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醉金迷第十回 破綻中引出了線索

  原來江經理所說魏太太遺落的東西,這是讓人注意的玩意,乃是一張中央銀行五十萬元的本票。那江經理口裏說着,已是在地面上將這張本票撿了起來,手裏高高地舉起,向她笑道:"田小姐,你失落這麼一張本票,大概不算什麼。可是非親眼得見,由你身上落下來,我撿着了這張東西,還是個麻煩:收起來,怕是公家的;不收起來,交給誰?"魏太太深怕他泄漏這祕密,他卻偏是要說個清清楚楚。她趕快回轉身來,說了聲謝謝,將這張本票接了過去,立刻向身上揣着。

  洪老五對於這事,倒也並沒有怎樣地介意。他們賓主三人,都到了樓上的時候,這位江經理真肯接受洪老五的竹槓,在餐廳裏特意的預備下了一張小圓桌,桌子上除已擺下菜碟而外,還有一把精美的酒壺,放在桌子下首的主位上。魏太太對於這酒的招待,很有戒心,看到之後,就喲了一聲。洪老五好像很瞭解她這個驚歎姿態,立刻笑道:"沒有關係。你不願喝,你就不必喝吧。這是江經理待客的一點誠意。"魏太太說了聲多謝,和洪老五同坐下。

  吃時,除了重慶所謂雜鑲的那個冷葷之外,端上來的第一碗菜,就是紅燒海蔘。魏太太心裏正驚訝着,洪五舉起筷子瓷勺來,先就挑了一條海蔘,放到他面前小碟子裏去,笑道:"在戰前,我們真不愛吃海蔘,可是這五六年來,先是海口子全封鎖了,後來是濱海各省的交通,也和內地斷了關係,海蔘魚翅這類東西就在館子裏不見面了。後方的人,本來沒有吃這個的必要,也就沒有人肯費神,把這東西向裏運。不過有錢的人,總是有辦法,他要吃魚翅海蔘的話,魚翅沒有,海蔘總有。"說着,他伸着筷子頭,向海參菜碟子裏,連連地點了幾下,又笑向魏太太道:"有款子只管放到三祥銀號來,你看江經理是一位多麼有辦法的人。"

  江海流笑道:"這也不見得是有什麼辦法。有朋友當衡陽還沒有失守的時候,由福建到重慶來,就帶些海味送人。我們分了幾十斤乾貨,根本沒有捨得吃。現在勝利一天一天地接近,吃海蔘的日子也就來了,這些陳貨可以不必再留,所以我們都拿出來請客。大概再請幾回,也就沒有了。"洪五向魏太太笑道:"我說怎麼樣,有個地方可以吃到好菜吧?這些菜在館子裏你無論如何是吃不到的。"

  正說到這裏,茶房又送一盤海菜來,乃是炒魷魚絲。裏面加着肉絲和嫩韭菜紅辣椒,顏色非常的好看。她笑道:"戰前我就喜歡吃這樣菜。雖然說是海菜,每斤也不過塊兒八毛的。現在恐怕根本沒有行市吧?"她含笑向江海流望着。江海流道:"魷魚比海蔘普通得多,館子裏也可以吃到。田小姐愛吃這樣菜,可以隨時來,只要你給我打個電話,我就給你預備着。吃晚飯吃午飯都可以。"洪老五笑道:"這話是真。他們哪一餐也免不了有幾位客人吃便飯。今天除了我們這裏一個小組織,那邊大餐所裏,還有一桌人。"魏太太笑道:"這可見得江經理是真好客啊。"

  他們說着話,很高興地吃完了這頓飯。依着江海流的意思,還要請兩人喝杯咖啡。可是魏太太心裏有事,好像挺大的一塊石頭壓在心上似的,這顆心只是要向下沉着。便笑道:"江經理,我這就打擾多了。下次……"她說到下次,突然地把話忍住,喲了一聲道:"這話是不對的。出是剛吃下去。我又打算叨擾第二頓了。"說着話,她就起身告辭。

  主人和洪老五都以爲她是年輕小姐好面子,認爲是失了言,有些難爲情,所以立刻要走,也就不再去挽留她了。洪老五確是有筆帳要和三祥銀號算,只跟着她後面,送到銀號門口,看到身後無人,悄悄地笑道:"對不住,我不曉得你要先走,要不然,我老早就把帳結了,和你一路看電影去。今天晚上,你還可以出來嗎?我還有點東西送你。"魏太太笑道:"今天晚上,我可不能出來了。"洪五搶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搖撼着笑道:"你一定要來,哪怕再談半小時呢,我都心滿意足。上海咖啡店等你,好嗎?"魏太太因他在馬路上握着手,不敢讓他糾纏得太久了,就點了頭道:"也好吧。"說着,把手摔了開來。但洪五並不肯放了這件事,又問道:"幾點鐘?九點鐘好嗎?"魏太太不敢和他多說話,亂答應了一陣好好,就走開了。

  她回到家裏,首先是把衣兜裏揣着的黃金儲蓄券和本票拿出來。她是剛進臥室門的,看到這兩樣東西還在,她迴轉身來將房門掩上,站在桌子邊,對了電燈把數目詳細地點清着。儲蓄券是七兩一張,八兩一張,二十五兩一張,共是四十兩,本票是十五萬元一張,五十萬元一張,七十萬元一張,共一百三十五萬。這個日子,四十兩金子,和一百三十五萬元的現款,那實在不是一件平常的事。這儲蓄券是新定的,雖然要到半年後,纔可以兌到黃金,可是現在照三萬五一兩的原價賣出去,應該沒有什麼困難,就算買主要貪點便宜,三萬整數總可以賣得到手,那就是一百二十萬了。二百多萬的現款拿在手上,眼前的生活困難總算是可以解決的,何況手上還零碎積攢得有幾十萬塊錢,兩隻金鐲子,兩隻鑽石戒指,這也是百萬以上的價值。有三百多萬元,勝利而後定是可以在南京買所房子。

  她拿了幾張本票和黃金儲蓄券在手上看着,想得只管出神,忽然房門推着一下響,嚇得她身子向後一縮,將手上拿的東西,背了在身後藏着。其實並沒有事,只是楊嫂兩手抱了小渝兒送進房來。因爲她沒有閒手推門,卻伸了腳將門一踢。

  魏太太道:"你爲什麼這樣重手重腳?膽子小一點,會讓你嚇掉了魂。"楊嫂笑道:"往日子我還不是這樣抱着娃兒進來?我早就看到太太進來,到現在,衣服還沒有脫下,還要打算出去唆?"魏太太道:"這個時候了,我還到哪裏去。你把孩子放下來,給我買盒子煙去。"楊嫂笑道:"太太買香菸吃,這是少見的事喀。有啥子心事吧?"魏太太的手皮包還放在桌上,就打了開來,取了兩張鈔票交給她。楊嫂當然不追究什麼原因,將孩子放在牀上,拿了錢就出去了。

  魏太太將本票和黃金儲蓄券,又看了一看,對那東西點了兩點頭,就打開了皮包,把兩本票子都放了進去,且把皮包放在牀頭的枕頭底下。自己身子靠了木架子的牀欄杆坐着,手搭在欄杆上,託了自己的頭,左腿架在右腿上,不住地前後搖撼。她的眼睛,望了面前一張方桌子,她回想到在三祥銀號摸洪五皮包的那一幕。

  她想着不知有了多少時候,楊嫂拿一包煙,走進屋子來,看到她雖坐在牀沿上,穿的還是出門的衣服,架着的腿,還是着皮鞋呢。笑道:"硬是還要出去。"她站在主人身邊,斜了眼睛望着。魏太太倒不管她注意,拿了煙盒子過來,取一支菸在嘴裏銜着,伸了手向楊嫂道出兩個字:"火柴。"她兩隻眼睛,還是向前直視着,儘管想心事。

  楊嫂把火柴盒子遞到她手上,她擦了一根火柴,把紙菸點着了,就遠遠地將火柴盒子向方桌上一扔。還是那個姿態,手搭在牀欄杆上,身子斜靠着。不過現在手不託着頭,而是將兩個指頭夾了紙菸。她另一隻手的指頭,卻去揉搓着衣襟上的鈕釦。楊嫂這倒看出情形了,很從容地問道:"今天輸了好多錢?二天不要打牌就是。錢輸都輸了,想也想不轉來。先生在法院裏還沒有出來。太太這樣賭錢,別個會說空話的。你是聰明人嗎,啥子想不透。"魏太太噴着煙,倒噗嗤一聲笑道:"你猜的滿不是那回事。你走開吧,讓我慢慢地想想看。給我帶上門。"楊嫂直猜不出她是什麼意思,就依了她的話出去,將房門帶上。

  她靜靜地坐着,接連地吸了四支菸。平常吸完大半支紙菸,就有些頭沉沉的,沒有法子把煙吸完。這時雖然吸了四支菸,也並不感到有什麼醉意。她還是繼續地要吸菸,取了一支菸在手,正要到方桌子上去拿火柴,卻聽到陶太太在房門外問道:"魏太太在家裏嗎?"她答道:"在屋子裏呢,請進來。"

  陶太太推門進來,見她是一身新豔的衣服,笑道:"我來巧了,遲一步,你出門了。"魏太太道:"不,我剛回來,請坐坐吧。"陶太太道:"我不坐,我和你說句話。"說着,她走到魏太太身邊,低聲道:"老範在我們那裏,請你過去。"她說這話時,故意莊重着,臉上不帶絲毫的笑容。

  魏太太道:"我還是剛回來,不能賭了,該休息休息。"陶太太搖了頭笑道:"不邀你去賭錢。範先生說,約你去有幾句話說。"魏太太道:"他和我有話說?有什麼話說呢?我們除了賭錢,並沒有什麼來往。你說我睡了,有話明日再談吧。"陶太太兩手按了方桌子,眼光也射在桌子面上,似乎不願和她的目光接觸。放出那種不在意的樣子道:"還是你去和他談談吧。我夫妻都在當面,有什麼要緊呢?他原來是想徑自來找你的。後來一想,魏先生不在家,又是晚上,他就到我家去了。看他那樣子,好像有什麼急事的樣子。"魏太太低頭想了一想道:"好吧,你先回去,我就來。"陶太太倒也不要求同走,就先去了。

  魏太太將牀頭外的箱子打開將皮包裏的東西,都放到箱子裏去。手上兩個鑽石戒指,也脫了下來,都塞到箱子底衣裳夾層裏去。然後,把身上這套鮮豔的衣服換下,穿起青花布袍子。皮鞋也脫了,穿着便鞋。她還怕這態度不夠從容的,又點了一支紙菸吸着,然後走向陶家來。在陶伯笙的屋子外面,就聽到範寶華說話,他道:"交朋友,各盡各的心而已。到底誰對不住誰,這是難說的。"魏太太聽到這話,倒不免心中爲之一動,便站住了腳不走,其後聽到老範提了一位朋友的姓名,證明那是說另外的人,這就先叫了聲範先生,才進屋去。

  見陶伯笙夫妻同老範品字式的在三張方凳子上坐着,像是一度接近了談話。點了個頭笑道:"範先生找局面來了?"範寶華也只點了個頭,並不起身,笑道:"可不是找局面來了。這裏湊不起來,我們同到別個地方去湊一場,好不好?"魏太太道:"女傭人正把孩子引到我屋子裏來,晚上我不出去了。"範寶華道:"那就請坐吧,我有點小事,和你商量商量。"

  魏太太看他臉上,放出了勉強的笑容,立刻就想到所談的問題,不會怎樣的輕鬆。於是將兩個手指,夾了紙菸,送到嘴裏吸了一口,然後噴出煙來笑道:"若要談生意經,我可是百分之百的外行。"說着,她自拖了一隻方凳子,靠了房門坐着。範寶華道:"田小姐,你不會作生意?那也不見得吧?明天是比期,我知道你到電燈上火了,還在三祥銀號。不知道你是抓頭寸呢?還是銀號向你要頭寸。"

  魏太太立刻想到,必是洪五給他說了,哪裏還有第二個人會把消息告訴他,立刻心裏怦怦跳了兩下,但她立刻將臉色鎮定着笑道:"範先生不是拿窮人開心?銀號會向我這窮人商量頭寸?人家那樣不開眼。"範寶華道:"這個我都不管。那家銀號的江經理,不是請你和洪五爺吃飯嗎?洪五爺掉了一點東西,你知道這事嗎?"

  她聽到這話,心房就跳得更厲害了,但她極力地將自己的姿態鎮靜,不讓心裏那股紅潮涌到臉腮上來,笑着搖搖頭道:"不知道。我們在那銀號樓上吃完了晚飯,江經理還留我們喝咖啡呢。我怕家裏孩子找我,放下筷子就走了。洪五爺是後來的,他掉了什麼東西呢?在銀號裏丟得了東西嗎?"範寶華道:"哦!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我不過隨便問一聲。"

  魏太太見他收住了話鋒,也落得不提。立刻掉轉臉和陶太太談話。約莫談了十分鐘,便站起來道:"孩子還等着我哄他們睡覺。我走了,再見。"她說得快,也就走得快,可是走到雜貨店門外,範寶華就追上了。老遠地就叫道:"田小姐,問題還沒有了,忙着走什麼。"他說話的聲音很沉着,她只好在店家屋檐下站着。

  範寶華追到她面前,回頭看看,身後無人。便低聲道:"你今天是不是又賭輸了錢?"魏太太道:"我今天沒賭錢,你問我這話,什麼意思?我倒要問你,我今天好心好意,送兩條新鮮魚到你家去,你那位寵臣吳嫂,爲什麼給我臉子看?不讓我進門,這也無所謂,我就不進去。指桑罵槐,莫名其妙說我一頓,用意何在?"

  範寶華道:"吳嫂得罪了你,我向你道歉。至於我問你是不是又賭輸了,這是有點緣故的。因爲你一賭輸了想撈回本錢,就有些不擇手段。當然我說這話,是有證據的,決不能信口胡謅。"魏太太道:"我爲了那件事,被你壓迫得可以了,你動不動,就翻陳案,你還要怎麼樣呢?今天我不是還送新鮮魚給你吃嗎?我待你不壞呀。"

  範寶華聽了她這話,心裏倒軟了幾分。因低聲道:"佩芝,你不要誤會,我來找你說話,完全是好意,不是惡意。洪老五那個人不是好惹的,而且他對你一再送禮,花錢也不少,你爲什麼……我不說了,你自己心裏明白。"魏太太道:"我明白什麼?我不解。洪老五他在你面前說我什麼?"

  範寶華道:"他說他在三祥銀號去打電話的時候,皮包放在你身邊。他丟了三張本票,三張黃金儲蓄券。他當然不能指定是你拿了,不過你在三祥銀號,就落了一張本票在地上。由這點線索上,他認爲你是撿着他的東西的。據說,共總不過二百多萬,以我的愚見,你莫如交給我,由我交給他,就說是你和他鬧着好玩的。我把東西交給他了,我保證他不追問原因,大家還是好朋友,打個哈哈就算了。"

  魏太太道:"和你們有錢的人在一起走路,就犯着這樣大的嫌疑。你們丟了東西,就是我拿了,他唯一的證據,就是我身上落下了本票。這有什麼希奇,鈔票和本票一樣,誰都可以帶着,不過你們拿的本票,也許數目字比我們大些而已,難道爲了我身上有一張本票,就可以說是我拿了別人的本票?反正我有把柄在你手上,你來問我,我沒有法子可以擡起頭來,若是他姓洪的直接這樣問我,我能依他嗎?範先生,你又何必老拿那件事來壓迫我呢?我那回事作錯以後,我是多大的犧牲,你還要逼我。"說着,嗓子哽了,擡起手來擦眼淚。

  範寶華聽了她的話,半硬半軟,在情理兩方面都說得過去。這就呆呆地站在她面前,連嘆了幾口氣。魏太太道:"你去對洪老五說,不要欺人太甚。我不過得了他一隻半鑽石戒指,我也不至於爲了這點東西,押在他手下當奴隸。"說着,扭轉身就向家裏走。

  範寶華追着兩步,拉住她的手道:"不要忙,我還有兩句話交代你。你既然是這樣說了,我也不能故意和你爲難。不過我有兩句忠言相告,這件事我是明白的。你縱然不承認,可是你也不要和洪老五頂撞着。最好你這兩天對他暫時避開一下。"

  魏太太道:"那爲什麼?"範寶華道:"不爲什麼。不過我很知道洪五這個人。願意花這筆錢,幾百萬他不在乎。不願意花這筆錢,就是現在的錢,三十五十,他也非計較不可。他既然追問這件事,他就不能隨便放過。你是不是對付得了他?你心裏明白,也就不用別人瞎擔心了。這幾句話可是我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向你作個善意的建議。回家去,你仔細地想想吧。我要走了,免得在陶家坐久了,又發生什麼糾紛。"說着,他首先擡起一隻手來,在空中搖擺了幾下,在搖擺的當中,人漸漸地走遠。

  魏太太以爲他特意來辦交涉,一定要逼出一個結果來的。這時他勸了幾句話,倒先走了。她站在屋檐下出了一會神,慢慢地走回家去。

  楊嫂隨在她後面,走到屋子裏來,問道:"陶太太又來邀你去打牌?"魏太太坐在牀沿上,搖了兩搖頭。楊嫂道:"朗個不是?那個姓範的都來了。我說,這幾天,你硬是不能打牌了,左右前後街上的人,見了我就問,說是你們先生吃官司,你們太太好衣服穿起,還是照常出去耍,一點都不擔心嗎?我說你不是耍,就是和先生的官司跑路子,他們都不大信。你看嗎,我們前面就是冷酒店,一天到晚,啥子人沒得,你進進出出,他們都注意喀。話說出去了,究竟是不大好聽。我勸你這幾天不打牌,等先生出來了再說。"

  魏太太望了她道:"這冷酒店裏,常有人注意着我嗎?"楊嫂道:"怕不是?你的衣服穿得那樣好,好打眼睛囉!"魏太太默然地坐着吸菸,卻沒有去再問她的話。楊嫂也摸不出來主人是什麼心事,站着又勸了幾句,自行走開。不過她最後的一句話,和範寶華說的相同,請她自己想想。

  魏太太坐在牀沿上,將手扶了頭,慢慢地沉思,好在並沒有什麼人在打斷她的思想,由她去參禪。她想得疲倦了,兩隻腳互相撥弄着鞋子,把鞋子撥掉了,歪身就倒了下去。但她不能立刻睡着,迷糊中,覺得自己的房門,是楊嫂出去隨手帶上的,並沒的插閂。自己很想起來插閂,可是這條身子竟是有千斤之重,無論如何擡不起來。她想到箱子裏有本票,有黃金儲蓄券,尤其是有鑽石戒指兩枚,打開房門睡覺,這是太不穩當的事。用了一陣力氣,走下牀來,徑直就奔向房門口。

  可是她還不曾將手觸到門閂呢?門一推,洪老五搶了進來。他瞪着兩隻眼睛,吹着小鬍子,手上拿了根木棍子,足有三尺長。他兩手舉了棍子那頭,指着魏太太喝罵道:"罵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專門偷朋友的錢。你還算是知識分子,要人家叫你一聲小姐。你簡直是和小姐們丟臉。我的東西,快拿出來,要不然,我這一棍子打死你。"說時,他把那棍子放在魏太太頭上,極力的向下壓。她想躲閃,也無可躲閃,只有向下挫着。她急了舉起兩手,把頭上這棍子頂開。用大了力,未免急出一身汗來,睜眼看時,這才明白,原來是一場夢。

  壓在頭上的棍子,是小渝兒的一隻小手臂。當自己一努力,身子扭動着,小渝兒的手,被驚動了縮去大半,只有個小拳頭還在額角邊。她閉着眼睛,定了定神,再擡起頭看看房門,不果然是敞着的嗎?她想着這夢裏的事,並沒有什麼不可實現的。外面是冷酒店,誰都可以來喝酒,單單地就可以攔阻洪五爺嗎?不但明天,也許今晚上他就會來。

  她是自己把自己恐嚇倒了,趕快起牀,將房門先閂上,閂上之後,再把門閂上的鐵搭鈕釦住。她還將兩手同時搖撼了幾下門,覺得實在不容易把門推開的,才放下了這顆心。可是門關好了,要贓物的不會來,若是剛纔到陶家去,這門沒有反鎖之時,出了亂子那怎麼辦?她又急了,喘着氣再流出第二次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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