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醉金迷第一回 忙亂了一整天

  何經理對於劉主任的報告,怔怔地聽着,心裏立刻轉了幾個念頭,這種環境,應當怎樣去應付?先看了看牆上的掛鐘,然後又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錶,站在桌子旁邊,斜靠着,提起一隻腳來,連連的顛動了幾下。於是坐在沙發椅子上,架起腿來,擦了火柴吸紙菸。將頭靠住了沙發椅靠,只是昂起頭來,向空中噴着煙。

  劉以存站在屋子中間,要問經理的話,是有點不敢。不問的話,自己揹着的那份職務,又當怎樣捱過去?站在屋子裏,向身後看看,又向牆上的掛鐘看看。那鐘擺咯吱咯吱響着,打破這屋子裏的沉寂,何育仁突然站了起來,將手一揮道:"把支票兌給他吧。混一截,過一截。好在上午只有一點多鐘,再混一下,就把上午混過去了。"

  劉以存看看他那樣子,大有破甑不顧之意,門市上那兩位拿支票兌現的人,事實上也不能久等。於是點了個頭,就拿着支票出去了。何育仁坐在沙發上,只管昂了頭吸紙菸,吸完了一支,又重新點上一支,吸得沒有個休歇。

  石泰安由外面走了進來,遠遠地看到他那樣子,就知道他是滿腹的心事,隨便地在旁邊沙發上坐下,搭訕着吸了紙菸,從容地道:"大概這上午沒有什麼問題了吧?經理是不是要出去在同業那裏兜個圈子?行裏的事,交給我得了。我私人手上還可以拉扯二三百萬元現鈔。萬一……"

  何經理突然地跳了起來,因向他笑道:"你既然有二三百萬元現鈔,爲什麼不早對我說?有這個數目,我們這一上午,足可以過去了。你在行裏坐鎮吧,我出去兜個圈子去。"說着,他立刻就拿起衣架上的帽子向頭上戴着。石泰安道:"還沒有叫老王預備車子呢。"他將手按了一按頭上的帽子,說聲不用,就走了出去了。當然,他也就忘記了範寶華那個電話的約會。

  到了十一點多鐘,範寶華又來了。他這回是理直氣壯,更不用得在櫃上打什麼招呼,徑直地就走到經理室裏來。他見是副理坐在這裏,並不坐下,首先就笑道:"這算完了,何經理並不在行裏。"石泰安立刻走向前和他握着手,因道:"範先生說的是那張支票的話嗎?你拿着支票,隨時可到銀行裏兌現,管什麼經理在家不在家呢。不過在這情形之下,我們講的是交情,你老哥也極講交情,所以二次到行裏來,就不到前面營業部去兌現了,而先到這裏來看何經理。先吸一支菸吧。何經理正是出去抓頭寸去了,也許一會兒工夫他就回來了。"說着,他笑嘻嘻的敬着紙菸,口裏還是連連地說請坐請坐。

  範寶華倒是坦然地吸着煙,架了腿坐在沙發上。噴着煙微笑道:"若說顧全交情,我是真能顧全交情的,上次拼命湊出幾百萬元,交給何經理替我作黃金儲蓄,不想他老先生給我要一個金蟬脫殼,他向成都一溜,其實也許是去遊了一趟南北溫泉。等到我來拿黃金儲蓄券的時候,貴行的人全不接頭……"石泰安不等他說完,立刻由座位上站起來,向他抱着拳頭,連連地拱了兩個揖,笑道:"這件事真是抱歉之至。何經理他少交代一句,閣下的款子,存在敝行,我們沒有去辦理。下次……"

  範寶華將頭枕在沙發靠背上,連連地搖擺了幾下,而口裏還噴着煙呢。石副理哈哈笑道:"這糟糕,範先生竟是不信任我們。不要那樣,我們還得合作,就在敝行吃了午飯去吧,我去吩咐一聲。"說着,他表示着請客的誠意,走出經理室去了。範寶華正是要說着,何必還須副理親自去吩咐?然而容不得他說出這句話,石泰安已是出經理室走遠了。他這番殷勤招待,倒不是偶然,出去了約莫是十來分鐘,他方走回來。

  進門的時候,他強笑了一笑,那笑的姿態,極不自然,將兩個嘴角極力的向上翹着,範寶華看看他兩道眉峯還連接到一處,心裏也就暗想着:大概前面營業部又來了幾張鉅額支票吧?正是這樣想着,卻聽到屋子外面一陣銅鈴響過。因問道:"這是……"石泰安對於這鈴聲,竟是感到極大的興趣,立刻兩眉舒張,笑嘻嘻地說出來三個字:"下班了!"

  範寶華將西服小口袋裏的掛錶取出來看看,還只有十一點四十五分。因把掛錶握在手掌心裏,掂了幾掂,看着笑道:"你貴行什麼時候下班?"石泰安微笑道:"當然都是十二點。"範寶華道:"還差十幾分鍾呀。不過你們既下了班了,當然我也只有下午再說。賞飯吃恕不叨擾,我想下午一點到四點,那照樣是不好對付的,你也得出去抓抓頭寸呀!"他說着,倒並不怕人聽到,哈哈大笑地走出去了。

  石泰安對於他這個態度,心裏實在難受,可是一想到人家手上握有一張八百萬元的支票,這就先膽軟了一半,可能到了下午一點鐘銀行開門,他又來了,於是坐在經理室裏,也沒有敢出去。趁着這營業休息的空當,就調齊了帳目,仔細地盤查一遍。

  費了半小時的工夫,整個帳目是看出來了,除了凍結的資金,虧數二億二千萬。今天上午開出去給同業的支票,和同業開來的支票,兩面覈對起來也短得很多,今日上午的情形,那還是未知數呢。他坐在寫字椅子上,口銜了紙菸,對着面前那一大堆表冊,未免發愁。

  正是出着神呢,桌機的電話鈴響,茶房正進來加開水,接過電話機的聽筒,說了兩句話,便向石副理報告道,中央交換科請石副理說話。他一聽到交換科這個名稱心房立刻亂跳了一陣,便接過電話聽筒來,先向話機點了個頭,笑道:"我是石泰安呀。哦!張科長。是的,何經理出去了。短多少寸頭?兩千多萬。是是,這是我們一時疏忽,上午請張科長維持維持,下午我們補上……停止交換?那太嚴重了,何至於到這個階段?……是是,務必請張科長維持維持。兩千多萬,並沒有多大的困難,可是我們的帳目是平衡的。"

  他說着話時,身子隨了顫動着,頭向下彎曲,在用最大的努力,以便將這帳目平衡的四個字,送到對方的耳朵裏去。接着,他又說:"請放心,下午我們就把頭寸調齊了,無論如何,這一點忙,是要……"他右手拿着聽筒,左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因道:"不能那樣辦。"但是他這種拍着,那是無用的,那邊已經是把電話掛上了。

  石泰安將聽筒很重地向話機上一放,嘎吒地響着。於是坐在寫字椅子上,兩手環抱在胸前,只管對桌面前擺的帳目發呆,茶房進屋子來催請他去吃飯有三遍之多,他纔是慢慢地走去。在飯廳桌上,幾位同席的高級職員,臉上都帶了一分沉重的顏色,不像平常吃飯有說有笑。石副理是首先一個放筷子,向坐在旁邊的金襄理,點了個頭道:"吃過飯我們談談罷。經理出去了兩小時了,還沒有電話回來。"說着,他就在懷裏摸出手錶來看了一看,因慘笑着道:"還有十五分鐘,該開門了。"

  金襄理到了這時,也不是看桌上金磚那樣的笑容滿面,垂了眼皮,不敢擡眼看桌上同事的臉色。那劉以存坐在襄、副理側面,捧着飯碗,只管將筷子挑剔飯裏的稗子。他們銀行職員吃的飯,當然是上等白米,這裏面是不會有穀子稗子的。他低了頭向碗裏看着,筷子頭只是在白飯裏撥來撥去。

  石副理倒並沒有離開座,向他問道:"以存的意思是怎麼樣?"他還是捧着碗筷作個挑稗子的姿勢,因道:"我在同業方面打過幾回電話,探問消息。看那樣子,各家都是很緊的。不知道經理現時在什麼地方,最好和他取得聯絡。"石泰安道:"我出去一趟罷。"說着,他看了在座人的臉色,就嘆了口氣道:"照着我的作風,我是要穩紮穩打的,可是何經理一定看上了黃金,我也挽回不了這場大局。"

  在桌上吃飯的人,大家已是把筷子碗放下來了,各各把手放在懷裏,靜靜地望了桌上的殘湯剩汁。石泰安突然地站了起來,向金煥然道:"我看,我還是出去打聽打聽消息吧?煥然,你就在行裏頂一下子罷。"這句話可把金襄理急了,立刻站了起來,兩手亂搖着道:"不行不行,我頂不了,我頂不了!"石泰安站着怔了一怔。金煥然道:"我看,還是我出去罷。經理在什麼地方,我知道,我把他找了回來,讓他來頂罷。"

  石泰安站在原來坐的地方,站着有五分鐘之久,說不出話來。金煥然笑道:"我自認是不如石副理有手法,這三關還是請大將來把守罷。"說着,他也不徵求對方的同意,立刻就走開了。

  石副理也看着金煥然是不能在行裏頂住的,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走了。劉以存倒覺得今天這情形之下,全露出了資本家的原形,這很和銀行丟面子,便笑向他道:"沒有多大問題。我們各方面活動,總還可以調到兩三千萬的現鈔,應付小額支票兌現,那還有什麼問題。數目大的,我們和他打官腔,照着財政部的定規,開支票給他。"石泰安哈哈一笑,向他望着,又點了兩點頭,因道:"這個辦法,我都不會想到,我還當副理呢。你得想想,你開了本票出去,人家立刻向別家銀行一送,今天晚上,本票全到了交換科,查出了我們的本票,全是空頭,我們明天早上還開門不開門?若是要開門,明天中央銀行宣佈停止交換,信用全失,那就預備擠兌和倒閉罷。"

  劉以存道:"這一層我當然是顧慮到了的,但是我們在這一下午的奔波,三五千萬的頭寸,總可以調得到。"石泰安對於他這個解釋,倒沒有加以可否,無精打采地,走回經理室去。

  時間實在是過得太快,他在寫字椅子上坐下,擡頭一看那牆上掛的大鐘,已是一點十五分了。雖不知道大門是否已經敞開,可是過了十五分鐘,還不開門營業的話,這問題就太嚴重了。此話當然不便去問茶房,只有拿出紙菸盒來,繼續地取着煙來吸。

  約莫是半小時,桌機上電話鈴響了。拿起聽筒一聽,卻是何育仁的聲音,不由得發了驚奇的聲音道:"是經理?現時在哪裏呢?哦!頭寸都已經調齊了,那好極了!什麼?兩點鐘以前,還不行?那麼,可以放手開本票出去,好吧。"他聽到何經理所定的最後一個決策,還是開本票暫救目前。便坐下去自言自語的道:"既是負責人都如此辦理,落得和他放手去做。"於是也就安坐在經理室裏苦挨鐘點。

  果然,一切的路子,都是照着劉以存的想頭進行的,馬上他就拿了三張本票進來,請副理代經理蓋章。他接過來看時,有五十萬的,有八十萬的,有一百二十萬的。就在他看數目字的時候,劉以存站在桌子旁邊,向他低聲道:"經理來了電話,說是我們可以放手開本票。"石泰安很從容地道:"我也接到電話了,就是這樣辦吧。"他說着,就拿起圖章在本票上連串地蓋着。

  就自這時起,直到兩點半鐘止,已開出去三十多張本票,共達四千多萬元。石泰安也存了個破甑不顧的念頭,前面營業櫃上送來本票,他只看看數目,就蓋個章,立刻發了出去。何經理雖然沒有電話回來,他也不問。

  到了下午三點一刻了,何經理左手拿着帽子,右手捏了一條大手絹,只管在額頭上擦汗,而擦汗的時候,還同時搖着頭。石泰安雖知道他很窘,但居然忙着回來了,一定有點辦法,可是他只管搖着頭,又多少有些問題。便迎上前笑道:"行裏截至現在爲止,還算風平浪靜,都讓本票抵擋過去了。不過……"

  何育仁將手上的帽子遙遠地向衣掛鉤上一丟,然後苦笑道:"不過晚上交換的這一關不好過。但那不要緊,我已經和幾家同業接好了頭,今天下午,準讓五六千萬頭寸給我們。大概一會兒工夫就有電話來。"他說是這樣的說了,坐到經理位子上,身上仰着靠椅子背上,昂了頭望着天花板。他也不看人,淡淡地問道:"我們開出去了多少本票?"石泰安道:"四千多萬。"他又問:"上午交換,我們差多少頭寸?"他答:"不到兩千多萬,就算是兩千萬吧!"

  何育仁向樓板仰望着,口裏唸唸有詞,五百萬,八百萬,一千二百萬,只管念着數目字,最後他突然地高聲道:"不要緊,只差一千多萬。"他說完了,立刻坐正過來,手裏拿了桌機聽筒,撥着自動號碼,電機轉着吱嘎吱嘎地響。他對了話筒說:"喂!我育仁呀。藹如兄,你答應我的三千萬,怎麼樣?喂喂!老兄,這個不能開玩笑的。只分一半也好,可是請你務必把我們的本票保留一天,好好!一切不成問題,照辦。"說畢,將電話聽筒按上兩下,自動號碼,又是嘎吱地響起。他手握電話聽筒,口裏總是這一套,二千萬,三千萬,本票請留一天,不要送去交換,明天我拿美鈔抵帳。這個不能開玩笑的。

  電話一直打了七八次。打到最後一次的時候,他已是斜靠在桌子上,擡起一隻手來,只管握了手絹,不停地擦額頭上的汗。放下了電話聽筒之後,看到桌面上放着一玻璃杯現成的茶,他端起來就咕嘟幾聲,一口飲盡,放下杯子來,向石副理苦笑道:"好傢伙,我嗓子都叫啞了,沒有問題了。"他表示着這是鬆了一口氣,將衣袋裏的紙菸盒子取出,拿了一支菸,三個指頭夾着,在紙菸盒的蓋子上,慢慢地頓着。

  石副理也在旁邊取煙抽,按着了自己的打火機,伸過來,給何經理點着煙,因笑道:"天天這樣的抓頭寸過難關,那當然不是辦法,今天晚上,到經理公館裏去,大家計劃計劃吧。"何育仁噴着一口煙出來,連連地搖了兩下頭道:"沒有問題了。不過輕鬆一下,我也不反對。打個電話回去,叫廚子作兩樣菜,我們來他四兩茅臺。"

  石泰安還沒有答覆這個問題呢,那劉以存主任,竟是面色蒼白地走了進來,手上拿了兩張支票,站在桌子邊苦笑了一笑,然後將支票放在經理面前。何育仁看時,是同業的兩張支票,一張是大德銀行的支票,是一千五百萬元,一張是利仁銀行的支票,二千萬元。他看了支票的數目,兩眼發直,然後將手在桌子上一拍道:"太不夠交情了。現在三點半鐘了,只有三十分鐘的工夫,讓我們到哪裏去抓三千多萬的頭寸?"

  石泰安伸頭看着,搖搖頭道:"這確乎是有點落井下石。本票是開不得了。下午開出去四千多萬本票,有三分之二,是交給同業的,希望他們今天不送去交換。根據經理電話的交涉,已經是沒有問題了。縱然有一部分送去交換,頭寸短得有限,我們還可以去講點人情。若是再開三千多萬出去,那數目就太多了。打兩個電話商量商量罷。"

  何育仁搖搖頭道:"不行!大德和利仁,也短少頭寸很多。"說着,他口銜了菸捲,兩手背在身後,站起來,只管在屋子裏踱來踱去。他每走一步,踏得樓板響,正和牆上掛的鐘擺響相應和。他聽到鐘擺聲,猛然擡頭一看,卻看到鐘的長針已到了八點,到銀行停止營業時間,只有二十分鐘了。站定了腳,出了一會神,忽然嘴角翹着,微微一笑。

  石泰安也正是把兩隻眼睛都射在經理身上的,便問道:"經理有什麼解圍的法子嗎?"他笑道:"中國人到了問題不能解決的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拖。今天我也解得這個妙訣了。不管怎樣,我們已拖到了三點三刻。他們不講交情,我們也不講交情,我們給他來個印鑑不清,退票!他再開支票來,已是我們下班之後了。"

  石泰安道:"那不大好吧?"說着,仰了臉,望着何經理。他倒不問太好不太好,走到寫字檯邊,伸了食指在支票的印鑑上捺着,輕輕向上向下一揉,把那印鑑的字紋就揉擦得模糊了。因把這兩張支票拿着,交給劉以存道:"把這支票退給來人,請他們再開一張,這印鑑全不清楚呢。"劉以存拿着支票,雖然臉上也帶一些笑容,然而那笑容卻不正常,向何經理看了一眼就走了。

  何育仁並不管那支票退出去以後的情形如何。但是擡頭看到牆上的掛鐘,已是三點五十分。不覺噗嗤的一聲笑了。自言自語地道:"不怕你鬼,喝了老孃的洗腳水。哈哈。"在他哈哈笑聲之後,經理室外鈴子響起,今天業務,宣告終止,全萬利銀行的人,已不怕有人提現了。不過何育仁雖感到暫時的輕鬆,但明日後日的頭寸怎樣週轉,還是要事先想法子的。這就依了石泰安的建議,邀集了行裏的幹部人員在新市區自己公館晚餐。動身之前,向公館裏去了個電話,教廚子預備幾樣菜,並且預備好一瓶好茅臺酒。

  六點鐘以前,全部人員到了何公館。因爲他是一個有辦法的銀行經理。雖然重慶的房子是十分困難的,他還擁有一座小洋房。在小客廳裏大家架了大腿,仰靠在椅子背上。何經理換了一個作風,口裏銜了一支土製雪茄,兩手捧了一張晚報,很從容地向下看。金襄理坐在側面也拿了一張晚報看,他忽然一拍大腿道:"德國完了,以後聯合國圍剿日本,日本也沒有多久的生命了。"

  石泰安閒閒地昂了頭吸菸,因道:"我們三句不離本行,還是談自己的事吧。勝利快來了,我們現在第一步工作就要作個決定,這總行是設在南京呢?還是設在上海呢?其次,我們得考慮一下,漢口的分行是先成立呢?還是和上海總行一路開幕呢?"何育仁放下了手上的報紙,取出嘴裏銜的雪茄,在茶几上的菸灰碟子裏彈了一彈灰。向在座的人,都看了一眼,然後笑道:"我們還不要希望得那樣遠。那幾家收着我們本票的同業,若都說話不算數,全向中央銀行一送,那今天晚上,還大大的有番交涉呢?"

  石泰安道:"經理親自去和各家同業面洽的,我想他們總不好意思吧?爲了慎重起見,回頭我們不妨去打幾個電話。"何育仁對這個建議,只微笑了一笑。恰好聽差來請吃飯,大家就起身向飯廳裏去。

  那飯廳中間的圓桌子上,蒙了雪白的桌布,正中間已搬下了三大件菜。一樣是尺二口徑的大瓷盤,裏面擺着什錦冷葷。兩隻大仰口碗,一碗是紅燒雞腿,一碗是紅燒青魚中段。小高腳玻璃杯子,裏面雖然盛滿了酒,而依然還是裏外透明。這正表示了這貴州茅臺酒是十分的純潔。大家在椅子上坐下來,還不曾動筷子,就讓這好酒的香味薰得口胃大開了。大家飲酒談話,好菜又是陸續地來,已把今天忙頭寸的痛苦與疲勞,忘了個乾淨。

  七點半鐘以後,何經理吩咐家人熬了一壺美軍帶來的咖啡,大家坐在客廳沙發上面消化腸胃裏那些雞魚肉。聽差走了進來,走近了主人身邊,很和緩地報告着道:"交換科來了電話。"這報告聲音雖低,何育仁聽着,就像響了個大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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