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醉金迷第九回 一夕殷勤

  人格比黃金哪一樣貴重?這是有知識者,人人所能知道的事情,實在用不着問的。不過魏太太被問着,她就得答覆。她笑道:"遇到這種事,你比我知道得多,你還用得着問嗎?"魏端本兩隻手還是插在褲袋裏,他繞了屋子中間那張桌子,只是低了頭走着。搖搖頭道:"你說的話,以爲我會挑選人格這條路上走嗎?我不那樣傻,人格能賣多少錢一斤?這生活的鞭子,時刻的在後面鞭打着,沒有鈔票這日子怎麼過?要錢,錢由哪裏來?靠薪水嗎?靠辦公費嗎?靠天上掉下餡兒餅來嗎?既然如此,只要是掙得到錢,我們什麼事都可做,也就什麼問題都沒有顧忌。"他口裏說着,兩隻腳只管在屋子裏繞了桌子走着。偶然也就站定了腳,出神兩三分鐘,接着便是嘆口氣。

  魏太太向他周身上下看着,見他雖有愁容,卻沒有怒色,看那情形,還不是在太太身上發生了問題?便向他身上看看,因道:"你這樣坐立不定,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嗎?你就說出來我們大家商量商量吧。"魏端本向屋子外張望了一下,手撐着了桌子,彎住腰,低聲問她道:"現在不是大家都在買金子嗎?我們作小公務員的也不會例外。我們司長科長和我私下商量,也想作一點金子儲蓄。"

  魏太太笑道:"我以爲你有什麼了不得的困難,原來是買金子。這件事太好辦了,拿了款到中央銀行黃金儲蓄部櫃上去定貨,問題就解決了。"魏端本笑道:"若僅僅是這樣的簡單,那何必你說,我就老早辦理了。問題是這買金子的錢,究竟出在哪裏?"

  魏太太笑道:"這不叫廢話?沒有錢買金子,結果,是金子買不到手,作了一場夢。"魏端本還是繞了屋中間桌子走,兩手插在褲袋裏,微微地扛了兩隻肩膀,不住地搖着頭。魏太太的眼光,隨了魏先生的身子轉,等到魏先生直轉了個圈子,走到自己身邊,她一手將魏先生挽住,笑道:"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麼?你給我說明白。你這樣走下去,你就要瘋了,我看,你心裏頭好像是藏着什麼疙疸吧?"魏先生站住了腳,兩手撐在桌沿上,回頭看看屋子外面,然後低聲笑道:"我們科長和司長在買黃金儲蓄上想了一個不小的新花樣,也拉我在內。我若答應他們衝鋒陷陣,大概可以得一點甜頭,可是要負相當的責任。萬一事情發作了,我得頂這口黑鍋,若是不答應,自然有人照辦,眼望那個甜頭,是讓人家得去的了。"

  魏太太道:"我說有了什麼大不了的事,急得你像熱石上螞蟻一樣,原來不過是這麼一件事。這有什麼可考量的,趕快去辦吧。我得來的消息,是明天一早就要宣佈,黃金官價,改到三萬五,今天晚上不辦,明天就是財政部長,也沒有什麼法子可想了。"魏端本拖了張方凳子,捱了太太坐了,拍着她的肩膀,笑道:"怎麼着?你的消息很靈通,你也知道黃金官價要升爲三萬五了。大概這事情已鬧得滿城風雨了。"

  魏太太道:"反正作機投生意的人,天天捉摸這件事,總不會把這機會錯過去了。你到底是怎麼回事?"魏端本看到桌上放了茶壺茶杯,這就拿起壺來,向杯子裏斟着茶,端起來,咕嘟大喝了一口。

  魏太太伸手搶着按住杯子道:"這茶涼了,我給你找開水去吧。"他又端起來喝了一口,笑着搖了搖頭道:"用不着。我心裏頭熱得很,喝點涼茶下去,心裏痛快些。"說着,嗄了一聲,放下杯子來。因道:"我老實告訴你吧,壞事已經作了,舞弊也已經舞了,不過我作完了之後,回得家來,有點後悔。正如那失身的女人,當時理智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把身體讓人家糟蹋了,回來之後呢,覺得這究竟是個污點,心裏非常地難過,你雖是我的太太,我都不好意思告訴你。"

  魏太太紅着臉道:"你這叫也沒的難爲情了。說話沒有一點顧忌,亂打亂喻。"魏端本道:"的確是如此。我把這經過的情形告訴你吧:是今日下午三點多鐘,司長接了一個電話,知道黃金明天要漲價了,這就把科長叫到他辦公室裏去,作了一段祕密談話。科長出來了,把我引到接待室裏,掩上了房門,笑着對我說:'我們公務員的生活,實在是太清苦了。有了機會,我們得想點辦法,以便補貼補貼生活。'我聽到他這個話頭,我就知道他要利用我一下,反正他上司也不能白利用我,一定得給我一點好處。於是向他笑着 說:'科長有什麼指示呢?只要能找到生活補貼,我是好樂於接受呀。'他笑了一笑,說了聲:'黃金官價,明天要提高了,而且提高很多是百分之七十五。今天買一兩黃金,明天就賺一萬五千元。假使能買到一二百兩,那就賺得多了。我們設法找一點款子,買它一批,大家分潤分潤,發個小財,你看好不好?'我說:'那當然是好。可是買一百兩黃金儲蓄的話,要二百萬元現款。我們這窮公務員,哪裏去找這筆款子呢?'提到這裏,那位科長就笑了。他說:'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要挪用二三百萬元款子,並沒有問題。我這裏就現成。'說着,他在懷裏抽出兩張支票給我看,一張是一百萬元,一張是一百六十萬元。這支票上,司長科長,都已經蓋了章。但是還欠一點手續,我還沒有蓋章。你不要看我在機關上地位低,開支票,還得我蓋上一個圖章。當然,機關裏用這個例子,無非是防止人家舞弊。其實,毫無用處。這麼一來,小弊受了牽制,也許不肯舞。等到有此必要,大家勾通一氣,就大大的舞他一回弊,以便弄一筆錢,大家好分,像我今天這件事,就是個例子了。"

  魏太太聽到這裏,心裏放下了一塊石頭,完全瞭解,丈夫坐立不安,完全說的是自己的事,因揚起雙眉笑道:"那麼,你們科長,要你蓋章了。你這個老實人,當然是遵命辦理了。"魏端本道:"他不先加說明,糊里糊塗的拿出支票來叫我蓋章,也許我真的遵命辦理了。不過他這樣說了,我倒不能不反問他一聲。我就說:'這樣多的數目,拿出去買什麼東西呢?給上峯上過簽呈呢?'他笑說:'若上籤呈,我還找你幹什麼?'司長和銀行界很有點拉攏,銀行方面,答應特別通融,四點鐘以後,也給我們把支票換成銀行的本票,然後將本票入賬,給我們定一百三十兩黃金。兩三天後,黃金定單就可以到手,到了手之後,我們拿去賣,三萬五千元一兩,不賺一文,將原單子讓給人,你怕沒有人要?'我聽他這樣說,那就完全明白了。我笑說:'原來是司長科長有意提拔我,那我爲什麼不贊成?圖章我這裏現成。'說着,在懷裏掏出圖章來,手託了給他看。科長笑說:'魏科員倒是痛快,我們得了錢,一定是三一三十一,大家分用。'他這樣說着,順手一掏,就把那圖章拿過去了。到了這時,我只有瞪眼望了人家,還能把那圖章搶了過來嗎?科長拿了圖章向我笑着點了個頭,開着招待室的門走了。我在招待室裏呆站了一會,也就只好回到辦公室裏去,直到下班的時候,科長才把圖章交還給我。在辦公室裏,我也不便向科長再說什麼,只好接過圖章微微一笑。自然在我那笑的時候,我的臉色並不十分安定。科長也許很明白了我的意思,走出機關的時候,和我同在街上走着,他就悄悄的向我說:'那一百三十兩黃金的本錢,挪的是公家的款子,在一星期之內,應當歸還公家。剩餘的錢,司長大概分三分之二,人家不是負着很大的責任嗎?還有三分之一,我們兩個人對分了吧。照責任說,我是負擔重得多,你願意多分我一點更好,那是情義。你若要平分,我也無所不可。我不過還有一句話,還得對你交代明白,這事情是我們合夥作了,你在司長當面可別提起。有什麼事,我們私下談得了。'"

  魏太太道:"這樣的說,那他們是個騙局啊!你怎樣地對他說?"魏端本坐不住了,又站了起來,兩手插在褲子袋裏,還是繞了屋子中間的桌子走路,搖了兩搖頭道:"這就是我不能滿意的一點了。一百三十兩金子,可能賺二百來萬,司長分一百二十萬,我和科長分八十萬,科長還要我少分一點,連四十萬都分不到。作弊是大家合夥的,錢可要我分的最少。我越想越氣,打算把這事,給揭發了,可是揭發不得。揭發之後,我首先得丟紗帽。以後哪個機關還敢用我這和上司搗蛋的職員?我和司長科長爲難不是和自己的飯碗爲難嗎?"

  魏太太笑道:"你真是活寶。你自己蓋了章,自己答應同人合夥買金子,自己點了頭願意少分肥,爲什麼到了家裏來這樣後悔?就是後悔,也不算晚,明天你可以向司長提出抗議。"魏端本道:"那豈不是自己砸碎自己的飯碗嗎?"

  魏太太將頭一偏道:"你這叫作廢話!你怕事就乾脆別說,還繞了這桌子轉圈子幹什麼?"魏端本笑道:"這一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大概有兩點是我心裏有些擱放不下。第一,我只知道他們拿了支票到銀行去作黃金儲蓄,卻不知道他們弄的是些什麼花樣?第二,作這麼一筆大買賣,我只分那麼一點錢,我有點不服氣。這正像那青年女子,讓拆白黨騙了,太得不償失了。"

  魏太太皺了眉道:"你怎麼老說這個比喻?"魏端本手扶了太太的肩膀,向她笑道:"我知道你是個好強的女人。不過你之好強,有些過分。自己作個正經女人,尊重自己的人格,那也就行了,還要替社會上一切的女人好強。天下的年輕女人全都像你這樣好強,那末,作丈夫的人,就太可放心了。"

  魏太太突然地站了起來,本來有意閃開了他。可是她起身離開半步之後,復又走着靠近來,然後握了他的手笑道:"你好好的這樣恭維我一頓幹什麼?我有什麼可以效勞的,你儘管說,我一定盡力而爲。"魏端本原是讓她握着一隻手的,看到太太表示着這樣親切,就以另一隻手,反握了她的手,輕輕地搖撼了兩下,笑道:"你不要多心,我並沒有什麼事需要你幫忙的,不過我今天爲了所作的事,得不償失,心裏非常的懊悔,這種事,除了回來對你商量,又沒有其他的人可以說。其實,事情已經作了,縱使懊悔於事也無補。"

  魏太太聽他的話音,依然是顛三倒四。笑道:"不要說了,我看你是餓瘋了,直到現在爲止,你還沒有吃飯,我去和你做晚飯吃吧。"說着,又搖撼他的手幾下,然後輕身到廚房裏去了。魏端本單獨地坐在屋子裏,圍了桌子,又繞了兩個圈子,然後向牀上一倒,將兩隻腳垂在牀沿下,來回的搖撼着,兩隻手向後環抱着,枕了自己的頭。他眼望了樓板,只管出神,迴轉眼珠來,他看到了一疊被上,放着太太的手皮包,順手將皮包掏來打開,只一顛動,那隻金鐲子就滾了出來。他拿着鐲子在手上顛動了幾下,覺得那分量是夠重的。看看鐲子裏面,印鑄有製造銀樓的招牌。花紋字跡的縫裏,沒有一點灰痕,當然是新制的。他想着,太太贏了錢,趕快就去買只金鐲子,這辦法是對的,只是她在什麼地方,贏得了這一筆鉅款呢?而況皮包裏還很有幾疊現鈔。

  他想到了現鈔,就伸手到皮包裏去,掏出鈔票來再看驗一次。在鈔票堆裏,夾有一張字條,是鋼筆寫的,上寫:"我已按時而來,久候不至,所許之物,何時交我?想你不能失信吧?知留白。即日下午五時。"這字條沒有上下款,但筆跡認得出來,這是太太寫的字,而且那紙條,是很好的藍格白報紙上裁下來的,正是自己那日記本子上的。太太寫這字條給什麼人?人家許給她什麼東西呢?寫了這個字條,又爲什麼還放在手皮包裏,沒有給人呢?

  魏先生把這張字條翻來覆去地看了若干遍,心裏也正是翻來覆去地猜這些事的緣由。他想着,也許手皮包裏,還其他線索可尋,再將皮包拿過來,重新檢查一遍。躺着還覺費事,坐了起來,將皮包抱在懷裏,又把零碎東西一樣樣的看過,甚至粉撲幾包子,胭脂膏幾盒子,都打開來看看;但是這些東西,完全平常,並沒什麼痕跡。裏一轉念,無故地檢驗太太的皮包,太太發作了,其罪非小,趕快把這些東西都收回到皮包裏去。

  正就在這時,魏太太走進屋子來向他笑嘻嘻地道:"你吃點什麼呢?"她說話時,眼睛向牀上瞟了來,見那牀單上放着一張字條,立刻喲了一聲,把那字條搶在手上。魏端本看了他太太,還不曾說什麼。魏太太把抽屜裏的火柴,取出來擦了一根,立刻把字條燒了,帶了笑道:"不相干,這是和朋友開玩笑的。"魏端本原想伺候太太,這字條是怎麼回事,現在字條燒成了紙灰,死無對證,也就無須再說什麼了。

  倒是太太毫不把這事放在心上,笑嘻嘻地走近了牀邊,向先生道:"我給你煮點兒麪條子吃嗎?還是炒碗雞蛋飯?"魏先生看到太太陪了笑容,就情不自禁地軟化了,因道:"我肚子裏簡直不覺得餓,你隨便弄點什麼我吃,都可以,要不然,省事一點,就到門口去買兩個乾燒餅我來啃吧?"

  魏太太聽說,伸手替他撫摸了頭髮。俯着身子對他笑道:"你找本書看看,我好好地和你煮上一碗麪。先讓你吃個整飽,把心裏這份兒難受先給它洗刷洗刷。"一面說着,一面將手去清理他的頭上亂髮。魏先生實在難得到太太這種殷勤與溫存。當時被太太撫摩着,好像到按摩室裏受着電燙似的,周身非常地舒適。

  魏太太將她丈夫的頭髮撫摸了一會,見丈夫已把那張紙條的事忘記過去了,又伸手輕輕地拍了他的肩膀道:"一會兒工夫我就把面煮好了。"魏端本道:"我什麼都吃,只要是你煮的。"說着,站了起來,兩手連拍了幾下。

  魏太太看到這情形,什麼痕跡都沒有了,這就高高興興地向廚房裏做飯去。在半個小時內她把面煮了來了,一隻黑漆木托盤,託着兩個小碟子,一碟是皮蛋和肉鬆,一碟是叉燒肉和香腸,另外兩碗寬條子面,煮得清清楚楚的,在面堆上,鋪着兩撮鹹菜肉絲澆頭。便笑道:"這是爲我賺了幾文髒錢,犒勞犒勞我嗎?"

  魏太太笑道:"又發牢騷了,我老實告訴你,我沒有這樣好的巧手。我這是在斜對面麪館叫了來的。我不願那夥計走進我們的臥室,我讓他送到廚房裏去,然後把家裏的黑漆托盤轉送到屋子裏來。趁熱吃吧。"說着,在衣袋裏掏出兩張方片白紙,把筷子擦抹乾淨了,然後兩手捧着架在麪碗沿上。魏端本對於太太這番招待,雖感到異乎尋常,但是太太盛情,不能不知好歹,反而表示懷疑,因之一切不加考慮,就痛痛快快的先吃完一碗麪。

  魏太太是空手坐在桌子橫頭,橫過手肘拐來,斜靠了桌子沿坐着,直望了丈夫吃東西。魏先生把那碗麪吃完了,她立刻將那碗殘湯移開,而把這碗整面,立刻送到他面前去。魏先生笑道:"你何必這樣客氣,我一切忍受,不要惦記那張支票上的圖章了。明天早上起來聽行市吧,你那金鐲子要下蛋了。"他說着,向太太瞟上一眼。太太的面孔,在電燈下就飛出左右兩片紅暈。魏先生看到太太這樣子,那金鐲子是不能提起了。這也就隨着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魏太太帶着兩三分尷尬的情形,默然地坐在桌子橫頭,看到先生把面吃完,立刻拿了黑漆托盤來,把碗碟收了過去。隨着送洗臉水送熱茶,進出了無數次。魏先生心裏,本來想試探試探太太的口氣,可是怕自己囉裏囉唆,又把太太得罪了。因笑道:"天天辦公回來,若都有這樣的享受,那真可以教人心滿意足了。"

  魏太太這時拿了一把長毛刷子,撣牀單上的灰塵,彎了腰,一面刷灰,一面答道:"這在戰前,也太算不了什麼了吧?我想,只要我們好好地合作,戰後過今天晚上這份生活,那也太沒有問題吧?"說着,把疊的被展開來,牽扯得四平八穩,又把兩個枕頭在牀的一端擺齊了,迴轉身來,向丈夫作了個媚笑,因道:"什麼心事也不用想,睡吧。明天早上起來看報,看黃金加價的喜訊吧。"魏端本也是這樣想着,管他今天作的事是黑是白,作了也是作了,明天黃金官價宣佈出來,若是真變爲三萬五一兩,那也就算中了個小小的頭彩了。想到這裏,心平氣和自也安然去睡覺。

  不過魏先生究竟是有心事的人,一覺醒來,見太太黑髮蓬鬆,滿枕都披散烏雲,蘋果臉兒緊偎在枕頭窩裏,緊閉了雙眼,鼻子裏呼嚕呼嚕地發出了鼻呼聲,那她是身體睏乏,睡得很甜呢。魏先生睜眼向吊樓的窗戶上看了看,見窗紙完全變成了白色,重慶清晨的窗戶有這樣的白色,乃是時間已十分不早了。他一個翻身爬了起來,匆匆地披了一件灰布長衫,趕快開門就向外走。

  這時,冷酒店裏還沒有上座,店老闆正兩手捧了一張土紙的日報,坐在板凳上看,立刻放下報望了他道:"黃金官價漲到三萬五了。魏先生,你買了金子沒得?說是要漲價,硬是漲價喀。咧個老子,昨日子要是買到十兩黃金儲蓄的話,困了一覺,今天就賺到十五六萬,這路生意不做,還做哪路生意?"魏端本睡眼矇矓地站在老闆面前。老闆就將報紙遞到他手上,笑道:"硬是漲到三萬五一兩。你看報嗎?"

  魏端本也沒有說什麼,雙手將報紙接過,捧着展開一看,果然,第二版新聞裏面,就有出號字作的題目,大書"黃金三萬五千元一兩,購買期貨與黃金儲蓄,即照新定價格辦理。官方宣佈此事時,雖業已深夜,但外間早日已有風聞,尤其昨日傳言甚熾,故黃金黑市,即開始波動,預料今日更有劇烈之上升"。魏端本把這條簡短的新聞,反覆地看了幾遍,臉上泛出了笑容,搖搖頭自言自語的道:"真是朝裏無人莫作官,怎麼他們所猜的,就和官方宣佈的絲毫不差呢?老闆,你這張報,借給我送把太太去看看。"說着,正待轉身要走,陶伯笙卻在屋檐下叫了聲魏先生。

  擡頭看時,陶先生已是西服穿得整齊,將他那個隨身法寶大皮包夾在肋下。魏端本點個頭道:"這樣早就出門?"他站在屋檐下笑道:"吃早點去。今天有人發了財,要他大大請客了。你猜是誰?就是那賣一批五金材料的範先生。他把賣得的八百萬元,滾了兩滾,定了七百兩黃金儲蓄,你看,這賺的錢還得了哇!越是有錢的人,生意越好作呵。"魏端本笑着點點頭道:"這麼一來,我太太也發了個小財哩!"陶伯笙聽說,倒爲之愕然,站在冷酒店屋檐下呆了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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