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冒夜爲買金子而奔波的李老闆,精神寄託在金子翻身的希望上,累不知道,餓也不知道,徑直地帶着二十萬款子,奔回寓所去。這個堆棧裏的寓公,買金子的份子不多,到了這樣夜深,大家也就安息了。李步祥到了那通樓裏面時,所有的人都睡着了,他想對那兩個學徒打個招呼,站在屋中間向那牀鋪上看去,見他們睡着動也不動,呼嚕呼嚕,各打着鼾呼聲。心想人家勞累了一天,明日還要早起去上操,這就不必去驚動他們了。加之自己肚子還餓着,馬上就睡也可以把這餓忘了。
他匆匆地脫了衣褲,扯着牀鋪上的被;將頭和身體一蓋,就這樣地睡了。不多一會工夫,同寓的人大家笑着喊着:"李老闆買十兩金子,銀行里弄錯給寫了二百兩,這財發大了,請客請客。"他笑道:"哪裏有這話,你們把銀行行員看得也太馬虎了。"口裏雖是這樣說着,伸手摸摸衣袋裏,覺得就是邦邦硬的東西塞滿了。順手掏出來一塊就是十兩重的一條金子。同寓的人笑道:"這可不是金子嗎?請客請客。"說請客,請客的東西也就來了。廚子老王將整大碗的紅燒肉,和整托盤的白麪饅頭,都向桌子上放着。李步祥順手取了個大饅頭,筷子夾着一大塊紅燒肉,就向口裏塞了進去,肉固然是好吃,那饅頭也格外好吃,吃得非常的香,忽然有人叫道:"你們哪個買苗金?這是國有的東西,你們犯法了,跟我上警察局。"李步祥聽到這話,大大地嚇了一跳,人被提去了不要緊,若是所有的黃金都讓人抄了去,那豈不是白費一場心力。焦急着,就要把枕頭底下的金子拿起了逃跑。不想兩腳被人抓住,無論怎樣掙不脫。直待自己急得打了個翻身,這才明白,原來是在牀上作夢呢。
警察捉人的這一驚,和吃饅頭夾紅燒肉的一樂,睜眸躺在牀上,還是都在眼前擺着一樣。買金子的事罷了,反正錢在手上,自己還沒有去買呢?只是那白饅頭紅燒肉的事,可叫人忘不了,因爲醒過來之後,肚子裏又鬧着饑荒了。那夢裏的紅燒肉,實在讓人欣慕不置。他急得嚥下了兩次口水,只好翻個身睡去,蒙朧朧中聽到那兩學徒,已穿衣下牀,這也就猛可地坐了起來。甲學徒笑道:"說到買金子,硬是比我們上操的命令還要來得有勁喀,李先生都起來了。"
李步祥看看窗子外面還是漆黑的。因道:"我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還要去叫醒一個朋友呢。"他說着,心裏是決定了這樣辦,倒也不管人家是否訕笑。先就在牀底下摸出臉盆手巾漱口盂,匆匆地就向竈房裏去。
這竈房裏爲着早起的兩位國民兵,常是預備下一壺開水,放在竈上,一鉢冷飯,一碟鹹菜,用大瓦盆扣在案板上。重慶的耗子,像麻雀一樣多,像小貓一樣大,非如此,吃食不能留過夜。李步祥是知道這情形的,扭開了電燈,接着就掀開瓦鉢子來看。見了大鉢子扣着小鉢子的白米飯,他情不自禁地,就抓了個飯糰塞到嘴裏,嚼也不曾嚼,就一伸脖子嚥了下去,這覺得比什麼都有味。趕快倒了冷熱水,將臉盆放在竈頭上漱洗,自然只有五六分鐘,就算完畢,這就拿了筷子碗,盛了冷飯在案板前吃。
兩個學徒都也拿了臉盆來了。甲笑道:"我還只猜到一半喀,我說竈上的熱水李先生要倒光。不想到這冷飯粑李先生也吃。不忙,摻點開水嗎。我們不吃,也不生關係。"李步祥聽了,倒有點難爲情,因笑道:"實不相瞞,昨晚上我忙得沒有吃飯。簡直作夢都在吃飯。"兩個學徒,自不便和他再說什麼。
李步祥吃了兩碗冷飯,也不好意思再吃了。再回到樓上,打算把那位要去買大批黃金儲蓄的陳先生叫醒。到那牀頭面前一看,卻是無人,而且鋪蓋卷也不曾打開,乾脆,人家是連夜去辦這件事去了。他這一刺激,更透着興奮,便將皮包裏現鈔,重複點數兩遍,覺得沒有錯誤了,夾着皮包就向大街走。
這正是早霧瀰漫的時候不見天色。因爲重慶春季的霧和冬季的霧不同。冬季是整日黑沉沉的,像是將夜的時間。春季的霧起自半夜,可能早間八九點鐘就消失,它不是黑的,也不會高升,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雲煙,罩在地上。在野外,並可以看到霧像天上的雲團,卷着陣勢,向面前撲來。天將亮未亮,正是霧勢濃重的時候。馬路兩旁的人家,全讓白霧埋了,只有面前五尺以內,纔有東西可以看清。電杆上的路燈,在白霧裏只發出一團黃光,路上除了趕早操的國民兵,偶然在一處聚結,此外都是無人。
李步祥放開了步子,在空洞的大街上跑,徑直地向陶伯笙家走去。到了那裏,天也就快亮了,在雲霧縹緲裏面,那雜貨店緊緊地閉上了兩扇木板門。他雖然知道這時候敲人家的店門,是最不受歡迎的事,可是和陶伯笙有約,不能不去叫起他。只得硬了頭皮鼕鼕地將門捶上幾下,到底陶伯笙也是有心人,在他敲門不到五分鐘,他就開門迎他進去了。經過那雜貨店店堂的時候,櫃檯裏搭着小鋪睡覺的人,卻把頭縮在被裏嘰咕着道:"啥子事這樣亂整?那裏有金子搶嗎?"
李步祥跟着主人到屋子裏,低聲問道:"他們知道我們買金子?"陶伯笙笑道:"他們不過是譬方話說說罷了。"說着自行到廚房裏去盥水洗臉沖茶,又捧出了幾個甜麪包來,請客人用早點。李步祥道:"昨晚上你也沒有吃晚飯?這一晚,可真餓得難受。"
陶伯笙倒不解何以有此一問,正詫異着,還不曾回問過來。卻聽到門外有人接嘴道:"陶先生還沒有走啦,那就很好。"隨着這話進來的是隔壁魏太太。陶伯笙笑道:"啊!魏太太這樣早?"她似乎長衣服都沒有扣好,外面將呢大衣緊緊地裹着,兩手插在大衣袋裏。她扛了兩扛肩膀,笑道:"我不和你們犯了一樣毛病嗎?"陶伯笙道:"魏太太也預備作黃金儲蓄?要幾兩?你把錢交給我吧,我一定代勞。"魏太太搖搖頭道:"日子還過不下去,哪裏來的錢買金子?我說和你們犯一樣的毛病,是失眠症,並不是黃金迷。"
陶伯笙道:"可是魏太太這樣早來了必有所謂。"她笑了一笑道:"那自然。有道是不爲利息,誰肯早起?我聽說你是和範先生辦黃金儲蓄的,今天一定可以見到面。我託你帶個信給他,我借他的兩萬元,這兩天,手上實在是窘,還不出來,可否讓我緩一步還他?"陶伯笙笑道:"賭博場上的錢,何必那樣認真?而且老範是整百兩買金子的人,這一點點小款子,你何必老早的起來託我轉商?我相信他不在乎。"魏太太道:"那可不能那樣說。無論是在什麼地方,我是親手在人家那裏借了兩萬元來的。借債的還錢……"
陶伯笙正在撿理着本票現鈔,向大皮包裏放着。他很怕這大數目有什麼錯誤,不願魏太太從中打攪,便搖手攔着道:"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不用多說了。我今天見着他,一定把你的話轉達,可是我要見不着他呢,是不是耽誤你的事?你這樣起早自然是急於要將這句話轉達到那裏去。我看你還是自己去一趟吧。我寫個地點給你。"說着,他取出西服口袋裏的自來水筆,將自己的卡片,寫了兩行字在上面。因道:"上午十一點到十二點,下午三點到五點,他總會在寫字間坐一會子的。"
魏太太接過名片看了一看,笑道:"老範還有寫字間呢。"陶伯笙道:"那是什麼話。人家作到幾千萬的生意,會連一個接洽買賣的地方沒有嗎?"他口裏雖然是這樣說話,手上的動作,還是很忙的。說着,把皮包夾在肋下,手裏還捏了半個小麪包向嘴裏塞了去。
魏太太知道人家是去搶買金子,事關重大,也就不再和他說話。陶伯笙匆匆地走出大門,天色已經大亮。李步祥又吃了三個小麪包,又喝了一碗熱開水,肚子裏已經很是充實。跟在陶伯笙後面,由濃霧裏鑽着走。
街上的店戶,當然還是沒有開門,除了遇到成羣的早操壯丁,還是很少見着行人。陶伯笙道:"老李,現在還不到七點鐘,我們來得早一點了吧?"他笑道:"我們挨廟門進,上頭一炷香,早早辦完了手續回家,先苦後甜不也很好嗎?"陶伯笙道:"那也好,反正走來了還有走回去之理?"
兩人穿過了兩條街,見十字街頭,有羣人影子,在白霧裏晃動,其初也以爲是上早操的。到了附近,看出來了,全是便裝市民,而且有女人,也有老人。他們挨着人家屋檐下,一字兒成單行站着。有些人手上,還捏着一疊鈔票。陶伯笙道:"怎麼着,這個地方也可以登記嗎?"
李步祥哈哈笑道:"老兄,你也不看人家穿些什麼衣服,臉上有沒有血色嗎?他們全是來擠平價布的。你向來沒有起過大早,所以沒見過。這前面是花紗局一個平價供應站,經常每日早上,有這些人來排班擠着的。擠到了櫃檯邊每人可以出六七成的市價買到一丈五尺布。布有黑的,有藍的,也有白的,但都粗得很,反正我們不好意思穿上身,所以你也就不會注意到這件事。"
陶伯笙聽他這話,向前走着看去,果然關着鋪門的門板上,貼了不少佈告,機關沒有開門,那機關牌子,也就沒有掛出來。那些在屋檐下排班的市民,一個接着一個,後面人的胸脯緊貼了前面人的脊樑,後面人的眼睛望了前面人的後腦勺,大家像是發了神經病似地這樣站着。陶伯笙笑道:"爲了這一丈五尺便宜布,這樣早的在這裏發呆,穿不起新衣服,就少穿一件衣服吧。"
李步祥道:"你這又是外行話了。在這裏擠平價布的人,哪裏全是買了布自己去穿?他們裏面,總有一半是作倒把生意的,買到了布,再又轉手去賣給別人。"陶伯笙道:"這不是要憑身份證,纔可以買到的嗎?"他道:"有時候也可以不要身份證,就是要身份證,他們配給的人,根本是連罵帶喝,人頭上遞錢,人頭上遞布,憑一張身份證,每月配給一回,既不問話,也不對相片,倒把的人,親戚朋友裏面,什麼地方借不到身份證?所以他們每天來擠一次,比作什麼小生意都強。"
他還要繼續地談。陶伯笙猛可地省悟過來,笑道:"老兄,我們來晚了,快走吧。你想只一丈五尺平價布的事情,人家還是這樣天不亮來排班,我們作的那買賣,怎麼能和這東西打比,恐怕那大門口已是擠破了頭了。"李步祥說句不見得,可也就提開了腳步走。一口氣跑到中央銀行附近,在白霧漫漫的街上,早看到店鋪屋檐下,有一串排班的人影,陶伯笙跌着腳先說聲:"糟了。"
原來重慶的中央銀行,在一條幹路的橫街上,叫打銅街。這條橫街,只有三四幢立體式洋樓。他兩人一看這排班的人,已是拉着一字長蛇陣轉過彎來,橫彎到了幹路的民族路上。兩人且不排班,先站到了橫街頭上,向那邊張望一下。見那長蛇陣陣頭,已是伸進到白霧裏去,銀行大門還看不見呢。但二人依然不放心這個看法,還是走向前去。直到銀行門外,看清楚了人家是雙扉緊閉。
站在門外的第一個人,二十來歲,身穿藍布大褂,端端正正的,將一頂陳舊的盆式呢帽,戴在腦袋頂上,像個店夥的樣子。陶伯笙低聲道:"老李,你看,這種人也來買黃金儲蓄。"他笑道:"你不要外行。這是代表老闆來站班的。到了時候,老闆自然會上場。我們快去上班吧。"說着,趕快由蛇頭跑向蛇尾。就在他們這樣走上去的時候,就有四五個人向陣尾上加了進去。陶伯笙道:"好!我們這觀陣一番,起碼是落伍在十人以後了。"於是李先生在前,陶先生在後,立刻向長蛇陣尾加入。
這是馬路的人行便路上。重慶的現代都市化,雖是具體而微的,但因爲和上海漢口在揚子江邊一條線上,所以大都市裏要有的東西,大概都有。他們所站的是水泥面路,經過昨晚和今晨的濃霧浸潤,已是溼黏黏的,而空間的宿霧,又沒有收盡,稀薄的白煙,在街頭移動,落到人身上和臉上,似乎有一種涼意。
陶李二人初站半小時的一階段,倒沒有什麼感覺,反正在街上等候長途汽車,那也是常事。可是到了半多時後,就漸漸地感到不好受。第一是這個站班,不如等汽車那樣自由,愛等就等,不等就叫人力車走,現在站上了可不敢離開,回頭看看陣腳,又拉長了十家鋪面以上,站的陣尾,變成陣中段了。這越發不敢走開,離開再加入,就是百十個單位的退後。第二是這溼黏黏的水泥便道和人腳下的皮鞋硬碰硬,已是不大好受,加之有股涼氣由腳心裏向上冒,讓人極不舒服。說也奇怪,站着應該兩條腿吃力,站久了,卻讓脊樑骨也吃力。坐是沒有坐的地方的,橫過來站着,又妨礙着前後站着的鄰居,唯一的法子,只有把身體斜站着。斜站了不合適,就蹲在地下。
陶伯笙是個瘦子,最不能讓身體受疲勞。他這樣站班,還是第一次,在不能支持的情況下,只好蹲着了。可是他個子小,蹲了下去,更顯着小,整條長蛇陣的當中,有這麼個人蹲着,簡直沒有人理會腳底下有人。但在人陣當中蹲下去一個人,究竟是有空當的。陶伯笙的前面是李步祥,是個胖子,倒可抵了視線。他後面恰是個中年婦人,婦人後面,又是個小個人,在最後面的人,看到前面有空當,以爲有人出缺,就向前推,那婦人向前一歪,幾乎壓在陶伯笙身上。嚇得他立刻站了起來,大叫道:"擠不得,亂了秩序,警察會來趕出班去的。"
那婦人身子扭了兩扭,也罵道:"擠什麼?"她接着說了句成語道:"那裏有金子搶嗎?"人叢中有兩位幽默地笑道:"可不就爲了這個,前面中央銀行裏就有金子。不過搶字加上個買字罷了。不爲搶金子,還不來呢。"於是很多人隨着笑了。李步祥迴轉頭來向陶伯笙道:"硬邦邦筆挺挺站在這裏,真是枯燥無味,來一點噱頭也好。"老陶沒有說什麼話,笑着搖了兩搖頭。
又是二十分鐘,來了救星了。乃是賣報的販子,肋下夾了一大疊報,到陣頭上來作投機生意。陶李兩人同時招手,叫着買報。可是其他站班的人,也和他二人一樣,全覺得無聊,急於要找報紙來解悶,招着手要報的人,就有全隊的半數。那報販子反正知道他們不能離開崗位,又沒有第二個同行。他竟是挨着單位,一個個地賣了過來。
好容易賣到身邊,才知道是重慶最沒有地位的一張報紙,平常連報名字都不大聽到過。但是現在也不問它了,兩人各買了一張,站着捧了看。先是看要聞,後是看社會新聞。戰時的重慶報紙,是沒有副刊的,最後,只好看那向不關心的社論了。直把全張報紙看完,兩手都有些不能負荷,便把報紙疊了,放在衣袋裏。
陶伯笙向李步祥搖頭道:"這日子真不容易挨,我覺得比在防空洞裏的時候要難過些。"李步祥笑道:"那究竟比躲防空洞滋味好些。到少,這用不着害怕。"在李步祥面前的,正是一位北方朋友,高大的個子,方面大耳,看他平素爲人,大概都幹着爽快一類的事情。他將兩手抱住身上穿的草綠呢中山服,一擺頭道:"他媽的,搭什麼架子,還不開門。咱們把他揍開來。"
李步祥把身上的馬錶掏出來看看,笑道:"倒不能怨人家銀行,才八點鐘呢。銀行向來是九點鐘開門的。"那北方朋友道:"他看到大門外站了這多人,不會早點開門嗎?早開門早完事,他自己也痛快吧。我真想不幹了。"說着,擡出了一隻腳去。
李步祥道:"老兄,你來得比我還早。現在銀行快開門了。你這個時候走豈不是前功盡棄?你離開了這隊伍,再想擠進來,那是不行的。"那位北方人聽了這話,又把腳縮了回去。笑着搖搖頭道:"我自己無所謂,有錢在手,不作黃金儲蓄,還怕作不到別的生意嗎?唉!可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我想這隊伍裏面,一定有不少同志,都奉了內閣的命令來辦理。今天要是定不到黃金儲蓄,回到家裏,就是個漏子。"他這麼一說,前後好幾位都笑了。
又過了二十來分鐘,隊伍前面一陣紛擾,人也就是一陣洶涌。可是究竟有錢買金子的人和買平價布的人不同,陣線雖然動了,卻是一直線地向前移進,並沒有哪個離開了陣線在陣外搶先。李步祥隨了北方人的腳跟,陶伯笙又隨了他的腳跟,在水泥路面上,移着步子。
這時,宿霧已完全消失,東方高升的太陽,照着面前五層高樓的中央銀行巍巍在外。銀行門口,根本就有兩道鐵欄杆,是分開行人進出路線的。這個掘金隊,一串的人,由鐵欄杆夾縫裏,溜進中央銀行大門。門口已有兩名警察兩名憲兵,全副武裝分立在門兩邊,加以保護。他們看了這些人,好像看到了卓別林主演的《淘金記》一樣,都忍不住一種輕薄的微笑。眼光也就向每個排隊的黃金儲戶臉上射着。陶伯笙見人家眼光射到他身上,也有點難爲情。但轉念一想,來的也不是我陶某一個人,我又不是偷金子來了,怕什麼?於是正着面孔走了過去。
恰好,到了銀行門口,那個大隊伍,已停止了前進,他就這樣地站在憲警的監視之下。前面的那個北方人,就站在門圈子下,可以看到銀行裏面,迴轉頭來笑道:"好嗎?銀行裏面,隊伍排了個圈子,讓那一圈人把手續辦完了,才能臨到我們,這不知要捱到什麼時候了。"
李步祥回頭看看,見這長蛇陣的尾巴,已拖過了橫街的街口。便笑道:"我們不要不知足,在我們後面,還拖着一條長尾巴呢。"北方人道:"對了,我們把那長期抗戰的精神拿出來,不怕不得着最後的勝利。"這連那幾位憲警也都被引着笑了。
他們在門口等了十來分鐘,慢慢地向前移動,陶伯笙終於也進了銀行的大門內。不過在進門以後,他又開始感到了一點渺茫。原來這銀行正面是一排大櫃檯子,在那東角銅欄杆上,貼出了白紙大字條,乃是黃金儲蓄處。來儲蓄的人,由門口進去向北,繞了大廳中間幾張填單據的寫字檯,折而向東,直達到牆邊,再把陣頭,引向黃金儲蓄處。人家銀行,還有其他許多業務要辦,不能讓儲蓄黃金的人,都把地位佔了,所以這個隊伍曲曲折折地在銀行大廳裏閃開着路來排陣的。因爲如此,在前面櫃檯邊辦理手續的人,都讓這長蛇陣的中段,在中間橫斷了。他們是一切什麼手續,後面全看不到。進了銀行,還不知道事情怎樣的進行,自然又焦急起來,一個個昂着頭,豎着腳尖,不斷地向前看。有嘆氣聲,也就有笑聲。有埋怨聲,但走開的卻沒有一個。究竟是金子克服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