芙道:“這也沒有什麼後悔,姑母每年都把房子分租一半出去的。她又不要那租錢,依然是把租錢送交給房主王家去。她的意思,不過是找一家鄰居,大家好熱鬧一點。”俊人道:“既然如此,我就把名片交給姑母吧。”

  兩個人正說着話,這位尚太太兩手捧了一副望遠鏡,也就走着填鴨步子,走到欄杆邊上來了。雪芙笑道:“姑母!你不必嫌在山上寂寞了,俊人已經找着了一位鄰居了。”尚太太道:“他沒有到過廬山的,怎麼找着了我的鄰居呢?”雪芙道:“並不是山上的舊鄰居,他是把我們所住的餘屋,給分租出去。這船艙裏的搭客,有一個人願意租我們的。而且這個人,我料着你也願意和他們鄰居。”說着,把那張名片遞了過去。尚太太看到,“呵”了一聲道:“原來這位方律師就在船上,那好極了,我可以和他談談。”俊人道:“姑母認得這位方律師嗎?”尚太太道:“我就是不認得他,才急於要和他見一面。假使他認得我,他也不會先拿名片來通知了。在南京交際場上的人物,他們總得買買我的賬,其實我是不輕易走到交際場上去的。”她說着這話時,那雙肉泡眼,不免合了縫,其樂可知。俊人笑道:“是呵!那方律師也無非聽到姑母的大名,所以要專誠拜訪。”雪芙站在尚太太身後,就不免向俊人瞟了一眼。尚太太道:“那方律師在這艙裏嗎?引我去見見。我向來就是這樣,決不託大,人家越看得起我,我也就越看得起人。雪芙!你把我的名片拿張出來。”雪芙雖是不願意,可又不敢違背姑母的話,這就噘了嘴跑進艙房去。

  不多大一會子,她拿了一張名片出來了。那名片嬌小玲瓏,和尚太太那肥碩的身體,正相處在反面,只有一寸半長,八分寬,中間印了四個衛夫人體的楷書,乃是尚朱婉儂。雪芙兩個指頭夾着,遞到俊人手上道:“江風大得很,你拿緊一點。”俊人看了這樣子,倒是欲笑不得,只好一把握住,正了臉色向尚太太道:“姑母就去拜會那方先生嗎?他在艙裏。”尚太太道:“我急於要見他,就去吧。”於是尚太太隨了俊人之後,走進艙去。

  方孟斧正拿了一本雜誌,在旁邊寫字檯上看。俊人走向前介紹着道:“這就是敝親尚太太。”說着,把名片遞了過去。方孟斧卻也在朋友口裏聽到,有一位尚太太要委託他打民事官司。無意之中,會在這裏會到當事人,實在可喜。立刻推書而起,笑臉相迎。尚太太是懂得交際之道的,首先伸出手來,讓方孟斧握着,笑道:“方先生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不想今日在船上遇到。”方孟斧笑道:“尚太太也是我久仰的,這就好極了,大家全不寂寞。”說着話,同在大餐桌子邊坐下。尚太太道:“聽說方先生要到廬山去,我們也是上山的,將來在山上,倒多一家往來的朋友,方先生在山上的寓所還沒有定妥嗎?”孟斧道:“可不是?聽說今年山上的旅館很擠,我想着,到了山上再打主意吧。若是我一個人,那不成問題,就是露天下我也可以睡。無奈我有一位家嫂,還有一位舍侄女。”尚太太道:“不要緊,我住的屋子,還可以空出幾間來,若不嫌擠窄的話,可以搬到我們那裏去住。最妙的,就是動用傢俱,由臥室到廚房,我們那裏,全是預備好了的。”孟斧聽了這話,似乎是很高興,不免將兩隻手連連搓了幾下。因笑道:“那太好了,要多少房租,我們照納。”尚太太一擺手道:“笑話!若是那樣,倒好像是有心兜攬生意了。我有許多事,要向你這位大律師請教,我們住在一處,那更好了。”方孟斧笑道:“既然如此,我把家嫂請出來,和尚太太談談。”說着,他走進艙房去。

  在這時,雪芙依然坐在艙外船舷上,看兩岸風景。所以方孟斧把他的嫂嫂方老太太引出來了,雪芙卻不當面。而同時方小姐陪着,雪芙也沒理會到。等雪芙走進艙來,這裏已經是談話多時了。尚太太這就向她笑道:“雪芙!來,我給你引見引見,這是方老太太,這是方小姐。”雪芙一看就是引得俊人注意的那位斯文姑娘。要理人家,心裏實在不願意。不理人家,可是姑母已經介紹在先了,而且那位方老太太,是格外的客氣,她已經站了起來,向自己笑嘻嘻地點了點頭。雪芙向她略微鞠躬時,她就笑道:“這位小姐,真可愛,比我們靜怡活潑多了。靜怡過來見見這位姐姐,將來也跟着人家學學。”靜怡於是笑嘻嘻地走到雪芙身邊,伸了手向她握着笑道:“朱小姐身體很康健,真是一位時代姑娘,我簡直兒不行,是個沒落了的人。”她說着一口流利的國語,而且在那小紅嘴脣裏,笑着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那是非常之可愛。便笑道:“方小姐!你太客氣,我們是野孩子。”俊人坐在稍遠的一張椅子上,看到這兩位姑娘,各有一種特點,這個說是沒落了的人,那個說是野孩子,謙遜得有味。於是一高興之下,就笑了起來。雪芙一回頭,臉就紅了,微微地瞪了眼道:“俊人笑什麼?”俊人看她有點生氣的樣子,也就隨着她紅了臉,因道:“我覺得兩位小姐全客氣得可以。”方孟斧坐在他對面,摸了小鬍子道:“這叫其辭若有憾焉,其實乃深喜之呀。”靜怡笑道:“四叔這話,我有點兒不能承認,難道我還願意做一個沒落的孩子嗎?”方孟斧笑道:“你不願意做,你又何必承認。”靜怡道:“我本來就是。若不承認,人家也看得出來的,倒不如承認了,落得人家還說我老實呀。朱小姐以爲如何?”雪芙笑道:“我也正是這樣地想。”俊人聽到這話,又想笑了出來。可是立刻想到雪芙是不願人家笑的,只管笑了又笑,豈不是有心和她爲難。可是心裏要笑出來,又不敢笑,只好迴轉身去,亂咳嗽了一陣。

  尚太太這時說話了,她道:“雪芙!你現在更不寂寞了。我已經同方太太說好了,就讓她們住在我們一處。將來要打起牌來,方太太孃兒兩個,我們孃兒兩個,現成的一桌。假使四個人之中,有不得空閒的,這裏還有方先生同俊人,全可以做預備隊,來補我們的缺。”雪芙向靜怡道:“方小姐的牌,一定打得很好呢?”方太太代答道:“這孩子要說她笨,不算笨,什麼事全可以做。只有打牌這件事,她是真不行。不是放銃給人家和了,就是做小相公。”尚太太笑道:“這倒和我雪芙有點兩樣,她就常常替我當參謀長。”雪芙噘了嘴道:“會打牌,也不是什麼高明的事,姑母還只管同我宣傳呢。”尚太太倒不說什麼了,只是笑笑。靜怡看了雪芙的樣子,倒好像很歡喜。就向她問長問短,在哪裏唸書?對於文藝上喜歡些什麼?不想二人攀談之下,倒有好幾點彼此同情。其一是雪芙喜歡中國畫,靜怡也喜歡中國畫。其二是靜怡愛彈鋼琴,雪芙也愛彈鋼琴。由中國畫和曲譜上,兩個人談着,有許多志同道合的地方。

  雪芙始而覺得俊人頗注意她,正要回避着纔好。不想她就是方先生的侄女,無意之間,引狼入室,很是後悔。可是姑母當面介紹之後,人家又很客氣地周旋,怎好不理人家?再說自己的未婚夫注意人家,人家並不知道的,也不應當去怪人家。所以靜怡和她談得很有味的時候,她也就忘了一切嫌疑,跟着向下說了下去。

  於是他們兩組,分做了三班,尚太太和方太太談在一處,方小姐和朱小姐談在一處,只剩了俊人坐在一邊,不但不敢插嘴說話,而且怕笑出聲來,雪芙不能同意。只好掉轉頭去,向方孟斧談。孟斧也正感着太太小姐在談話,自己不便胡亂加入,於是向俊人道:“在這裏坐着,我們沒有資格談話,我們還是到外面去乘乘涼吧。”俊人向尚太太姑侄看着,她們是根本沒有理會,這也就只好走了開去。旅行中沒有伴侶,那是感到寂寞的,一天可以當幾天過。反過來,旅行中有了伴侶,談談說說,又把時間混得很快,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天。所以這六位男女,在談笑不停之下,又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大家被茶房一個個地請着,就依然到大餐桌子上,原地位坐下。

  在吃早飯的時候,彼此全是生人,誰也不能理會誰。到了這時,大家相熟得多了。所以在入席的時候,大家見着面,不免點上一個頭。就是不點頭,也要舉行一個微笑的禮。本來這種禮節,也沒有誰指定過。只因爲人總是感情動物,見面之後,有了情感了,大家就不能木頭似的,彼此不理會,所以俊人雖是板了面孔,在原地方坐下。靜怡卻是很客氣,她走近來之後,就向俊人笑着點了一個頭。俊人真是出於意料,她倒是先行起禮來了。在人家那一點頭之後,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不覺地,也就和靜怡點了一個頭。可是點過這個頭之後,頗有點感覺,向斜對坐的雪芙看了去。她這時把銅圈圈裏的白圍布取出,左手取了空瓷盤子,右手拿着圍布,不住地去擦,眼睛皮垂下來,把睫毛擁出來多長。她似乎沒有理會到這事,所以臉上沒有什麼顏色可言。俊人頭不敢掉轉,只轉了眼珠子去看靜怡。靜怡的態度,不但十分鎮靜,而且臉上笑嘻嘻地,微泛了一塊紅暈。她左手拿了一片面包,右手拿了刀子,到玫瑰醬碟子裏挑甜醬去,這一碟子甜醬,就是放在俊人面前的。所以當她伸出刀子來挑動甜醬的時候,那雙嫩白手就伸到俊人眼前來。那無名指上套着一隻翡翠戒指,好像還是和人不曾訂婚的姑娘。

  恰是這個時候,尚太太有話和他說,連叫兩聲:“俊人!”他沒有聽到,他拿了長柄勺子,只是和弄着盤子裏的湯。雪芙這就大聲道:“俊人!你在想什麼?姑媽和你說話呢。”俊人笑道:“哦!姑媽要胡椒?”說時,滿桌張望着。然而那個裝胡椒的小瓷器瓶子,就在尚太太手邊,他看到了,卻不好意思去拿。尚太太道:“我有一件事,忽然想起來了。廬山上有好幾處地方,可以游泳的,你帶了游泳衣沒有?”俊人笑道:“我最喜歡游泳,怎能不帶游泳衣?”在這時,方小姐無端地在其間插了一句嘴,她笑道:“朱小姐會游泳嗎?”雪芙道:“不行,我試也沒有試過一回。”尚太太笑道:“這次到了廬山上,讓俊人給你保鏢,你就可以試試了。”雪芙笑着不說什麼,只管搖頭,同時卻向俊人瞟了一眼。方孟斧道:“陳先生會游泳?那就好極了。在現代這交通便利的時代,和水接觸的機會,是太多了,必定要懂得游泳,加上一重自衛的力量。到了山上,我少不得跟陳先生學學。”他坐在俊人的左手,靜怡坐在俊人的右手,俊人向孟斧道:“平常的游泳池,那沒有什麼難學,我覺得應該練練海水浴,纔對身體有益。我願有機會,到海邊上去過一個夏天。”他分明是和自己叔叔說話,可是她向叔叔看着,必定看過俊人去。俊人總怕雪芙又望了過來,只好低頭吃茶。可是心裏想着:這位姑娘說話,總喜歡接了我的下句,說她是帶點舊式女子態度的,那也不見得。惟其是這樣不十分大方,倒現在出她含情脈脈的神情來。如此想着,就情不自禁地,又要偷看人家,可是雪芙卻不怎樣介意,只是說話增多,有時朝着靜怡說,有時也朝着方太太說。俊人和她相反,不是人家問他,他就默然地吃茶。

  飯吃過了,雪芙第一個就下了席,走出船艙去。俊人倒不敢回自己的房,也追到船邊上來。雪芙伏在欄杆上,被江風把頭髮吹亂,她不時擡起一隻手臂來,去清理着鬢髮。俊人悄悄地走到她身後,也想伏到欄杆上,卻聽到她嘆了一口氣道:“這才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呢。”俊人聽她這種言語,倒不由得心裏卜通卜通跳了兩下。心想:她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以爲我和她是冤家嗎?若說到方小姐,那談不上,她不但與她無冤,也和我無愛,怎麼能說是冤家?再就雪芙的態度上來說,同方小姐也相處得很好。既是相處得很好,這話從何說起?他站在雪芙身後發呆,可是雪芙卻不知道身邊有人,過了一會子,她又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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