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眼淚是最容易流出來的,很少例外。不過魏太太田佩芝個性很強,當她眼淚快流出來的時候,她想到面前還有個勤務,她立刻用一種極不自然的笑容,把那要哭的意味擋住。因向勤務道:"魏先生也是小孩子脾氣,怕重慶買不到廣柑,還要由南岸老遠地帶了回來。你也該回去休息了,我沒有什麼事,你走吧。"那勤務看到她的顏色極不自然,也不便說什麼,敬着禮走了。
魏太太在沒有人的時候,把魏先生那張信紙拿着,又看了一看。楊嫂由外面走進來笑問道:"太太,朗個的?說是你不大舒服?"她笑道:"剛纔還吃了兩碗飯,有什麼病?"楊嫂道:"是剛纔那個勤務對我說的。"魏太太忽然省悟過來,笑道:"我有什麼病?不過我在想心思罷了。"
楊嫂看她斜靠了桌子坐着,手託了半邊臉,眼光呆定了,望着那兩個在牀邊上玩的孩子。楊嫂走近兩步,站在她面前,低聲道:"我說,太太,二天你不要打牌了,女人家鬥不過男人家喀。你要是不打牌的話,我們佃別個兩間好房子住的錢都有了,住了有院壩的房子,娃兒有個耍的地方,大人也透透空氣。有錢吃一點,穿一點,比坐在牌桌上安逸(舒服也)得多。輸了就輸了,想有啥子用,二天不打牌就是。"
魏太太撲哧一聲笑了,站起來道:"我受了十幾年的教育,倒要你把這些話來勸我。陶太太託我和胡太太商量一件事,還等了我的回信呢。你看着兩個孩子,我半點鐘就回來。"楊嫂笑道:"怕不過十二點?"魏太太道:"難道我就沒有作回正經事的時候?打水來我洗臉吧。"楊嫂看她這樣子,倒也像是有了正經事,立刻幫助着她把妝化好。她還是穿了那件掛在牀裏壁的花綢衣服,夾了只盛幾千元鈔票的皮包,匆匆出門而去。這也是普通女人的習慣,在出門之前,除了化妝要浪費許多時間而外,還有許多不必要的瑣事,全會在這時間發生,以致真要出門,時間是非常迫促,就落個匆匆之勢。
這裏到胡太太的家裏,路並不算遠,魏太太並沒有坐車子,步行地走去。下百十步坡子,走到一條伸入嘉陵江的半島上。這裏是繁華市區,一個特殊的境界,新式的歐洲建築,三三兩兩間隔着樹立在山岡上下,其間有花木,也有草地。房子有平房,也有樓,每扇玻璃窗透出通明的電燈光線,這光線照着,讓你可以看到穿着上等西服的男子,或滿臉脂粉的燙髮女郎,在這一丈長三尺寬的石板坡子上來去,因爲這個地方對於戰都的摩登仕女是太合理想的。到熱鬧街市很近,一也;房屋決不擁擠,有辦法美化,二也;半島是很好的石質,隨處有極堅固的防空洞,三也。唯一的缺憾只是地不平,無論上街的坡子怎樣寬大,車輛不能到門口,找不到轎子的時候,就得步行。但這點缺憾倒是百分之九十幾的重慶人所能忍受的。因之這半島上擁了個真善美新村的雅號,住着一二百家有錢階級與有閒階級。
魏太太不但是羨慕這裏,而且也羨慕這裏居民的生活。她每次到這裏來,就發生一種感慨,論知識,論姿色,而且論年歲,都比這裏的多數婦女強幾倍。然而自己就住在冷酒鋪後面的吊樓上。因此,不願到這地方來。今天來了,她倒另有一番感想,假使自己把輸了的錢都來作生活用途,自也有這個境況。
她正這樣想着,身後一陣嬉笑之聲。回頭看時,三四支電筒,閃着白光,簇擁一羣男女走下來。聽那些人口音,有說北方話的,有說下江話的。有人道:"今晚上我不能跳得太夜深,明天上午九點鐘,我有要緊的事。"有個女子問道:"什麼要緊的事,是買金子嗎?"那人笑道:"買金子,九點鐘纔去,那纔是外行呢。今天晚上就要到銀行門口去排班。"那女子道:"你廖先生買金子,還用得着排班嗎?我知道範寶華就在和你合作。"這句範寶華讓魏太太特別注意,原來這位小姐,也是老範的熟人。這就緩緩地開步,讓過他們,隨在後面走。那男子道:"袁小姐幾時看到老範的?"她道:"不用得遇着他,我也知道他的行動。不過他買他的金子,他發他的財,我袁三小姐並不眼熱,我也不會再敲他的竹槓。"那男子哈哈一笑。
魏太太這就明白了,這個女子就是和老範拆了夥的袁三。聽說她長得很漂亮,可惜看不到她的面貌。她一路想着,一路跟他們走,這倒巧了,他們所到的地點,就是胡太太家緊隔壁的一所樓房。借了他們手電光,直到胡家門口。
胡家的房子,是五六間洋式平房周圍繞着細竹籬笆,屋檐下亮着雪白的電燈,照見籬笆裏兩棵紅白碧桃花,開得像兩叢彩堆。花下一片青草地毯,綠油油的。這和自己家裏打開弔樓窗戶就看到人家高高低低灰黑色的屋脊,真不可同日而語。她在籬笆門下叫了聲胡太太。檐下的洋式門推開了,看到門裏面又是燈火通明的,有人伸頭問了一問。魏太太道:"我姓魏,來見胡太太,有幾句話商量。"這報告完畢,胡太太早是由門裏搶了出來,迎上前挽着她的手臂笑道:"這是哪陣風吹來的。請到裏面坐。"她牽着魏太太由側面的小門裏進去。
魏太太由正屋窗子外經過向裏看着的時候,見那裏是座小客廳,燈光下坐滿了的人。主人將客引到自己臥室裏讓座,首先就問:"吃了晚飯沒有?"魏太太道:"我已經吃過飯了,你家有什麼喜慶事情?"胡太太道:"什麼喜慶也沒有,我們是隨人家熱鬧。隔壁劉家今夜跳舞,到他家去跳舞的人我們有一大半是相熟的,在沒有跳舞之前就到我家來談天。我怕你是來邀我去湊局面,所以我請你到房裏來談話。"
魏太太因把陶太太所託的事細細地說了。胡太太絲毫不加考慮,因道:"叫她拿來就是了。現在銀樓掛牌的金價是四萬到五萬。我照三萬一兩押她的。小事,我也不要什麼利錢。可是日子久不得。金子跌了價,也許不值三萬,那我就倒出利息了。"
魏太太笑道:"我雖不買金子,可是這好處我曉得,金子只有往上漲,哪有向下落的道理。"胡太太道:"照你這樣說,有金子的人都不肯向外賣出了。你是好朋友,我也不必瞞着你。我現在作一筆生意,請你看幾樣東西。"說着,她把玻璃窗上的幔布先給掩蓋起來,然後找開穿衣櫥,取出白鐵小箱子來。她將背對了窗戶,捧着白鐵小箱子朝了電燈,然後向魏太太招了兩招手。
魏太太會意走了過去。她將小鐵箱的鎖打開,掀開蓋來,黃光外射,讓魏太太吃了一驚。裏面有四隻金鐲子,兩串金鍊子,十幾枚金戒指。因道:"這都是你收買的嗎?"胡太太笑道:"若是我收買的,我就不給你看了。明天早上,我就送進銀樓。"
魏太太道:"你怕金子會跌價,所以趁這個機會賣了它。我勸你可別作這種傻事。"胡太太將小箱子鎖好,依然送到衣櫥子裏去。笑道:"我並不傻,我是替人家代勞的。我有兩家親戚,住在歌樂山。他們看到金子能賣到四萬幾一兩,黃金儲蓄呢?可只要兩萬元一兩。於是他們腦筋一轉,有了辦法,決定把金子拿到銀樓去換現錢。這筆現錢分文不動,拿去買黃金儲蓄券。六個月到期,憑了儲蓄券去兌現金。那麼現在賣掉一兩金子,六個月之後,就變成二兩金子了。這樣現成的好買賣,爲什麼不做。他們有了這個動議,驚動了兩家太太小姐們,連老媽子也在其中湊熱鬧,各把首飾拿出來,帶到城裏來換。他們知道我們認識一家銀樓,託我去和他們換掉,而且還託我們胡先生到銀行裏去買儲蓄券。所以今天晚上我這衣櫥子倒成了交易所了。"
魏太太道:"也許這裏面有一大半是你的吧?"胡太太將衣袖子向上一卷,露出了右手臂上套着的金鐲子,笑道:"我的還在這裏。假使我有那富餘錢的話,就買了黃金儲蓄券了,哪裏還會等着今日。"魏太太嘻嘻地望着她笑道:"也許你早就買得可觀了。"胡太太也只笑了一笑。
魏太太道:"這幾個月來,也偶然聽到有人說買金子,買黃金儲蓄券,真正幹得起勁的人,也還不多,爲什麼這個禮拜以來到處都聽着是買金子的聲音?"胡太太點點頭道:"這個我有點研究,可以告訴你,第一是黃金的黑市,漲到了五萬上下,現在花二萬元買一張儲蓄券,六個月兌現,對本對利,比在銀行裏存大一分的比期,(川地商家習慣半月一交割,十五或三十一日必須結帳。故每月三十一及十五謂之比期。銀行因此習慣而有半月存款之例謂之比期存款。普通半月存款亦謂之比期存款。但依存款之日起息,半月一結,則不必固定十五日或三十一日。)還要合算。你拿十萬元到銀行裏存大一分,到七個月頭,利上加利,纔有十九萬幾,還不到對本對利呢。這不是買黃金儲蓄券更合算嗎?所以黃金黑市越漲價買黃金儲蓄券的人越多。第二是官價和黑市相差一半,政府賣黃金也好,賣黃金儲蓄券也好,那都吃虧太大了。非把官價提高不可。提高多少現在雖不知道,但是總不會和黑市相差一半。等到黃金官價定高了,兌現的日子就不能對本對利了。據報上登載,就在這幾日財政部要宣佈新官價。大家要搶便宜,所以這幾日買黃金的人發了狂,這些買三兩五兩黃金儲蓄券的算什麼?那些買黃金期貨的,一買幾千兩,也雪片似的向四行送着支票,那纔是嚇人呢。第三,還有個原因,說政府看到賣黃金是太吃虧,要不賣了,因此要想發財的人更是着急。"
魏太太笑道:"你說這話,我算明白了。既是賣黃金吃虧,政府又何必賣,馬上就可以停止,還等什麼?"胡太太道:"爲的是法幣要回籠。"魏太太道:"什麼叫法幣回籠?"胡太太道:"法幣發得太多了。這叫通貨膨脹。通貨膨脹,錢不值錢,東西要漲價,這叫法幣貶值。政府不願法幣貶值和東西漲價,要把市面上的法幣收回去,這就叫回籠。讓法幣回籠的辦法很多,不一定是出賣黃金。譬如抽稅,發公債票,拋售物資都可以。"
魏太太走近一步,將手拍了她肩膀道:"真有你的,你也沒有學過經濟,怎麼曉得這樣多?"胡太太笑道:"這還用得着學呀!我們家裏每天晚上來些擺龍門陣的客人,無非就談的是這些。聽過三回五回,也許你還不明白。等着你聽到二三十回,甚至五六十回,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魏太太道:"那麼你們府上貴客滿堂,也許又是在開經濟座談會了。"胡太太道:"那倒不是。他們今天都是到劉家去跳舞的,時間未到,先到我家來坐坐。我不是說了,這些人我們認識一大半嗎?"
魏太太道:"跳舞還有時間不時間,反正是大家趁熱鬧。"胡太太道:"自然是這樣的,不過人馬未曾到齊,大家就得等上一等,尤其是幾位女明星沒有到,大家必須等着。"魏太太道:"是哪幾位女明星呢?舞臺上和電影上的女明星我很少看到她們的本來面目。"胡太太挽着她的手道:"你隨我來吧,也許她們來了。"她隨着女主人走出門時,隔壁那客室裏的歡笑聲,已經停止。那邊洋樓裏,留聲機用擴大器放着音樂片子,響聲由窗子縫裏和門縫裏傳播了出來。胡太太笑道:"他們已經開始了。你看,很有趣的。"
魏太太關於摩登的事,什麼都玩過,就是不會跳舞。這原因第一是由於她沒有朋友引帶學習,第二是她參加的社交,是不大高貴的場合,沒有跳舞的機會。心裏倒也想着,重慶城裏半公開的跳舞,到底是怎麼一種場面?這時有了這樣一個機會,自也願意去見識。順便看看範寶華那個離婚夫人,長得是怎麼漂亮。心裏如此,隨着胡太太,已走進了劉家。
這屋子倒是純歐化式的,進了大門,就是個門廊,壁上的衣架帽鉤,懸掛了不少的帽子和雜物。門廊過去,一條寬甬道,左邊一所小客廳,已是坐滿了人的。左邊有個垂花門的大敞廳,傢俱全搬空了,只屋子角上,留有一張小圓桌,桌子放了一架留聲機,旁邊堆了二三十張話片。一位穿西服的少年,彎了腰在那裏伺候話匣子。那頭屋角,有個擴大器安在牆上。全屋電燈通明,照着七八對男女,在光滑的地板上溜着。在垂花門外面,亂擺着大小椅子,不舞的人,男女夾雜坐在那裏。
胡太太帶她進來了,隨便地向人點着頭,不知道誰是主人,也沒有人來招呼。兩人自走向那小客廳裏去。一個頭髮梳得烏油淋淋的西服少年,迎向前對胡太太腳底下望着,笑道:"怎麼穿便鞋來的?"胡太太笑道:"我今天沒有工夫。"那人笑道:"爲什麼不來?今天有幾張很好的音樂片子呢。"說着,將右手揚起來,中指按住了大拇指,對胡太太臉上遙遙地一彈,拍的一聲響,自走開了。魏太太看她臉上時,略帶微笑,並沒有對這人感到失態。
這小客室裏,只有一套沙發,四個錦墊,人都坐滿了。兩人走進去,復又退出來。這時,一段音樂片子放完,舞伴放開了手,分別向舞廳四周站着。魏太太心想,就是這麼個局面,這會有什麼很大的樂趣嗎?說到男人,那還罷了,摟抱着女人那總是佔便宜的事。說到女人,讓男人抱着跳舞,這也會有趣味?跳完了,連個好好休息的地方都沒有。
她以一個外行的資格,站在那垂花門邊,向舞場上的幾位女賓身上打量着。其中有個瓜子臉的女人,後腦披着十來股紐絲卷燙髮,穿件大紅銀點子的旗袍,胸前高挺了兩個乳峯,十分惹人注意。正好有個西裝男子,將她向一位穿制服的人介紹着,稱她是袁三小姐。她伸出手來和那人握着。遠處兀自看到手指上銀光一閃,這無須說,正是她手上戴了一隻鑽石戒指了。魏太太這就知道她是範寶華的離婚夫人。這樣的全身繁華,可知老範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錢。
再看看其他的女賓,雖不是個個都像袁三那樣華麗,可是穿的衣服,全是很時髦的,戴金鐲子那太不稀奇,手指上圈着鑽石戒指的,就還有三位。尤其是各位女賓穿的皮鞋,漏花幫子的,絆帶式的,嵌花條的,重慶鞋店玻璃窗裏的樣品,這裏全有。袁三穿的是雙硃紅絆帶式的高跟鞋子,套在白色絲襪上,那顏色像她那件紅色銀點旗袍,非常地刺激人的視官。魏太太很敏感地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五成舊的花綢衣服,紅不紅,灰不灰,白又不白。穿的這雙皮鞋又是滿幫子,好像軍人穿的黃皮鞋。這和人家打比,未免太相形見絀了。
她正是這樣慚愧着,偏是好幾位女賓都把眼光向自己看來。她心想,這必是人家笑我落伍,我還老站在這裏作什麼。於是低聲向胡太太道:"我們走吧。"胡太太也看出了她侷促不安的樣子,以爲她不會跳舞的人對於這種場合,不大習慣。便點點頭引了她出去。
轉身只走了兩步,後面有人叫道:"怎麼走呢?胡太太。"她們回過頭看時,是位穿西服,嘴脣上留有半圈短鬍子的人。胡太太笑道:"我是陪這位魏太太來觀光的,劉先生自己沒有跳舞?"他笑道:"你若下場子我可以奉陪。魏太太初次來,我沒有招待,那太對不起,請到樓下去坐坐。我熬有一點真咖啡,是重慶不大容易得着的,喝杯咖啡走吧。"說着,向魏太太笑着點頭。她明白了這是主人,人家所請的客人,都是珠光寶氣的太太小姐,自己這副形象,怎好意思加入人家的舞羣,便笑道:"對不起!劉先生,我今天有事,改日再來拜訪劉太太吧。"那主人有的是湊熱鬧的女賓,卻也不怎樣挽留,笑着送到門廊下就止步了。
魏太太再到胡家,他們家的男客已完全走了,主人讓到小客室裏來坐。重慶非大富之家經過八年的抗戰已沒有沙發椅。小康之家代替沙發的是柳條和藤片作的沙發式的矮椅子。胡家客室裏也有這種陳設,而且椅子上各加陰丹士林布的軟墊子。這種布也久已是成爲奢侈品的了。客室的另一角放着小圓桌子,上面蓋着挑花的漂白布桌毯,魏太太是久有此意,想買兩丈極好的漂白布,作兩身內衣。也就因爲白布既極貴,而且也不大容易買到,把這事延誤了,倒不如人家胡太太拿了作桌布。因笑道:"你們家打算在重慶還住個十年八載呢,還是這樣新添東西。"胡太太道:"這不算添東西呀?你看我們家,到晚上還有大批人馬來到,不能不讓人家有個落坐的地方。"
魏太太看圍着圓桌的椅子,也是新置的,顯然是最近的佈置。魏端本階級相等的朋友,就沒有誰人家裏能預備一間客室。這胡家的客室,雖然就是這點傢俱就擺滿了。可是牆壁上掛着字畫,桌上擺着鮮花瓶,並沒有客室裏不應當擺的東西,這可知道完全是作客室之用的。因笑道:"胡太太,我很欣慕你。在重慶能過着這樣安適的日子,這不是容易的事。"胡太太笑着搖搖頭道:"並不安逸呀!我們胡先生也是不住地向我囉唆,老說我花多了錢。往後我也要少賭兩場了。"說着,嘻嘻一笑。
魏太太道:"你怕什麼?有的是資本作金子生意。六個月對本對利大撈一筆,你輸不了。"胡太太道:"提起這事,我不要說過就忘了。陶太太的事我們怎樣辦理,她是要現錢,還是要支票?現款恐怕家裏沒有這樣多。"
魏太太道:"你開明日的支票吧。讓她自己明日上午把金器拿來。她又沒有拿東西來,我帶了現款去,倒負有責任。"胡太太對於這個說法,倒好像是贊成的。立刻進屋子去,又拿了個小紅皮箱出來,打開皮箱,取出了三個支票本子,挑了其中一個,摸出口袋裏的自來水筆,伏在圓桌上,開了張三萬元的支票。支票放在桌上,把小皮箱送進房去。再出來,卻帶了印泥盒和圖章盒,在支票上蓋了兩個章,交給魏太太,笑道:"這決不是空頭。"
魏太太心裏想着,這傢伙真有錢,而且也真會管理。支票和圖章不但不放在一處,而且也作兩回手續辦理。這便笑着點了兩點頭道:"胡太太的事,沒有錯。你玩是玩了,樂是樂了,家裏日子過得十分舒服,手邊用的錢也十分順便,我應當向你學習學習。"胡太太道:"好哇!隨便哪天來,我先教給你跳舞。"魏太太道:"我若是有你這個環境……唉!不說了。我到你這裏來一趟,我的眼睛受的刺激夠了,我不能再受刺激了。"說着,將那支票揣在身上,扭轉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